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艺术是一个无边界的多重语境,其特征是去中心化、去平面化、去叙事化。德里达的解构思想是解读现代艺术的枢要,德里达以解构作为方法论从哲学的边缘开始瓦解传统形而上学,并以同样的方式撼动了古典艺术的传统地位,发现了现代艺术内部解构的可能。德里达基于差异,从文本、语言与视觉的角度解构现代艺术,揭示被语音中心主义、再现观念结构所遮蔽的视觉艺术领域,使现代艺术的脉络变得清晰,重新阐释现代艺术的核心并澄清现代艺术的复杂性、不完整性和戏谑性。
雅克·德里达(1930—2004)通过在1967年发表的三部著作:《论文字学》《声音与现象》《书写与差异》确立了其解构思想,以严谨而生动的语言阐释后结构主义的思想以及思考方式,提出了其对古典哲学逻各斯中心主义、在场形而上学、语音中心主义的解构。在德里达看来,解构不仅是一种反传统的思维,更是一种阅读文本的策略。作为解构主义哲学家,德里达不仅拥有独特的哲学沉思,更对现代视觉艺术保持着高度的敏感和关注。《德里达眼中的艺术》一书介绍了德里达对于现代艺术的哲学思考,叙述了德里达在视觉艺术中发现的解构潜在痕迹,本书从德里达的思想角度出发解读现代视觉艺术中的解构行为,论述德里达的解构思想对视觉艺术的影响。
1 挑战语音中心主义
德里达之所以徘徊在哲学边缘试图瓦解传统形而上学在于他发现了在传统形而上学中建立起来的单一的、使人迷惑且体制化的权威是如何禁锢了哲学以及人类文明的发展,德里达希望通过解构重新建立哲学(或哲学可以概括的其他一切)的秩序。在《论文字学》中,德里达将语音(speech)和书写(writing)归结为再现系统,依赖共同的语言中介系统——写作,以此打破西方古典哲学高扬语音和贬低书写的传统。在德里达看来,写作是更广义的书写,书写所运用的符号由能指和所指构成,而差异主宰者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说,个体身份/同一性的认同不单取决于物/人自身的定义,还取决于他者所给予的身份/同一性,差异通过影响能指与所指的关系决定意义的建构,意义从差异中产生。此外,差异还指向能指的任意性,在不同语言体系(再现体系)下能指有多重意义,即能指与所指的的关系不存在必然性。差异在所指中体现为所指的敞开性和无限性,由所指指向的意义和文化价值永远处在不断的变化当中。写作不仅存在差异,更准确来说是写作是伴随着延异的书写,在书写中存在着延异、混乱、解构。延异指延迟、差异,延迟和差异从时间和空间的角度来呈现延异。因此,意义的建构是没有终点的,随时伴有延迟和差异,而观念的差异性正是造成个体独立身份的主要原因。作为语言的补充,书写的存在意味着不完整,不完整需要补充,而补充则暴露事物的真相,德里达在补充与起源问题之间来回跳跃,以此瓦解形而上学确定、不变的传统。由德里达所强调的不在场的书写可知,他要打破的是形而上学那种“非此即彼”的定律,书写、补充、延异都说明了传统哲学二元对立关系的有限性,德里达要开启的是一个“即此即彼”、多元的世界。2 艺术中解构的可能
谈到现代艺术,德里达首先解构的是传统艺术中既容易被忽视但又难以撼动的存在——画框。德里达认为,画框如同体制、经验一样框定了人们的认识,人们所追求的单纯存在于画框之内的纯洁的艺术是不存在的。艺术品不仅仅是画框当中的画作,包括作品的标签、作者的签名以及不在场的艺术家的思想和观众的解读等不存在界限的主观语境等都是艺术品的一部分。在德里达的解释下,画框是可渗透的,在场的艺术品和不在场的因素穿插于画框之间,作品被外加的解释和定义剥夺了纯洁性。诸如标签、签名、文本等与艺术品相关,透露艺术品不在场信息的,即不内在于艺术品又不外在于艺术品的存在,德里达称之为附饰,所谓附饰指的是一种寄生性的解构结构,与主体并非一体但又不可分离,附饰的存在为德里达的解构敞开大门,打破了单纯的内和外、有和无的“非此即彼”的既定模式,使艺术突破哲学为它所框定的边界,艺术品需要通过解构从而被进一步接受。因为附饰的存在,美学凝视是不纯粹的,审美快感也不再纯洁,是一种杂糅了在场与不在场、知觉与思维多维度的审美体验。关于艺术鉴赏,德里达引入了身份/同一性的踪迹的概念,对于艺术品来说,记号、符号便是艺术品的物理踪迹,而踪迹则是差异或者延异的符号,这些踪迹构成了艺术品的身份/同一性,身份由一系列可重复(对他人不可重复)的记号建构而成,如艺术家的签名等,因此艺术鉴赏要从艺术品中寻找艺术家的符号、踪迹。然而艺术鉴赏的文本是未完成的,更多的阐释和新的文本会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浮现出来,也因此,艺术鉴赏需要跳脱出原有的框架受到重新的审视。对于德里达来说,“他并非是跳出盒子思考问题,而是完全不要盒子地区想问题”,艺术为解构提供空间,运用解构,现代艺术打破了以往所遵循的某种视觉思维方式。现代视觉艺术从创作来看早已偏离康德式“为艺术而艺术”的宣言,在康德看来,美是无目的的目的性,然而现代艺术显然不具有明显的目的性,更不追求单纯的视觉美。人类通过符号接触、解读世界,和阅读一样,一旦借助媒介,艺术审美便失去纯真性,因此不存在纯真的眼睛,也不存在纯粹的艺术审美。
3 被解构的现代艺术
德里达的解构思想不仅触及了现代艺术的架上绘画,其影响更渗透到了现代艺术的方方面面。在建筑领域,德里达的解构思想得到了映证,那些著名的解构性建筑仿佛是一座座悬而未决的雕塑,不仅挑战建筑的传统界限和物理界限,还暴露了建筑内部与外部之间不稳定的关系,建筑中所体现出来的叙事的失落指向了解构建筑与传统之间的断裂。通过建筑内外构造间的混乱进行解构,打破传统建筑泾渭分明的惯例。解构建筑以物质形式放大了德里达的解构思想,“给人一种情景化的逻辑,以此去抵抗由西方思想构成的对于世界的二元对立式的安排”。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长篇漫画也开始了对其内部、传统的反转。漫画或电影是解构时间的创造活动,漫画的主题和人物开始游离于各种边界的两端,对于超级英雄的描绘也不再注重对其超人的身份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反而将超级英雄的人类特征凸显出来,其所存在的人类性的缺陷和超人类和人类之间隐藏的危险关系以及伴随而来世界秩序的混乱成为了漫画讨论的中心。通过诸如类似的解构,漫画中天真的理想主义被拆分,文学与漫画之间的边界变得模糊,“漫画的解构使漫画转型为充满深刻洞见的叙事艺术,德里达的解构则聚焦哲学的边缘,去发现被忽视的文本和段落中那些令哲学的根基变得毛病丛生的概念”。而波普艺术的兴起,漫画在视觉艺术中的挪用,则预示着传统艺术形式的阶级分化被打破,暗示性、戏谑性文本的出现以及高雅与低俗的混淆撼动了绝对主义的传统地位。与此同时,艺术创作的过程也参与到了解构中来。在视觉艺术的创作过程中,有许多创作必不可少的工具,高度参与了艺术作品的生成过程,但却不存在于艺术作品之内,残存的物理踪迹证明了不在场之物的出场。这种对于艺术创作中废弃掉的工具的重视,引起了人类对于日常生活与艺术创作之间关系的思考。德里达在一次艺术展览中以具象的方式展现了其解构思想。1990年在一系列不同领域的名人与卢浮宫藏品合作的展览中,德里达的展览作为首展展出了自画像和描绘盲眼的画像,他把一种与自我—知识紧密相连的艺术类型和以视觉图像来表达盲视经验的类型并置起来,《盲者的记忆:自画像和其他废墟》既是一场展览更是一本书。废墟代表着缓慢崩解的过程,发掘自我的无根基性;身体经验:视觉、触觉(手和眼)通过物理踪迹去解读艺术作品。无论是记忆、盲视、自画像还是废墟,都指向了“稍纵即逝”的创作主题。而盲视则是德里达所预备的一个向解构敞开的例子。就如盲眼的预言家,可以洞见未来却对当下的世界盲视,又如作家文本上的盲点却支撑着他最伟大的洞见等。自画像被德里达与废墟联系起来,体现了人肉身不可抹除却又终将衰朽的物质性,自画像同时合并了缺席和在场的元素。记忆也存在结构性的盲点,视觉、想象、回忆之间糅杂着即存于当下又存在于过去的事物,德里达认为这种复杂的关系表明结构要让位于一种接近世界的更加成熟的、有时候充满矛盾的方式。此外,通过批斥艺术中的阳具中心主义,德里达表达了他对西方社会以哲学传统价值观为支撑的男性统治和父权体系的批判,继而上升到对逻各斯(语词)中心主义、语音中心主义相对于书写、绘画特权的批判。
德里达通过明信片的例子再一次指出混乱不明的信息世界。作为传播方式的一种,明信片像所有其他的传播媒介一样存在着各种谬误,因此信息(或真理)一旦脱离本身依托媒介进入到传播当中则不可能被完整、纯粹地转达,而文本也会在传播的途中存在延时和衰败,因此在信息世界中,混乱、延异的存在暗示着其终将被解构的结局。
4 结语
从德里达的著作、艺术呈现和他的言谈中可以发现,在德里达眼中,艺术充当起了一股冒犯的力量,激起关于定义人类的范畴的争论,现代艺术中艺术形式的相互挪用、艺术创作在艺术品呈现中的不在场的参与以及艺术主题挑战话语的传统叙事等,都在以一种解构的方式抵抗人类原有组织世界的习惯范畴。在德里达看来,不存在美满的媒介,艺术也是如此,这便再一次印证了他决心打破绝对主义的想法。不管是文本、图像还是艺术,终将要向新的阐释敞开,不断被放置在新的语境当中。艺术作为一种不完满的媒介,充当了德里达解构的先行者,面向历史以及当下的困境,在艺术的领域当中解构被当代技术、媒体解构、视觉经验所规定的世界。■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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