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渐次飘起黄豆的清香。收获豆子的季节,人们开始做酱油。汉代时,酱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菽酱汁。傍晚的炊烟,如果没有当季黄豆酱的香味纏绵其上,那么,秋收的满足像是被遥隔在去年。从点点滴滴的新鲜里,人们能够看到这一年忙碌的价值。
抢在第一场霜到来之前,得连夜刨出土里的洋山芋,以免被冻着。洋山芋脾性随和,任意一种吃法,滋味都鲜美得很。早晨在粥锅上蒸一笼,蘸着白糖吃,甜。中饭菜简单,切成片的洋山芋和着碎咸菜一起炒,舀一瓢水加进去,打两个鸡蛋花,煮开后盛在粗陶大碗里端上桌,又粉又糯。
洋山芋学名为白薯,来历不凡。明万历年间,福建人陈振龙到菲律宾经商,看到白薯,味道好,又能填饥充饱,菲律宾时称吕宋,吕宋的法律规定,白薯不允许出口。善谋的陈振龙于是将白薯藤绞入汲水的绳子里,遂将之带回中国。万历二十二年,福建遇大荒,陈振龙的儿子陈经纶向当地巡抚金学曾推荐白薯的种种好处,于是金学曾命令各地如法种植,帮助百姓度过了灾荒。再后来,陈家又将白薯种植法传到浙江鄞县、山东的胶州、河南的朱仙镇以及黄河以北等地方。我有位同事老家在甘肃,她告诉我,甘肃会宁的洋山芋以好吃著称。会宁被称为状元县,自恢复高考以来,已向全国输送大学生10万多人。但会宁太穷了,孩子们的读书之路是靠洋山芋铺就的。
家门口种了几十株芝麻,芝麻田里长了六棵柿子树。夏天时下过几场雷阵雨,秋收时芝麻只装了旧书包的三分之一,往年可是能将书包撑个半饱的。奶奶说,这芝麻瘦,说不定是给夏天那几场雷吓的。旧书包奶奶舍不得丢,总是用来装芝麻。别人家把芝麻送到油坊里去榨油,而她总是留着芝麻过年时蒸米糕。年三十的晚上,她装一盆芝麻年糕敬祖先,说芝麻年糕节节高,大人小孩一年更比一年好。
收完芝麻差不多就可以摘柿子了。摘下来的柿子暂时不能吃,得放进米缸里捂上个把星期才熟透。
每棵树上都会留下两三只柿子,不摘,就留在秋风里。这叫看果。沙枣树是这样。梨树、苹果树也是这样。即便再饿、再馋,树上得留两三枚果子。奶奶说,果树春天里有新芽,夏天会开花,秋天里挂着果,所以这些树从来都是不焦心的,顺顺溜溜地就过了大半年,一到冬天,树上却光溜溜的了,看得人心里也受冻,所以得有几枚果子留在树上,养养眼。其实,还没到秋风完全冷透,那些看果就都被鸟们啄进了它们小小的胃里。
人们对吃到肚子里的食物心怀敬畏。吃是为了活命,活命就得要有个体面。所以古人对“礼”特别周到讲究。光一个饿的说法,便分好几种。比如果子不熟为荒,谷子不熟为饥,蔬菜植物歉收为馑。秋天去苏州,看到一道菜,蒜蓉落苏。我问服务员,这是什么食材?服务员说,就是蒜蓉焖紫茄子。不由得感叹,到底是苏州。没有落苏的说法,又如何称得上是江南。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的开国国君钱镠,有个儿子是跛足,为了避免茄子的读音与瘸子相通刺激到儿子,他受帽子上流苏的启发,下令将茄子称作落苏。于是在江南,至今仍习惯称茄子为落苏。就像到了福建一带,有些人习惯将洋山芋称作金薯一样,说是为了纪念当年的金学曾鼓励大家种植白薯。
《莫愁》总编? 丽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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