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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在德国的译介与接受概述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艺术 热度: 9796
□赵叶莹/文

  长久以来,《红楼梦》在德国的普及和接受一直都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本文以德国汉学家弗兰茨·库恩(Franz Kuhn)《红楼梦》德译本的出版时间(1932年)为节点,按照时间顺序对《红楼梦》在德国的译介和接受进行一个整体的概括和梳理,以期为学界的相关研究贡献绵薄之力。

  中国最早被翻译成欧洲语言的著作是《论语》《老子》《庄子》《易经》等哲学经典,随后对纯文学作品的翻译才开始跟进。而在纯文学作品的翻译当中,《红楼梦》也绝不是块“香饽饽”。德国当代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曾说,在德国“没有对《红楼梦》的深入而持续的研究”,这是事实。

  从1842年德国人最早对《红楼梦》只言片语的介绍算起,《红楼梦》在德国的传播已经有整整180年的历史。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虽然德国人对《红楼梦》的关注与研究有过几次起伏,但总体说来不温不火,与中国红学研究的兴旺发达相比,甚至可以说颇为冷清。

  本文将以《红楼梦》德文译者弗兰茨·库恩(Franz Kuhn)的生活时代为节点,按照时间顺序有重点地对《红楼梦》在德国的译介与接受进行梳理和归纳,以期为后面的研究者提供一些线索和帮助。

1 前库恩时期:介绍为主

目前所知,最早介绍《红楼梦》的德国人是传教士汉学家郭实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1842年,郭实腊在当时广州出版的《中国丛报》(Chinese Repository)第11期5月号上用英文发表了一篇介绍《红楼梦》的文章— —Hung Lau Mung, or Dream in the Red Chamber。但是郭实腊显然并不了解这部作品,他甚至把宝玉当成“群芳谱”中的一员,唤作“宝玉夫人”(the lady Páuyu)。

  此后,《红楼梦》在德国几乎被“打入冷宫”。1902年,柏林大学东方语言系教授顾路柏(Wilhelm Grube)在其所编纂的《中国文学史》(Geschichte der Chinesischen Literatur)中对《红楼梦》稍有提及。顾氏之所以对《红楼梦》轻描淡写,主要也是因为比起《三国演义》《水浒传》等较早传入欧美的小说,《红楼梦》在欧美的知名度并不高。顾路柏本人也只看了1892年赫利·本克拉夫特·乔利(Henry Bencraft Joly)的《红楼梦》英译本第一卷,该译本只有一篇一千余字的短序,对作品没有做任何介绍和注释。虽然盛赞《红楼梦》是“中国小说文学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是一部充满着美妙细节的长篇爱情故事”,但顾氏却将成书年代误写为17世纪。

  1922年莱比锡大学汉学教授叶乃度(Eduard Erkes)在其所著的《中国文学》中仍然对《红楼梦》一笔带过。和顾路柏一样,他也弄错了成书年代。整本书十几万字,真正提到中国长篇小说和《红楼梦》的不过其中一小段,其中对《红楼梦》的定位是“社会小说”和“消遣文学”,并将小说的艺术手法概括为“把现实主义和空想主义、世俗恋爱和宗教神秘的描写手法创造性地结合在一起”。可以说,叶乃度对《红楼梦》的了解仍旧是相当粗略和模糊的。

  第一次比较全面地评介《红楼梦》的德国人当属卫礼贤(Richard Wilhelm)。曾经翻译过大量中国典籍的卫礼贤对《红楼梦》也有所了解,其1926年所著的《中国文学》(Die Chinesische Literatur)对《红楼梦》的作者、情节、思想性均有较深刻的论述,称《红楼梦》为人们提供了“一幅大清帝国文化历史的图画”,并将其与瑞士作家戈特弗里特·凯勒(Gottfried Keller)的自传体小说《绿衣亨利》相提并论。卫礼贤的评论虽然着墨不多,但仍可算作德国人中最早全面评价《红楼梦》的文字。

  如果说上述几位只是对《红楼梦》进行了介绍性评论,还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翻译的话,那么1929年,在卫礼贤主办的德国《汉学》(Sinica)杂志第四卷上发表的署名为W. Y. Ting(丁文渊)的《红楼梦》摘译片段,算是真正填补了德译《红楼梦》的空白。译者丁文渊主要摘录了小说第21回和第22回中的部分情节,将其编译成三个小故事,并在序言中对小说的章回和人物关系做了简要说明,指出由于篇幅巨大和“不符合欧洲风俗的中国生活习惯”而完整翻译这部小说是非常困难的。

2 库恩时期及其余波:两篇译后记

丁文渊发表《红楼梦》摘译之后三年,德国莱比锡岛屿出版社出版了《红楼梦》节译本,全书共788页,并附有一篇长达12页的《译后记》。书的译者是德国20世纪初以翻译中国古典小说见长的汉学家和翻译家——弗兰茨·库恩。据统计,库恩翻译的中国纯文学作品共计46篇,其中长篇小说12篇,中短篇小说34篇。

  库恩翻译《红楼梦》时的底本是莱比锡大学东亚系图书馆所藏的1832年上海萃文书屋版本,同时参照了胡适的考证本。由于出版社对译本篇幅和翻译时间的严格限制,库恩不得不将原著压缩至50回。库恩的德译本尽管对原作做了大量删节,但是依然再现了以宝黛钗为核心的主要故事情节,并且保留了用于刻画主要人物性格特征的细节和对西方人来说比较新奇的文化内容。

  库恩之所以能够巧妙地将经过删改之后的上下文连接起来,而使人不会有断裂之感,应该归功于他所采取的一种整体式的“男性翻译方式”,即翻译时不拘泥于原文的单个字词,而是从整体上遵循某个中心或主题,以“德语化”的形式“把中国心灵从一个给定的文本的禁锢中解放出来”。顾彬对90年前库恩的这一译本评价很高,他称库恩为“一位真正而超凡的德语大师”。

  库恩译本的出版可以说是德国乃至欧洲《红楼梦》译介和传播的里程碑式事件,而长达12页的《译后记》则可看作是当时研究《红楼梦》最具代表意义的一篇学术论文。文章先是交代了译本所依据的底本、原书作者、书名含义以及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并在简单介绍完英译本的情况后,强调了自己译本的优势,称“一定要成为征服《红楼梦》这座大山主峰的人”,并明确了译本的阅读对象“不是狭窄的专家队伍,而是广大的有教养的读者”。库恩认为,欧洲人对《红楼梦》的忽视和遗忘是源于“欧洲人历来对中国书面语言的恐惧”,他希望欧洲人能从《红楼梦》中读到中国人所具有的儒释道思想,希望他的德译本能够“有助于消除许多过时的偏见,促进东西方的相互理解”。库恩还称赞作者曹雪芹“像一位天才的导演”,在小说千头万绪种种相互交错的复杂关系中始终具有“全局观点”。在库恩看来,“全局观点”即小说的两大主题——“道家思想”和“母爱精神”。小说中多次提到的“太虚幻境”,以及甄士隐、冷子兴、惜春、宝玉和贾雨村,都是小说中具有道家思想的人。道家思想中的“无为”作为一种“精神卫生学”,使人“保持精神纯洁,得到长寿、净化和其他好处”,最终使人“超越芸芸众生而成为一位完美无缺的聪明人”。从社会学角度来说,道教的“无为”可以看作是“速度”或“美国方式”的对立面,从心理学上来讲,《红楼梦》则是“一部逃避现实的高层次的叙事诗”。对于小说的第二个主题——“母爱精神”,库恩这样写道:“这种精神通过善饮、常乐和团结整个贾氏家族的贾母这个完善的形象而得到了体现。”最后,对于主角贾宝玉的命运,库恩分别从儒家观点、佛道观点和欧洲人的观点三个角度进行了解读,颇有一点比较文学的意味。

  据不完全统计,从1932年问世至今,库恩的《红楼梦》德译本不断修订再版已有30余次,发行量累积超过20万册,同时,还有部分章节不断被收入其他选集。此外,该节译本还被转译为英、法、荷、西、意、匈等其他国家文字出版。从1932年库恩《红楼梦》译本问世,到2007年《红楼梦》全译本在德国刊行,时间整整过去了75年,中间没有出现任何其他译本,足以见这部译作之质量和影响。

  库恩《红楼梦》德译本的出版,使德国学术界对《红楼梦》的研究达到了一个高潮。译本问世后,在欧洲特别是在德国引起了巨大反响。1932年到1933年之间很多人都发表了有关《红楼梦》的评论文章。

  此后,德国人对《红楼梦》的介绍和研究再次陷入低潮。人们只能在一些百科全书类的书中看到对曹雪芹和《红楼梦》的零星介绍。

  1974年,莱比锡岛屿出版社重印了库恩的《红楼梦》德译本,并由汉学家梅薏华(Eva Müller)撰写了一篇一万字左右的后记。这篇后记对《红楼梦》进行了全面而精辟的分析,是20世纪70年代德国研究《红楼梦》的代表作。作者先介绍了小说产生的背景;接着,又从主题、宗教思想、结构及人物刻画、象征及比喻手法的运用等几个方面对小说进行了颇为深入的探讨;最后对《红楼梦》的欧文译本进行了简单概括。其中,作者提到了欧洲接受《红楼梦》晚于其他长篇小说的原因:“要恰当地表达《红楼梦》原著中充满诗意、精美绝伦的文学语言和正确理解宗教神话的象征意义,都存在着不小的困难,这给翻译工作造成了很大障碍。”

  比之库恩当年的《译后记》,梅薏华的这篇《译后记》更加高屋建瓴,背景知识介绍更加全面,论述也更加严密深刻,堪称德国《红楼梦》研究的又一座里程碑。

3 后库恩时期:一次研讨会和一部全译本

1990年,电视剧《红楼梦》在原联邦德国上映。虽然收视率并不高,但这一事件可以说是德国又一次研究《红楼梦》高潮的前奏。1992年,顾彬教授组织了一次“《红楼梦》诞辰200周年”主题研讨会,这也是德国迄今为止唯一一次关于《红楼梦》的学术会议。二十多位德语国家的汉学家参加了这次研讨会,大家分别从传统中医学、小说文学、小说的语言和版本等不同角度对《红楼梦》进行了解读。此次研讨会规模虽不大,但却是一次“打破坚冰”的会议,即打破了“多年以来德语国家汉学界对《红楼梦》这部中国最优秀小说的缄默不语”的状况。

  1999年,研讨会论文集《红楼梦研究》(Hongloumeng. Studien zum,Traum der Roten Kammer“)出版。论文集共收录了十四篇论文,分为叙事学、语言与风格、文化史以及接受史四个主题。其中,莫妮卡·莫迟(Monika Motsch)的论文《镜子母题:幻与真》(Das Spiegelmotiv: T?uschung und Wahrheit)为跨文化红学研究提供了崭新的视角,是一篇高水平的中西思想交流论文。

  2002年,由顾彬教授与其他十位德语汉学家共同编写的十卷本《中国文学史》陆续在德国出版,其中司马涛(Thomas Zimmer)教授编写的第三卷《中国皇朝末期的长篇小说》花了40余页篇幅对《红楼梦》进行了较为详实的介绍和评价。文章将德国国内红学界近几十年的研究成果、存在争议的热门话题呈现在德国学人与读者面前;在评论《红楼梦》文本时,司马教授对复杂的人物关系予以全景式的介绍,并探讨了中国人特殊的小说观念与深层心理意识。应该说,作为一个外国学者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属难得。对于这段长达数十页的专业性评论,《红楼梦》德译本的研究者王薇曾评价说:“如果不是原文用德语写成,这篇文章的内容之完备与观点之先进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出自中国学者之手。”

  1990年,德国汉学家莱纳·史华慈博士(Dr.Rainer Schwarz)完成了《红楼梦》前八十回的全文翻译,可惜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出版。直到2007年3月,吴漠汀(Martin Woesler)博士重新修订前八十回译本,并继续完成了后四十回的翻译工作之后,《红楼梦》第一部德文全译本才得以问世。从2007年到2014年,欧洲大学出版社(Europ?ischer Universit?tsverlag)先后出版了精装版三卷本、精装版六卷本、平装本、电子版(仅第五回)等不同版本。2013年,在德国著名文学评论家丹尼斯·谢克(Denis Scheck)所列出的“印刷术发明以来各时期各语种销量最好的十部小说”榜单中,这部《红楼梦》德译本位列第四。但事实上,由于欧洲大学出版社并非大型出版社,书的印数有限,价格也比较昂贵,加之两位译者由于翻译理念的不同而龃龉不断,这本全译本在德国的销量并不理想。

  综上所述,本文从头至尾梳理了《红楼梦》在德国的境遇。对于《红楼梦》在德国的传播和接受,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何打破之前散兵游勇式的专家式研究,使《红楼梦》深入每个德国普通人的心,这个问题值得学界深思。近年,德国几部重要的百科全书和文学词典在不断再版的过程中,对“《红楼梦》”或者“曹雪芹”的词条介绍得越来越精细、准确,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并且能够一直延续下去,直到《红楼梦》真正进入德国普通读者的视野。■

  引用

  [1] 顾彬.诗意的栖息,或称忧郁与青春:《红楼梦》(1792年)在德国[J].红楼梦学刊,2008(6):276-292.

  [2] GUTZLAFF K. Hung Lau Mung, or Dreams in the Red Chamber [J]. Chinese Repository, 1842(5):266-273.

  [3] 姜其煌.欧美红学[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5.

  [4] 王薇.《红楼梦》德文译本研究兼及德国的《红楼梦》研究现状[D].济南:山东大学,2006.

  [5] 姜其煌.德国红学[J].国外社会科学,1994(6):39-43.

  [6] 胡文彬.“视线所窥,永是东方”:《红楼梦》在德国的流传与研究[J].文史知识,1990(3):100-107.

  [7] 王金波.弗朗茨·库恩及其《红楼梦》德文译本[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06.

  [8] 王金波.库恩《红楼梦》德文译本的流传与接受:以德语世界为例[J].红楼梦学刊,2016(2):282-315.

  [9] 姚军玲.在文明交流中成长的德国红学:与顾彬对话《红楼梦》德文全译本[J].红楼梦学刊,2020(4):336-346.

  [10] Die Top Ten der meistverkauften Bücher seit Erfindung des Buchdrucks [EB/OL].(2013-03-01)[2022-01-10].https://www.deutschlandfunk.de/die-top-ten-dermeistverkauften-buecher-seit-erfindung-des-1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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