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静

一、引言

近年来，关于词典思想性与时代性问题的讨论层出不穷。2012 年8 月28 日，百位学者联名举报称《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第6 版收录“NBA”等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违反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等法规，成为一时的热点事件；一些自媒体视频指出《新华字典》在“累”字条下组有“累赘”一词，释义为“多余的负担，麻烦”，以及紧随其后的配例“孩子小，成了累赘”是负能量、观点过时的句子。可见，词典的思想性、时代性是值得研究的课题。

　　20 世纪60 年代开始，学界已出现了有关词典怎样表现思想性的讨论。吕叔湘先生（1961）在编纂完《现汉》试印本后，特别将“词典里怎样表现思想性”作为编写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以专题形式进行了详细阐述。可见，作为老一辈词典人，深感词典里如何表现思想性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历经几十年的编纂实践，现今对词典思想性的讨论集中于如何在编纂实践中恰当体现词典的思想性。2018—2019 年发表于《中国语文》的三篇文章，分别从词典收词、释义、配例三个方面具有的思想性，论证了《现汉》作为我国最具权威的现代汉语工具书，对于那些能够反映时代精神的词语，应该也必须对其予以收录。有关词典时代性的研究出现得比较晚。杜翔（2016）提到，《现汉》每次修订的直接动因是跟进时代，词典修订的重中之重是那些体现新时代的词语或用法，这是社会思想与社会生活变化最为敏感、直接的体现。徐蒙、姜婕（2010）分析《现汉》的时代性特征主要体现在《现汉》的规范标准、收词、解释和举例、字音、字形、检字法、附录、词类标注以及词典装帧设计几个方面。

　　李行健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以下简称《规范》）是我国第一部以“规范”命名的词典，是中国辞书编纂史上一部新的代表性辞书。它的出版以及再版对普通话的推广以及语文教学有很大影响，同时也掀起了社会各界的讨论热潮。前人对《规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各类词语的收词、释义和标注方面，主要针对个别对象进行研究。《规范》历经三次修订，纳入了诸如“踩雷”“弹幕”“大数据”“三维打印”等时代新词，与此同时，谢绝了一批蔑视色彩浓厚或流行但庸俗以及易产生歧义的词汇。研究《规范》的思想性与时代性，能够使人对现代汉语词汇面貌有相对全面的认识，是十分必要的。

二、增收词条概况及分类

《规范》第4 版于2022 年8 月发行，此次修订历时8 年，增补近千条时代新词，对热点新词进行了实用性解读，新增词语的收录差异，更加直观地反映了当下社会生活发展状态，既体现了编纂者对收词原则的坚守，也能让我们透过词汇增减了解社会动态，洞悉语言规范化的研究价值。

　　本文选取《规范》第4 版A、B、C、D、F、G、S、T 八个字母，将该范围内的收词、释义、配例与《规范》第3 版对应词条的相应内容进行对比，统计出新增词条共计833 条。本文论及的新词语包括近年来新产生的词语，也包括早已出现而并未以词条形式收录进词典的词语。［1］其中新增单音节词114 条，主要是地名、文言词，新增双音节词407 条、三音节词165 条、四音节词102 条、五音节词及以上45 条，详见表1。

　　

　　表1 《规范》第4 版新增词条修订情况

三、新增词条体现的思想性与时代性

《规范》第4 版中把新时代涌现出来的新词语、新用法作为增补条目予以收录，其思想性与时代性的体现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强调新时代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条目

【椿庭】《庄子·逍遥游》中说上古有大椿长寿，《论语·季氏》中说孔鲤快步经过庭前接受父训。后用“椿庭”借指父亲。

　　【法不阿贵】《韩非子·有度》：“法不阿贵，绳不挠曲。”（阿：偏袒，迁就；绳不挠曲：墨线不会随着木料的弯曲而倾斜）后用“法不阿贵”表示法律要公平公正，不偏袒权贵。

　　【束脩】扎成一束的十条干肉。古代常用作互相馈赠的礼物；借指学生送给老师的酬金。

（二）批判不良价值观，引导正确观念的条目

【霸凌】欺压凌辱：这些歹徒团结成伙，～他人｜反对贸易～主义｜校园～。

　　【贪腐】贪污腐化：～堕落，必须严惩｜警惕～蔓延。

　　【发国难财】乘国难之机非法捞取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利益。

（三）明确规范概念，贯彻规范化观念的条目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一国之内由历史形成并由政府规定的标准化的通用语言和文字。我国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普通话和规范汉字。

　　【通用规范汉字表】指国务院2013 年6 月5 日公布的《通用规范汉字表》。该字表是贯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适应新形势下社会各领域汉字应用需要的重要汉字规范。全表分为一、二、三级，共收列汉字8105 个。

（四）反映科技创新与时代发展的条目

【产学研】生产单位、教学单位（一般指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的合称。这三者通常在功能、资源等方面协调合作，以利创新发展。

　　【电子支付】客户直接或授权他人通过电子终端发出支付指令，实现货币支付与资金转移的行为（英语缩写为EP）。

　　【碳中和】指某个地区在一定时间内（一般指一年），人类活动直接和间接排放的碳总量，与通过植树造林、工业固碳等吸收的碳总量相互抵消，让二氧化碳排放量“收支相抵”。

（五）贴近时事，反映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的条目

【弹幕】指在网络上播放视频时屏幕上飘出的用户留言，多为评论性文字：此次线上会议有9000 多条～留言｜～里飘着满满的祝福和感谢。

　　【刚需】刚性需求；特指商品供求关系中基本不受价格因素影响的需求：城市规划要立足于满足市民～｜～房。

　　【刷脸】通过人脸识别技术进行身份认证：～进站｜～购物。

四、《规范》释义体现的思想性与时代性

一种文明成熟的标志之一是其语言的研究，语言研究水平的高低很大程度体现在词典的编纂质量上，而词典编纂的水平往往在于释义。［2］《规范》释义的修订主要表现在义项和释语两方面，通过增加义项与释语使释义贴近时代变化，更具精确性、规范性，其中释语增加是释义修订的主要方式。

（一）新义项体现治国理政基本理念

【安全线】指价格、利率、财政收支等方面保障经济发展安全的某种限度；泛指能够保障安全的某种限度：财政赤字应在～内｜辐射量控制在～以下。

　　【背书】借指同意或支持，以至愿意为此担保：在事故责任报告上签字～｜这项倡议得到广大市民～。

　　较之第3 版，第4 版中“安全线”与“背书”分别增加了一个新义项。以“安全线”为例，在新义项中，“线”是虚拟的，如同“红线”一样，是存在于人们心中的一条防线，这里借用比喻的形式，十分生动形象。“经济安全”问题不可避免，经济安全是国家安全的基础，国家的相关财政政策调整就是要避免出现不良后果，从而促使我国经济平稳运行。这类义项，既体现了词语的用法，也反映了国家治国理政的基本理念。

（二）释语局部修订更贴近现实生活

【打包】

　　第3 版注释为：（1）包装物品：产品～后陆续运出。（2）特指在餐馆就餐时，把吃剩下的饭菜装入盒、袋等容器中带走。（3）打开包装着的物品：新电脑先放着，用的时候再～。

　　第4 版注释为：（1）包装物品：产品～后陆续运出。（2）特指将买的或未吃完的饭菜装入盒、袋等容器中带走。（3）打开物品的包装 ：新电脑先放着，用的时候再～。

　　较之第3 版，第4 版中“打包”的第2、3 义项均有修订，第2 个义项由3 版的“吃剩下的饭菜”修订为“买的或未吃完的饭菜”，对“打包”的释义进行了改进与完善，这是因为在实际生活中，“打包”的食品并不限于吃剩的饭菜，很多顾客也会选择在店里购买食物并直接打包带走，修订后的意义更加贴近人们的现实生活，符合客观实际；“打包”的第3 个义项由第3 版的“物品”做定语改为“包装”做定语，也更加符合“打包”一词的词义内涵，提高了词典释义的准确性与科学性。

（三）增加释语凸显被释词性质

【裹挟】

　　第3 版注释为：把人或物卷进去，使跟着移动或行动。跟“裹胁”不同。“裹挟”侧重于挟持；“裹胁”侧重于胁迫。

　　第4 版注释为：（1）（风、水流等）把别的东西卷入，使之随着移动。（2）（形势、潮流等）把人卷进去，迫使其跟着表态或行动。跟“裹胁”不同。（1）“裹挟”的行为发出者可以是自然事物，也可以是形势、社会潮流等；“ 裹胁”的行为发出者多是具体的人。（2）“裹挟”侧重于被挟持而不由自主；“裹胁”侧重于受胁迫而不得不如此。

　　第4 版将“裹挟”行为发出的两个主体分立出来，明确了“裹挟”行为的发出者既可以是自然事物，如风、水流等，也可以是形势、社会潮流等，使之与“裹胁”的区别更加一目了然。并且在第3 版“挟持”与“胁迫”的基础上增加了“不由自主”与“不得不如此”的描述性语言，更加具体地刻画了两个词语的差异，完善了词义内涵，更加凸显了被释词的性质，这就让读者对词语的理解更加全面了。

（四）删减释语客观反映社会现实

【大龄青年】

　　第3 版注释为：指超过通常结婚年龄而未婚的青年，通常指30 岁以上的青年。

　　第4 版注释为：通常指超过适合结婚年龄而未婚的青年。

　　“大龄青年”第3 版释语中的“通常指30 岁以上的青年”在第4 版中被删除了，这反映出随着时代发展，30 岁以上未婚已是一种普遍的现象。这一调整不仅体现出当今社会对婚姻与年龄的重视，也折射出现代人对婚姻与年龄关系的普遍共识。

五、《规范》配例体现的思想性与时代性

词典配例具有很强的时代性，与时俱进，反映出时代的变迁。词典例句的调整，不仅能够更好地满足读者对词汇释义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满足因收词、释义的客观性和描写性的要求，编者无法表达特定思想立场的需要。［3］

（一）增设有关党的方针、政策、路线的配例

【输血】

　　第3 版注释为：把健康人的血液输入患者体内。

　　第4 版注释为：（1）把健康人的合格血液或血液中的血浆、血小板等用一定的装置通过静脉输入患者体内，以治疗疾病。（2）比喻从财力、物力、人力等方面给予帮助：变“～式”扶贫为“造血式”扶贫。

　　“输血式”和“造血式”比喻两种不同的扶贫方式，前者指仅仅提供资金和物资的扶贫，后者喻指通过培养贫困户和贫困地区的自主生产能力，使他们能够发展经济、增加收入的扶贫方式。这类隐喻类时政新词语表达简单易懂，传播快捷，是转变政治话语用词的有效方式，达到“沟通”的目的，增强了政治话语的形象性和说服力。［4］

（二）增设有关反映治国理政理念的配例

【固化】

　　第3 版注释为：（1）液体凝固变成固体：这种胶黏剂～时间短。（2）使牢固；使稳定：要逐步～这种协作关系。

　　第4 版注释为：（1）液体凝固变成固体：这种胶黏剂～时间短。（2）使牢固或固定；变得牢固或固定（多用于抽象事物）：要逐步～这种协作关系｜利益～阻碍改革深入。

　　“利益固化”是全面深化改革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的障碍，国家制度调整就是要正确处理利益固化的矛盾，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促进分配制度的公平合理。

（三）增设有关明确法律用语、提升法治意识的配例

【扶养】

　　第3 版注释为：养育；扶助供养：子女～｜关爱～。

　　第4 版注释为：夫妻或兄弟姐妹之间，由一方照料另一方的生活，物质上给予帮助：夫妻有相互～的义务｜父母死得早，他由哥哥和姐姐～长大。

　　“扶养”“抚养”“赡养”三个词语所涵盖的法律义务在新颁布的《民法典》中得到进一步明确，“扶养”仅适用于平辈之间，“抚养”用于长辈对晚辈，“赡养”则特指供给父母等长辈生活需要。法律层面的准确定义也及时反映在《规范》配例中。

六、结语

作为当下社会发展变化的显微镜与记录仪，《规范》的每一次修订都紧跟时代发展的步伐。其选词对象包罗世事民情与社会万象，是对社会各领域最直接的反映。通过此次研究我们发现《规范》第4 版在收词、释义、配例修订过程中都充分考虑到语言的规范性和词典编写的思想性与时代性。词汇作为语言中最具活力的元素，能够及时反映社会生活、思想的变化，通过收录新词、新义和新用法，能够更好地把握社会发展脉络，从而对人们的行为产生潜移默化的导向作用。词典的编纂者虽然不是新时代文明的先驱，但却是新时代文明的记录者，对语言现象的高还原度描述，不仅有利于社会群体准确地理解和掌握词语，还有助于促进《规范》不断完善，传播正确知识和思想的同时，有效推动社会精神文明建设，使新时代文明的气息更加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