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另一侧的祖父,大概是听厌了,咳了两声,翻个身又睡了。
第二天清晨,祖母照常早早地把我叫醒,简餐过后便把我送上了校车。可晚上回来,却没看见每天都在街口棋摊旁的祖父。“娃儿,叫你家老周来下棋啊。”邻居老爷爷叮嘱我。
进了家门,祖母告诉我:“你爷爷下午回村里了,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吃過饭,在院中消暑到月上柳梢时,仍不见祖父归来,便怀着疑虑睡下了。
约是过了三更,我忽地被祖父的鼾声惊醒,模糊中似乎看见几点微弱的明亮,若星散在夜空中。我一下提起了精神,徒手于昏暗中抓去,隐约摸出一个玻璃罐似的东西。我猜出里面是萤火虫。我更兴奋了,直晃祖父的肩,迫不及待地说:“爷爷,这萤火虫,可是你抓的?”祖父闷哼一声,睡意也没能掩住他语调中的骄傲。我欣喜地抱着罐子发愣。墙上挂着的钟,仅是半晌,便昭示了晨曙的临近。
次日放学归来,却不见了床头的萤光,祖母察觉到我的呆滞,安慰道:“不消得恼,你爷爷会再给你抓的。”于是,祖父从棋摊回来后匆匆扒拉了几口饭,便又骑车回村里了。凌晨醒来时,我果然又见到那几抹光闪烁。之后的两个月里,每天清晨醒时,床头总或多或少有几只萤火虫。它们伴我度过了一个个难以入眠的盛夏暑夜。
随着暮夏已至,初秋接踵之时,玻璃罐里的光芒愈发微弱。我不时抱怨,祖父默然无声,回来得愈加迟了。
有一天,祖父没回来。
时针已指在了正中,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祖母放下电话,把我从床上叫起,在街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走进病房时,祖父的左腿脚踝处已打上了石膏。坐在床边的叔父说,祖父在田垄上摔了一跤,爬不起来了。若不是叔父今天回村晚恰巧遇到祖父,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祖父并无大碍,养个把月便能痊愈。四周惨白的幕布刺得人眼睛发酸,我只敢盯着地板,余光瞥见了床头柜,那只整个夏天被我捧在怀里的玻璃罐,现在歪斜着倒在桌面上,盖子裂了,木箍也变了形。
昏昏沉沉地在医院度过了一夜,第二天凌晨祖父醒后,坚持要回家。祖母拗不过他,在门口拦下辆黄包车。三人在坑洼的石子路上颠簸着,只有几盏年久失修的路灯忽闪忽灭。街旁只有一家五金店亮着灯,祖父忽然让蹬车师傅停下,又扶起两根拄杖颤颤巍巍地支起身来,祖母想去扶他,可祖父却先一步朝五金店挪去,不几分钟带回一个椭圆状的东西,像是灯,又接了个插头。到了家,星光还未散去,祖父进屋没开灯,将那东西递给我,带着几分喜色,低声道:“插上电试试。”
我摸索着,沿着墙找到插座,退后两步,那东西忽地闪烁出微光,似田间萤火云集,如暗夜星光簇簇。我惊喜着转向祖父,看见他风尘仆仆的脸被光照亮了三分,充盈着笑意。
这团光一直陪伴我到小学毕业,在睡前点亮,睡时便无比心安。每次在夜间惊起,见着灯光,祖父在夏夜田野中抱着罐子佝偻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思绪念想便如潮般退减,紧绷的心弦松弛几度。纵然明知未来有着昏暗时刻,心中也少有惶恐,因为萤火不会消散。
周知鱼:江苏省苏州市高新区实验初级中学青城山路校区初二(10)班学生
指导老师:姜珊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