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浅浅

　　第一百个夜晚（组诗）

　　■贾浅浅

　　

　　贾浅浅，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副教授。作品散见于《钟山》《作家》等刊物。

朱 鹮

太阳照亮山坡的时候

　　飞来了一只鸟儿

　　那是一只朱鹮

　　落在乔木的金冠上

　　它凝视着水面上的太阳

　　像朝圣者望着恒河

观 我

檀香散发出的气味

　　从你的手指

　　慢慢向上

　　吞没了熟悉的自己

　　在昏暗的灯光下

　　地板上的肌纹

　　像一条安静的河水

　　流淌在幻觉里

　　——白天的人们

　　爬满了墙壁和屋顶

　　用变形的语言和腔调

　　争相挤进你的身体

　　我知道，唯一有效的办法

　　就是平静地观望

　　在一出空城计上演

　　之前，抽身离去……

随 想

从铁墙的两个面上

　　我把白昼和夜晚撕了下来

　　寄给活在另一个世界的

　　另一个我

　　那一个我，收到了它们

　　卷曲的信纸上

　　写满了我对这个世界的

　　忏悔和祷告

梦

昨晚的梦，在风暴中

　　我被风暴带到高山之上

　　又弃之荒野

　　从倒伏的草丛，我爬了出来

　　爬到了梦的外面

　　像一只惊蛰的虫子

　　孤独而又慌乱地守着自己的月亮

实 验

那些长在大树底下的蘑菇

　　像包着糖衣的忧伤

　　泡沫像白色的鱼卵

　　布满了鸟儿翅膀下的山冈

　　一场戏剧终究要谢幕

　　我内心里的舞台

　　只有一个演员，它是秋风

　　梦要醒了，望着你的幻影

　　我在水面抄写着一张无价的药方

树

它把看不见的黑暗

　　变幻出纷繁的形状，绚丽的色彩

　　但有时，黑暗里的魔鬼

　　总是爬到它的枝条上

　　摇落所有的叶子

　　裸露着的光明

　　牢牢地握在每片树叶手里

　　晃动，或者消失，都保持着

　　罕见的沉默：不与风暴讨论得失

　　不与火焰谈论生死

云

云在山顶打坐

　　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也不抬头望一眼天

　　直到老得不想打坐了

　　也真的不想走动了

　　才由风驮着

　　把骨灰撒在大海里……

我有些激动地想要叫醒黑夜

星星鸣叫的夜晚

　　我这月光浸泡的身体

　　宛如一席天上的盛宴

　　飘荡着花香和酒香

　　我唯一的客人，我的园丁

　　我的酒徒，我在等你

　　等你砍伐我满身的枝条

　　等你饮尽我所有的琼浆

　　月亮不大，只装得下我们两人

　　我也不大，只容得了

　　你火焰的肉身，火焰的灵魂

　　我要你数淸我头发上的汗水

　　我要你夹在我的肋骨间

　　永远是一个战神

　　我已经激动得想要叫醒黑夜

　　我已经盼着所有的星球都来围观

　　看你如何爱我

　　看你朝着死亡的方向爱

　　而且仍然爱不释手

　　而且我已经死了无数次

　　你的爱，还没有结束

临睡前

孩子光着脚从房间跑过来

　　抱着我说：妈妈晚安

　　十分钟后又跑过来

　　和爸爸拥抱，说晚安

　　之后又去到了妹妹的床前

　　一样地拥抱，一样地说晚安

　　她如此认真地一一道别

　　仿佛关上自己的房门之后

　　她就要开始

　　黑夜中长久地漂泊

第一百个夜晚

用黑夜做书签

　　标注出你在星空的位置

　　在斯芬克斯脚下

　　金色的沙漠中，我一路向东

　　在薄雾淹没的海上

　　一个人

　　爬上了灯塔

琉森湖旁的蓝房子

邮轮在琉森湖游览的时候

　　一对夫妻坐在门前的长椅上

　　我低头看表，3点10分

　　阳光正从树冠，射向他们

　　男的穿夹克，女的着长裙

　　他们安静地坐着

　　沉溺于各自的想象

　　几乎同时向船上的人们挥手致意

　　当我们报以热烈的口哨

　　那对夫妻微笑着握紧了彼此的手

　　我的目光从船尾一点点收回

　　终于发现了那栋蓝房子

　　旁边的树冠爬满了淡紫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