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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教之冠,隐逸之服——鹿弁服在汉魏六朝之应用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艺术 热度: 11960
□李佳/文

  鹿皮冠(弁)、鹿裘(帔)等鹿皮服饰,统称鹿弁服。它是远古以来最为重要的服饰之一。一方面它是上古巫师所穿冠服,汉魏时期演变为神仙道士的法服。另一方面,鹿弁服因其易得,在周朝更多为士这一阶层所应用;汉魏以降,鹿弁服逐渐成为贫寒隐士的常服。南朝,神仙道教、隐逸之风盛行于士林,且因君主的恩赐与提倡,鹿弁服成为文人雅士所喜爱的闲居之服。鹿弁服之流风,大量反映于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之中。

  鹿皮冠(弁、巾)、鹿裘(衣、帔)等鹿皮服饰,统称鹿弁服,是远古以来最为重要的服饰之一。它是上古先民所穿裳服,用以遮体避寒、伪装狩猎以及祭祀娱神;是周朝冠礼、射礼、祭祀、丧葬等所用礼服;也是历代冕服之一。而魏晋以降,鹿弁服又成为神仙道士、文人隐士的冠服,并因君主的提倡,风行于六朝士林。本文主要梳理鹿弁服在神仙道教、隐逸风尚中的应用。

1 鹿弁服与神仙道教服饰

鹿弁服成为神仙服饰,其根源可上溯至上古巫术。上古时期,逐鹿是最常见的狩猎方式。因而巫觋作法,常头戴鹿皮弁、身穿鹿裘,化身为“麃鹿神”以通天。公元前13-7世纪流行于欧亚草原的蒙古鹿石应是对氏族英雄的刻画,鹿石上图案化的鹿纹就是其所穿服饰。在中国,相传尧披鹿裘。尧作为五帝之一,是部落联盟中的政治、军事以及神权等多方面的领袖。鹿裘可能是其狩猎征伐、祭祀通天之服。另外,《山海经·东山经第四》记载?山之神“皆兽身人面载觡”,郭璞注“麋鹿属角为觡”,据此看,也应该是头戴鹿角、身披兽衣的形象。而现今鄂温克、达斡尔和赫哲等民族的萨满,头戴鹿角神帽,身穿鹿皮神衣,与中国早期的鹿弁服也极其类似。其中的意义,均在于大巫化身为鹿神,以祈求上天助佑狩猎成功、万物丰育。

  富有巫术色彩的鹿弁服,到后世逐渐演变为神仙服饰。鹿皮弁作为神仙冠服,首先表现于汉代的封禅仪式中。《史记·封禅书》云:“齐人丁公年九十余,曰:‘封禅者,合不死之名也。’”“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欲放黄帝以上接神仙人蓬莱士,高世比德于九皇,而颇采儒术以文之。”可见封禅的仪式虽遵循儒家规定,但本质上却是仿效黄帝封泰山而升天的行为;其目的,与其说是祈愿国祚昌盛,不如说是冀求成仙登天,长生不死。在封禅过程中,武帝“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皮弁者,以白鹿皮为冠”(《仪礼·士冠礼》郑玄注)。汉武帝此举一方面借仪式的执行者“儒者”表明依循儒家仪轨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欲借鹿皮弁这种上古巫术服饰达到与神灵交接的意图。鹿皮弁由此也转变为求仙升天的载体。魏晋以后的仙话故事中,得道仙人常戴鹿皮巾。如《太平广记》卷五十五引《集异记》,记蔡少霞梦中,曾随穿服褐衣、鹿帻之人游历仙境。同书卷一五三又引《逸史》写袁滋事。袁滋于山中所遇得道仙人亦是“鹿巾纱帽,杖藜草履”的打扮。

  而鹿裘作为神仙服饰,最典型者莫过于鹿皮公的故事。《列仙传》卷下记鹿皮公本为官府小吏,居于岑山山巅,食芝草,饮神泉,七十余年而不老。淄水泛滥之时,鹿皮公呼其宗族上山,使其族幸免于难;水灾过后,辞遣家室,令其下山,而自己“着鹿皮衣,升阁而去。”后又百余年,曾卖药于集市。在这则仙话中,鹿皮衣是鹿皮公的一种身份标识,身着鹿皮衣才能自由上下于峰谷之间。需要注意的是,鹿皮衣作为神仙裳服,似乎仅限于较低阶层的神仙。《无上秘要》云:“仇季子咽金液而臭闻百里,鹿皮公吞玉华而虫流。此二人并服丹而尸解。”鹿皮公最终是通过吞食玉华,使尸体腐烂、尸蛆横流的“尸解”方式升天的。由此可知,其居于岑山、身着鹿皮衣之时,尚是一地仙而已。《太平广记》引《逸史》记唐代的滑州节度使贾耽,亦曾造有鹿皮衣一副,但其身份如早期的鹿皮公一样不高,仅仅是一谪仙(《太平广记》卷四五)。在另一则故事中,仙女杜兰香度化张硕,将“黄麟羽帔、绛履玄冠、鹤氅之服、丹玉佩挥剑,以授于硕,”并且说:“此上仙之所服,非洞天之所有也。”天界的上仙之服黄麟羽帔,非洞天中地仙所能有,则地仙似乎只能穿服鹿皮衣。

  魏晋时期,神仙道教兴起,鹿皮服饰又被借用为道教法服。道士服饰,初无定制。南朝宋时的陆修静近取世俗衣冠样式,远参周代以来的服饰制度,制定道教法服准式,使原本杂乱无章的冠服规范化。南朝道教派系,以上清、灵宝和三皇最为重要,陆修静整理道书,将三种体系的经书总括入“三洞”之中。这其中,上清、灵宝派的法服均与鹿皮服饰有关。

  《无上秘要》卷四十三总结南朝各家修道冠服。其中谈及灵宝道士法服时,引《洞玄太极隐注经》注云:“巾鹿皮巾,披鹿皮帔,不须着褐也。无皮,用布帔,着草履。”帔为披于肩背上的披肩、大氅式服装,一般罩于上褐下裳(裙)的外面。则灵宝派法服包括鹿皮巾和鹿皮帔。此外,在谈及上清派法服时,《无上秘要》引《洞真四极明科经》卷四云:“凡修上清道经大洞真经三十九章,入室之日,当身冠法服,作鹿皮之巾,葛巾亦可;当披鹿皮之帔,无有,紫青可用,当以紫为衣,青为裏。”同样以鹿皮巾、鹿皮帔为最佳法服样式,如若无有,亦可以葛巾、紫色或青色的布帛为之。

  鹿皮巾、鹿皮帔等服饰成为道教法服,主要因其是先秦祭祀服饰,其根源仍与上古时鹿所具有的通天神性有关。从道教教旨来看,其衣冠本就蕴含神圣的因素。《三洞奉道科戒》卷三云:“其所著衣冠,名为法版,皆有神灵敬护。”由于法服来自神界,多由神灵赐予,并有神灵守护。故而,当一位道士或女冠将其穿服在身时,也就意味着他(她)与这种神圣力量得以沟通,分享其强大的神力,从而使自我摆脱肉身,逐渐神圣化。这种观念,与上古大巫戴皮弁、穿鹿裘以接通天帝的方式是一致的。《三洞奉道科戒》卷五即规定:“凡道士、女冠,欲参经法,皆预备法衣。既告斋、传法位讫,一即须冠带法服”。对于道士而言,鹿弁服是其抵达神灵处所、领受神灵谕令的媒介。故而,在参经、作法时,必须穿服。

  作为秉受神力象征的法服,因级别不同,会有不同的规定。应该说,鹿弁服是较早被固定下来的道教法服,但在后世道教衣冠制度中地位并不高。《无上秘要》引《洞玄太极隐注经》云:“令道士读经,勤苦于法事,鹿皮帔服。后得道日,天帝授子离罗九光之帔,天宝缨络飞仙法服,以酬佳德。”鹿皮巾、鹿皮帔是初级道士的修行之服;一旦得道,即可穿戴更为华丽、更具神力的法服了。另外,《三洞奉道科戒》卷二谈及天尊等神仙的造像时,明文规定不仅天尊神像无有鹿皮服饰,而且其左右真人亦“不得戴二仪平冠、鹿胎之属。”由此可见,鹿胎巾之属的服饰应该是太过于平常、低等,所以无法被得道真人所使用。

  不过,也正是由于鹿弁服在道教服饰中使用历史悠久,且为多数平常道士所穿戴,因此鹿巾、鹿冠在文学作品中成为最常见的道士装束。如“鹿胎冠子水晶簪,长啸欹眠紫桂阴。”([唐]储载《送道士》)“披霞戴鹿胎,岁月不能催。”([唐]唐求《赠道者》)“八十馀年住镜岩,鹿皮巾下雪髟髟。”([唐]皮日休《寄题镜岩周尊师所居》)“身轻曳羽霞襟狭,髻耸峨烟鹿帻高。”([唐]陆龟蒙《寄茅山何威仪二首》其二)而“鹿巾之士”也成为道士的代称。南朝刘宋的周颙在《重答张长史书》云:“有人于此操环杖而言法性,鹿巾之士执虚无而来”(《弘明集》卷六)。“鹿巾之士”与操环杖者相对,用以形容道士与佛徒。

2 鹿弁服与隐士服饰

鹿弁服虽为上古巫师服饰,但因其易得,故而在周朝,更多为士这一阶层所应用。《周礼·司服》记祭祀时,就指出“卿大夫之服,自玄冕而下如孤之服;……士之服,自皮弁而下如大夫之服”。汉魏以降,鹿皮弁(冠或巾)逐渐成为贫寒隐士的冠饰。曹植《七启》诗虚构玄微子隐遁于大荒之庭,其服饰即是“冠皮弁,披文裘”。《晋书·隐逸列传》记谯秀知天下将乱,遁隐山林,穿弊衣,冠皮弁,躬耕于陇上,亦是每征不至。《华阳国志·后贤志》记常宽多次辞谢为官,衣褞袍,冠皮弁,乘牛车流离于交州。《魏书·逸士列传》记郑脩隐于岐南山,虽多次被征辟,皆不应召,“耕食水饮,皮冠草服”,淡然独处。《梁书·何尚之列传》记隐士何胤亦是“单衣、鹿皮巾,执经卷”,以其智慧躲避了应征。与鹿皮弁类似,“魏晋以后,隐士着鹿裘、遁于岩穴的事迹渐多。”此处不赘述。

  在此类隐士故事中,多涉及政府与个人之间的一种互动。应该看到,无论是孔子所谓 “乘桴浮于海” 的假想,还是庄子无名、无用、无为的逃世,或是农家学派躬耕陇上的自足,早期隐逸多是一种零散的、纯粹的逃离社会的个人行为,君主对之或漠不关心,或简单地加以斥责,一般并不介入。但随着战国晚期的黑暗世道,导致大批有才能之士退隐不出;尤其是秦汉大一统大帝国的建立,亟需大量辅政人才。如何召回隐士为己所用,开始成为君主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另外,传统儒家认为圣君必须要礼贤下士、重用贤人。因此,礼遇隐士变成一种承认王权合法性的重要手段。与此同时,汉代兴起的以士人品德作为推选官吏准则的察举制,也促使这种征召方式普遍化。魏晋时期,作为隐士常见服饰的鹿皮冠,在征辟过程中,成为君主向受召者示宠的道具之一。

  《后汉书·杨震列传》记魏文帝曹丕征拜辞官归隐的杨彪,通过赐赠鹿皮冠的行为,表现出对隐士所追求的自由的默许,同时也表达了自我作为一代明君对人才的渴望。如此,杨彪最终虽未出仕,但通过这一举动,魏文帝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极佳的圣君形象。一件具有轰动效应且有良好后果的政治事件,在后世往往会有效仿者。《梁书·处士列传》记梁武帝萧衍素与何点有旧,登基之后,征召何点不果,乃手诏云:“文先以皮弁谒子桓,伯况以穀绡见文叔,求之往策,不无前例。今赐卿鹿皮巾等。”明确表示学习魏文帝曹丕与杨彪、汉光武帝刘秀与周党这种国君与隐士之臣的关系,赐何点以鹿皮巾。

3 鹿弁服与士林风尚

南朝,隐逸之风、神仙道教在士林之中异常盛行,再加上皇帝赐赠鹿弁这种恩宠的影响,鹿弁服也成为文人雅士所喜爱的闲居之服。《宋书·何尚之列传》记前述何点、何胤的祖父何尚之在家常冠鹿皮帽;等到除拜开府之日,“天子临轩,百僚陪位”,沈庆之在朝堂之上开玩笑:“今日何不著鹿皮冠?”贵为一品大员的何尚之,酷爱鹿皮帽,主要是借此表达自我高蹈出世的情怀。而这种情怀似乎成为其家风的一部分。此后,其孙求、点、胤三人最终均栖遁于山林,世谓“何氏三高”。此外,鹿皮巾(弁)作为一种名士风尚,似乎仅限于萧散放逸的文人或文官,武将一般不得穿服。《南齐书·张欣泰列传》记欣泰虽为武将,结交多为名素。欣泰与众名士游园池时,亦“著鹿皮冠,衲衣锡杖,挟素琴”。这种非道非佛、亦道亦佛的装扮,引起齐武帝萧颐的不快,指斥曰:“将家儿何敢作此举止!”

  鹿弁服之流风,也波及喜好附庸风雅、推崇佛道的南朝皇帝。斥责张欣泰的齐武帝自己就喜欢戴鹿皮冠,身披臣子刘悛的菟皮衾,于瓮牖寒室宴乐;临行前,还将鹿皮冠赐予刘悛(《南齐书·刘勔列传》)。另外,传唐代阎立本所绘《列帝图》中的陈文帝,即头戴菱角巾,身披鹿皮裘,手执如意,坐于高榻之上。对于这幅图,亦有学者认为所披是白狐裘。不过,《乐府诗集》卷五十六《郊庙歌辞·宋泰始歌舞曲十二首》中有一首《帝图颂》,其中有云:“帝图凝远,瑞美昭宣。济流月镜,鹿毳霜鲜”。古人衣裘,毛皮朝外,所谓“鹿毳”一句,应该就是指身披鹿皮裘。可见在南朝,皇帝穿鹿裘已是一种风气,不仅限于陈文帝一人。

  唐宋以后,文人雅士喜穿鹿弁服者,仍旧众多。《新唐书·隐逸列传》记长史窦轨欲让朱桃椎为乡正,其所送之服就包括鹿帻。唐代高彦休《唐阙史》记路舍人紫薇高逸澹泊,尝“鹿冠鹤氅,手卷膝琴,”于茅亭之中肆目山雪(《唐阙史》卷上)。宋代,此风尤甚,米芾在《画史》中即云:“旧言士子国初皆顶鹿皮冠,弁遗制也。”而在文学作品中,这种风尚亦有反映。如“横铺豹皮褥,侧带鹿胎巾。”([唐]上官昭容《游长宁公主流杯池》)“每风止雨收,烟霞澄鲜,辄角巾鹿裘,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椒而登焉。”([唐]柳宗元《邕州马退山茅亭记》)“烟霞鹿弁聊悬着,邻里渔舠暂解还。”([唐]陆龟蒙《秋赋有期因寄袭美(时将主试贡士)》) “鱼枕蕉深浮酒蚁,鹿胎冠子粲歌珠”([宋]王之道《浣溪沙·赋春雪追和东坡韵四首》)等。■

  引用

  [1] 李佳,陈庆元.从狩猎物到王权象征——《诗经》中鹿意象的象征性阐释[J]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12(1):46-50.

  [2] 李佳.唐诗“鹿裘”隐逸意义溯源[J].参花,2021(11):23+24.

  [3] 周锡保.中国古代服饰史[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4: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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