徐晨拍手鼓掌。他坐在火炉旁的小椅子上,耐心地等外婆点亮火柴,等火星把松毛舔燃,等松毛蹿起蓝色的火焰,等火塘烤橘子,扑哧扑哧!
火光映照出稚气脸庞上的喜气洋洋,外婆也笑了,语气却似在抱怨:看过多少回了,咋还这么稀奇啊!我看你啊,还是没长大。
俗话说,乡下老太三件宝,外孙母鸡旧棉袄。每逢岁末年初,外婆就开始操心:外孙子一年到头回老家不过两次,给他做点什么好吃的?暑假回来好对付,冰箱里塞满雪糕,陆石河里捞起的鱼,小的炸起做零食,大的炖汤做鱼冻。年尾回来,外婆就不想这么简单了。就过了腊八就是年,总归要吃点更好的。
吃什么呢?外婆愁得鬓角都挠乱了,有点让我欢喜让我忧的甜蜜。
直到徐晨从拥挤的客运大巴车上跳下时,外婆也没想定给外孙做点什么特别的吃食。她接过书包,领着徐晨朝老屋走去。陆石河畔的凉风,吹出徐晨一个又一个喷嚏。
估计是小港在偷摸骂我。徐晨揉揉鼻子,嘟囔着朝屋外跑去,甩掉追在后头的外婆。外婆正要追去,电话铃声掐好时间响起,在城里工作的女儿打来电话,说徐晨上车前带他过早了。过早,陆石桥俚语中吃早饭的意思。
放下电话,外婆长叹一口气,每次都这样,具体哪天安排孩子回来,女儿从不提前透露,害得她都没时间准备点像样的吃食。
外婆拉开松毛覆住的背篓,篓子里满满的橘子挤挤挨挨,墙边排排站着的是红薯,半人来高的麻袋装着瓜子花生,都翘首以待,等待徐晨的挑选。
待徐晨在陆石桥边与玩伴疯闹一番跑回家,已是正午。红烧鳊鱼、西红柿鸡蛋丸子汤、炸藕夹,以及正中央那盆板栗炖鸡,徐晨丝毫提不起胃口。外公以为饭菜不合口味。细心的外婆知道,外孙该是顶风跑出去玩耍,凉了胃。她立马放下碗筷生火。
火塘烤橘子,暖胃更暖心。那扑哧扑哧的香气,是儿时记忆里最温馨的片段。
再次提起这段往事,已是多年以后,正逢外婆祭日,徐晨对着女友絮絮说来。女友却说,从心理学角度讲,他对过去这点普通小事念念不忘,觉得美好得不行,皆因当下生活太过平淡,隔帘观月,才美化了过去。
徐晨沉默了。他可以接受不同的观点,但女友完全不能共情他对外婆的思念,他有点难过。
净买些你喜欢吃的零食,天天吃橘子,不伤?地球这么大,又不是只有橘子一种水果。
伤,陆石桥方言中腻味的意思,女友偶尔也会入乡随俗地套用,继续嘲讽。
伤你就别跟我过,趁早分开,找合你的新鲜口味去。
说你两句还有脾气?之前追我时怎么承诺的?
女友摔门而出,徐晨破天荒地没有追出去,默默捡起被她踢到角落里的橘子。
橘子已被取暖器熏烤焦,氣味竟神似当年外婆的火塘烤橘子。
橘子确实不是唯一的水果,徐晨晓得。
外婆却是唯一的外婆,女友不曾晓得。
焦煳的气味中,有泪,很热,忽然就扑哧扑哧的,化开了严寒。
刘博文:1998年出生,十八岁开始小说写作,十九岁加入湖北省作家协会,二十岁出版作品集《至尊荣耀》,先后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
编辑??? 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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