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
我在书房睡了三天像是书的殉葬品
醒来盯着手机,进入更深的
茧壳包裹的眠
看着无数人故弄玄虚
借助银蛛丝逛遍五湖四海
在喉咙里播种一根根鱼刺
窗外菜园,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
留作种子的丝瓜越来越老
待食的丝瓜依靠滤镜,竭力保持鲜嫩
曾经流浪的小狗被绳子拴着
秋老虎的目光刺穿窗户
我踩住影子,也被影子踩住
黑与白融为一体
娑婆世界,我一无所有
我凭什么认为自己
比一只苍蝇活得更久?
凭什么认为自己
比两只蝴蝶更懂爱情
或比一只蜘蛛更接近真理?
昏昏欲睡,倦意抽走我清醒的部分
将麻药和幻觉剂注入我的血管
我想起那位异乡落水的故人
一盏茶,一江水;一缕气息,一张嘴
最庸俗的东西将我拉出最深的泥淖
心灵鸡汤说明一切真实
我想,这事儿残酷又滑稽
烛 火
又点起旧时的蜡烛光明从它的心脏发出
照着漫长而平淡的夜晚
房门开着 院子和天空和所有活着的事物
被黑暗焊接成一整块儿
传说烛芯倒向哪里 哪里便有人来访
我们停下交谈,望着烛芯指示的方向
那边有更深更黏稠的夜
风起处,黑狗趴在地上喘息
祖先的魂灵和故人的气息经过
生与死颠倒,我们钉在寂静里
被黑夜一点点掩埋
灯芯掉了,像一颗头颅滚落尘埃
宇宙又回到了火苗里
烛火更旺。我们长舒一口气
聚在神灵看不到的角落
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
返 乡
从江南车流到江北古黄河路灯熄灭的地方 北方的稻子正青
闭上眼睛,照样看到米粒里流淌的金子
闻到故乡的味道,泥土、灰尘
庄稼地夹杂回忆和死亡的气息
我们返乡的时候,稻子正青
乡间的斑鸠和喜鹊,说着方言
一遍遍唱着饱暖的自得
家禽和家畜从概念里挣脱
从字面活过来
杂毛狗向我们虚张声势地吼着
树上的无花果熟于因缘
流淌的时间断流在南北分界线
日子悬浮半空 白天和夜晚刀割般分明
孩子们在奔跑 鸡粪的气味飘散
我在村头看着他们
京杭运河贯穿两地
我踩住自己当年的脚印
踩着祖先的影子与骨殖
听着蒲公英狗尾草玉米萝卜
和胡须年龄在生长
以寂寥填满双眼
无 题
稻谷收割完毕,田野便守了寡萧瑟是一口井,装着星星
神的尸骸,天堂的倒影
我坠入深井
吐出一盏盏腐烂的火苗
连寂寞也随井水干涸
蜘蛛借着网攀爬
乌鸦蹲在寂静里
窥伺井底冒出金属之夜
我手握生活的黏土
塑成一只动物
陪伴我,拯救我。
它非驴非马,不生不灭
它不黑不白,亦是亦非
它是夜的随葬品
它是沉眠的掘墓人
逃
我奔逃数年,用翅膀,用腿脚用不甘心堕落尘世的心脏
而神灵无言,只用一只焊枪,
轻松且精准地,将我焊接于
巨大、光亮、精密如蚁巢的金属仪器上
亿万如我一般不甘或曾经不甘的人
被焊接于此,直到锈蚀,化为乌有。
这世界如一只和合而存的模具
我奔驰于它光滑或艰涩的轨道上
随着惯性,滑向随处可见的 终点
——广大的混沌,无穷起无穷尽
我食尽这一生的平庸和琐碎
尝尽生而为人所不能不尝的滋味
吐出一阵阵荒凉的风
风从北方吹来,从记忆与遥望吹来
从悲怆与梦吹来。他不是号角
他是一阵阵寸草不生的北风
梦被烦琐噬尽。蚕在麦秆上吐尽了丝
奔马和钢铁巨龙奔驰在神经上
混沌之海的幽灵船响起汽笛,水面下
须弥山般的章鱼,把它的触角朝我
无骨的躯体和腐朽的影子,缠过来
缠过来
无 题
这一个早产的冬天,我遇到你。你脸色慌乱,对我说:
今天的太阳让我孕育
诞下三个影子,一个金黄,
一个鲜红,一个铁黑。
他们的父亲,
在远古、在上世纪、在深渊
曾被斩于同一道阳光
雷鸣不过是神灵耳语
割裂和摧毁之后,诞生的
血与痛,找上了每一个人
某种事物
肯定有某种事物,隐藏在上百亿腐烂的名字背后
为那些名字镀上相同的釉
曾存在又消失的东西
在某个纬度上,拥有相同的意义
相同的气息,以及飘散的安详
肯定有一首悠久而古老的歌
以呼吸与梦唱出,以爱唱出
才使得堆积如山又化为土壤的
肉身,散发幽深花园的芳香
人间的峰顶需要底座
野兽与弱者都向往天堂
也许众人病了,生活倦了,梦厌了
而羽翼需要天空,冬日恋着暖阳
我
我是我的阴影,我是我的魔我在清水碗里,把自己熔成岩浆
将竹篾扎成的词语
炼成一把又一把,戳心的刀
我是水中的狮子,镜中的莲
是平面里的凸起,是光中之韵
是指纹里的月亮海
我塑造我的信仰,让无数乌鸦
住进头发丛林,对着左耳右耳
唱出喜鹊的歌声
我是我用枫叶遮住的眼
我是我用蜜糖堵住的口
我是我的政客与和事佬
我是我的夜与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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