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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话杀手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19901
谭践

  

  笑话杀手

  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左邻的儿媳妇是因为右舍有个善讲笑话的右舍才嫁过来的。

  那年,左邻新娶了个儿媳妇,据说从来不会笑,娘家是殷实富户,长得也挺周正,为什么嫁给左邻呢?左邻的儿子有点傻,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娘到处托人给他说媒,托本家,托亲戚,托邻居,托村人,人托人,脸托脸,别看每个村子都独立着,其实亲戚连着亲戚,就像大森林里纠缠交错的树根,都连着呢。托着托着,几年过去,媳妇没说上,儿子的名气却大了起来。我那时还小,到二十里外的东峪走姥娘家,有个小媳妇,我叫她六妗子,每次都问我,你们村那个傻子,说上媳妇了吗?其八妹之大姑姐家的五闺女嫁到我们村,我叫她七嫂。我每次都觉得丢人,不想回答她,更不敢告诉她,傻子和我家是邻居,只隔着一堵墙。我总怀疑七嫂早就透了底,所以说话底气不足,干脆见了六妗子躲着走。

  右舍羊八,善讲故事,故事中又掺杂着不少笑话,家里天天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尤其夏天,农闲时节的晚上,很多人流连到下半夜方散。羊八的故事实在精彩,我总最后一个离开,回到家,父亲已呼呼大睡。我悄悄躺在炕上,回味着羊八的故事,常常忍不住偷笑几声,有一晚父亲狠狠推了我一把,斥道,大半夜的,你傻笑什么?!我在梦中正听羊八讲故事呢,能不笑吗?羊八有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按照规矩,早应该分家单过,他们却仍伙着,羊八这么会讲故事,都不舍得分出去呀!

  一天晚上,我们正在羊八家听故事,一个笑话刚讲完,大家正笑得前仰后合,左邻闯进来,大家猛地止住笑,像刹车刹猛了,精力集中到眼上,眼睁睁地看着左邻。左邻从没来听过故事,私底下,他对羊八颇为不屑,认为羊八天天不务正业,胡说八道,一帮听他故事的,不光沾染了这些毛病,还变得油嘴滑舌,叫人看着就不舒服。只见他手里拿着两个鸡蛋,郑重地放在桌子上,说,今儿咱也来听个笑话,笑他一笑!羊八看着那两个鸡蛋说,你客气啥啊,来听就是给我面子了,咋还带东西?左邻说,不光我一个人哩!遂对门外喊,他嫂子,进来吧!进来的竟是那个刚娶的新媳妇。这一对新人落座,羊八问,刚讲到哪儿了?大家说,正讲笑话呢。羊八说,既然左邻带着新媳妇来了,我就再讲个笑话,让大家乐呵乐呵!接着讲了一个。我感觉羊八拿出了看家本事,这笑话太搞笑了,头几句我就想笑,但大家都没笑,我得忍住。又讲了几句,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家还是没笑,我把笑收回。羊八有些尴尬。左邻站起来说,羊八啊,我们先走一步,大伙儿再接着乐吧!说罢,领着新媳妇走了。羊八吧嗒了几口闷烟说,今天有点累了,大家都走吧,明晚接着来。第二晚,左邻带着新媳妇又来了,羊八讲了阵子故事,插进来一个笑话,大家还是没笑,羊八继续讲故事,似乎不打算讲笑话了。左邻提醒,羊八你该讲笑话了。羊八说,那就讲一个!笑话讲毕,我想笑,看左邻和新媳妇没笑,大家也没笑,只得忍住。如此几天下来,羊八说,这一阵子又忙又累,故事先停停,大家各自在家歇着吧!

  这么好的故事会说停就停了,大家不免议论纷纷,把责任推给了左邻,推给了他新娶的媳妇。一个消息传扬开来:左邻的新媳妇从小不会笑,体弱多病,打听到左邻的右舍有个会讲笑话的羊八,指望听听笑话学会笑,遂嫁给左邻。结果听了几次,不光自己没笑,还把大家的笑都压住了,可见阴气有多么重啊。

  三十里外有另一个会讲笑话的人,是羊八的师傅。一日,羊八率左邻和新媳妇携礼登门,求师傅讲个笑话,师傅二话没说,当即开讲。讲毕,谁也没笑,三人失望返程。回到家,新媳妇愣愣怔怔,不吃不喝小半天,突然大笑起来,左邻惊问何故?新媳妇答,师傅讲的那个笑话,太好笑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左邻早忘了笑话内容,忙喜滋滋地问,说的啥来?新媳妇说,俺也忘了,就是觉得好笑!自此,常不自觉窃笑,病也慢慢好了。

  左邻把这事说给羊八,羊八也不记得笑话内容了。一日,羊八偷偷拜会师傅,欲讨那个笑话内容,师傅说,我临时编的,也早忘啦!

  听说,傻子娶了媳妇后,慢慢变好了。多年之后,我回老家,傻子来串门,说起现在农村许多年轻人好吃懒做,他说,大兄弟,这力气还有攒下的?越使越有哩!

  磨刀者

  他是位级别不小的官员,刚退了休,变得喜欢请我吃饭。他说他心里老是交替响着两种声音,一种“嘭嘭”,一种“嚯嚯”,响个不停。

  他来自于一个小村。他父亲是专业农民,业余时间弹棉花,推着家把什走街串巷,为基层群众把服务送至家门。棉花弹的时间久了,父亲也就成了一个绵软的人。父亲有正式的大名,但村里和十里八乡的人都喊他“面瓜”,这种瓜入口即化,满口清香,正合了父亲的性格和为人。父亲通常一开口就笑,那种小心的、讨好的、节制的笑,很招群众待见,生意出奇地好,整天有弹不完的棉花,白天弹不完带回家,晚上加班,常常是弹着弹着夜就深了。弹棉花会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对于顾客来说,温暖悦耳,对于旁人则单调而刺耳,对于脾气不好、性子火爆的人,那就很容易点着他的火。邻居男人刘二杆,恰恰就是第三种人,一日深更半夜砸门进来,指责父亲制造杂音,破坏安定团结。父亲谦卑地赔着小心,再三道歉,请求原谅。刘二杆浑身火星乱迸,火气越来越大,奋而挥起木棍,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即把父親的家把什尽数捣毁。父亲太软了。棉花怎么能斗得过木棍呢?父亲没上阵就败下来。

  父亲呆了三天三夜,瘦了许多,眼睛却一扫往日温顺,变得光焰灼灼。第四天早晨,父亲打开大门,将一块暗红色磨刀石搬出。那磨刀石长近3米,宽约0.2米,高达0.5米,不知是从哪代祖上传下,一直没用过,包了油布藏在角落里。现在摆于阳光下虎虎生威,颇似包青天的虎头铡。祖上还传下一件宝物,乃是0.7米长一把砍刀,刀背厚比大拇指,刀刃薄如蝉翼,虽也包了油布,表面却是铁锈斑斑,握在惯弹棉花的父亲手里,有些不太协调。当时正是秋末,天气已经转凉,父亲光着膀子,双手持刀,躬下身子,用力在磨刀石上来回磨动,嚯一声,嚯一声,嚯嚯连声,惊动了邻居刘二杆,二杆提了棍来到父亲跟前,用棍尖点点磨刀石,带着讥讽的口气说,呵,不弹棉花,改磨刀了,大早上吓唬鸟啊?父亲不答,也不抬头,只管磨,后背上肌肉乱滚,如一窝小鼠。二杆无趣,退回家里,插紧了大门。当夜,父亲又弹起棉花,嘭一声,嘭一声,嘭嘭声连,静夜中声声惊心,似添了磨刀的杀气,刘二杆没来干扰。其实父亲并没弹棉花,只是弹那一张弓,家把什还坏着,只一张弓能弹。父亲似上了瘾,一弹就是一夜。

  朋友说,那一夜,我也没睡着。彼时懵懂,白天不知夜的黑。

  父亲一夜未眠,养精蓄锐,天刚放亮,就开了大门,搬出磨刀石,嚯嚯磨起刀来。磨啊磨啊,刘二杆家大门一直插着。他家门口有棵树,树上有窝鸟儿,平日鸟儿们叽叽喳喳,这天忽然哑了口,一只只站在树梢上往下看。我们村有个常用的词叫作“鸟视”,大人小孩都会用。“我不是鸟视你”就是我不是看不起你,但最终的意思,还是没把你放在眼里。父亲没想到被“鸟视”了,一下下磨得更认真,更用力。

  从那以后,父亲天天磨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夜晚弹棉花再也不怕刘二杆,可以尽着性子,想弹到几点就弹到几点。只是这样的机会变得很少,父亲的顾客少了。不知何时,刘二杆家搬走了。树上那窝小鸟也搬走了,树空了,伤心地落了叶,慢慢枯死了。

  后来,科学大发展,不再有人弹棉花,父亲收了家把什,专心种地,只是仍没忘了磨刀,仍是天天磨。磨石中间被磨成了棉花弓样,刀磨得越来越薄,父亲越来越孤独,没人愿意和他交往。几十年过后,街坊四邻纷纷搬走,偌大一片宅院,只剩了父亲一人,因为我和母亲搬到了城里。父亲固守老家,除了种地,就是磨刀。

  朋友说,他记事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两种声音了,有时是“嘭嘭”,有时是“嚯嚯”,两种声音搅得他心里很乱,有时分不清,心里就更乱。他想忘记时,反而更清晰。他用了几十年时间,没有消灭这两种声音,近日退了休,两种声音反倒更清晰了。

  他没退休时,都是别人请他吃饭。而今,听说不光喜欢请我,也喜欢请别人吃饭。许多朋友跟我说,他有时愣神,会突然交替嘟囔着嘭嘭,嚯嚯……

  树上的俘虏

  那个俘虏爬到树上,在最大的一个枝桠上坐下,开始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们。我们仰起头,对着他大喊,再往上,再往上……

  再往上有个鸟窝,小筐那么大,窝里住着一家鸟儿,叫作“长尾巴郎”,大大小小的,也不知有多少,每天在树上飞来飞去,喳喳欢闹。这窝鸟儿不知住了多少年,我们多次想上树掏鸟蛋,煮了吃,或者把窝捣毁,收获一筐柴禾。可惜树上还住着一条蛇,一庹多长,酒盅那么粗,我们几次上树都遇上它那冰冷的眼神,显然不欢迎我们打扰。大人说,蛇吃鸟蛋,看来它是护着那窝鸟,等蛋孵出来留着自己吃。我们把俘虏赶到树上,是想让他“戴罪立功”,替我们掏几个鸟蛋或者拆了鸟窝,当然,我们可不会告诉他树上有蛇。

  这个俘虏,是敌方的一个哨兵,每次战争,他都骑坐在河边最高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上,手持弹弓,朝我们这边瞭望,这大大影响了我们的战况。有时射来一个冷弹,准会击中我们的人,大家多次商议,立誓要拔掉这颗“钉子”,给他点苦头尝尝。这次,敌我双方在河滩上激战正酣,我们派出小股部队,抄后路,出其不意地插进敌人后方,将他拿了来,敌方阵势大乱,我方趁机往前猛冲,敌人四散而逃,我们大获全胜。

  我们推拥着俘虏来到树下,命令他爬上去。树是槐树,老得村人忘掉了年龄,枝叶繁茂,高高地堆在半空,遮天蔽日,从对面的村庄看过来,一大团黑云似的。这小子在他们的树梢上放哨,对它肯定不会陌生。只见他黑着脸,双手紧紧搂抓着树,出溜一下,没等我们回过神,就蹿了上去。果然好身手,要是天上有路,他早就跑没影了。他找到一枝大树桠坐定,仰起头,再也不看我们,似乎在专心琢磨从哪根树枝上逃走。他一定是看到了那条蛇,任我们再三威胁、恫吓,也不肯再向上攀登。

  我们索性不再理他,掐了草棒下七子棋。那小子似乎有千里眼,在树上不断指指点点,看来也是个行家。我们不理他,自娱自乐,意在熬他的鹰,让他难受。他终于沉不住气,说,我能把你们两人都赢了,你们信不?敢不敢打个赌,要是赢了一人不算,赢了两人就把我放了?这小子,不愧是个哨兵,心眼怪多的,我们可不上他的当,自顾自地继续玩。那小子大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你们不是还要到俺庄上看电影吗?到时我不逮你俩,逮住你们不骂、不打,也放了行吧?我们的确是经常到他庄上看戏的,因为他们有戏班子,我们没有。他们打仗吃了亏,常常利用这个优势,逮住我们的人,任意凌辱。我们也有办法,一般到天黑透了才去,去了就钻进人堆,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河里,让他们无计可施。可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好猎手,我们总有失手的时候,让他们逮个正着,便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里咽,恨恨地想,哪一天逮住你们,瞧我怎么收拾你们!这次逮了这个家伙,让他上树掏鸟窝,就是我们蓄谋很久想出的一条妙计。

  天将向晚,我们饿了,商量轮流值班。一个回家吃饭,一个看管俘虏。俘虏似乎也饿了,静静地待在树影里,越来越像一只黑色的大鸟了。我在树下,很想跟他胡乱说几句话,他却似乎生了气,一直沉默着。天慢慢地黑了,我倚在树身上睡了一觉,梦见俘虏飞走了。醒来,往树上细看,果然没有了俘虏。

  这个故事是大爷告诉我的。大爷远在沈阳,已经八十五岁了。他说,我们小时候,跟对面的村,常年“打仗”。那次抓的俘虏,后来成了你们的姑父。每次来咱家走亲戚,他都要说起那个事,都要罚我们多喝酒。

  我小时候,两个村还是打,那简直可以说是“战役”,最壮观的时候,参战人数有两三百人,双方以河中水流为界,列队成阵,互掷石子,弹如雨下,不时有人被击中头部或身体。一般来说,双方进行的是“阵地拉锯战”,占优势的一方慢慢向前推进,逼对方退却、逃跑,占领对方“阵地”者为胜。

  现在,河沙已全被挖走,河滩已不复存在。孩子们都忙着看电视,玩手机,不知何时,两个村庄的战争画上了句号。

  吃 土

  我和他相遇在一桌乡村宴席。这是一位相当讲究的先生,衣着整洁、朴素,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原籍乡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考入大学,毕业分配在省城一家机关单位,现在已经是位高级别的干部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喝到微醺,也就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喝茶,吸烟,茶香在烟雾中弥散。我不吸烟,这个时候往往要暂时离席,呼吸一下无烟的空气。刚起身,他掐了手中煙,说别走啊作家,听说你在晚报写专栏,我读过几篇,写童年和故乡的很亲切!我讲个故事,你保准感兴趣,说不定也能写成文章哩。

  我从小是个特别顽皮的孩子。刚上小学那年,课上课下经常打闹玩耍,搅得全班不得安宁,还经常逃学,带几个小伙伴四处撒野,上天入地地闹腾。有次捣了乱,老师命令我站在大太阳底下,把我晒得,身上都起了皮。我也是“有仇不报非君子”的那种人,当晚就带着几个小伙伴,把老师家种的几畦胡萝卜全拔了。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师第二天就知道是我干的好事,没打也没骂,也不罚站了,直接把我押回了家,跟我父母详述了我的罪状,说学校不能要这样的学生,还给你们吧!

  看来这故事有点长,主陪说这故事不错,正好算作一道下酒的好菜,大家边喝边听吧!

  我父母没像平时那么生气,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母亲说,今年年景不好,庄稼歉收,老师一家本来是指望着那些胡萝卜补充粮食的,你可倒好,给人家全糟蹋了,你不吃人粮食啊?你反正不上学了,爱上哪儿玩上哪儿玩,也别回来吃饭了!我一听,二话不答,赌气出了门。在野地里东走西逛了大半天,发现地里有不少收割后落下的花生,我用脚踢踏出来,剥壳吃掉,粒粒香甜,真是不错的生活啊!天色渐暗,有点冷了,我走到我们村的破庙,坐在石阶上歇息,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家来。这时候家里一定摆好了饭桌,饭菜热气腾腾,父母和几个兄弟正围坐在一起吃饭。我突然觉得肚子咕咕叫,饿了。但我不能回去,回去就等于投降,太没面子啦!我又走起来,围着破庙转,越转越饿,是得找点东西吃了。天已黑透,繁星满天,微弱的光亮照不见遗落的花生。吃什么呢?我突然想起老人们讲过,没有粮食的年月,人们可以吃土,不过一般的土不能吃,能吃的那种叫“甘子土”,我后来知道那种土也叫“观音土”,这种土呈暗粉白色,在星光下能辨得出。饿急了眼格外尖,我很快找到了甘子土,抓一把,两掌搓成细面状,慢慢倒进嘴里。土本来在地面曝晒着,很干,我又半天没喝水,细土在嘴里寻找水源,立即把我嘴里的角角落落占领了,我感觉又粘又干,嗓子眼儿像被堵住了。我本能地往外吐,土好像不甘心被吐出,拼命往嗓子眼里挤,它们想钻到我肚子里,那里水可不少。吐不出,咽不下,我慌了,边吐边往家跑。幸好大门开着,我悄悄在水缸里舀了瓢水,反复漱口,终于把嘴洗干净了。堂屋里静悄悄的,看来一家人都已入睡。我溜进饭屋,看到一个瓷盆扣着,拿开,竟是香喷喷的饭菜。

  狼吞虎咽完,我溜进属于我的那间小屋,很快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母亲叫醒我,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吃了饭,我就去上学了。从那之后,我再没逃过学,也不再捣乱了……

  大家可能听得入了迷,宴席结束,桌子上的菜剩了大半,酒却喝了不少。

  寻找万元户

  有人计算,八十年代初的一万元,相当于现在二百多万元。那时的万元户之风光,却不亚于现在的亿万富翁。一位朋友给我讲了如下故事。

  当年,我在镇里搞宣传报道,有一段时间,县里帮着树“万元户”典型,要求每个村推出一个万元户,发挥模范作用,带领村民勤劳致富。那时我的工资才30多元,刚够吃喝,遇上事还得借个三元五元。农民刚分了地,收入要达到万元,更非易事。这万元户,自然一户难求。

  书记说,你是搞宣传的,必须在你村里找个出来。当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把全村农户来回扒拉了几遍,终没找出一家万元户。正在绝望之际,突然想起王铁匠,他在承包地边搭了间小房,一个人住着,除了种地,还兼营铁匠生意。这人脑瓜灵活,打铁是祖传手艺,割“资本主义尾巴”时,他就偷偷摸摸走村串巷,没耽误了赚钱。这两年改革开放,他放开手脚,不光打制、修理各种农具,还兼营化肥、农药、种子。村人都说他的手是一双搂钱的筢子,只是他赚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想象的空间就大了,我决定把他发展成“万元户”。但那时大家刚经过了谁穷谁光荣的岁月,都不愿露富,尤其像王铁匠,他的“地下”经营活动被当作投机倒把,受过多次敲打,要想把他树为万元户,估计难度不小,得很动番脑筋。

  周日,我故意扛着镢头,到自家承包地里刨地。王铁匠的小屋是必经之路。隔着老远,王铁匠就高声喊,老侄子,过来喝茶啊!我说,不喝了,不渴!王铁匠劝,你看你,喝完不就更不渴了?!我走过去,他一边给我倒茶,一边瞄着我的头说,老侄子,你这头钝了,该抻抻了。我说,还挺快的,用不着抻吧?他说,你看你,抻抻不就更快了?不由分说把头伸进炭火里,烧红拿出,放在砧子上,叮叮当当一阵敲打。等完活,王铁匠说,掏钱吧老侄子,一块!我问,不是八毛吗?他指指我端着的茶杯说,那不得钱啊?我那是好茶叶!我只得给他钱,等他装进腰包,我开始切入正题,老叔啊,按你这干法,早就赚好几万了吧?他狡猾而自得地一笑,哪里啊,也就万儿八千的!我说,那也是万元户了!我图穷匕见,赶紧把上级命令告诉他。他先是拒绝,我威胁道,要是不听安排,镇里就封了他的铁匠铺,要是听安排,好处还在后头哩。王铁匠无奈,只得同意。

  我汇报给书记,并就王铁匠的事写了一篇报导:《一家烧炕,四邻暖和》。大意是,王铁匠一家勤劳致富,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周围邻居受他影响,纷纷下海经商,通过各种门路,日子越过越好。没想到,这篇报道竟在省报上发表了,县长看后,立即通过镇长找到我,把王铁匠拉成了重点联系户。不久,镇里召开万元户表彰大会,王铁匠受命做典型发言,开口先道,我每天早晨冲两个鸡蛋,放一大把白糖,吃不完老婆不让出门……话音未落,镇长起立振臂高呼,有钱为什么不吃?有钱为什么不喝?致富光荣,幸福一家!会场一片骚动,有人跟着喊起来。当年,王铁匠成为县政协委员,开会时,发了代表证,回到村里,重要场合他就把代表证别在胸上,颇受人敬重。

  王铁匠说,有一次他去看病,医生是乡村名医,看病的人每天都排着长队,陪同家属挤满了一院子。他挤进院子,倏地将代表证从众人头顶扔到医生跟前。正在忙着诊病的医生定睛一看,捏着代表证站起来大声疾呼,谁是王五一,谁是王五一?王五一先看!

  王五一是王铁匠的官名。他挤到医生跟前,众人纷纷避让……这万元户的名头,还真是好处大大的!

  朋友说,树起王铁匠这个典型,村里果然掀起了致富热潮,万元户不断涌现。现在,已经出现了千万元户。王铁匠老了,风光不再。前几天他回家,听说王铁匠参加了一个理财项目,把家底都掏出来,投入了十几万元。他告诫,千万小心,在理财上破财的人可太多了。王铁匠说,就凭我王鐵匠,还能小河里翻了船?不久,又听说,搞理财的那帮人跑了,王铁匠报了警,一下子白了头,正在托人打官司。

  责任编辑 王子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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