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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莫愁·小作家 热度: 11478
大风在肆虐。冬夜,我住在阁楼上,感觉马架式屋脊就要被大风掀翻,瓦砾似受髡削,发出一阵阵尖叫。与我一同住在阁楼上的还有两条红色的小锦锂,一只指甲大的小沙蟹。我不知该用什么方式与它们沟通,告诉它们不要害怕,太阳已照射到南回归线,大风在数九,数上八十一个昼夜,就是春天。

  小锦鲤与小沙蟹属于外孙女,我们替她代养。外孙女四岁,家人与她一起从户外捉回两种小宠物,为了满足她的自然天性。我手边有一本关纪新的新著《我是满族人》,书中探讨了早年京城的旗人为何热衷于走马、肩鹰、调鹞、豢犬、种花儿和植树,我原以为这是“玩物”,实则有更深层的原因。旗人来自东北,进京后便陷入远离山水林野的都市生活圈,不能每天往郊外乡野跑,只能将自然情趣引到身边,用“玩儿”来释放自然天性。现在的幼儿园一代要比旧时的孩子辛苦,每天一大早搭乘爸妈的车离家上学,天黑再被爸妈用车载回家。双休日也不得闲,还要去学英语、绘画、朗读、舞蹈,去乡野游玩的时间又被挤占。时至寒冬,家长更知道带孩子出去玩就是“找抽”,因为每座公园都灌饱了大风。

  我住的阁楼地处风口,位于七层建筑顶端,每天夜里我可以与咆哮的大风玩一阵传声游戏。大风给我季节预报,我再转告小锦锂和小沙蟹,告诉它们春天正在回归北京的路上。

  往年到了二月里,大地回温,发飙的风渐渐柔软了身段,在郊外、田野、城市的大街上,能感觉到风有了飞扬的欢惬。街边的白蜡树、悬铃木招风,风啸聚在树上,犹如三弦琴师用戴着义甲的五指弹拨枝条,让残挂在白蜡树上早已干涸的翅果日夜吟咏,演奏着春天的过门儿。在北京的公园里,我见过扎堆合唱的、舞蹈的,还有京剧票友,一直没见到弹三弦唱岔曲的。不过,去吃一碗老北京炸酱面,品一壶小吊梨汤,一进门岔曲就会迎面飘过来,送来一个见面礼儿。二月的春风一阵接一阵吹,树枝抖音,听似三弦子一遍遍地走过门儿,常听应景岔曲《春至河开》的人,唱词儿也就顺嘴冒出来:

  春至河开,绿柳时来,

  梨花放蕊,桃杏花开,

  遍地萌芽,土内埋。

  岔曲是北京的旗人艺术,京腔京味儿,写景抒情,借物咏怀,《春至河开》唱出人们憋了一个冬天后迎来春归的喜悦之情。来北京几年,我很想亲眼看一看北京“春至河开”是怎样一番情形,住所周边却找不到一条野河,只好去公园里看,但为时已晚,水塘与小河早已化开。三月春暖,一家人在周日带着外孙女去动物园、颐和园、玉渊潭游玩,迎春花从刺丛中绽开一枚枚明黄的六角星,新鲜耀眼,几瓣粉嫩的桃花拱出枝头,点亮半空。园内的河塘已化成一池喧腾的春水,叫不上名的水鸟、野鸭和鸳鸯聚成群,嬉水探春。

  如电影闪回,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看冰河开解的情形。春风纠缠着从小城中间穿过苏子河,吹皱了封冻的冰面,被阳光融化的春水一滴滴渗透冰肤,让光滑的冰面变成麻脸,渐呈蜂窝状。冰面上的一条小溪流宛若一条蠕动的蚯蚓,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标出了春天的走向。春风在鼓动,阳光在催促,小溪流欢快地在冰床上开凿掘进,拓宽加深,很快变成一条蜿蜒的水渠。苏子河在夜间发出一阵阵轰鸣,冰面裂开一道道大口子,冰层大面积塌陷,形成一块又一块木筏子似的冰排,在河道上你冲我撞,像男孩子们抱着大腿玩起“拐子碰”游戏。日上三竿,几个翠眉少年跑到河边,手撑一根从柴垛抽出的木杆,撬动冰排,纵身跳上去,嘻嘻哈哈撑起冰排顺河向下漂流,既不怕掉下去弄湿衣服和鞋子,也不管冰排能撑几步远,甚至不惧一不小心滑倒栽入河里的危险,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奖赏给他们的乐趣,最终落了个棉鞋“灌包”,湿了大半截裤腿,回家挨父母一通臭骂的可悲下场。

  那时的孩子总能找到与山野亲近的途径。现在的孩子,赏春,消夏,游秋,大多去就近的公园,公园就是孩子们的乡野,也是大人的乡野。在春天的草地上搭一顶帐篷,放半天风筝,吃一顿野餐,觅一点野趣,孩子乐不可支,大人怡然自得。在三月的海淀公园,在春光如海的午后,我也做了一次田翁野老,刚三岁多的外孙女第一次收獲了小宠物,三条小河鱼。

  到秋天的时候,三条小河鱼已经长到两寸长,一家人要外出旅游,来回要七八天时间,这么长时间没人照料小鱼,恐怕会死掉。我们就与外孙女商量,经她同意,我们又一起去了海淀公园,将三条小河鱼放回湖水里,目送着它们在秋日的莲花下游弋而去。

  我阁楼上的两条红色小锦鲤原本与同伴们在烈日炎炎的夏末成群结队游弋在农场的水塘里,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人手一把红色小水桶,抄起小鱼网追逐在水塘两边,随心所欲地捕捞,捞上来的小鲤鱼归自己。就这样,两条红色的小锦鲤被装进塑料袋里提到我的阁楼上,成为外孙女新的小宠物,姥爷则成了专职“饲养员”。

  从青岛回来,外孙女又带回一只小沙蟹。那是她与爸爸在八大关花石楼下面的海滩拾到的,寄养在灌了海水的矿泉水瓶里,与几根海草一片海带相伴,乘车在高速公路上行走700公里进了京。由于回京后找不到海水可换,恐怕它不日就会死掉,不免后悔把它带回来。有几次,瓶子里看上去一片死寂,我以为小沙蟹已经死掉,它却从绿色小窝里钻了出来,在瓶底滴溜滴溜地转着圈儿给我看。入冬后,小沙蟹一直活在阳光下的矿泉水瓶里。我去市场买菜,故意买海产品,借机讨要一塑料袋养海鲜的海水,又给小沙蟹换上了鱼缸,放入新海水,还有海螺、贝壳和食用的海带。小沙蟹看上去很高兴,居然钻到海螺和贝壳下栖息。

  每夜入睡前我都要“查夜”,见我过来,两条小锦鲤将嘴拱到水面上,活蹦乱跳的样子让人放心。我担心的是小沙蟹,担心从市场上要回的海水不纯,它被伤害。见它又钻出来转圈儿爬行,才放心去睡觉。我们与外孙女说好,春天来了,要将两条锦鲤放回公园饲养锦鲤的水域,因为鱼缸的天地太小,会限制它们成长,还因为它们喜欢群居。我们还要去一次海边,小沙蟹虽有寄居的本能,但阁楼不应该是它的“干住屋”,它应该回归生它养它有海水浸泡的螺壳、有阳光照射的海滩。

  大风又在头顶上呼号起来,渐渐变成催眠曲,带我进入梦乡。梦里已是三月,一家人去公园踏青,春风簌簌作响,岔曲在耳畔悠扬:

  农夫锄刨耕春麦,

  牧牛童儿就在竹林篱外,

  渔翁江心撒着网,

  单等那,打柴的樵夫畅饮开怀。

  缕缕暖风从春水之上蒸蒸而来,草地上有人搭起帐篷,击节踏歌,还有人提酒野酌,醇香弥漫在空气里。不久,梦醒了,我又起床去看小沙蟹,没有惊动藏身海螺下的它。我在为小沙蟹祈祷,冬天快快过去,它和两条小锦鲤一起走进春天。

  解良:两届辽宁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现居北京。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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