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画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经过几千年的传承与发展形成了博大精深、恢弘瑰丽的独特面貌,是中华文明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形式之一。中国绘画记录着民族的兴衰沉浮,承载着民族的精神气节,诚如南齐谢赫所说:“图绘者,莫不明劝诫,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中国绘画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有完整与严谨的美学主张和理论框架,在其发展过程中形成了有别于西方绘画的独特发展脉络。中华文明孕育了中国绘画独特的艺术形式和美学理论,中国绘画的品评标准和美学价值是中国文化、宗教和哲学的延伸,其独特的民族性审美始终闪耀在世界艺术之林。
1 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功能
对于艺术的起源学界目前有着众多的观点,其中普遍认同的观点是艺术起源于劳动,是早先人类在劳动中逐渐形成的一种精神生产。其中,当艺术脱离了实用性而成为满足人类精神需求的生产后,则标志着艺术的形成。艺术具有一个重要的属性,就是满足人类的精神需求,也就是审美的需求。诚如莱辛所说:“美是造型艺术的最高法律。”从某种程度来说,创造美和具有审美属性是艺术同其他社会事物最根本的区别。绘画自诞生之日起,不仅是反映客观世界原本的样子,同时也在创造着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在绘画的创作过程中,画家除了要表现世界本源的自然之美,还要表现通过主观处理后承载着创作主体精神追求和思想品德。不同的绘画作品对这二者的表达有着不同的侧重,但无疑都是经历了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升华,超越视觉的表象从精神层面感动读者、陶冶读者、激励读者。诚然,绘画作品的价值是多元的,有的作品偏重于认知,有的作品偏重于教化,有的作品偏重于审美。但是毫无疑问的是,任何一种绘画作品都同时具有认知、教化和审美三重功能,三者在绘画作品中是辩证统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王宏建[1]等“任何一种艺术理论,在承认艺术有着其他的文化形态不可替代的特殊功能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张彦远[2]在《历代名画记》中指出,绘画可以“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毫无疑问,审美和教化是中国绘画的重要社会功能,也是其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历代对于绘画有诸如“存于鉴戒者,图画也”“恶以诫世,善以示后”的评论。像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唐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以及明清时期的肖像画,很多都带有重教化、重人伦的社会作用。此外,中国绘画还具有重要的审美功能,通过精湛的技艺和优雅的题材陶冶人的情操,给予人精神的满足。在历代的画论中,也经常可以看到对于中国绘画审美功能的系统论述,如顾恺之的“传神说”、宗炳的“畅神说”、姚最的“悦情说”等。绘画中的美并非仅仅是真实复刻自然界客观的样子,而是在综合考量了客观世界普世的视觉规律后,经过作者主观归纳和提升,能够引发读者精神共鸣的规律。
2 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范畴
人类获得审美能力的途径是接受审美教育,尽管人类具有能够认识美、接受美、欣赏美的生理条件,但是审美能力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在长期的文化传承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的。因此,相近的社会群体或是民族往往会具有更为相似的审美取向和精神共鸣。所谓的审美,是人们对于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相交融的认知,是人们基于学识、传统、宗教、社会等方方面面的要素所形成的价值体系,并且具有个体的趣味和偏好。因此,想要客观系统的鉴赏中国绘画,需要将作品还原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语境之中,并结合画家的师承、交游、经历等因素进行分析。美术接受是美术创作的重要环节,通过美术接受这一环节实现了美术创作的闭环。同时,美术接受也是美术创作的起点,正是因为人类对于美术接受的需要而引发了美术创作的动机。从这个角度来讲,美术接受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美术创作。艺术鉴赏是美术接受的重要环节,是观众对于作品由表及里、从浅入深的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当然,我们也要清醒地意识到,由于观众个体的差异,对于作品的理解会有非常大的差异。
对于中国绘画而言,在鉴赏过程中作品往往会从物质材料、形式语言、主题含义和价值内涵四个层面被逐层解析。在鉴赏过程中物质材料通常是被首先感知的,这往往包括但不限于作品的颜料、承接物以及装裱等。观众会通过作品的物质材料给予作品最基本的认知,同时获得一定的材质层面的美感。而主题和题材则是需要对作品有了一定的了解后才能够被获取,包括作品的题材是什么,表达了什么主题,蕴含了什么意义。其所传达的美感需要经过理性的思考和共情才能获取,从而引发观众强烈的代入感。除了主题和题材外,作品的形式和语言是观众获得审美感受最直观的来源。卡西尔指出[3]:“在艺术作品中,正是这些形式结构、平衡和秩序感染了我们。”在绘画作品中,其形式和内容是相辅相成的,共同影响着作品的表达与审美。而在价值内涵层面则是对前面三个部分的整合与熔铸,以形而上的方式纵横勾勒出作品的历史坐标和审美价值。
3 中国传统绘画的民族性审美特征
贡布里希在《艺术发展史》中指出[4]:“东西方两种传统在各自的道路上,无疑都创造了我们不能不为之永怀谢意的价值。”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有其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对真、善、美的歌颂,对社会的反映与评价,对人类情感与精神的关照。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形式语言、发展道路、美学取向和价值内涵。中国绘画有着与西方绘画不同的发展与演变过程,其艺术价值与审美准则也体现了中国文化独特的民族特性。而在艺术鉴赏活动中,无论是中国绘画还是西方绘画都应该被客观、公正的评价,不应有狭隘的认知和盲目的偏见。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都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璀璨的成就,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也曾一度推动各自的艺术走向巅峰。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各民族的文化是在相互交融中不断成长与发展的。如今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演进,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的交流将会更加密切。在这一前提下,我们更应该以理性的视角去重新审视中国绘画,真正地了解中国绘画中所承载的中华民族的文化价值,并使其发扬光大。
毫无疑问,中国绘画具有独特的民族性,但也正是这种生发自民族文化与哲学沃土中的文化价值成就了中国绘画的世界性。中国绘画的产生与发展受到了中国经济、社会、文化的影响,这是中国绘画发展过程中的他律性。另一方面,中国绘画的产生与发展也同样受到艺术自身规律的影响,也就是中国绘画发展过程中的自律性。在其自律性的影响下,中国绘画通过不断的继承与革新,完成了自身形式语言、绘画风格和审美取向的不断更迭。宗白华指出:“历史上向前一步的发展,往往是伴着向后一步的探本穷源。”通常来说,美术的自律性发展一般会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形式。一种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吐故纳新不断生发和完善;一种是通过吸收与借鉴突破了传统的模式从而实现了风格的转型。而对于一个相对完整且独立的绘画体系而言,可能两种发展模式都会出现,只是二者出现频率高低不同而已。相较于西方绘画风格流派自文艺复兴以来的不断更迭,中国绘画因中国文化的绵延传承且相对独立,所呈现出来的更多的是在传统基础上的不断生发与完善。因此,中国绘画在风格与形式语言上,似乎具有更为稳定的民族特征与审美准则。但是,中国绘画文脉的绵延并不代表它没有发展,只是这种嬗变更多的生发于中国绘画的品评标准和价值内涵层面。
4 中国传统绘画品评标准的演变
纵观中国绘画发展史,对于中国画的品评标准经历了从“神韵”到“意境”再到“格调”的演进过程。与之相应的,是中国绘画由“丹青”至文人画的更迭和从“气韵生动”到“畅情达意”价值观的不断演进。总体来说,自中国绘画形成相对完整的风格与价值体系起至宋代文人画兴起前,中国绘画注重气韵生动的“神韵”;而从文人画兴起后至元代,中国绘画更追求笔墨精妙的“意境”;明清时期,随着文人画家将笔墨与人格和修养进行深度勾连,中国绘画则将更为玄妙的“格调”作为品评的最高准则。潘公凯指出[5]:“在传统中国画的系统中,完成了神韵—意境—格调三段式的价值递进。”中国绘画自诞生后直到魏晋时期才逐渐走向成熟,而这一标志则是魏晋时期中国绘画画论体系的完善。尽管在先秦时期的文献记载中就有了零星的画论著说,像孔子、刘安之、张恒等人皆有对于绘画的论述和品评记录。但是,直到魏晋时期南齐谢赫提出了“六法论”,才标志着相对完整的中国绘画品评体系的建立。谢赫在“六法论”中将“气韵生动”放在首位,成为绘画品评和创作最重要的法则。按照周积寅先生的理解[6],谢赫的“气韵生动”是在顾恺之“传神”和“以形写神”论述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来,并对后世的中国绘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无论是“气韵生动”“传神”还是“以形写神”,其核心都是强调要表达客观物象的精神,进而使作品更具有感染力,也就是“神韵”。这一理论的提出,与中国传统哲学、宗教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一种心理映射。形神理论的提出,推动魏晋时期的艺术的嬗变,也使得“神韵”成为魏晋以后重要的艺术品评准则。李福顺指出:“可就是因为它,使得艺术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成为新时代艺术的理论基础。”
至文人画兴起,中国绘画悄然完成了创作中心由物象至心象的转移,“意境”成为中国绘画的价值中心和品评的最高准则。“意境”是中国美学的重要范畴,重在表现客观自然与主观精神的相互交融,是创作主体通过创作客体表达自身思想与情感的载体。如李可染说:“意境是什么?意境是艺术的灵魂,是客观事物精粹的集中,加上人的思想情感的陶铸,即借景抒情,经过艺术加工,达到情景交融的美的境界、诗的境界,这就叫做意境。”而“意境”作为这一时期中国绘画的品评标准和创作准则,催生了文人画、山水画中情景交融的审美取向。
随着文人画的不断发展,对“文人气质”和“笔墨”的美学价值的推崇使“格调”成为品评中国绘画的美学范畴。按照潘公凯的观点:“格调的高低主要取决于两个方面:已是创作主体的品格,二是形式语言的素养。”二者之间形成了相辅相成互为表里的关系,这也形成了这一时期中国绘画对于笔墨和形式语言的独特审美追求,以及通过笔墨来表达画家形而上的品格和精神境界的美学价值。
“神韵—意境—格调”三段式的美学价值递进造就了中国绘画独特的美学价值,在这一品评体系下,中国绘画逐渐形成了具有鲜明民族性的艺术风貌。■
引用
[1] 王宏建,袁宝林.美术概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
[2]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杭州:浙江人们美术出版社,2011.
[3] [德]卡西尔.人论:人类文化哲学导引[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
[4] [英]贡布里希.艺术发展史[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
[5] 潘公凯.自觉与四大主义[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
[6] 周积寅.中国历代画论[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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