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叶想想还是拨打了林九九的手机。
一阵“老婆,老婆我爱你……”彩铃声后,林九九接了,嘻嘻哈哈地说:“怎么,想我啦?”
陆叶肚里正鼓胀着气,便脱口而出:“想你的头!”
“就是要你想我的头呀”。林九九来了劲,顺杆往上爬,坏笑的差点岔气。
陆叶咬牙切齿,想骂流氓。骂不出。想摔电话,想想是求人的,便按下火气,耐了性。林九九是天目城的三流画家,要自由、要钞票,几年前自砸了中学美术老师的饭碗,开了家广告公司。自由有了,钞票有了,林九九的嘴也油了,林九九是陆叶儿子毛毛的美术启蒙老师,一只碗、一只茶杯、一只苹果、一只橘子……教毛毛画了一年零八个月。林九九自砸饭碗,自断后路,不做美术老师,不带学生,赚大钱了。被林九九引到艺术路上,半路上又被甩了的毛毛没了退路,画碗、画杯、画苹果、橘子,一坐一天,不会不分心。毛毛文化课落下了,只得逼上梁山,挤艺考生这条独木桥。
陆叶打电话给林九九,是毛毛昨晚放学回来说,他们班的老师在课堂上暗示,想考艺校的话,最好走走捷径,家长花点本钱,找找门路,考前到艺校去上上辅导班。
毛毛这一说,陆叶的心和脸都一紧。毛毛捧着碗,往嘴里扒拉着面条,眼角余光捉到妈妈变了的神情,便放下碗,懂事地安慰:“我只是说说,妈妈别烦。我是班里画得最好的。”
陆叶脸色松了。笑笑。朝儿子面碗里加了点肉末熬的酱说:“快吃吧,妈不烦。”对儿子嘴说不烦的陆叶。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陆叶眼泡虚了。嘴里起了泡。毛毛一早去上学。一夜睡得像死猪、鼾打得震天响的老公王小西,觉睡得好,精神养得很足,脸色油光水滑的。王小西占着洗手间,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先是刮胡子,刮好了胡子,头发又上了摩丝,然后用小梳子慢慢地梳,梳得丝丝不乱。
陆叶到洗手间去了两次,王小西对着镜中的自己定定心心地梳着头发。没有让陆叶的意思。陆叶挤了牙膏,抓了毛巾,准备到阳台的水池上梳洗时。淡淡说了句:“早饭没做,自己解决。”
王小西哼着的小调自动掐断,小梳子被他撒气地掼在洗脸台板上。王小西板下脸从洗手间出来。蹬上皮鞋,走到门边。嘭!一下摔门走了。
陆叶心一颤,鼻子有些酸。眼里蒙了层雾。
陆叶提前到了办公室,主任尤建平还是比她早到,和她同属招聘人员的花蕾,竟也太阳从西边出地提前到了班。
主任尤建平正进入患者角色,面前摊一张刚出的报纸,上面有半版医疗部门登的广告。尤建平锁眉、苦脸、有气无力,捏着嗓子。撇着苏北调扮着患者。正打着广告主的咨询电话。尤建平这个广告部主任做得很敬业,也很辛苦,为体现广告刊登的效果,他不仅自己常常扮演患者角色,打咨询电话,连七大妈、八大姨都被他带人了角色。
陆叶想为痛苦地进入患者状态的尤建平泡杯茶,她起身拎了拎热水壶,是空的。陆叶这才意识到,刚招聘进来,同她抢着泡水的花蕾,随着她广告业绩的一月月增长、膨大,她的娇小姐花架子也渐渐搭起了,上班迟到早退不说,抹桌子,泡水的事已早不沾手。陆叶有点气,目光有意地看了看花蕾。花雷坦然接了陆叶的目光,下巴抬了抬,头一偏,目光投向了窗外。陆叶轻叹一声,拎起两把空水壶,下楼泡水了。
陆叶泡了水上来,见尤建平又撇了湖南腔,换了手机卡,扮了湖南患者,拨打着广告主的咨询电话,便自觉自愿地开了自己的一罐新茶。给尤建平泡了茶。陆叶见花蕾伸着细长的脖子,干干地啃面包。陆叶想她比自己小了十来岁,是个小妹妹,没必要和她计较。便也拿了花蕾面前的空杯,帮花蕾泡了杯茶。让她享受了和尤建平主任相同的待遇。
“陆姐。谢谢。”花蕾露一点笑,道了声谢,端起陆叶帮泡的茶。起身走到大门边。一弯腰将刚泡的茶倒进了痰盂里。
陆叶一愣,嘴唇动了动。气得说不出话。
花蕾不看陆叶。脸上仍然带一点笑说:“我不喝茶叶茶。”说了这话的花蕾,拎出自己的花茶,翘着兰花指,一朵朵往透明的玻璃杯里放玫瑰。
陆叶气得胀鼓鼓的,只怪自己贱!尤建平南腔北调地扮演了患者,粗声大气地对进来取报的送报员吆喝了一阵,对陆叶泡的茶,连声谢谢也没说,舒舒服服地喝了几口,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报表,手招招让陆叶过去。尤建平手指击打着报表,板板正正地说:“陆叶,这个月刚出来的报表,你自己看看!花雷是多少,你是多少,小马小张又是多少,你们是一批招聘的,两年的合同,眨眼要到了。花雷这个人精。是做广告的料子,捉鬼都能卖钱。陆叶,你再不出奇迹,聘期满了就走人的。下过岗,再下岗,我同情你,但帮不了你。实绩论英雄。”
陆叶脑袋里飞进了一群黄蜂,尤建平嘴一张一合,后面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进,她只看到花蕾挺着细长的颈,端端坐着,一小口一小口悠悠地喝着花茶,不时地瞟她一眼的目光,带了得意、同情和可怜。陆叶受不了花蕾这种目光,她感到花蕾的这种目光,刺痛了她的双眼,一下痛到了心里。心的疼痛,让陆叶自然地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儿子昨晚说的话。她的儿子如果考不上一所好好的学校,不能接受好好的教育,今后活着和生存,就要在人面前可怜地挣扎着、苟活着,就要承受花蕾这种能刺痛和烧灼到心的目光,陆叶现在承受这种尖刀一样扎入和火烧一样灼人的目光,就是为了她的儿子毛毛将来不要活得像条狗,不要领受这样的目光!
心里有了这些想法和活动的陆叶,脸上一点点浮上笑,她什么都没说。转过身,将一个背对了嘴一张一合的尤建平。对了目光恣意蹂躏她的花蕾。
陆叶觉得,她当下最要紧做的事,是按儿子老师的暗示,从她少得可怜的枝枝蔓蔓的人脉关系中。找一个救星,帮她将毛毛送进艺术学校去培训。
陆叶仅能找的也只有林九九,林九九在艺术的圈子里混。多多少少会有点人脉资源。
林九九接陆叶的电话,听了陆叶找他的目的,不再嘻嘻哈哈,突患了牙疼般地吸了吸气,然后吱吱唔唔地说:“陆叶,不是我不帮毛毛,我、我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你在A城读的那艺校。难道没有一点关系?”陆叶和林九九说话的语气,有了乞求。
“呃,有是有一个同学在那艺校,不过这鸟人办了次把画展,得了个把奖,眼睛就长到头顶了。我有这鸟人的电话号码,但从来没打过。”
“你能将他的电话号码给我吗?”陆叶小小心心地问。
“电话嘛。可以给你。但不要抱多大希望。那鸟人有个小日本的艺名,叫木子。陆叶。他很可能不接你电话,就是接了。十有八九会拒绝你。”
“试试吧。”陆叶挂电话前。对林九九真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陆叶没想到,被林九九称作鸟人的木子,接了陆叶的电话,非但没拒绝,而且爽爽气气地让陆叶到A城艺校找他。
陆叶火烧屁股地赶到毛毛学校,帮毛毛办好了去A城艺校培训的相关手续,余下的时间,陆叶就开始盘算和准备送木子先生的见面札和毛毛的培训费。
陆叶就一张工资卡,没存款。老公王小西的工资不主动交她,王小西高兴或主动想起了给,陆叶就接,不给,陆叶一分一厘地掰着自己的工资用,也不开口。下岗那段日子,陆叶没进账,工资卡上的数字越缩越小,陆叶看着缺少营养、
脸上白皮淡水的儿子,几次张了张嘴,想向王小西要钱,但看了看王小西结了一层冰的脸,也就咽了咽唾沫,闭住了嘴。自陆叶下岗,王小西的脸色就没晴过。老婆下岗。也许让王小西想到了自己的能力和面子,这样也就加剧了王小西要进步和升职的念头,碰巧单位搞职位竞聘,王小西上蹿下跳急于求成,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小西因人缘太差落选了。王小西不顺心,不遂意,阴着的脸上也就冻了冰。陆叶要护卫家庭的和谐稳定,极起码在儿子毛毛考大学的这一关键时期,家庭和婚姻不能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王小西因为不高兴,脸色结了冰,连工资卡上的钱也冻结着不给陆叶了。陆叶隐忍着,眼泪往肚里咽,实在承受不住时,她想到了伟人的一句话:世上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陆叶四处出击,开始寻找拯救自己的出路。
看到报社招聘广告业务员的启事,已像苍蝇掐了头,四处乱撞,撞得鼻青脸肿,均以失败告终的陆叶。捏着救命草一样的启事,发呆、发痴想了半天。总结了失败的原因和教训后,陆叶决定洗心革面,彻底包装。以全新的面貌去撞开报社广告部的大门。
应聘那天,天不声不响落了一场大雪。广告部主任尤建平紧裹大衣,围着围巾,看着雪景,想着部门就要招兵买马,心情很好地踏雪到报社上班。进了报社大门,走路看景的尤建平,眼球被闪身从传达室出来,尤物一样走在他面前的女人吸引。
透着彻骨寒意的冰天雪地里,女人穿一件俏俏短短的玫红小袄,一条黑色薄呢小短裙,脚蹬一双玫红蝴蝶结的黑色高帮靴。女人修长的腿上紧绷的是双黑色网眼长丝袜,丝袜网眼里,女人雪白的肉,圈圈点点地透露着。尤建平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女人,最后强力胶一样粘在了女人的大腿上,尤建平看得投入和专注。没提防脚底一滑,尤建平本能地“哎呀”一声,在女人回望的目光里,出洋相地摔了个仰八叉。惹尤建平摔跤的女人是陆叶。
陆叶应聘成功。面试考场上,尤建平的话一锤定音,尤建平说:“6号虽然年龄偏大了点,但看得出有阅历有经历,而且很时尚和前卫,这是广告业务员很重要的素质!”
年纪一把,做着广告,阅人无数的尤建平这次看女人大腿看走了眼,教陆叶的临时包装蒙蔽和忽悠了。陆叶接了通知,第一天来上班,尤建平恨不得甩自己两个嘴巴子,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和那天应聘的女人,判若两人。陆叶没用脂粉遮盖的脸,黄僵僵地干巴着,高束了放下的头发,清汤挂面,替代红袄短裙的是老气横秋的套装。尤其是看他尤建平的目光,虽然是笑笑的,但那骨子里透出的眼风,有一种掩不住的冷硬。
“这女人,这女人怎么这么会做?”尤建平心里狠狠骂着的同时,冒出了个念头,他要废掉这个女人眼风中的冷硬,将她打造成广告人,不落看女人大腿看花眼的笑柄给人!
陆叶上班没几天。尤建平指派陆叶去花溪镇找茶叶大王李小牛谈广告。尤建平说李小牛到报社来过。拍了胸脯说,他想和媒体搭台唱戏,投个百来万的广告,搞一个茶叶专版,一年四季炒作他的茶叶,让他的茶叶不仅国内有名,还要漂洋过海。占领洋鬼子的市场。
尤建平很起劲地说着,陆叶脸带疑惑,打断尤建平的话说:“主任,这么大的业务你自己怎么不做?”“我是锻炼你,也是挑挑你。”尤建平笑得有些暖昧。陆叶不想看尤建平的笑,头偏了偏,发着愣,像是想尤建平怎么待她这样好。
尤建平边翻报纸边说:“你能钓到李小牛这条大鱼,搞定百来万的广告,也就成功了。不光拿十多万的提成,而且聘期一满转成正式工笃笃定定。”
尤建平话说得这么直白,陆叶有些激动了,脸热了、发着红、心跳跳的。金钱和转成正式工,这两者对于陆叶来说,都需要、都渴望,这不仅是生存的需要,也是尊严的需要。读过一些书的陆叶知道,女人说到底,最可依赖的是自己!
陆叶的脸上浮上笑,帮尤建平杯中续了点水,算是对尤建平的感激。在陆叶素面朝天地拎了包出门时,尤建平将陆叶叫回。尤建平摸着刚刮过胡子的下巴,眼睛斜斜地看着陆叶说:“脸上扑点粉,化化妆。”
陆叶觉得尤建平为她好,便听话地拐进洗手间,从包里掏出那天为应试备的化妆品。陆叶对着镜子朝脸上扑了点粉,唇上抹了点口红,想起包里还有条紫色丝巾,掏出来系到了颈上。陆叶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好看和亮堂了。陆叶边朝外走边叹气:女人像花草,需要养,需要打理,只是生活将她揉搓得没了打扮的心情,
花溪镇很安详地躲在花溪山和花溪河的沟壑里,陆叶从车上下来,在花溪镇走着,见沿街都是摆着茶摊做茶叶生意的。一个头上包块花丝巾的女人凑上来,热心地向陆叶兜售茶叶。陆叶摆摆手说,不买茶叶,找种茶、制茶的李小牛。女人有些失望,看看陆叶,手往花溪山上指指:沿溪河走,李老板在花溪山上,
陆叶说声谢谢,朝前走时,听到身后一阵叽喳和嘎嘎的浪笑。有话穿过浪笑,传人陆叶耳内:“又是一个贱货,看上去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不值钱,送货上门了。”
陆叶像脑后被扔了颗石子,懵了,身子僵着,想转身,想想还是朝前走了。
爬上花溪山,陆叶立马就被绿色浸染了,一波波,一浪浪,都是逼进人眼里的绿色茶叶。茶叶包围的山头,有一块平地,竖着几幢房子。陆叶随便向一个从身边走过的红衣绿裤采茶女打听李老板。采茶女答:“老板在办公室。”
办公室门开着,陆叶迟迟疑疑进去时,有股茶香扑出来,直往她鼻孔里钻。办公室里就一个老男人半倚半躺在沙发里,一只脚跷凳上,举着一个玻璃杯,对着亮光,看冒着热气的杯里,一根根眉毛一样竖着的茶叶。
陆叶猜他就是李小牛,堆上一脸的笑,轻轻的凑近、轻轻地说:“李老板,我是报社尤建平主任介绍来的,来和李老板谈茶叶专版的事。”
脸上癞蛤蟆一样皱着的李小牛,捧着茶杯,跷着脚,窝在肉里的小眼睛朝陆叶看着,像是没听清陆叶说的话。
陆叶又轻轻重复了遍说的话。
李小牛有了反应,跷着的脚晃了晃,目光又从陆叶身上过了一遍,但很快收回。继续看杯里竖着的茶叶。
陆叶感到了气闷,她没想到面前这个有张癞蛤蟆皮的男人会这样漠视她。陆叶气闷着的心里有火星冒了,她开始默默数数,她想如果数到十,这个男人仍不抬眼看她,她将立马走人!
就在陆叶数到八时,跷着脚的李小牛身子动了,眼珠动了,小眼睛里的光聚焦到陆叶身上,开了金口说:“怠慢了,广告会做的,炮弹会轰的,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
李小牛说着,脚从凳上放下,癞蛤蟆皮的脸上浮起一层笑,站起时,肩一高一低,是个瘸脚。
陆叶脸上没动声色,她觉得她的脸上和目光里不能流露出东西,一个长相丑陋和瘸脚的男人,换了别人的话都是个问题,不要说做事和将事做大了。陆叶也就不气李小牛对她的漠视了。
李小牛肩一高一低,瘸着脚给陆叶泡了杯香气四溢的茶。陆叶双手接了,被茶香包围。陆叶不开口提广告的事了,等李小牛自己开口。陆叶想,李小牛要投个百来万,陆叶会劝他少投点。她觉得李小牛赚钱不易。
等陆叶喝了二开茶,李小牛拎起一个包,对陆叶笑笑,说是到花溪镇上走一趟。李小牛说花溪镇上摆茶摊的,卖的
都是他的茶,他要做一个市场调研,看看吞吐量,再商量广告的首期投放量。李小牛说得很在理,陆叶没有多想,倒觉得李小牛做事很上路。陆叶放下茶杯,心情爽爽地陪李小牛上花溪镇。
陆叶陪着身子摇船一样上下摇摆的李小牛,从花溪河畔走来。两边是绿意盈盈的树木,身上披撒着金子一样的阳光,身边有一个清爽、洋气的城里女人走着,李小牛兴冲冲老远就朝花溪镇上摆茶摊的人打招呼。
沿街一溜儿摆茶摊的人听见李小牛的声音,齐刷刷地扭过脸,举了目光,看西洋镜一样朝着陆叶和李小牛这边看。龇牙笑着的生意人,有人兴奋得拍手打掌“嗷嗷”直叫,有人促狭地随着李小牛脚步的起落:“一二一、一二一……”喊起口令。
陆叶头偏了。不看起哄的生意人。陆叶脚步慢下来想与李小牛拉开距离时,没想到李小牛一手拽住她,一手操进她的臂弯,直截了当地说:“挎着我,往前走!你只要陪我在他们面前走一个来回,我李小牛先掷一个小炸弹,投30万。”
陆叶身子僵了,僵成一个铁制的道具。李小牛真的当陆叶是个道具了,他挎着陆叶。兴奋得癞蛤蟆皮的脸上发出红光,一摇一摆往前走时,唾沫星子直飞地说:“发财,发财,大家发财!”
有人兴风作浪地说:“李老板,手臂上吊的女人又换了'”
“换了。新鲜的、城里的、报社的,我李小牛吃辛吃苦赚钱,就这点花头。活个高兴,图个快活。”
面前金子般的阳光,变成沉沉的钢板。“哐”地砸下来。陆叶懵了。懵了的陆叶睁大眼看着李小牛,看着面前围着她龇牙咧嘴笑得一脸狰狞的人,她从懵懂中慢慢清醒,脸色霎时难看得像个女鬼。
“放开!”陆叶一声尖厉的叫。拼命挣脱李小牛铁箍一样紧箍着她的手臂,掉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李小牛的话难听地传来:“货色,要正经。由男人供着。别出门!哼,什么朝代了,还扮石女。我李小牛有的是钱还怕没女人。货色,不着调,不识抬举!”
李小牛的话像刀片一样刮着陆叶的心肺,跌跌撞撞跑到花溪河边的陆叶。想到那张癞蛤蟆皮一样皱着的嘴脸,恶心得胃泛上来,陆叶吐了。胃里吐完了,耳边也静了,倒映着两岸树木的花溪河水绿绿的、静静的,金子一样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里透过来,华丽地斑斓地铺洒在花溪河面上。
陆叶痴呆地看着花溪河水。痴呆地想:睡到绿色的、安静的、华丽的花溪河水里,也许不会难过,也许不会做恶梦。也许会变成一条美人鱼……
就在陆叶痴呆地坐在花溪河边,痴呆地想着时,她的身后跑来了一个满头插着野花,身上披挂着柳枝条的疯女人。疯女人对着花溪河又蹦又跳,又哭又嚎。疯女人在嚎丧和喊魂,喊她溺死花溪河里儿子的亡灵。
陆叶吓出了一身冷汗,恐惧地想,我陆叶怎能死?怎有资格死?一个母亲冒出死的念头都是种罪过!我是毛毛的母亲,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即使活得再难。也要活着!回城的路上,陆叶就想这点……
送毛毛到A城培训的时间定了。
陆叶咬咬牙,将银行卡上的钱都取了出来,一共也只有7000多元,花2000元买了送木子先生的礼物,余下的也就是毛毛的培训费了,
陆叶没能做成李小牛的广告,日子也就开始难过了。尤建平阳一时、阴一时,像月经失调的女人。动不动就给她脸色看。花蕾渐渐修炼成精,红香温软、华丽出击、所向披靡,广告业绩呼呼上升。陆叶在阴晴不定、四面挤压的环境里生存。极像一条河滩上搁浅的鱼,四处挣扎和蹦达,拉来的广告大多是小鱼小虾。按劳取酬。陆叶的报酬始终瘪芝麻一粒。
陆叶拎着大包小包,儿子毛毛背着画夹,拎着颜料桶准备从家里出发,到车站乘车时,毛毛懂事地朝对着穿衣镜系领带的爸爸打了声招呼。王小西转头看了眼儿子,手伸进袋里摸皮夹,掏出800元递给儿子时,他的手机响了。王小西接了手机,脸色收紧,没名没姓、没头没脑地从喉咙里咕出三个字:“好,就来!”王小西慌里慌张地穿了外套,将手里的钱数了500元给毛毛。另300揣进袋。说了声:“去了。好好画。”就慌里慌张地下楼了。
陆叶冷冷地看着王小西蹬蹬地下楼,鬼拽着投胎一样的急相,脑子一闪。王小西接打电话时的没名没姓、没头没脑的现象已有多次,只是陆叶没往心里去,没往深里想。这次陆叶脑子里一闪后。她隐隐感到,有个风絮刮到了她心里。
陆叶和儿子毛毛一到车站门口,陆叶远远就见毛毛的同学钱豆豆背着画夹和颜料桶。向他们局促地走来,跟在钱豆豆后面,有个拎着大包小包的女人,像是他的妈妈。
陆叶看看儿子,想问,钱豆豆上哪培训?没等陆叶开口,毛毛一把抓住陆叶的手,指甲在妈妈掌心轻刮着,目光恳求地小声说:“妈妈,带上钱豆豆。别的同学都找到培训的地方了,就剩了他,让他和我一同去,他挺可怜的。”
儿子先斩后奏了,陆叶哭笑不得。陆叶知道钱豆豆可怜。他开出租车的爸爸去年出车祸送了命,钱豆豆的妈妈为了让自己和儿子活下去,在浴室门口给人擦皮鞋。
钱豆豆一脸通红。紧张不安地看着陆叶,他的妈妈缩在儿子身后。陆叶拒绝不了钱豆豆的目光。也就笑着含含糊糊地说:“去吧。一起去吧。”
陆叶知道,话出了口,她也就给自己下了套子。她没见过木子,木子先生会答应?钱豆豆的妈妈,自我介绍叫刘小妹的,听陆叶答应带钱豆豆去了,倒是放松了。缩着的身子和紧张的神情舒展开。堆上一脸笑。她抢着帮陆叶拎着包上了车。毛毛和钱豆豆坐,刘小妹也就挨了陆叶坐。坐近了,刘小妹身上抹的劣质香水,像剥了皮的洋葱,味很冲地直往陆叶鼻孔里钻。陆叶皱了皱眉,悄悄打量刘小妹。
刘小妹是个很小巧的女人,脸上擦着粉,头发染成酒红,穿着领口开得很低的杏黄羊毛衫,一条包紧了臀部的铅笔裤,时不时翘起的小手指甲涂成血色蔻丹。陆叶收回目光,有些感慨:刘小妹一点都看不出是死了男人,替人擦皮鞋的女人。看来女人都是各色的,从悲情中挣脱破蛹成蝶,也是一种生存能力。
刘小妹也许出于感激,一脸堆笑,找着话和陆叶说。“毛毛妈,说你听吧,豆豆的爸爸死了,我也想死呀,可我死了,豆豆就是孤儿了,是吧。不死吧,一个女人拖一个孩子,活得比死还难,是吧。嫁人吧,拖个半大孩子,只能嫁老头子的,是吧。这世风有人笑贫不笑娼,是吧……”刘小妹说话的声音很尖细,听起来有点像钢丝在玻璃上划,陆叶不好意思打断刘小妹,只能耐心听着。陆叶的手机响了。刘小妹翘着血色蔻丹小指的手拍拍陆叶说:“手机。手机,你的手机叫了。”
陆叶看看号码,是林九九的,早一天陆叶跟林九九说过,她要送毛毛到木子先生处培训了。陆叶接听,林九九先是嘿嘿地笑,笑过之后便说:“陆叶。昨天忘了说了,到了木子那儿,鸟人要是问我们什么关系,你就告诉他,情人关系。”
陆叶一愣,觉得油嘴葫芦的林九九玩笑开过了,怕林九九的油嘴葫芦里再倒出什么心惊肉跳的东西,陆叶愣了会,便关了手机。陆叶的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林九九的话还是如电石击出的一道光,穿越了陆叶的心脏。陆叶没了听刘小妹说话的兴致,转脸看车窗外。沿途绿化带里一株株站着的月季灿烂地开着,也许夜里刮过风。树下是一地缤纷的花
瓣。
看着缤纷一地的花瓣,陆叶脸色渐渐黯然,她知道花开和花落,灿烂和凋零。世界无常,人生无常,男人无常。男人的无情、背弃、决绝,如冰似火,如刀似剑,能让女人生,也能让女人死!不是九头鸟的女人,不要做人的情人!
A城就要到了,陆叶神经和身子一紧,她觉得自己很无聊,林九九的一句神经话,她竟想远了。她陆叶哪有心思和精力去烦这些风花雪月,春梦无痕的事?见了木子,自己带着儿子又拖来一个钱豆豆,那口还不知怎么开呢?
到了A城,七问八问,等陆叶带着刘小妹、儿子、钱豆豆摸到木子的“青藤”画室,太阳已西斜了。“青藤”画室就开在A城艺校边缘的居民区里,苍白着一张脸的太阳。发着惨淡的光笼着“青藤”画室小楼。指点的人说。木子先生在二楼,正带着学生画画。
陆叶上楼时,看看刘小妹,见她脸上抹的粉脱落、斑驳得像个花脸,儿子和钱豆豆因不知木子会不会一下接受两个人,一副神色惶惶的样子。陆叶不耐烦了,拎起礼品,朝刘小妹挥挥手说:“你们在这等,我上去。”
刘小妹绞绞手,讪讪地说:“不好意思。拖累你了,我没带礼品。”
陆叶爬上二楼,心扑扑跳着,敲敲挂了“青藤”画室木牌的门,一位穿着格子衫的女孩开了门。陆叶站门口,身子滞了,神色也滞了,陆叶没想到一个二间小屋里竞一排排坐满了和毛毛、钱豆豆一样大的男孩女孩。瓶瓶罐罐里的颜料味,混合着男孩女孩的气息味,使屋里的味道浓重难闻。画画的男孩女孩看起来像挤在闷罐里的鱼。
格子衫女孩喊了声:“木子先生,有人找。”身子和神色滞着的陆叶,想动动身子,但她看看坐满了人的屋里,插不进脚,也磨不转身,陆叶只好滞滞地笑着,仍旧站在门口。被格子衫女孩喊过的木子先生从洗手间里出来了,木子是个瘦小的男人,穿着休闲的黑衣裤。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把刷子,眼里布满血丝,脸色自得没血色。木子侧着身从学生身边过来时,面无表情地抬眼朝陆叶看看,到了陆叶面前,龇龇被烟熏黑的牙。算是笑了。
陆叶看看一身黑,身子瘦小,脑后又翘着个尾巴的木子,暗自一笑:真像林九九说的是个鸟人。陆叶暗自这一乐,神色也就放松了,她自然地站着,自然地笑着看木子。没等木子开口,陆叶先说了:“木子先生,我将儿子带来了,”陆叶说了,将手里拎的礼品放在脚边:“你名气真大,投来的门生真多。”
“小有名气,小有名气。”木子的牙又龇了龇。
“我有点不知趣了,不仅儿子来了,还带来了儿子的一个同学。木子先生,你看……”
“来了,就来了吧。”木子很爽快。
“你这地方……”陆叶目光瞟瞟排排挤满了屋的男孩女孩。
“挤挤。挤块空档。”木子牙又龇龇。
“现在考艺校的孩子真多呀。”陆叶说。
“到了我这里,艺术过关,把握性很大。”木子说。
“那,木子先生拜托了。”
“两个孩子呢?”
“我这就去叫。那木子先生。培训费先交了吧?”陆叶一手拎起礼品。一手掏口袋。
“培训费,每月5000元。”木子话说得轻飘,目光也轻飘着瞥了眼陆叶拎手上的礼品。
陆叶的头一下胀得很大,背上沁出汗来,她没想到培训费这么贵,离艺考将近4个月……
陆叶的神色霎时也像刘小妹一样讪讪的了,她将500C元摸出来,脸上泛着红对木子说:“木子先生,这是礼品,我,我先交一个月的培训费。”
木子没看礼品,嘴朝旁边一张凳努努说:“钱搁凳上吧,别人都是一起交齐的,你么,奥,是林九九的什么人?同学?朋友?还是……”
“熟人,一个熟人。”陆叶避了木子的目光回答。
“那给点面子林九九。你就一月一交吧。”
“这是5000元,木子先生你点点。”陆叶将钱搁凳上。木子没点钱,龇牙笑笑,一把抓起钱,塞进了上衣口袋。
陆叶脸上的红色仍然泛着。头重脚轻一步步下楼时,看到刘小妹、毛毛和钱豆豆趴在楼梯口,神色紧张目光巴巴地看她。陆叶便蹲下,悄悄松了鞋带,又慢慢系上。等脸上红色褪去,情绪调整好了,陆叶一脸笑着下楼,搂了儿子说:“行了。儿子,上去好好画吧。”陆叶搂了儿子,转身又搂钱豆豆说:“行了,钱豆豆。和毛毛好好做伴,好好画。”
毛毛、钱豆豆和妈妈们道了别,开开心心地拎着画板。蹦跳着上楼了。刘小妹也要跟上时,被陆叶一把拽了。看看毛毛和钱豆豆已上二楼,已进门,陆叶这才悄悄对刘小妹说:“你钱带得够吗?每月5000元。”
刘小妹脸色一变。涨红了脸,死劲绞着手,绞得手指红了,这才摸口袋,左一摸,右一摸,摸出一摊钱,带些哭腔说:“乖乖,这么贵呀。这么贵!5000元也许有吧,我以为可以交清全部培训费的。这。只够交一个月的,要我的小命了……”
刘小妹苦着脸,手指拨着钱,祥林嫂一样地说着。陆叶看刘小妹手指拨的钱大多是10元、20元、50元的。陆叶疑惑,擦皮鞋收费也就1元、2元,怎么不零换成整?这10元、20元、50元……陆叶看看刘小妹脸上残剩的一点粉,和拨着钱习惯翘着的蔻丹小手指,多想了,想到了肉体。陆叶这一想,马上骂自己想偏了,不厚道、罪过。陆叶碰碰刘小妹,让她上去交钱,并悄悄嘱咐她。交钱时,别作难给孩子们看。
刘小妹交了钱下来,有些虚脱地喘着气,对陆叶说:“那个鬼一样的老师。带了这么多学生,这么贵收费,钱当草纸了,是吧。我交钱给他,点都不点,就塞袋里了。看来,我难死,也要把儿子拖出头。是吧。”
陆叶和刘小妹翻口袋,袋角的硬币都翻出了,七凑八凑,刚好凑了两张回天目小城的车票钱。没有多余的钱,到车站有三站路,两人只好走了。来时坐着车,只顾了寻A城的艺校,回去沿街走时,陆叶忽然发现。A城艺校四周街头巷尾,墙壁上、电线杆上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广告画、广告牌,都做着艺术培训招生的广告。“青藤”画室的小广告牌鬼头鬼脑地缩在艺校本院培训中心广告的后面,
陆叶想到木子龇着黑牙。一把抓过钱的样子,心里像吞了无数只苍蝇,
刘小妹突然抓了陆叶的手,抬着头、眯着眼,看定着一块广告牌,尖细着嗓子叫道:“毛毛妈,毛毛妈,你看,你看。这里到处都开艺考培训班。你看看,是吧?是吧?”
陆叶没说话,闷头紧走,心隐隐作痛。她觉得有点对不起刘小妹……
陆叶在走廊走着就嗅到了花香味,陆叶越走近办公室花香味越浓。陆叶到门口,迟疑了一下,她看到花蕾被花包围了。花蕾的办公台上堆满了红玫瑰。花蕾端端坐着。神情俨然像个女皇。陆叶也就随意问了句:“花营,今天你生日?”翻报纸的尤建平白了眼陆叶说:“你过昏头了,全世界的男女都知道,今天是个让人心旌摇荡的日子。情人节!也就是让人的心里冒想法,长杂念的日子。”
陆叶没答话,干巴巴地笑了笑。她是过昏头了,头脑里想的就是儿子的高考。2月一过,到了3月就是白热化的艺考。至于什么情人节,那是年轻人、有钱人、有权人、有闲人的事,是别人的节日,别人生活中绚丽、斑斓的东西。与她无关!
尤建平手机有短信提示了,他赶紧看。看得一脸失落。尤建平朝陆叶笑笑,陆叶又看到了尤建平笑里的暖昧。尤建
平掼掼手机,苦了脸说:“今天这手机一直聋着、哑着,总算盼来条短信,又是垃圾。唉,作为一个男人。我真失败,没一个人想到我,给我一点信心和希望。”
花营赶紧捧起一捧玫瑰,放到尤建平台上,花枝乱颤地笑了说:“主任,花蕾爱你,情人节快乐!”
“别调戏我们老人家了。我要是接受了李小牛送你的花。他会摇起班船,把我扔到大海里喂鲨鱼。”
陆叶一听,花是李小牛送的,汗毛竖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叶看花蕾的目光飘了,嘴角浮起轻薄、阴郁的笑。
陆叶飘着的目光,嘴角的笑还没隐去,一抬头看到门口东张西望的刘小妹。陆叶喊了声刘小妹。刘小妹缩头缩脑进来。刘小妹一进来就扎着手,哭丧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毛毛妈,接了豆豆的电话,我急得心口痛,一夜没入睡,火烧屁股来找你。”
陆叶头皮一麻,心一拎,慌慌站起,抓了刘小妹的手急切问:“豆豆来了电话?发生什么事了?”
刘小妹身子一软。往旁边的凳上一歪说:“事是没出,那个鬼一样的老师说。要想艺考箩里坐笆斗。最好出点血。交个三五万块钱,他去通路子。豆豆见有些家长去交钱了,就给我来了电话,你毛毛没来电话说?”
陆叶听刘小妹这一说,拎着的心放下了,但心口马上堵了。毛毛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给她打这样的电话为难她,但看到别的家长去交钱。儿子将独自承受怎样的压力?
陆叶乱麻一样堵着的心,也像刘小妹说的那样痛了。
刘小妹绞着手说:“毛毛妈。怎么办呢?这钱你交吗?”
陆叶闷闷地说:“听天由命吧,我家交不起这钱。除非去卖肾。”
刘小妹叹着气,见陆叶闷着,没心思和她说话,眼睛便看花仙子一样端坐着的花蕾,见花蕾一眼也不看她,便无趣和识相地从凳上起身。刘小妹走时,眼乌珠鼓鼓的,带着狠劲对陆叶说:“毛毛妈,难死我也要把豆豆拖出头。”
刘小妹走了,花蕾也带着一袭花香,被一个电话召唤走了。屋里剩了尤建平和陆叶。刘小妹带来的信息,让陆叶掉进了烦恼、幽暗的洞穴里。陆叶不信艺考不公,老天不公……陆叶没了一点做事的心绪。闷着头想自己的心思。尤建平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见陆叶没反应。便踱到陆叶面前说:“儿子高考的事,事关一生一世。不就三五万块钱吗?不管艺考有没有黑色交易,你交了也就买个心安。你没钱。开开口就行!”
陆叶只当没听到,眼皮都没抬。“今天是节日,应当开心!女人其实放开了,不会活得很难。”尤建平的话说得贴心入骨,眼里露了本质的东西。就在尤建平伸出手,想捉陆叶的手时,陆叶站起,闪身,拎了包出门。
陆叶闷着头,跌跌冲冲走到楼下和财务室的周姐撞了个满怀。周姐一把拉住陆叶笑嘻嘻地说:“陆叶,你真幸福。我刚才到银行办事,看到你家王小西买了一大捧红玫瑰,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浪漫……”
陆叶头轰了下,那曾像风絮一样飘进她心里的东西,刺猬一样张开了,陆叶感到心肺尖锐的痛。陆叶不想听周姐说下去,正好她的手机响了。是林九九打来的。说什么花呀花的,头脑一片混沌的陆叶听不清,也不想听,关了手机,拦了一辆出租车,逃命一样钻进了车里……
眨眼到了3月底,柳枝喜滋滋地爆出新芽,花儿不知愁地绽放笑脸。一天天像在油锅里煎着的陆叶,陪毛毛考了几场艺考,接回儿子,和儿子呼呼畴畴在家门口钉了个邮箱,等艺考的结果。
毛毛一心一意,起早熬夜地恶补起文化。
不管毛毛多晚回来,陆叶都做好夜宵等着。王小西好像也很配合,怕妨碍了儿子看书似的,不是深更半夜回来,就是通宵不归。陆叶一心顾了儿子高考,别的事都被她撇到一边,虽然那颗隐在她心底的风絮,会像刺猬一样时不时地张开来扎她一下,但陆叶对那尖锐的痛,抵抗着、隐忍着、麻木着……
晚上11点,毛毛回了,脚步拖沓,没有平时的欢快节奏。侧耳听着动静的陆叶忙开了门接儿子。毛毛到门口,停顿下来,抓了钥匙,急急忙忙开邮箱。邮箱开了,空空的,毛毛不相信似的伸手抓了把,失望爬上了儿子的脸。陆叶心一揪,看到进门来站在灯光里的儿子,脸色灰白,像是病了。
陆叶伸手摸儿子的额头,儿子声音压在喉咙口说:“妈,我没病,好好的。”
陆叶端了一碗银耳红枣汤上来,毛毛看看说没胃口,朝一边推了推。
陆叶想想,搂了儿子的肩说:“儿子,妈妈看出了。你有心思。说给妈妈听听。”
毛毛低下头,眼圈慢慢发了红,声音哽着说:“钱豆豆通过A城艺校考试了,他妈妈兴兴地把通知送到了校长室。木子老师还打来了祝贺电话。班主任不信我没通过。特地问了木子老师,木子老师说我的命题画画偏了题。钱豆豆坐我边上还是模仿我的呢……噢,妈妈,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交钱那会。豆豆的妈妈到过画室。”毛毛说得眼泪滴滴的。
陆叶仿佛被点了穴,痴痴呆呆地站着。刘小妹一直避着陆叶,陆叶也不想见她。陆叶曾在浴室门口,看到浓妆艳抹的刘小妹吊着一个老头的袖子喊:“老东西!脚底抹油想溜?老娘的豆腐让你白吃?拿来,10块钱!少一分都不行!”陆叶摇摇头不再想……陆叶一手搂紧了儿子的肩,一手插进儿子浓密的发际。陆叶没叹气,没说话,默默地紧搂着儿子,张开手指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梳理、抚弄着儿子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毛毛长长舒了口气,抹去泪说:“妈妈好了。A城的艺校没通过,还有别的艺校,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
毛毛摊开书看,陆叶端起凉了的银耳汤进了厨房。关了厨房门,陆叶压抑着的一口气,深深叹了出来,眼里含着的泪。陆叶吸了吸气咽回了肚里。
高考进入倒计时,陆叶广告业务员的聘用期也进入了倒计时。尤建平像女人月经失调时的状态,在陆叶面前已成习惯。这天,陆叶进办公室。看到的又是尤建平一张铁板的脸。尤建平拎着报表朝陆叶拍拍说:“你是我一眼看中的,明明是块做广告的料,怎么偏偏看走了眼?李小牛的茶叶专版明摆着挑你的,你做不到。花蕾做了,做得红天红地。你总拖后腿,眼看聘期到了……”
“尤主任,对不起。”陆叶打断尤建平的话,慢慢开了自己的茶叶罐,拿起尤建平干着的茶杯。泡了杯香气袅袅的茶,双手捧着端到了尤建平面前。
尤建平铁板着的脸松了松,想说什么,陆叶摆了下手,没让尤建平说。陆叶低头掏自己的包,一掏,掏出了两个信封。一只信封飘到了地下,陆叶弯腰拾起,像被蛇咬了手指,脸色难看地扭曲了一下。陆叶赶紧将这只信封塞进包里,这是昨晚王小西给她的离婚协议,
陆叶将另一个信封递给尤建平时,扭曲了一下的脸已恢复平静。陆叶平平和和地说:“尤主任,对不起了,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尤建平接了,本能地站起,嘴动着,话还没说出,陆叶已闪身到了门口。走到门边的陆叶,回望了一下尤建平,笑笑,走了。
尤建平气得差点把牙咬碎,因为他又看到了陆叶眼里闪讨冷砸的北……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