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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回事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18019


  

  郭家桥书店我总去。找一个靠窗的角落,把自己轻轻钉在那儿,无人打扰的半天或者一天。那天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自翻书,窃窃私语,也可能是夏梦在向我走近,我喝口水,一抬头就能捕捉到她的目光。窗口朝西,正对着一个商场的大显示屏,此刻已经下午五点。她想提示我,该吃晚饭了,她要下班。可走来的明明是另一个女孩,并不是夏梦。

  两年前我发现这家书店,一开始吸引我的是这儿环境雅致,书的种类齐全,后来吸引我的是这儿的一个管理员。对,夏梦就是这家书店的管理员。她居然知道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她说这有啥奇怪的,耳濡目染呗。有读者想看,我就帮找,还有读者想看,我还帮找,一来二去,就熟络了,就这么回事。我后来也翻看过几次,再后来就有点儿上瘾。他们啥地方叫你上瘾?嗯,可意会不可言传,就总觉着在他们身上可以找到苏轼的影子。

  晚上有空吗你?

  我问,干吗?

  她说她想出去走走,顺便一起吃个饭。

  我说行呗。

  她说“行呗”叫人感觉吃不吃都无所谓,有点儿勉强。要不你不情愿,要不就是在敷衍我。我呵呵笑了。我说,就一个“行呗”,你能衍生出这些想法。她抿抿嘴,那当然,本姑娘也不是随便能吃饭的。我说好吧,既然被你看透,今晚我请客,就去后面的小六路,有家新开的烧烤小店,那味儿贼毕。

  我俩去的时候,还没咋上人,位子随便挑。她说要靠窗的,亮堂,不压抑,后来又改要紧靠里面的一桌。桌旁有一大瓶百合,那花刚开,香气袭人,不一会儿,穿透幽香便传来一股刺鼻的气味。我指指对面。她说,我看到了,不就是紧挨厕所吗。那有啥,你看花就好,这块静谧,不闹腾,取其一吧,陶渊明不是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吗,我们是“烤串厕所旁,悠然见百合”。我说哪跟哪呀。她说,我没你学问多,就是打个比方。她点了拌花菜,烤黄蚬子,其他的叫我随便。我说千万别客气,咱都老相识了,整点儿硬菜,感谢一直对我的关照。我说的关照她当然明白,有好书她会先通知我,给我倒热水,给我占座。她说,我喜欢爱书读书之人,你是真爱,不像有些人,沽名钓誉。她又说,喝酒拌花菜就够了,简简单单,清淡解酒,还下饭,就跟生活一样。你点那么多油腻的东西,酒一喝上,也吃不了几口,全都浪费了。我呷了口酒,浅浅地看她,心里合计,她倒是满实在,清心寡欲,谁娶了她还真不赖,模样也可以。她又说,我最爱吃黄蚬子,知道吗,我就是在黄蚬子的故乡长大的。我呵呵乐了。她问咋啦?我说,黄蚬子也有故乡?她也抿嘴笑。我习惯那么说,一直那么说。从语法上说该叫产地,可我对黄蚬子情有独钟,从小吃到大,它是我故乡里的一种情愫,不可或缺。就这么回事。

  你多大?

  咋的?你还想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我嘿嘿几下。我是想说,你一直看起来挺简单,但也蛮有思想,挺成熟。

  成熟不敢,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看咋样?我们相处,哦不,认识有两年了。

  她该是想说相处又觉不妥,就立马说,你知道黄蚬子咋做最好吃吗?

  我强憋住笑,用一杯酒给灌了回去。

  我家乡东港的黄蚬子肉肥个大,炝拌、水煮、辣炒均棒。我最喜欢炭烤。炭火炙热,蚬壳灿黄,水汽接连升腾,撩你口水横流。片刻工夫黄蚬子就屈服,待壳支棱开就从炭火上取下。蚬肉搛起,汁肉饱满,入嘴刚好,不由得大喊鲜得恰到好处,那才是家乡的味道。

  夏梦说,在外面可不比在家,内心有多柔软,我的外壳就有多坚硬。

  那晚我们聊了好久。一面是百合幽香,一面是厕所的刺鼻臭味。我还跟她聊我小时候“勒皮狗”的事。初秋以后,杨树叶子轻飘飘地滑落,黄黄的,像燃烧的火,一片一片的轻舞飞扬,短暂的一生隐入尘烟,似有不舍。我们挑大个的杨树叶子,将叶子撸掉,叶梗相互交叉拉拽,谁的叶梗先断谁就输。为了让叶梗更结实有硬度,我们想出一个办法,将叶梗揉软后放进臭胶鞋里踩上一天,这样沤出的叶梗是深黑色,有韧性,不容易断。有时候从鞋子里拿出后还得用嘴再咬咬,增加韧性,便可所向披靡。我说完就惹得夏梦捧腹大笑,一直在干呕。走出小六路,大街上依旧灯火热烈。路边的烧烤摊,各自烘烤着生活,一圈圈升腾起的烟雾,有憋屈的呐喊,也有高兴的礼赞。我跟夏梦说,喜欢这样的人世间,有烟火味。她说该这样。

  临睡前收到夏梦发我的一条信息:今天是我生日,我第一次跟男人过生日,感谢你的陪伴。

  给夏梦回信息,是第二天午饭时的事。不是因为我开了一上午的技术研讨会,确切说我是没想好咋回复,才拖了那么久。我一面嚼饭粒,一面想着夏梦,回忆我俩之间的事。或许某一回她跟我说过她的生日,但是我没往心里去。其实说白了,我俩根本没啥事也。她是书店管理员,我总去看书,她总帮我找书,有时候为了感谢她,给她带点儿好吃的,厂里发的劳保茶,糖,中秋发的月饼也给她过,我们也象征性吃过几顿饭,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我俩顶多互有好感,如果说是男女朋友似乎还差点儿什么,反正这样稀里糊涂的挺长时间。她也跟我说,她哩哩啦啦处过几个男友,激情不大,结果都是无疾而终,也没啥兆頭那种。我说我也见过几个女孩,也没成。她说我那么优秀居然没成,是太挑了。不过我俩认识那么久,就单单是那么纯粹吗?有人说,男女间就没有纯粹的友情。她昨晚要我跟她吃饭,偏偏回家后才告诉我是她生日,她意欲何为?向我挑明我俩关系,还是在试探我呢?

  “生日快乐夏梦,昨晚回去就睡着了,上午又开一上午会,回复晚了,抱歉。”我勉强找好了借口回复。过了好大一会儿,夏梦回说刚才在整理书呢,就是个生日,无所谓,别介意。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找借口。我又回说,改天我再请你吃顿好的。她说,好。

  可那之后,有一个月吧,我没去书店,因为厂里要技改,我忙着出方案,还要出去考察,回车间亲自去跟工人们做试验,没黑没白的,回家倒头就睡。直到技改方案初步见效,我才想该去书店逛逛。那天我去的时候,就没看到夏梦。直到下班,她也没出现。我隐隐地感觉到不对,就发信息给她。好一会儿她才回复说,抱歉,我已经辞职了。现在很忙,有空再聊。

  说实话,有夏梦在,身边有一个投缘的异性说话聊天,我没感觉有多大的快感。可是夏梦一不在了,我倒觉得某些地方不是那么舒服。突然发现,我和夏梦就仿若是两块磁铁,中间一直隔了一层绝缘体。我们谁也没表白过,甚至过分亲昵的话、越轨的动作也没有,就那么风清月白。后来我揣测到她的心底,她对我的好感,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等待哪股子的东风刮起。而她呢,似乎也在等,多余的话,多余的一切都没有。有时候我觉得我俩倒像是幼儿园大班的男女小朋友,想想就好笑。后来那家书店我也不咋去了。厂里技改完事后,我就调到宣传部门任负责人,彻底搞起了政工。这期间,夏梦偶尔也跟我说话,聊聊新工作的事。她说,在外企就是累,看起来很光鲜,可丝毫不敢马虎。她问我咋样,我说我彻底干政工了。她说那好,宣传工作很重要,以后有机会能提拔。我哈哈乐。她又问我处朋友没,我说没呀,岁数大了,没人要。她说,可别挑了,你就给别人点机会可以不,不然有多少纯情少女又得黯然销魂。说完她就笑。我说你能正经点儿不,那你呢。我也没。我是不想找,彻底看透那些臭男人了,不过你除外呀。不行我要发邮件去,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某天我居然又去了郭家桥書店。该过去的总要过去不是吗,身体跑起来才会有风的,我承认之前也是因为我的耿耿于怀。生命之所以磅礴,是因为一直在流动,流动的澎湃之心,流动的诗和远方,流动的温暖和感动。

  电话响。

  竟然是夏梦。她说,好久不见,可以出来坐会儿吗?我说现在?当然,如果你有空。我说有,在哪?她说,郭家桥书店旁边的咖啡屋。我说,我正在书店。她说,我在书店楼下呢。

  要了两杯卡布奇诺。给她糖,她不要。她说已经习惯了不加糖,生活就是要我们来承受苦难的。我说,这跟你之前大相径庭,你变化挺大。是气质,形象,还是别的?气质这块我倒没输过谁,一直拿捏得死死的。说完她乐,我也乐。我说,都变了。眼前的她一身职业装,短发,无框眼镜,显得时尚干练,不再是那个不修边幅的毛丫头。我说你最近吃黄蚬子没?她一口的卡布奇诺差点儿喷出来。我说露馅了吧,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骨子里的东西是遮掩不了的。夏梦说,到底是搞政工的,会说会唠,能把人看穿。自从去了外企,黄蚬子很少吃了,因为没人想品尝软弱的滋味,也没人分享它给我带来的喜悦。

  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有事相求。我表哥跟表嫂在闹离婚。我们这个家族从来没有离婚的先例,所以闹得沸沸扬扬,家里人让我牵头给说和下,我也不能不管,可管了也不见得有多大成效,都啥年代了。但是我还得管,我合计周末你要有空就陪我去趟?我约表哥表嫂一起吃个饭,你发挥你的特长呗,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国际国内形式一分析,好好跟他俩唠唠,能不离,就别离,结个婚多费劲你说,咋还不凑合过下去,有孩子就好了。你说这要离了,我舅在那边也不安生啊,我舅直到表哥结完婚才咽的气。我咧开嘴,这跟国际国内形式有啥关系?你看,人家国外结婚率多低,丁克也多,咱们国内年轻人也都学习人家国外,不结婚,不生孩子,这样下去,人口出生率就会下降。我又差点儿喷了一口咖啡,乐得肚子疼,我说夏梦,你还说别人,你呢,也老大不小了,你咋不结婚。言归正传,说我表哥呢。还有,表哥说我表嫂可能会带个闺蜜来助阵,到时候你俩整不好要华山论剑。临了她还说,就这么回事,有些唐突,你可以选择不去。

  不管咋样,我觉得我是欠夏梦的。这事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不那么靠谱,既然她找我了,那我就得去。我爽快地答应了她,这回没犹豫。

  周末一大早,夏梦问我出来没?我看表还早,也怕迟到,就急三火四往那赶,到了才发现她还没到。我就翻看朋友圈,有谁发了一条苏轼的《定风波》小视频,古风古色,视听均有感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我一抬头,见是夏梦背出了最后两句。我说,我记得当初你很喜欢苏轼。什么话?现在我也喜欢他。会吃,会玩,会作诗词,一辈子荣辱不惊,多有情调的人哪!我说,可惜他不会做官。里尔克和茨维塔耶娃,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他俩。你说他们身上你能找到苏轼的影子。

  夏梦定睛瞅我,思忖,说,当然,你还记得?多久的事儿了。

  夏梦接着说,里尔克浪漫主义色彩浓厚,格调哀婉。茨维塔耶娃生性刚烈,不畏世俗偏见,不局限任何诗学派别,在他们身上都有对所处时代的“偏见”和批判,而这些正是苏大学士一生旷达不羁的写照。苏轼特立独行,无论是革新派的王安石,抑或保守派的司马光,都对其不待见。这是苏轼跟他们的共性,归根结底无非是他们恪守了真理。她又说,“苏轼的诗最典型的是对基于深刻忧患而始终不妥协的表现。即使命运无常、仕途坎坷的悲苦,也要有超脱这种悲苦的豁达,两者相互纠结,贯穿苏诗始终的意识之流。”我夸赞夏梦讲得好。她说都是照书说的,错对不知。我俩正在兴头上,只见一袭长发奔了过来。她刚想坐下,见有人,就挪到旁边的座位,放好包,就打开电话,亲,我到了,已做好准备。她摘下墨镜,放进包,就环顾四周,那眼神霸道地将我和夏梦一扫而过,像扫二维码一样,嗞一下,接着就开始翻看手机。她动作一气呵成,像事先演练的。

  没过一会儿,表嫂竟然挽着表哥如约而至,一齐跟我们打招呼,相互介绍。我没猜错,果然是她,旁边长发那个,她叫郑好,是表嫂的闺蜜,很叫我心有余悸。大家都是年轻人,带着话题来,也都没有铺垫,没磨叽,话题很快展开。

  郑好说,既然已到谈离婚的份儿,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主要矛盾在哪?还能否有挽回的余地,毕竟结一次婚也不易,对吧。表哥瞅着郑好,郑好故意把目光移开。我是夏梦请来的,也得说话。我说这位郑女士说的对,都是成年人,都理性些。把问题摆出来,既然我们都来了,就一齐看看能否帮着化解下。佛家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既然走到一起,说明你们还是有缘分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我见他俩挽着手来的,到这份儿上了,要不就是故弄玄虚,要不就是心智不成熟,有意思不,你说。

  外边逐渐热闹起来,屋子里进的人也多了,音乐响起,夏梦捋了下前边的刘海,像极了《我的野蛮女友》里那个女主角,我猜她是替表哥着急呢。

  我和郑好说完,表哥和表嫂也开诚布公地说了一大堆,不像是仇恨对方,都是在指责对方的小小不是,在我看来压根都不是离婚的必要理由。我想起同事三年级的儿子跟我说,班里的同学总要相互告状,打小报告。比如表嫂说表哥不讲卫生,睡觉和做那个之前不洗脚,不洗下边,还粗鲁。一上街就踅摸美女。厨房整得太埋汰,从来不刷厕所,马桶上都是尿渍,还说,男人就该坐着小便。表哥一一回怼:表嫂回家也不做饭,尽吃现成的,还嫌这嫌那,就收拾个卫生还能累死咋的。你们女人打扮那么漂亮不是给男人看的吗?一天就知道网上购物,着魔似的。男人就该站着撒尿,这是生理功能决定的,尿排不干净对前列腺不好。我看了夏梦,感觉她在心底正无奈呢。又乜眼瞅了郑好。郑好时而嘴角绽开想笑,时而紧闭。

  等表哥夫妻陈述完以后,我们都各自喝了口东西。我说,你俩刚才讲的都不是什么原则问题,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相互监督,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矛盾自然就会化解掉,家庭需要的是和谐,和谐自然来自彼此的互尊互爱才是,我觉得你俩没到谈离婚的地步。每个家庭里都存在若干个小问题,如果一有问题就说离婚,那是对婚姻和彼此的亵渎,你俩都冷静冷静,好吗?

  表哥表嫂都瞅着我,不约而同说道,你看人家这觉悟,就是高。

  鄭好呷口咖啡说,表妹的男朋友说得太好了,一看就是领导,说的有章有法,面面俱到。我再补充几句,要说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没啥大不了的。亲爱的,她对着表嫂说,不至于离婚吧。男人,就那样,哪有几个干净的,粗来粗去的才有味儿,我倒是羡慕你一回家就能吃口热乎饭,卫生差能差哪去,那都不是事,包容一下呗。他不洗干净就别上床,还是你自己把控不好。贾宝玉自己都说,我一见男人就觉浊臭逼人,说明自古男人就是臭味相投的。转而她笑着瞅向我,我也不是一概而论,你该是除外的。别往心里去呀。

  我说没事,自古男人都臭味相投,要不咋说臭男人呢,你说的对。我这样说是为了迎合郑好,也是为了让表嫂宽慰。这样的鸡毛蒜皮他俩又说了一堆,不痛不痒。说来说去也没说啥非要离婚的大事。

  这时我接个电话,说上面要下来检查,让我赶快回单位准备,我得走。郑好伺机说,正好我也有事,你俩再好好合计合计,别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多大了都,赶紧要个孩子就万事大吉了。说着她亲了下表嫂。夏梦赶紧补充说,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场见面没有硝烟,跟我想象的激烈争斗、舌剑唇枪的场面大相径庭。我倒觉得更像是一场阴谋。因为没几天,夏梦跟我说,我表哥和表嫂他们都觉得你这人不错,尤其那个叫郑好的,对你更是赞赏有加,她可不是一般人。

  打那以后,郑好就经常找我聊天。她单身,有个服装店,经济条件很好。她之前有过一个男朋友,俩人在一起有几年。男朋友是一名出色的工程师,想让两人婚后过得好点儿,就主动申请到非洲一个小国担任项目经理,赚得多。她说,他非要干满三年再回来,多赚点儿,就再也不出去了。可即将期满时,那个小国发生了军事政变,他所在的建筑企业遭受到了重创,他在冲突中为保护施工图纸不幸遇难。

  听了郑好的讲述,我心里不好受,替她男朋友感到惋惜,替她感到悲伤,更充满同情。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美好可言。

  夏梦也还是那么忙,她说外企就那样,节奏快。有时候我想找她吃饭,她也没时间。倒是郑好隔三差五总找我,碍于面子或者同情,我也尽量赴约。她很随性,直来直去,从不藏着掖着。她说她不喜欢那样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干吗把自己整得挺累,装清高?我问,你是有所指?她猛喝下一大口扎啤,我就说夏梦。我疑惑地瞅她。她说,你甭瞅我。我看明白啦,夏梦她喜欢你,只是她不敢说出来。而你呢,对她也有好感,只是还在犹豫,因为你是睿智的男人。我说的对不?

  郑好双眼有些迷离,手里握紧扎啤杯,不羁的嘴角灿红,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她也定睛看我。我赶紧把目光转移开。她说,用不着不好意思,都是成年人,就那点事。比如我,我就喜欢你。我心里咯噔下,赶紧喝了一口啤酒。她呵呵笑了两声,想压压惊是不,我就这么直率。但我不随便,我男朋友离开我这么长时间,我仍一个人。知道不,我眼光很毒的,要不我的店会那么好?就千盛百货那条街,这些年关关停停的,就数我家好。为啥,做生意和找男人一样,需要智商和眼光啊。但更需要勇气,我就喜欢你,咋啦,不可以吗?那晚郑好喝多了,但她说的话我不认为是酒话,反而是带着冷静的。她那双傲娇的眼,属实让我着迷,她跟夏梦真的是两路劲。

  郑好越主动,我越松懈,心里头紧固的那道大坝,怕经不起她洪水般的冲击,将要崩溃。我有些愧疚于夏梦,这算不算始乱终弃,或者脚踏两只船。我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想那么做。

  那天我在开会,突然夏梦给我发条信息:完了,我舅非得气死不可。我连发两个问号,我是想问,你舅不是早死了吗?她回说,我表哥跟表嫂还是离了,又发了双手合十和捂脸的表情。她说,晚上出去坐会儿吧,今晚有空我。

  不管咋样,我得感谢你挺身而出,关键时刻能挺我一把。虽然表哥表嫂离了,但他们对你印象都好。尤其我表哥很看好你,说你冷静,睿智,将来前途无量。一见我,夏梦就感谢我。

  我说,谢谢夸奖。他俩到底是离了?

  夏梦说,其实他俩都是挺另类的人,感觉他俩的感情率先抵达了共产主义。昨天,我表哥还给表嫂过生日呢。这叫离婚?我是看不透所以然。大抵还是因为没孩子的缘故,俩人缺少黏合剂。就这么回事。

  饭后我俩沿着河边散步。昏暗的街灯下,那条景观河像一条银河直飘向远方,也或者是抵达浩瀚的星空。路边一个小女孩,坐在一个滑板车上,脚下放了几本书,手里还翻看着一本书。我略微瞅两眼,心里合计这小丫头定是在等父母的到来,只是灯光昏暗,不累眼睛吗。夏梦突然停了下来,径直走到小女孩面前。小妹妹,你是在卖书吗?小丫头胆怯地抬头,怯懦地回道:嗯,您能看看吗?我愣住了。夏梦蹲下来,翻看了地上的书。这书都很不错,小妹妹我都要了,给你100元吧。谢谢姐姐,说着她就把几本书装在袋子里,递给了夏梦。我得给你找钱啊姐姐,用不了这么多钱。不用了小妹妹。我看见小女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那光瞬间燃亮了周围,亮光里的夏梦格外楚楚动人。我想问夏梦,我咋没看出她是在卖书,可终究没说出口。我说夏梦,咱俩能在一起不?夏梦侧过头瞅我,略加停顿,戏谑说,要是之前我肯定说能,但是现在,我得考虑考虑。

  送走夏梦,借着微弱的灯光,我想起了茨维塔耶娃的一首诗:没有人能够拿走任何东西——/我俩各处一方让我感到甜蜜/穿越了数百里的距离/我给您我的热吻……

  我兴奋地发给了她。

  那阵子厂里事不多,我成天想着夏梦种种的好,心里合计以前咋没发现呢。我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目标,就迫不及待要得到它,心里直发痒,抠挠般着急。我约夏梦看电影,直到第三次她才同意去。说是公司事多,走不开。那晚天有些阴,感觉要下雨。又忽然想起郑好的服装店也在这条街上。电影一开始,就有个惊悚的画面。夏梦啊的一声,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紧了她的手。她特有的体香,迅疾包裹了我,我浑身一激灵,心里无限美好,就仿若在茫茫戈壁,终于发现一汪甘泉。我俩认识这几年,这是仅有的一次亲密接触,叫我想起了我爸我妈那个年代。

  不一会儿,我接到一个信息,竟然是郑好发来的。她说外面下雨了。问我在哪,方便过来不,她刚好来了一批货,店员都下班了,又怕雨淋,自己一个人搬不过来。我看看时间,还得演一会儿,幸好我就在她附近。我说我出去一下,夏梦。

  郑好等在店门口,正往我来的方向看。见我到了,她特别激动,幸好有你。我说赶紧干活吧。她帮我打伞,我使出洪荒之力,三下五除二就帮她把货都搬进了店里。雨太大,因为干活,我的衣服都湿透了。她店里灯很亮,到处都是镜子。郑好把店门关上,放下了卷帘门。我说,郑好我还得走呢。她说,没不让你走,也得换件衣服哇。我说不用了,拧拧就行。那要是感冒了,我可担待不起。说着就扔给我一件男T恤衫。赶紧换上,那边有更衣室。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郑好的衣服也是湿透的,她屁股高翘,粉色的低胸衣紧贴在她圆滚滚的胸上。我迟疑一小会儿,顿觉不妥。郑好说,看啥,赶紧换去。

  我进了靠里面的更衣室,有很好闻的香水味儿。我快速换完,看时间还来得及,刚一打开门,我就见对面的镜子里郑好裸露着上身。她雪白饱满的一对胸,从刚才她的胸衣里蹦跳出来。我呼吸到急促。郑好啊的一声,就关门。哎?!你咋偷看我呢。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郑好起先没吱声,又说你赶紧走吧,要不赶不上二路汽车了。我说,啊,好,就溜之大吉。

  电影还好赶上个尾巴。一坐下,夏梦就说,你身上的香水味儿很浓,干吗去了?我说一个女同事找我谈工作上的事。

  那晚就这么结束了。我高兴跟夏梦看电影,我俩有了亲密的接触。而我心有余悸,我跟郑好碰巧发生的事。

  厂里送我去省里学习,有同事说,这次学习很重要,回来就要开党代会了,这是厂里要重用你,要抓住机会。我心里明白,表面上我却揶揄道,我哪行,资格不够,专业上也需要提高,我还年轻。夏梦以前提醒过我,任何时候都要低头做事,抬头看路,心里想的不要急于表现,否则没好果子吃,有时候到嘴的鸭子整不好也会飞了。我越来越喜欢夏梦了,年纪不大,小丫头片子居然能悟出那么多道理。本次学习规格高,需要封闭,吃住学都在省人民大厦。我把消息告诉给夏梦,夏梦祝贺我,要我好好学习。我发了拥抱表情,她也秒回拥抱。我激动也紧张,憧憬我俩的美好未来。

  郑好找我。

  那晚之后,我再没联系她。不好意思跟她开口,挺尴尬的事,更觉得对不住夏梦。我说我在学习呢。她问在哪,我说人民大厦。她说她要请我吃饭,感谢那晚的帮忙。我说小事一桩,不用了。她发了个捂嘴笑和捂脸的表情,那晚的她就又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

  第二天晚上,郑好还是执意来人民大厦找我。她说就在大厦一楼吃吧,这地方我熟,有时候开服装订货会总来。我简单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地说了一些。我已经决定好好爱夏梦了,所以,我想尽快结束跟郑好的吃饭。我说,一会儿还要开会呢。她说,开会要紧,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她又说,其实那晚她看见我跟夏梦一起去看电影的。那晚的事纯属偶然,我说,过去就过去了。

  吃完饭,我直接回了房间。看了下晚会的学习要点,想起夏梦,也想到鄭好。郑好这个女人不简单。

  突然有人敲门。开门的一刹那我就愣在那,怎么会是你呢。

  只见郑好背着包,站在门口。

  我就想上个厕所,楼下的公厕我用不惯,你知道我有洁癖的。我说好,不过,你咋知道我在这屋呢?她说,上完厕所再说。马桶冲水,她开门出来,关上房门。你知道最幸福的事是什么?我说啥?就是当你内急的时候,手里有纸,有个地方能让你方便。我配合她乐,礼貌性地倒了杯茶给她。她也没客气,坐下来就喝。她说,我一个朋友是这的经理,明白啦?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内线电话响,叫我去取会议材料。因为郑好在,她穿得又暴露,我浑身发黏,借引子急忙就出去了。当我再回来时,过了大约四十分钟。我感觉这么长时间,郑好不见我回来,肯定自己会走。其实,取材料楼上楼下,包括跟相关人员打招呼也就十分八分的,我故意拖了那么久,这就导致了后面所发生的那些事。

  郑好见我好久没回来,将计就计,用我手机给夏梦发了条信息。信息上说:亲爱的,我有些拉肚子,能否帮我买点药送过来……要说我错就错在走之前,一着急把手机落屋里了。夏梦看到信息,当然就得过来送药。当夏梦过来,郑好穿着一件性感的睡衣,开门接药,也接到了夏梦一脸的惊讶。这一幕的奇葩正好被我撞见。夏梦把手里的药狠狠摔在地上。她瞅了眼我,又看郑好,脸色忽暗忽明。接着夏梦又弯下腰,把地上的药捡了起来,递给我说,按说明吃,她才扭头就走的。

  我稀里糊涂地睡着,有如炼狱一样,那晚郑好发我一堆道歉信息,我没搭理她,索性都给删除了。我跟夏梦解释了原因。她是第二天回的。她说上次看电影那回,我身上的香水味儿就是郑好的。她记得清楚,女人对气味都很敏感。至于我跟郑好的事,她不想听太多解释,顺其自然。

  一周后,开完会,我刚走出人民大厦,就碰见一个男人。我隐约记得他,他说他是大厦的经理。我说你找我干吗?他说,郑好你认识吧?我疑惑道,认识,咋啦?他说她是我前女友。我在非洲遇难并没有死,薄伽丘说:爱情的力量无比强大,任何艰难困苦以及想象不到的危险都阻挡不住坠入情网的人。可当我回来的时候,我发现她早背着我跟了别人。我辛苦赚了几年的钱,差点儿把命搭上,我图啥呢你说。他又说了许多,我没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我看了眼天空,一团乌云过来遮住了太阳,眼前便暗了下来。

  几天后我整理好思绪,就去找夏梦,可听说她辞职走了。电话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我猜是她故意的。那她到底能去哪?夏梦说苏轼野心大,抛却身外事,肯将自己隐入尘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他那种深度豁达,是有别于他们的。这几年夏梦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她说她还是喜欢有书读的日子。或许某一天,她会去支教,会去追寻苏大学士的足迹,与诗词为伴,解读人生,岂不快哉?

  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了小六路那家烧烤店。我坐在紧靠里面的那张桌子,一面是刺鼻的臭味,一面是百合的幽香。

  责任编辑 张 琳

  白小川,满族,辽宁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曾在鲁迅文学院学习。小说、诗歌作品散见《诗潮》《星星》《小说选刊》《北方文学》《时代文学》《芒种》《鸭绿江》等刊,获奖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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