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小院有我种植的柿树和桂树。秋风飒飒，桂香柿红，一院的色彩和馨香，宋画般高古。黄昏一隅，斜躺竹椅，闲翻卷册，桂花飘坠，平添风雅，真是“人与花心各自香”。
薄凉秋日，细碎花瓣沾着露珠，一簇簇串在枝条上，小家碧玉般温婉纤巧，让人怜爱。桂花绽放绿叶间，浮香流淌，仿佛天地万物失去距离，千般缠绕，万般缱绻。
我时时惊诧于桂香。桂香，是花的歌声，是意涵幽深的花语，是地气和日光在风中奇妙的融合，连日子也被熏染得澄鲜明净。难怪高士奇在《北墅抱瓮录》里慨叹：“凡花之香者，或清或浓，不能两兼。唯桂花清可涤尘，浓能透远，一丛开花，邻墙别院，莫不闻之。” 我深以为是。
摘桂花有《诗经》中采薇采葛的意境。树下铺一块粗布，轻摇桂树，桂花簌簌而下，雪花一样轻盈。细心拣拾，装在古旧竹篮里，挑个晴天晒干，收藏起来备用。
岑寂小院，月色如禅，桑木老桌，啜饮桂花茶，感受时光缓慢如江南丝绸。茶香细腻温润，如林清玄所说，漂浮在壶面的桂花，仿佛还活着，那样晶莹，那样明亮。
此时，玉宇无尘，桂影绰约，暗香流动。月色素白，桂子寥落地开，寥落地败，像一位女子，有着古典的情结，躲在清风明月淡花之后，过自己清凉的诗性生活。
桂花实是花中隐者，其沉敛的诗人气质，彰显风度与内涵。桂花细细碎碎地开，像无惊无澜的日子。银蟾秋皎，抿一盏桂花茶，拈一块桂花糕，倏觉尘世仁厚可亲。
桂花酒品位不低，风味也不差。苏东坡有《桂酒颂》：“以桂酒方授吾，酿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人间物也。”
年迈的祖父善制桂花酿。先拣去花中杂物，晾晒，倒入白糖，拌匀，装坛放置数日，加入高度白酒，密封。时光淬炼，桂香溶解到酒液中，以一汪金黄的温情抚慰人生。待到朔风四起，天晚欲雪，斟上一杯，慢慢咂饮，香醇可口，味蕾沦陷。
母亲喜在发糕上洒桂花粒，咬一口，松软绵密，甘醇芬芳。凉爽秋夜，天地澄澈，家人闲坐，嘬螺剥蟹，明月清风，虫鸣唧唧，快然自足。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出现的藕粉桂花糖糕，光看文字就令人馋涎欲滴。而我们日常食用的糯米桂花糖藕，也是桂花膳食的绝响。藕孔塞进珍珠糯，加入冰糖焖煮。堆盘浇蜜，艳如年画，滑爽清甜，伴着薄凉秋意，日常烟火，流淌乡愁诗意。
秋深，街头深巷飘来桂花栗子羹的甜香。桂花煮成甜羹，滋味醇厚，每吮一口，都像是一股细腻柔软的爱意在舌尖化开。
“万卉千葩春事足，一岩桂自壮秋光。”乡间秋日，花事不繁，桂花卻攒于枝叶之间，天香云外飘，不邀宠，不媚俗。秋月无边，秋露薄寒，桂枝清供，品赏悟道，瞬间抵达内心的清明与平和。
宫凤华：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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