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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影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20874
郑玉超

  鹅城西门有眼古井,井口可容俩成人合抱。一场地震,竟震出了藏于内壁的暗门。连着暗门的是条地道,曲曲折折,通向城外墓穴。我就是沿着这地道进入墓穴的。

  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剑匣,抬手欲开,碎了。露出一剑,长丈许,锋利无比。我在史册里见过,它名曰碧血,斩金断玉见血封喉,相传沾血便闪绿光。幽暗的光线里,有具遗骸,身形魁伟。我知道,他就是我一直寻找的鹅城侠士——吕灿。

  此刻,风从墓穴顶部的孔中蛇般游进来,凉飕飕黏糊糊的。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我用火折子照着那剑,见剑上却烙着:吕不弃。我一怔。

  我将火折子向墓穴深处照了照,不远处,散落着骷髅头,数了一下,21个。它们瞪着空洞的眼眶,让人想见死前的恐惧。

  这一切,都仿佛印证着古井的传奇,并非空穴来风。

  那是个金戈铁马的年代。公元1139年,刚执掌金朝大权的兀术,就像饿肚多天的豺狼,任绳果为帅、乌烈为先锋,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朝着南宋这块肥肉扑来。马蹄踏起的尘烟铺天盖地,瞬间将大宋边关重镇鹅城笼罩其中。一个时辰,就破了西门。

  怪事就是在此时发生的。乌烈策马挥戈刚近古井,晨雾尚未散尽。忽然,一柄长剑从井中劲射而出,闪着寒光,奔他而来。他挥戈去挡,那剑像长了眼,拐弯转其身后。他根本来不及转身,头就没了。再瞧那剑,放出绿光,引着那头,入井而去。

  井中出剑,乌烈被杀,剑又带着头回了井,绳果觉得像是梦。于是,遍寻会水之人,欲下井寻剑。奈何大金地处西北,兵都是旱鸭子。忽想起随军驸马吕不弃,叫来一问,果然会水。让其下去寻剑,爽快应了。众兵跟着看热闹,可想到那剑就发了怵,只好远远望着。

  吕不弃立于井沿,头也不回,纵身跳下。众兵惊呼。半天不见动静。绳果手一指,让一兵近前看个究竟。那兵硬着头皮,缩着脖子,两腿筛糠,挪近井边刚一探头,急急抽回。绳果一声喝,他的头弹簧般再一伸,又一缩。井水幽暗,平静如常。

  一兵嘀咕:淹死的喝足水,会浮上来。

  绳果又一指,让那兵夜间守在井边。那兵哭笑不得,恨自己多嘴。一夜过去,并不见有尸浮出。

  又有兵管不住嘴:井里八成有妖。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军营,搅得人心惶惶。偏有一副将不信邪。他拍着胸脯,打着酒嗝,向绳果打包票:我在井边守着,看有妖没有?

  入夜,他一手拎酒坛,一手持火把,坐在井沿上,边狂饮边瞅着井。一阵风起,火把灭了,副将噌地扔了酒坛,就去拔剑。这时,井中剑又闪着寒光,飞了出来。不远处的兵惊叫一声,晕了过去。等醒来急报绳果,再去查看,副将的头无影无踪。

  绳果吃惊异常,命在城外安营扎寨。即便这样,也难安生,不定深夜哪个时辰,那剑又飞进大营,取的不是带头将领的头颅,就是杀伐太重的兵的脑袋,而后,闪着绿光奔古井而去。那刚被斩的头颅像中了蛊,紧随其后。众高手想拦,谁知连影也沾不到。绳果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倒吸了一口气。

  21颗头颅丢了。绳果思来想去,决定填井。谁知,它就像个无底洞,填了三天,也不见石头露出水面。他只好悻悻作罢。

  坐在墓穴里,我望着那些骷髅头,脑中不断跳跃着两个名字:吕灿,吕不弃;吕不弃,吕灿……我感觉自己距离真相更近了。

  眼瞅天色渐暗,我向着吕不弃深深鞠了一躬。这时,风从墓孔里吹进来,轻轻的柔柔的,舒服极了。我顺着地道返回古井,耳边听得残破的井壁中,有秋虫在鸣唱。

  我只是个考古工作者,续写历史不是我的主业。但如此经历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好奇,让我夜不能寐。我借来满床的鹅城史志,甚至野史,丝丝缕缕中无不佐证着我在墓中的灵光一闪。当晚,我很激动,喝得酩酊大醉,倒头便睡。

  不久,就见白发飘飘、侠士装束的吕不弃走过来,腰间挎着的正是那剑匣,我知道匣中就是那柄碧血剑。

  你是他吗?我问。

  没错。他答。

  我笑了。

  你真是一个怪人!他也笑,问我,你是怎么瞧出呂灿和吕不弃是我一个人呢?

  我邀他坐下,两人就像久别重逢的好友,端起酒杯,边喝边聊。

  吕不弃告诉我,他本就是鹅城人氏,名叫吕灿,乃当年剑侠吕少秋后人。三岁,习剑道练轻功。十岁,身快如电,剑术无双。十三岁,被时任鹅城太守李纲举荐给了康王赵构。其时,赵构胸怀大志,目光远大,料定金国将是大宋头等大敌。遂遣吕灿入金,成为卧底,蛰伏待机。并在重镇古井暗挖地道,巧设暗门,以备后用。吕灿为表心志,遂取不弃作为化名。入金后,他赢得兀术之女芳心,成为驸马。

  我尚有疑虑:为何只杀乌烈,不杀绳果?

  吕不弃叹了口气:在金国,我虽贵为驸马,却受尽乌烈百般挑衅侮辱。每一次,都是绳果帮我,我才得以保全。不过,要不是因为门……他欲言又止。

  你是成功的间谍。我赞道。

  吕不弃摇摇头说,与其说我,不如说速度。

  我再一细瞧,哪有吕不弃?那酒杯尚在冒着热气,那是我刚斟上的暖酒。忽然,风起,见一长剑,在空气里恣意游走。

  我击节赞叹。

  风止,可空气如波,犹在颤动。再一瞧,吕不弃赫然坐于对面,端起那酒,对我说,谢谢了,一饮而尽。他大笑三声,身形晃动,转眼不见。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床头的《鹅城野史》正翻在新的一页——吕灿乃鹅城千古传奇,曾谜一般存在,又谜一般消失。我知道,正是当年的填井之石堵死了暗门,也堵住了吕不弃的生命之门。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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