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来,吹过脸庞,却吹不动操场上沉闷的夜色。这里没有灯,星星的光芒杯水车薪,我们像是没戴眼镜的高度近视患者,瞪大了眼睛才能看到身旁人的轮廓。跑起来,时不时就踩到别人的脚或是发生碰撞,只能靠听喘粗气的声音辨别方位去避让。操场边上间或响起几声虫鸣,它们也在黑暗中踩伤了彼此的触角吧。
远处,家长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只有父亲站在一边,站在黑黢黢的角落,笔直地站着,如同路灯,手里打着手电筒,用雪白的光束照亮我奔跑的路。在光里,每一处的磕磕绊绊都纤毫毕现,我分外安心、安全、安逸地在上面奔跑,一圈圈,一年年,从童年一直跑到了现在,向着金榜高悬的那道龙门,向着没有终点的青春,不断地奔跑。
偶尔,我会歇歇脚,一边走,一边听家长们的对话。关于房子、家和钱的问题,总是浇灌着比夜色更压抑的焦慮,他们相互诉说着无奈与苦涩,像在比较,说得越凄凄惨惨戚戚,就越能感到安慰。埋怨,是路灯下的主题,让我们不愿靠近,宁可待在操场漆黑的另一边。
与之相比,父亲就像站在了一幅安宁而平和的画中。他什么话也不说,如星星一般,也好像什么都不用说。不只是现在,一直以来,父亲都不会谈及那些话题。“你所要做的就是奔跑”,那些焦虑是他这束光才需要去消化和承接的。十几年,这束光始终雪白,白得就像他发梢上偶尔探出的白发。
或许,正因为父亲不说,所以他才能为我点亮一束光,所以他点亮的光才更为聚焦,不曾黯淡,不会稀释在黑暗中。而属于我的夜色,也保留了醇厚的宁静,不会因为细碎的闲言,让我粗重的呼吸多出伤痕。其实,这种沉默,本就是一盏灯。
我隐约能看见他在向我招手——那黝黑的手完全地融于黑暗中,但它划过的轨迹却如流星一样清晰。我猜,他定在朝我微笑,露出那排白净整齐的牙齿,一口能咬穿黑暗。他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但能听见它们踩出的节拍、奏响的旋律,并陶醉其中。
有时,他会和我们的教练探讨动作,用他掌握的物理知识来分析我的动作,指出纰漏和不足,我都一一牢记在心。与同学相比,我并不是天赋型选手,但我有一个为我提着灯的父亲,那些耳提面命和光束一样有着雪白的、温润的质感,让我迅速地在瓶颈里找到突破的方向,在总长一千米的操场上跑出两千米、五千米,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跑过别人用五年的训练时间立下的里程碑。当麻木和苦闷嵌入了同学的表情深处时,笑容则在光束的引领下,于我奔跑的道路上忍不住地盛开,止不住地明媚。
这美丽的光啊,父亲在一头,我在另一头,它将我包裹,像和煦的春风包裹着一颗娇嫩的蒲公英种子。我的每一枚脚印里都篆刻着父亲细致入微的关怀,他用他的沉默、陪伴与鼓舞给了我一往无前的底气与信心,让我从不担心夜色的深沉与昏暗。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我的成长与前程,都在那束雪白的灯光下被照亮。
陈曦:江苏省淮阴中学开明分校初三学生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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