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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墨斋随笔

时间:2023/11/9 作者: 翠苑 热度: 16627
■陈继光

  半墨斋随笔

  ■陈继光

  

  由杨乃武后人“不吃大人饭”想到……

  散文家杨敏生兄,是杨乃武嫡亲的玄外孙,许是得承祖上文脉,所以文章写得闲逸淡定,几近炉火纯青。

  那年,北京《作家文摘》报主编石湾兄来杭,相约共进晚餐,于是想到这位朋友。因为石湾兄一向滴酒不沾,我却嗜酒如命,席间无酒,谈话不爽,请他作陪,既能让他结识一位新朋友,又能陪陪我这位老酒友,皆大欢喜。

  当时,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正在热播,所以席间闲聊,自然就聊到了杨乃武。于是敏生兄也就随意说起了两件有关杨乃武的逸闻轶事。

  一是杨乃武出狱后,不敢再重操旧业,以养蚕种桑为谋,只是名声在外,四乡八里,仍有人远近赶来,央求代写诉状,有时碍于人情,只能答应,却从不落墨于纸,只是将诉状写在一张红漆的方凳(俗称“骨牌凳)上,让对方自己滕抄到纸上。抄毕,便用湿布抹去诉状,不留任何字迹。二是直到如今,杨家后人也从不吃小白菜,因为杨乃武与“小白菜”确有私情,所以无论如何“小白菜”总是长辈,由此,小白菜这种蔬菜,便就成了杨家后人的切切禁忌。

  敏生之所说,我当然确信无疑,石湾兄却闻所未闻、甚是惊奇。于是便将敏生的家世向石湾作了介绍。这一来,石湾兴奋异常了,居然破例倒了小半杯啤酒,与敏生碰杯,然后一而再,再而三重复说着一句话:把你所知道的都赶快写出来,我独家约稿了,独家约稿了!

  我也在一旁怂恿,并建议敏生再仔细问问他母亲,以我判断,旧时,祖孙之间年龄是相距不远的,倘老人家能作些回忆,肯定可以发掘更多的鲜为人知、颇有情趣、让人过耳不忘的故事来。比如姨太婆(杨乃武的姐姐)后半生是如何过的?比如“小白菜”在准提庵为尼后,杨家对其如何?……敏生认可我的说法,还补充说:杨乃武写状子的骨牌凳,后来成为他母亲的嫁妆之一,一直保留在他家里。又说,法名“慧定”的“小白菜”76岁圆寂时,已是1930年,其时,母亲已是成人,肯定知道许多情况……石湾大喜过望,说:这餐饭吃得值,成全了一桩“双赢”的美事,既能提高作家的知名度,也有利于报纸的发行,还笑着表示:稿费一定“重”优!

  他俩谈得投缘,一拍即合,我也很高兴。但我还是提醒石湾兄说,接下去要你多多催促,此人是台拖拉机,拖沓得很。敏生笑了,说:你别用激将法,这篇东西,我一定抓紧写!

  本以为此事必成无疑,谁知几个月后,我在北京遇到石湾,问起杨文,石湾却苦笑着说:都差点儿开了好几次“天窗”了,他的稿子就是不来。我一听就急,当即拨通了敏生的电话,第一句话就直骂:“你怎能言而无信?”他那头呐呐着听完我的责备后说,他是真想写,但在“采访”母亲时,老人家说了一句话,他就不便再写了。因为老人家说:“我们不能吃大人饭!”

  听他这一说,电话这头的我们都沉默不语了,都是江浙人,当然知道“不能吃大人饭”这句江浙方言的含意,它的意思是:无论是为名还是为利,晚辈都不能拿祖上说事,不能沾祖上的光,靠祖上的名声混饭吃……

  应当说,杨家老妈是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但我从她的一句“不能吃大人饭”,不仅看到了老一辈对祖上的敬畏之情,也悟到了何谓“孝悌为先”的传统内涵,而这,能不让当下动辄吹嘘“我是某某的第几代孙”,或者不时宣扬“爹亲娘亲不如钞票亲”的那些所谓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感到赧然吗?

“安全着陆”说

那日,一位老同学连着给我电话,非要我去参加他的一个“到时便知”的私人聚会,故弄玄虚,神秘兮兮的,好在他说参加的全是老同学,也就答应了。

  聚会在一家小饭店进行,图的也就是一个随意。我的这位同学又当迎宾又当服务生,直到十多个人满满挤了一桌子,还不知他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我在与会者中最年长,就开口说;某某,你花钱请我们来,到底有何“企图”?他笑了,举起杯说,小弟别无他事,就是汇报一下:从今开始,我是一身轻松,正式退休了。听他这一说,大家都恍然大悟,于是都笑着举杯,祝他“安全着陆!”

  “安全着陆!”虽是一句玩笑话,但确也道尽了官场厮混的一腔苦衷。不说别人,就说这位老弟,他当过县委书记,当了一个市的常委部长,最后调到省里,入主一个“高危”厅局。说这个厅“高危”,是因为他的前两任都“进去了”。所以当他到任之时,同学们为他接风,但那次大家的祝酒词,是希望他洁身自好,可别“先腐后继”也“进去了”,害得大家轮流去探监。也许是他记着那次“接风”,所以才有了这次“到时便知”的安排,以便宣告他的“安全着陆!”

  但他的这一“安全着陆”,倒使我想起了一桩与他有关的事:一次,一位大学时的老师请我吃饭(他和我这位同学是同一地方人),“宴无好宴”,与座的还有一位老师的亲戚,此人想在老家接揽一个工程,工程要省厅批准,所以想请我帮忙和他这位厅长牵个线、见个面,以后一切全由他自己办了。老师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当面我只好呐呐,但过后我打电话对老师说:这种帮忙,还是别帮吧,接工程的人有多少小九九,你做老师的也许不明白,但说不准,你帮了你亲戚,却会让某某“进去”呢!

  我一说完,与座者都呵呵笑了,同学说:谢谢老大哥替我做了挡风墙,人总是有软肋的,我的软肋就是重脸,当县委书记时,本来可以安排一个单独的住处,我却选择了一般的机关宿舍,“把自己置于群众的监督中”,这样,想来“送礼”求情的人就有了顾虑,所以我当了几年书记,一清二白。

  他的这一说,引发了一次同题讨论。都说,因“贪”而“进去”的,因“色”而“进去”的,是个人品质造的孽,进去也活该。但一不小心因“人情”而进去了,那就大大的不应该了。可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常见的是,坚持原则,不讲情面的人,常挨人骂;碍于情面,放弃原则的人,则被人赞。只是,只讲人情的结果,其实就是把“职场”等同于“江湖”,久而久之,不腐也黑。其中一位同学甚至无奈地“现身说法”说,人都生活在“人情”中,要避免“人情”的破坏力,也只能是“惹不起,躲得了”。当年组织上要他去某地任职,他找出各种理由死活也不肯去,实际上就是因为那地方是他老婆的娘家,在那儿“当官”,要是舅子姨子地找上门来,你受得了?就算不找上门来,亲戚中难免有低素质的,要是这色人等拿他的名字吹嘘生事,那还得了?

  此言一出,举座哑然,静默片刻,一致得出一个发人深省的认定:人情,是“安全着陆”的最大障碍。我们这些人,一半都是“退”了的,另一半将退未退,可以保证都能“安全着陆”,但现在那些正“当红”的官场人士会不会因此“沉沙折楫”呢?!

  饭局结束。我倚老卖老的一番“结束语”,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我的“结束语”是:“退了”以后,尽量减少出门应酬,免得在那种场合,与那些点头之交,再来一番虚情假意,更免得去当那些恋权者满腹牢骚的旁听者。在岗时,有工作的成分在内,自然有推脱不了的应酬,既然退了,那就一退到底,图个清静了,但老同学们的聚会,还是要有叫必到的!

我的中学老师们

我读中学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

  那时,“吃饱穿暖”对大多数同学而言,都只是一种奢望。别的不说,就说粮食定量吧,原本,中学生的定粮是每月33市斤,但后来为了支援“灾区人民”,“定粮”一减再减,最后就只有22市斤了。

  22市斤的定粮,对于现在的中学生说来,恐怕是太多了,哪能吃得光?但那时物质贫乏,难得见到油腥,不像现在天天有鱼有肉有牛奶有水果,所以这22市斤定粮,对于正在长身体的中学生来说,真是“老虎舔蝴蝶”——一下子就没了。虽说有人发明了“三蒸饭”——将二两米重复加水蒸上三次——但其实也只是自欺欺人的饱了“眼福”,却根本不能填饱肚子。

  而且,有定粮的城里同学还算是好的,农村的同学却连定粮也没有。他们每月所吃的,可说都是从父母嘴上省下来的。家境好一点的,主食能吃上薯干米饭、萝卜稀饭;家境差的,就只能吃米糠、吃豆腐渣;而菜更不用说,所有的人吃得最多的,几乎就是油炒盐(菜油拌食盐)。因此,常有吃多了米糠、豆腐渣而拉不出大便的同学痛得直哭,最后被送到校医室用肥皂水灌肠……

  但是,就是在那种生活极端贫苦的情况下,同学们的求知欲却仍非常强烈——绝对没有像当下某些小混混,借贫困之名,去偷去骗去抢的现象发生——而这,完全应当归功于当时的老师们!

  当时的中学教师,定粮是每月27市斤(有一段时间减到24市斤),工资也就52元左右。虽说老师们也要养家糊口,生活并不宽裕,但老师们却常常时不时地给这个同学几斤粮票、给那个同学几毛钱,有的老师甚至一从教工食堂打好饭菜,就直接跑到学生食堂,将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那些在喝米汤的同学……

  大多同学都只有一双鞋子,来自农村的同学更是上课下课全是赤足当“皮鞋”;只有回家时才穿鞋子,因为最远的要走上四五十华里——他们都是住校的——于是每当周末,班主任就会来检查他们的鞋子,要是谁没有鞋子穿、谁的鞋子穿了底,他就会把自己仅有的那双橡胶鞋借给这位学生穿。……久而久之,班主任的那双橡胶鞋,就被同学们私下称之为“公鞋”了。

  为了鼓励学生读好书,老师们也搞“物质刺激”,只是这种“物质刺激”都是老师自己掏腰包的。有一位单身的化学老师,她的工资大多成了“奖学金”:凡是化学成绩好而家境困难的同学,可说无一不得到过她的资助。而一位俄语老师,则更有趣,常会在周五傍晚让那些记不住单词、学不好语法的学生到她家补课,顺带吃一餐便饭。而吃过一两次“便饭”以后,哪位同学还好意思继续去吃呢?于是接下来,当然只能努力学习了!——但真是惭对老师,我也是吃过她几餐“便饭”的,俄语成绩却一直没上去,如今更是除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还能很不标准地说上几句,其他全都早已“大斯肥大尼亚”(俄语读音“再见”)了。

  ……拉杂写到这里,想到当下一些老师总在想方设法借办“辅导班”“补习班”之名赚钱、利用各种名目收受家长红包,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困惑:我们那时生活困苦,老师们却仍能全身心地教书育人;现在生活好了,与那时真是“天壤之别”了,为何老师反倒是那么“唯钱是教”了?

  只是当下的老师何以竟从“为人师表”变成“唯钱是教”,则恐怕并非是一个“钱”字就可说明得了的!

“赤脚县长”的归去来兮

一位同学,曾是一个山区县分管文教的副县长。

  他的“仕途”与众不同,别人一般是当了一两届县长或副县长之后,升迁不了,就转到政协工作。但他,却先是由政府办公室主任变成政协副主席,干了一届,竟又重新“出山”变成了副县长。

  所以如此,原因据说有二。

  一是这位老兄有一个特别的锻炼方法:不论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一早,他总要在满是碎石的山路上,赤脚走上一个多小时。虽说他目的只是锻炼身体,但一个政协副主席不穿皮鞋,打赤足,却也成为小县城的一大话题。久而久之,“赤脚主席”竟成了人所共知的外号。二是这位老兄还是一个爱提意见的主。他总是直言不讳地为山区的文教事业鼓与呼;他认为山里的孩子爱读书。所以山区越是穷,就越是要创造条件,让孩子们能好好读书。因为只有读好书,孩子们才能真正走出穷山沟,成为有用之才,总不能让他们一代代地只能成为“农民工”!久而久之,他竟也被人调侃成是“唯教育论者”。

  由于上述两点,所以在一次政府换届、讨论文教副县长人选时,许多人想到了这位“赤脚主席”兼“唯教育论者”,有人一提议,就获得了一致赞同!于是“赤脚主席”一个鲤鱼打挺,便变成了“赤脚县长”。

  在他履新后的第二年,我借出差的机会顺便去看他。20多年不见,他竟是头发墨黑,嗓门洪亮。问他是否染发,他“炫耀”说,全天然的,如假愿罚。接着,就是向我“吹嘘”赤脚走路的种种好处,说是“坚持数年,必能见效!”——但这于我而言,却是绝难做到的,当然也就只能“心仪”了!

  那天是周末,但他一定要拉我去看看他们新建的中学。从教育楼到图书馆,从学生宿舍到学生食堂,最后来到正在铺设塑胶跑道的体育场。我走得满头是汗,他却不无得意地问我说:怎么样?这所中学能否可入全省一流之列?我说,论“硬件”规模,那是没话说的,但“软件”怎么样?不敢随便恭维。他笑了,说,就目前而论,“软件”确还不尽如人意,但再过一两年,最多两年,我们这所中学必定是全省一流!

  看看这所中学的规模,投入的资金肯定不少。于是我问:你们县财政肯投入这么多钱?他回答说,我们这一届政府有一个一致的认识,“最穷不能穷教育”!书记县长也都是山里的孩子,能不大力支持?接着他说起,这段时间,他最忙的是给高三的同学讲如何填高考志愿。因为山里的孩子很淳朴,消息也相对闭塞,不会填志愿。去年某某某(我们另一位同学)的儿子,是全省高考“状元”,结果竟考不进名校,只能退而求其次。而他们夫妻还都是老师呢!——这事我也知道,“状元”落榜的原因是,当时估分出来后,估算很正确,但志愿却填得很失算:第一批的第1234志愿,竟分别填的是清华、北大、复旦、浙大,结果一家不录取,家家不录取……

  次日,我应约上他家吃饭。许去早了一些,大门敞开,却不见人影,叫了几声,才从屋顶传来他的应声。上去一看,这老兄竟只穿一条裤衩,在平台上忙得满头是汗。一见我就连声“抱歉”,说他正在烧酒(酿酒),一时停不下来,让我先自己给自己泡茶!我取笑说,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是想以后当酿酒师?他笑笑说,从前山里人都是自己酿酒的,学了这门手艺,退休了,就能自己酿酒自己尝,当然很欢迎老同学能尝尝他亲做的“佳酿”!

  一晃又是10多年,前不久,去他们那里参加一个活动,得知他已经退休,与其他退休者不同的是,别人都留在城里赋闲,他却“反朴归农”回山里老家了。于是我给他去了一个电话,说要上他老家去看他。电话那头他连声欢迎,并详细地告诉我如何乘车、如何换车,他会在那个方位“恭候大驾”云云。我故意说:你不能叫个车来接我一下?他说,他自己不会开车,退休了,也不好意思再用公家的车了——他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听他这番认真地解释,我忍不住真想骂他一句迂酸!

  “赤脚县长”的名气很大,驱车进山,一路问去,提他的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一说“赤脚县长”,那真是“妇孺皆知”。就这样,70公里的山路也就只开了一个多小时,所以他还未跨出门槛,就被我堵在屋里了。

  他住的是祖辈的老屋,一楼一底,格局老旧,庭院宽畅。楼上住人,他和老伴各居一室;楼下一是书房,一是堂屋,另有一披屋是灶间。廊下摆满了各式农具,屋后有几垄菜地。因为时间尚早,他就带我四处走走。沿着门前的小路,向西数百步,是一条溪流,涧很宽,水很清,溪边有几株两人合抱的古樟,古樟之间有一新近修葺过的凉亭,据说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凉亭不远处,散落着几间农家老宅,似已很少有人居住,所以四周显得特别清静。一句话:深山僻壤,生态自然。

  问起他的近况。他说,退休后,曾有人想请他当“顾问”,但他都谢拒了;他想回老家养老,也有人很不理解,说一个县级干部不住城里住山沟,是否也太“另类”了!其实一个副县长又算个什么官?古代连宰相都有告老还乡、耕读桑梓之说,他又为何做不得?而他之所以动了回老家的念头,一是因为他想为老家的孩子做点事。虽说现在交通方便,通讯发达,但山里与城里相比,总还是有差距的。他回来了,就能在乡村学校兼个职,给孩子们讲讲故事,上上语文课。二是他的祖辈和父母都埋藏在这片土地上,以前工作忙,难得回老家一次,退休了,清闲了,他也想在老家多陪陪长辈,多尽点孝……

  听了他这番话,很是感动,但又怎么说呢?我只能静静地随他一路走着。

  返回时,已近中午,屋里居然多了不少来客,一介绍,他们是山村中学的校长和老师——他称他们是同事——桌上也早就摆满了各色农家菜肴,用他的话说:菜,是他自己种的;鸡,是他自己养的;鱼,是他自己下溪捉的——呵呵,这也就是说:全是“绿色食物”了!——而一就座,他老伴就端上了一大壶酒,不用说,这当然也是他自己酿的!

  于是我调侃说,照这样看来,你们夫妻俩的退休工资可是花不光了!

  他也笑了,连连说“是呀”“是呀”。但有人“反驳”了,这是那位中学校长,他说,依我看县长也是一个“月光族”,他在我们学校教语文,不但没有一分钱的讲课费,还每月都出钱资助家境困难的学生……校长的话是一口气说完的,使得这位“赤脚县长”虽想岔开话题,却根本无法打断。

  我有点冲动,就举起一碗酒,说,借花献佛,来,先让老哥我敬你一碗!说罢,我就一饮而尽——有些时候,语言是不能完美地表达感情的,但愿感情能完美地理解语言!

  谁知这时,他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学校已经做好准备,下午要请你去给大家讲一堂课!我有点感到突然,但我能拒绝吗?

  因为晚上还有一个活动,所以我得在傍晚前赶回县城,临别时,他送我一帧书法,泼墨恣意,笔力遒劲,让我赞叹不已!

  上书八个大字:归去来兮,根在山里。

买一条裤子,难倒了两个数学博士

忽然想到添置一条裤子。

  老伴说,我陪你上某某商场买吧,那儿在举办“黄金周”服装大展销。

  我一向不愿陪女人逛商店,也不愿女人陪我逛商店。虽说女人对购物很专业,但东挑西拣地啰唆不过,远不如自己看中意就买来得爽快。

  老伴知道我的脾气,这次却“舍我其谁”地说:不陪你去,你买得端正?那里的折扣可是五花八门,连我都弄不太清楚,所以我想让小蓉他们也一起去!

  我从小对数字不感兴趣,一见到数字就头痛,听她这么一说,也就默许了。因为老伴所说的小蓉,是她的外甥女,“他们”则是小蓉和她的丈夫。这对小夫妻都是数学博士,有他们在,我就省心多了!

  也真是“黄金周”,硕大一个商场,上下八层全是人,各色服装更是目不暇接。但一看那些标价,就知道全是虚价,高得让人吃惊:衬衫都在1000元左右,休闲裤在900至2000元之间,西便装更是在4800元左右……

  我当然一上楼就直奔主题——不像老伴她们那样东张西望——且很快就挑中了一条裤子,标价1280元。本来掏腰包付钱就是了,但一看有关打折的说明,我却目瞪口呆了。那上面写着:本专柜参加“满100元送50元、满500元再送200元购物券”的优惠活动,购物券可在本次活动期间替代现金在本商场选购任何物品。

  天哪!这么复杂!买一条裤子本是很轻松的事,谁知竟像是进了数学考场,一下子让我云里雾里了。幸亏有老伴和两位数学博士在,那就退出“考试”,让她们代劳吧!于是征得老伴同意,先独自下楼了。——她知道我除了书店,其他任何商店都是不愿多待片刻的。

  原本以为她们很快就能“搞定”,谁知在楼下抽了两支烟,居然还没下来,打电话催了几次,仍总是说:等等,还没结完账!真是怪了!幸好就近有一家书店,也能让我泡上半天。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手机终于响了,打电话的却是我那个当会计的儿媳。儿媳说,她也在商场了,账也基本结好了!我奇怪了,就问:买一条裤子,还要你也来帮忙?儿媳在那头说,是妈妈叫我来的,因为这账很是难结,小蓉她们都满头是汗,差点“晕”倒了!听她这一说,我忍不住呵呵笑了,想不到两个数学博士竟不如一个会计!

  没多久,老伴她们果然下来了,一看表,从进商场到出商场,已足足过去了3个半小时,她们手中的物品,也已不光是一条裤子,而是3条裤子(其中一条内裤),两件衣服,两双袜子,实际耗资1600元。

  事后,儿媳的一番解释,让我发觉这种“优惠打折”并不是什么数学运算,而是商场认准了顾客“不想损失”的心理,所谋划的一场营销运行。

  比如,以我这条标价为1280元休闲裤为例,就设计了两个圈套:先是1200打对折,计600元,80元不满100元,就不能打折,不肯吃亏,那就得再买一件小物品(比如一双30元的袜子),于是再打折下来,裤子加袜子也就655元,不就比光买裤子却要付680元便宜25元?但是付出655元以后,就超过了500元,便又得到了200元购物券,而全商场的价位都很高,你虽花掉了这次的200元购物券,又会出现另一次200元甚至金额更大的购物券,这样,你就会卷入又一圈购物,陷入再一轮苦算!……

  不知读者读到这里,能否头晕?反正我写到这里,真的头已痛了。所以,不要说是两个数学博士,就是十个数学博导,一进这家商场,恐怕也会晕得不知数字是何物,但是,不管怎么说,虽说这家商场的促销噱头不能不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上这样的商场购物还能有什么乐趣呢?

你好吗?我的遥远而清纯的姑娘!

那年听说张艺谋先生为拍摄《山楂树》在寻觅一位清纯的女主角,不禁想到了我的一件往事。

  这是一件真实的往事。

  如果略加虚构,也许可以写成一篇缠绵悱恻的小说。但我情愿以此写一篇短文。因为,文字的生命在于真实;真实的文字才有其存在的价值。

  那是1965年12月的一天,我在长江以北的某地出差,中转时,住在一个县的政府招待所。也许是住宿的人不多,也许是看在我一身呢子军服的份上(当时能穿呢子衣服的人少之又少),服务员给我单独安排了一个四人间。本来这是好事。在气温零下2度的时候,使我能独自享受四床被子的温暖。谁料“夏天的汗,冬天的尿。”夜半时分,喝过酒的我却被尿给“整”醒了。

  房间里没有卫生间,要方便,就得出房门,仗着年轻,血气正旺,也是睡意惺忪,心想反正“来去匆匆”,就裹着一件军大衣出门了。谁知当我“匆匆回来”,原本虚掩着的房门竟被风给关上了。这里要说明的是: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旅店房间那种“司必灵”锁,全是被除掉保险性能的,以便可以随时入房检查,而且钥匙也全由服务员掌控,所以这一来,我这个“革命战士”就被关在门外了!

  接下来,当然只能去找值班员开门。但值班室的灯虽亮着,叫了半天却没有人答应。又想踹门而进,谁知“司必灵”锁虽然没了保险,却仍是坚不可摧。没了法子,只好一间一间地敲门,希望能有个房间让我暂且过夜!谁知,不知是那天住宿的人真少,还是有人装聋作哑,上下两层全敲遍了,居然没一处回应。寒风那真是寒呀,我裹着军大衣,上蹿下跳,直打哆嗦。心想,难道我竟要为撒一泡尿而“牺牲?”了?

  就在此时,楼下的灯亮了。赶紧下去一看,却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一位年纪与我差不多的年轻姑娘。

  我赶紧解释说,房门给风关上了,没法子,只好到处敲门。她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说,快进来吧,外面多冷,看你牙齿也卡卡响了!

  这房间,其实只是楼梯下的杂物间,除了一张床,无桌无椅。姑娘说,这是我妈妈的房间,今天她回家了,我在帮她守着,你不嫌弃的话,就在这儿打个盹吧!当时我虽裹着军大衣,里面却只穿一条裤衩,就说,这怎么行呀!她说,没事,你是解放军,我相信你,你就像我的哥哥和弟弟一样,你睡那头,我睡这头,反正就靠一会嘛,天也快亮了!

  实在也无他法,又冷得直抖,于是就像粽子似的,裹着军大衣半躺了。姑娘蜷缩在一角,留给我大半床被子,但这怎么行呢?好在半宵的受冻历冷,所以一靠上床,我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不清楚过了多久,隐约感到那姑娘起床了,又不一会儿,她叫醒我说:服务员来了,我对她说,昨夜害得你差点儿冻死。现在她已经把门开了,你可以回去睡了!

  本来我准备要对服务员作一番解释,怕她发现我和姑娘睡在一间屋里,怀疑有什么不轨行为。谁知姑娘先找到了她,直说了一切(而这本来就是服务员的错),于是“我怕她”变成了“她怕我”,一切也就都“摆平”了!

  好好地补睡了一觉,离开前,我去向她告别,却只见到了她的妈妈。她妈妈像是招待所的清洁员,也很年轻,最多三十七八吧。她上下端详了我一会,说,薇薇回去了,她说你是东海舰队的,那你回去后,替我们向陶司令问个好,他可是我们的恩人呀!我呐呐,其实一个小小的兵士怎能见到舰队司令呀!说着,妈妈又拿出一封信,说,这是薇薇留给你的,以后有空,上我家做客呀!我只好又呐呐。

  说实在的,我对她的印象很好,自然也想能与她有再次见面的机会,但次年“文革”暴发,于是一切就都只能归属于记忆了!

  此刻,所以要写这段往事,并非想“借题发挥”抨击时弊,而是我每每念及,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叹。那时我刚好20岁,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我能不感觉到她的体温以及女性的气息吗?于是在这一纯洁而久远的思念中,也就似乎有了一种缘分的失落感。

  这,难道是我心地不纯了吗?

  我不是道学家,自不敢自欺,更不敢欺人,我曾写过两句话:“依然年轻的心,是老者的锥心之痛!”所以回首往事,感叹曾有的情缘,我想也总不为过吧?

  现在,时间一晃四十五年了,她恐怕也六十以上了吧,可无论如何,在我的心中,她是一百个张艺谋也不可能找得到的世上最清纯的女子!

  她给我的信,字迹清秀,只有两句话:我从小爱大海,我们真有缘!

  啊!薇薇,你在永远清纯并且美丽着!

  陈继光,笔名沙漠、沙牧、半墨居士等,浙江萧山人。中国作协会员,《江南》杂志编审。著有长诗《采石歌》《啊!班长》,抒情诗集《泪水孕育的歌》《秋杜鹃》《故国月色》,散文集《半墨斋随笔》《有一个村子叫航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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