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饭后仍然去遛弯儿，可是今天的腿，很沉。

　　霜降已经过了，天气稍微有点凉，但还是用不着穿棉袄。这在几十年前的东北，绝对是不可思议的;而现在，随着全球的变暖，已经司空见惯了。

　　悄然变暖的，不只是气候，还有——“暧昧”。

　　路灯下的落叶，在一个个随便的地方簇拥。它们虽然还存有一些绿色，但已经没有了春夏时的生机。微风吹过，它们会躁动一会儿，有的叶子会迁徙到别的一处，但，那却是没有区别的归宿。

　　随风而舞，是它生命的最后一场游戏。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转过两个街角，就到了我今晚的目的地。

　　这里，在一个老旧小区的边缘，位置很好，靠近大马路而又闲适。因为绿地较多，就有了一点公园的味道;虽然还没有远离尘嚣，但那影影绰绰的光影下，确也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场所。想想我们这些小市民，只要是给弄对了心思，要求，还真就不高。

　　昨天，我和她，就“约会”在这里。

　　当时我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刻钟——我是并非刻意要提前的。我当时觉得家里的那个时钟，好像是出了点问题。

　　由于来得稍微早，我在这有一点公园味道的地方，盘桓了许久。

　　2

　　她，是我高中时的一个恋人。

　　可是虽然说是恋人，又不是爱得死去活来

　　的那种，这对于情窦初开的孩子们来说，不常

　　见。

　　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又都是各自班级的尖子生，况且我们也还是品德优秀的孩子——至少在那时，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她有自己的老公。

　　按照我们目前的状态，我不应该“约”，她也不应该“会”

　　我俩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是一个误会，但是这误会她至今也还不知道——才分手的。

　　3

　　三天前，一个偶然，我们又联系上了。

　　我们当时就约好晚上见面的——20年的光阴，并未能让我们心中的那一颗火星，洇灭于人生奔波的路途。

　　我的内心处于躁动之中：我想把埋藏于心底多年的愧疚，讲给她听;如果能把这20年的光阴在生活的磁带上抹去，我当然也会很乐意。

　　可晚饭的时候，她说是要给她患感冒的老父亲找个护士打针。于是那晚，我的期盼就落空了。

　　第二天是我的缘故了，我要给别人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我抱歉的通知她的时候，她当时的语气充满了惊讶与可惜，充满了不舍与失望。

　　所以第三个晚上，也就是昨晚，我提早来到了约会的地点。

　　4

　　小城的暮色，暗夜依偎着霓虹。来来往往的行者，单孑的或者成对的，揣着各自的心事。

　　许久。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在微风的陪伴下，我和自己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的影子，顾盼相怜。

　　手机响了，她说自己在某某处——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然后指一个新的地点让我去等，她说她也马上就到。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电影中某种境遇中的人，被人牵着鼻子不停地从一个约定的地点变换到另外的什么地点。但是她，肯定不是出于这样的目的。

　　她应该是有什么难处。

　　我没有去她指定的那个新的地点，直接打的到了她说的某某处。

　　她等在街口。

　　这个城市，所有人都说它小，就连它自己也不争气。我们在那个很远的某某处，又绕了很大很大的一个圈儿，不经意间，就到了我的家门口了。

　　生活的天地，该小的时候不小，该大的时候，又大不起来。

　　她不要我送。也许是客气，也许是顾忌什么。

　　我坚持——其實我也只是换了一个自己小区的大门而已。

　　“门”，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明明是咫尺之间，却要分成两个天地。

　　那积攒在心中已经三天——不，应该是已经累积了二十年——的话语，我们在昨天晚上，一次性的，都讲完了。

　　但是心中的那个误会、那份愧疚，我并没有说——因为，那和这样的环境不符。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时，我们也只是像当年那样在微风中拉了一会儿手。分别的时候，又都用力的握了一下。

　　所有人世的沧桑，都在那狠命的一攥之中。

　　5

　　时针固执而又艰难地前行，又有两圈过去了。

　　今晚，我的手机和我这个人一样，很安静。

　　微风拂过面颊。

　　我明明知道这个所在，今晚一定是和昨晚一样只有我这一个客人光顾。但是，我还是存有一丝天真。

　　哦，是天真。如果谁认为“天真”一词只属于人生的某一个阶段，那，还真是有些“天真”。

　　靠在一棵斑驳的树上，我感觉呼吸都成了一个负担，要自己有意识地努力去做才行。

　　昨天，可是走了20年。

　　那呼吸都很顺畅。

　　老人们常说，人活一口气儿。所谓的“气儿”，大概就是“动力”的意思吧。今天的动力，没有了。所以，只是转了这两个街角，我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氢气球，皮囊依旧，但再也飞腾不起来了。

　　6

　　回到家，一个人仰在床上，什么都不想。

　　只有身子在抖，后脖颈慢慢开始湿润。

　　“斑竹一枝千滴泪”……

　　天棚上的那颗蜘蛛，依旧在灯盏的周围漫爬。

　　它是秋天开始的时候进来陪我的，如今也还是孤身一蛛。只是，他的周遭，又多了几道能够看得出来的——网。

　　那个网，都是它自己，一点一点，逐渐织成的。

　　作者简介：

　　田墨龙，笔名舒颖，教师，黑龙江同江人。黑龙江省佳木斯作家协会会员，《同江作家》执行主编。独创“小说组合”的小说创作形式，代表作有《斯文志系列》、《王晓菲系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