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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罗曼·先钦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以《爸爸呢》为例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艺术 热度: 19262
□曹蓓蓓/文

  罗曼·先钦(Роман Сенчин)是当代俄罗斯文坛的领军人物,代表作《叶尔特舍夫一家》曾获2009年俄语布克奖提名、2011年高尔基文学奖。该作品在中国出版后,罗曼·先钦也逐渐走进中国读者的视野。他的作品常用“不知情者”叙事方法:小说的主人公由于个人或社会因素等,处于不知情的状态,而读者却可以从文本中发现线索并运用自己的知识和生活经验为自己创设一个“上帝视角”。这种叙事策略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

  《爸爸呢》是罗曼·先钦使用“不知情者”叙事策略的典型作品。《爸爸呢》讲述了一个被寄养在乡下亲戚家的幼龄儿童独自寻找父亲,却因天真无邪和丰富的想象力而“认羊作父”的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小说从四岁男孩戈尔杰伊的视角出发,全文都是小男孩的所见、所闻、所感和所想。在这部短篇小说中,主人公戈尔杰伊的身份不仅仅是“儿童”“第三人称叙事者”,同时也是一个“不知情者”。本文以《爸爸呢》为例,研究罗曼·先钦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探究作品如何通过儿童叙事视角和第三人称叙事策略,运用平行意识交互的手法,使用“不知情者”叙事方法的。

1 儿童视角叙事

儿童视角是指作家通过文本中孩子的眼睛带领读者去探索他所构建的另一个世界。由于儿童心智尚未成熟,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和生活常识也不足,因此儿童视角的叙事通常并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全知全能”;叙事时的语言也有可能七零八碎、缺乏逻辑;通过儿童描述所展现出来的背景信息和隐藏的情节暗线几乎都需要读者自己绞尽脑汁去猜测、揣度和推理。这种非传统的叙事视角产生了独特的叙事效果,为读者提供了更为丰富的阅读体验。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并没有像传统文本中那样制造人物与环境之间的极端冲突,也没有给读者呈现一个非常清晰明了的逻辑线索,更多时候只有一个个逼真的生活场景展示在读者眼前,从而导致文本叙事的散体化特征突出[1]。

  作者以小男孩戈尔杰伊的视角进行叙述,孩童的思维简单跳跃,使得读者能够完全代入四岁孩童所经历的生活情境。与此同时,读者又能够借助自己的阅历,跳出文本,感受到儿童的纯真可爱,这两者并不冲突。

  在小说开头,戈尔杰伊因不认识一排排“带轮子的房子”而询问母亲,这样形象化的思维非常符合四岁儿童的人物形象,也能让文本外的读者感到新奇、有趣而会心一笑。孩童的形象化思维为作者在文中所穿插的象征手法提供了一条更为自然的融合之路。塔尼亚外婆吓唬戈尔杰伊“要把爱哭鬼放到炉子上烤”[2],戈尔杰伊便害怕地觉得外婆是“女巫”假扮的,这个情节源自俄罗斯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一位专吃小孩的芭芭雅嘎女巫。森林中可怕的芭芭雅嘎女巫的故事常常被俄罗斯人用来吓唬孩子,让他们乖乖听大人的话,这也和外婆用这个故事吓唬戈尔杰伊使其听话的情节相呼应。戈尔杰伊询问妈妈的身份时,妈妈正在和塔尼亚外婆讲述自己的不幸和前夫的不是,因此怀揣着怒气将“爸爸”说成是带铃铛的山羊以泄愤。山羊在俄罗斯文化中象征着肮脏、淫乱等[3],这样的象征体现了妈妈对前夫的不负责任的怨恨与气愤。但在小戈尔杰伊看来“带铃铛的山羊”便真正是他的爸爸,所以在遇见后山的山羊时,戈尔杰伊简单的逻辑思维和童心使他立刻认定山羊是被“施了魔法的爸爸”。“爸爸被施法”的想法也与戈尔杰伊认为塔尼亚外婆是“女巫”所变这一情节相对应。而后戈尔杰伊与塔尼亚外婆的对话又巧妙地将前文这些象征全部融合编织在一处。“母鸡没有公鸡也能下蛋,只是孵不出小鸡。而我不需要小鸡——它们太麻烦了……秋天我把这些母鸡杀了炖汤喝,然后春天再买新的。”母鸡指戈尔杰伊的母亲,小鸡则象征了戈尔杰伊自己,塔尼亚外婆的鸡群里唯独没有公鸡,这又象征着戈尔杰伊的家庭里没有“父亲”这一角色,因为父亲是一只“始乱终弃”的山羊。而“把这些母鸡杀了炖汤喝”的外婆也符合传统印象中“巫婆”邪恶残忍的形象。

  小说的语言描述也偏向儿童化。儿童显得唠叨和缠夹不清的叙事使得故事情节产生了很多空白,这也是儿童视角叙事的一大特点。罗曼·先钦在小说中常使用一连串简单的短句来体现属于戈尔杰伊缺乏逻辑的思维和简单跳跃的孩童心理。戈尔杰伊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山羊,便立刻联想到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因为儿童的理解力不够,戈尔杰伊的联想仅仅是将自己所听到的关键词串联起来——“带铃铛的山羊”和“吃草”,而面前的山羊正符合这两个简单的条件。戈尔杰伊“一本正经”地分析论证面前的山羊是自己的爸爸,还自己圆满地解释了妈妈弃他而去的前因后果。即便论证的逻辑其实非常脆弱,但对四岁的孩童来说却有着十足的说服力。

2 第三人称叙事

文学叙事语篇较多使用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方式,以期读者能够从叙述者的全知视角体验文本的心智表征在大脑中建构语篇的心理表征[4]。第一人称叙事就是指叙述者,也就是讲故事的人,无论是小说中事件的亲历者还是仅是旁观者都是从自己的角度进行叙述。人称的实质就是叙述者以,什么身份讲故事[5]。由于《爸爸呢》中的叙述者是仅有四岁的戈尔杰伊,罗曼·先钦虽然采用了第三人称叙事但实际上实现的是与第一人称叙事相同的叙事效果,使读者在不经意间实现“内视角”与“全知视角”的切换[6]。

  第三人称叙事的故事中,读者通常不受限于某个人物,处于文本之外却拥有“上帝视角”,能够洞察每个角色的故事线和内心活动。第三人称叙事文本中的镜头仿佛是一个“广角”,能够覆盖文本世界中的一切。从叙述视角来看,第三人称叙述主要包括全知第三人称叙述、选择性全知第三人称叙述和客观性第三人称叙述[7]。选择性全知叙述者往往选择在自己的观察范围内,仅揭示一位主要人物的内心活动。在《爸爸呢》中,作者所呈现出的镜头就局限于戈尔杰伊个人所知所感的事情,仿佛是有一个摄影师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个四岁的小男孩拍摄纪录片。由于戈尔杰伊的描述所含信息有限,读者需要主动地“管中窥豹”,并融合自己的现实生活经历使自己处于“全知视角”从而参与情节发展。

  小说开始便是戈尔杰伊懵懵懂懂被母亲拖拽着搭乘火车的情形。全文虽然是第三人称叙事,搭乘火车去往塔尼亚外婆家这段旅程却限制在戈尔杰伊的视角里。作者并没有直接交代主角身份、故事背景等信息,读者所获取的信息只能从戈尔杰伊观察和联想的产物中得到。在搭乘火车的过程中,戈尔杰伊遇到的每一个人物都栩栩如生,因此文本虽然全程运用儿童视角来叙述,但第三人称叙事固有的可靠性,使读者能够完全代入戈尔杰伊的角色中去,感同身受地体会身为孩子的戈尔杰伊所产生的好奇、紧张、害怕等情绪,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和戈尔杰伊一样对母亲的行为产生疑问。读者能够从这些情绪和场景中隐隐猜测出后续故事的情节。通过这样的手法,小说自然地推动了情节发展。

  第三人称叙事在本篇小说中起到的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弥补儿童视角叙事的不足。大多数儿童视角叙事的作品都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作者以“我”为主人公,拉近读者与角色的距离,能够更好地描写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但这样的叙事,最大的弊端便是视角被极大地限制。《爸爸呢》中使用第三人称,为文本中添加其他隐含的视角增添了可能性。

  戈尔杰伊初到塔尼亚外婆家时,外婆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一段“他不明白的对话”。对话中,两个长辈清晰地交代了戈尔杰伊家庭破碎的信息。尽管作为主人公的戈尔杰伊懵懵懂懂,但是这段对话的存在为读者及时补充了背景信息,此时读者的隐含视角开始凸显,为故事中的“不知情者”叙事铺垫了叙事基础。

3 “不知情者”叙事

戈尔杰伊是罗曼·先钦所塑造的典型的“不知情者”之一。四岁的戈尔杰伊刚刚开始理解世界,记忆也并不清晰。过去的记忆是模糊的,“就像是一场虚梦”。由于主人公年龄的特殊性,戈尔杰伊所叙述的那些他不懂、不理解的事物从读者的角度看却很容易理解,因此尽管戈尔杰伊的叙述模糊琐碎,读者仍然能运用自己的知识和生活经验为自己创设一个“上帝视角”。也就是说,罗曼·先钦的这篇小说实际上运用了一种平行意识交互的手法[8]。小说主人公戈尔杰伊产生的自我意识与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所产生的意识仿佛两条并行的河流。但主人公的意识浮在表面是显而易见的,其心理状态、思维活动等都会随着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变化。而读者的意识是隐性的。若是故事情节风平浪静,读者并不能发现自己的意识流,而当戏剧的矛盾达到高峰,尤其是主人公获取的信息量显著少于读者时,该隐流便显现出来,参与情节的发展。

  戈尔杰伊初次到达塔尼亚外婆家时,小说的题目及主题“爸爸呢”这个疑问就已经得到了清晰明了的解答。妈妈和塔尼亚外婆的对话已经给读者提供了足够多的线索,使得读者能够轻松还原故事的全部背景信息:事实上,戈尔杰伊的爸爸无情地抛弃了他们母子,主人公的父母已经离异,而戈尔杰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但是仅仅四岁的戈尔杰伊还不能完全明白成年人之间关于不幸的婚姻和失败的感情的对话,所以在整篇小说中,戈尔杰伊都处于不知情的状态。但由于读者的认知能力和生活阅历都远远强于主人公,他们从文本中所能提炼得到的信息就远远多于戈尔杰伊,所以读者和主人公两相对比,读者反而是“知情者”,戈尔杰伊则是典型的“不知情者”,这样的情节设计完全符合故事逻辑和发展脉络。

  戈尔杰伊寻找父亲的旅程是从他和孩子们的对话开始的。当村子里的其他孩子询问他的父亲是谁时,戈尔杰伊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中本应该拥有“爸爸”这个角色。这个情节使得不知情的戈尔杰伊有了探索的冲动。骄傲的戈尔杰伊出于维护自尊的目的,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告诉其他小朋友自己的爸爸是“管理所有车辆的总统”,即便他并不知道别人口中的“普京”究竟是谁,他也理所当然地应下了别人对自己爸爸的猜测。戈尔杰伊内心的骄傲从母亲给他取的小名“戈尔秋莎”(俄文中为骄傲的意思)就可看出,而这段和小朋友们关于父母背景的对话在展示戈尔杰伊令人惊叹的想象力和孩童简单、幼稚的逻辑思维的同时,也为后面戈尔杰伊“认羊作父”的情节悄悄地埋下了伏笔。戈尔杰伊在回家路上误打误撞遇见“带铃铛的山羊”,这只山羊竟然符合母亲关于父亲的所有描述,这一巧合使他欣喜若狂,认为寻找父亲的旅程就此结束。此时隐藏在暗处的读者会下意识将自己的主观意识掺杂入文本,联系、融合之前所埋下的众多伏笔得出一个大致的猜测。这种意识流悄悄推动了文本的发展,而后续的剧情也恰恰随着读者的思绪展开。母亲突然回到乡下来带走戈尔杰伊,而戈尔杰伊拼尽全力挣脱母亲执意要带走他的“山羊爸爸”。这时两个主人公之间的矛盾达到巅峰,故事情节也达到了最高潮。已经预料到了戈尔杰伊的行为和母亲对此的反应的读者,此时从暗处浮现到明处参与情节的互动。这样一个充满纯真的乌龙使得文本外的读者在啼笑皆非之后又不由地和母亲一样感叹戈尔杰伊是个“可怜的孩子”。母亲最终给出的回答也是真假参半,戈尔杰伊又重新陷入了“寻找父亲”的思考,开始了下一段旅程。他忘记了回头看一眼陪伴自己多日的“山羊爸爸”,而故事至此戛然而止。读者这时又与戈尔杰伊一样成了“不知情者”。戈尔杰伊相信母亲的话吗?他真的能像母亲所说的那样完全忘记过去开始新生活吗?母亲的新男友维塔利真的能成为陪伴戈尔杰伊成长的称职的爸爸吗?这些疑问都留给读者无限遐想的空间。“不知情者”叙事至此产生独特的艺术效果,使人回味无穷。

4 结语

本文以《爸爸呢》为研究对象,对罗曼·先钦的叙述策略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和分析,对罗曼·先钦的“不知情者”叙事策略更是进行了重点研究。初读文本,读者会以为《爸爸呢》的叙事策略只限定于儿童叙事视角和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上,但再次细读小说文本就会发现,小说中存在着一种平行交互的手法——独特的“不知情者”叙事,这种叙事策略能够将处在文本外环境中的读者的意识融入故事情节的发展,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创设自己的全知视角。这样的叙事策略异于传统、富有新意,能够在简单又普通的故事中隐藏着多重新的理解和阐释。这样一篇生动可爱、有趣幽默又掺杂着些许悲伤和遗憾的短篇小说在为中国读者带来全新的阅读体验的同时,也为中国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供参考的视角。同时,它还为当代俄罗斯文学在中国的传播开拓了更广阔的空间。■

  引用

  [1] 王黎君.论儿童视角小说的文本特征[J].浙江社会科学,2010(8):107-110+129.

  [2] 罗曼·先钦.爸爸呢[J].世界文学,2020(1):115-141.

  [3] 薛慧.从俄语成语、谚语看俄罗斯人眼中的动物世界[J].俄罗斯文艺,2003(5):58-59.

  [4] 王阳.第三人称叙事的视角关系[J].郑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61-65.

  [5] 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6] 陈玉萍.第三人称叙事的文本世界建构[J].湖北社会科学,2016(8):131-136.

  [7] 刘早.罗曼·先钦的“不知情者”叙事[J].世界文学,2020(1):160-168.

  [8]申丹.西方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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