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翔的出海渔船快要造好了,船身支架在一望无垠的海滩上。远远望去,像一幢吊脚小木楼,煞是威风。
造船时,陆翔脸上挂满笑容,天天到海滩上看进度,还跑前跑后给造船师傅打下手。但船体成型后,陆翔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不见了。因为领作的李师傅告诉他,这排斧还得由老于头领作打。
在传统造船工艺中,打排斧是造船最后一道至为关键的工序。打排斧时,二三十位造船师傅分列船舷两侧,应着领作师傅吆喝的节奏,众人一齐发力敲钉卯榫。打排斧很有讲究,必须整齐划一、前后呼应、力道均衡,否则造出的船不结实,还易漏水。对于常年在海上经受风浪的渔民来说,排斧打得不好,就会上演船毁人亡的悲剧,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领作师傅是打排斧的灵魂人物,备受渔民尊崇。按照渔村的老传统,领作师傅有对渔船命名的特权。领作师傅一旦命了名,谁也不能改。如此一来,做领作师傅数十年的老于头在当地渔村当然是个人人尊敬的人物。他领作造出的渔船有上百艘,全是他命的名。他命名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根据船的形状来命名,如“咸菜瓢儿”,说的是渔船像咸菜根部的菜瓢儿。另一种是根据船主的为人来命名,比如船主性格暴躁,人缘差,他就把船命名为“臭车奥”,有的船主为人斤斤计较,他就把船命名为“着肉刀”。在老于头所在的渔村,只要知道船的名字,就能了解到船主的为人,十有八九不会出错。
陆翔原先跟老于头是邻居,两家因宅基地的事闹过不少矛盾。陆翔搬到新居后,本以为跟老于头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还是有事求到老于头。当然,陆翔是不想去求的,他在造新渔船时,特意到外面请了李师傅。李师傅先是推辞,说你们渔村有老于头在,不敢来班门弄斧。陆翔只得借口说老于头忙,请不到。李师傅这才带着一班人来帮陆翔造船。可眼看造船就要大功告成,李师傅突然“将”了一军,要把打排斧的领作权交给老于头。
陆翔不解,问李师傅:“你们不是造过好多船吗,为啥要老于头领作?”
李师傅笑答:“一方领作管一方事,这船只有老于头来领作才灵光。”
有点儿讲迷信的陆翔听得这话,不好再问了。他改问村里的老渔民,村里的老渔民告诉他,我们的船都是老于头来领作的,还从没请过外村的领作师傅。
陆翔没辙了,只得硬着头皮去请老于头。老于头倒也没为难他,随口就应承了下来。怎料,老于头这么爽快,反倒引起陆翔的疑惑,老于头会不会借机报复?
隔天上午,老于头精神抖擞,率着李师傅的那班人马,声势浩大地打好了排斧。等到最后一斧落定,老于头在前头领声高呼:“鱼翔出港,鱼虾满舱。”
众人跟呼:“鱼翔出港,鱼虾满舱。”
陆翔悬在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这“鱼翔”就是新船的名号,既吉祥,又威风。
老于头随后绕船体走了三圈,细细端详,又把李师傅拖到一边聊了会儿后,挑了根散置在船体边上的长木头,让人放进底舱的指定位置。老于头跟着钻进底舱一番敲打,出来时把斧头交给陆翔,叮嘱他:“我在底舱安了根定船木,任何时候都不能移动。要是在海上遇到突发情况,你拿这把斧头对着这定船木两端各敲三斧,保证无恙。”
老于头说完这话,自顾自走了。
三个月后,陆翔有次驾船出海打鱼。不料天气突变,海上风高浪急,渔船在风口浪尖中漂浮不定。陆翔好不容易掌稳了船舵,底舱却开始渗水,眼看着海水就要漫过小腿,情急之中,陆翔想起低悬在底舱的定船木,拿起斧头对着定船木两端各自狠敲了三下,奇迹出现了,下沉的定船木精准地堵住了渗漏处,渔船得以平安回港。
陆翔有惊无险地上了岸,旋即请李师傅来检修渔船。李师傅里里外外认真检查一番后,对陆翔说:“不用修,船體绝对稳固。”
当天晚上,陆翔热情地留李师傅吃饭。李师傅的酒喝得有点儿多,他趁着酒劲儿说:“告诉你一个秘密,造你这艘船时,底舱的卯榫没算好,留有缝隙,如果拆掉重做,船身就得解体,耗费点儿船材我们赔得起,但这一拆,我们这班人以后就再也不能接活儿了。”
陆翔惊讶地问:“所以你们就让我请老于头?”
李师傅点头称是。
陆翔再问:“老于头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师傅答:“打排斧时,老于头能听音辨声。他知道底舱有问题,就放了根定船木,以备不测。”
“那当时为啥不说?”陆翔追问。
“都是做工匠的,总得留点儿脸面……”说到这儿,李师傅不胜酒力,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陆翔看看李师傅,又看看门外。室外,星光斑斓,星河璀璨。陆翔想了想,明天,明天一定请老于头好好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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