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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湖笔记八则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13709
江飞

  之一 观察天气

  一扇门虚掩着,像一个人张开怀抱。鸟儿都去了乡下,因为那里有丰盛的晚餐,或是几个懂得心疼它们的孩子。那里可以找到泥土,让城里的孩子在泥土里打滚,可他们的父母却总跟在他们身后,用一根结实的绳索牵拽着,仿佛在放一只怎么也飞不上天的风筝。

  天气很好,好得让人难免生疑,世上的事大多就是这样。

  我随人群挤向一处,围观一场司空见惯的车祸。车祸不比两个女人的对骂更有趣,鲜血却总是比无聊的唾沫更引人注目。这是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样的下午不会再出现了,它在所有人的生命里只出现一次,然后就被明天代替。谁又能预料明天的天气,下雨,或者阴沉沉的不露声色?地面无比干燥,仿佛水分丧失严重的脸,看不出未来的征兆。

  天高云淡。天空显得异常辽远,高而荒诞。我昂首阔步的模样,在人群里同样显得滑稽可笑。男人和女人,世界本可以如此简单分类,然而,女人为男人做了种种修饰,男人为女人又做了种种限制。于是,走在街头的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头衔、地位、名誉,或是生活的艰辛;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动人的故事,却无处诉说。对于陌路人,他们都带着似曾相识的微笑,微笑也会像奥米克戎一样流行,令人恐惧和心寒。口罩,从某个角度说,更像是保护自己隔离他人的面具。而在众多面具当中,这恐怕是最纯洁的一个。

  谁在小心地走路?孱弱的老人,还是刚刚学步的孩子?出租车在离孩子一厘米的地方戛然而止,刺耳的划音就像那个孩子母亲的尖叫。天空与地面的夹角,横幅与头顶的高度,死神与人的距离,总让人唏嘘不已。我们都是不自觉的听者,所有的声响在同一瞬间合奏,而在那个瞬间,你能否分辨:自己的心脏跳动了几下?

  之二 穿过人群

  像一尾鱼游弋在海里,像支箭样的笔,穿过人群,穿梭于词语与词语之间。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像鱼或者笔,只不过有人意识到这一点,譬如我;而有些人却无暇顾及,譬如那个四处向人群散发传单的年轻人。

  说是人群,这是你畏惧心理的表现,他们不可能是一个联合的整体或者同盟,他们是和你我一样的陌路人,碰着面也面无表情;踩着谁的脚了,也得说声抱歉。这其中的许多人你我一生中只可能遇到一次,像是在一辆旅游车上对急驰而过的另一辆旅游车上的许多面孔的一瞥,如此的无意,以至于你不可能再次记起他们的模样,你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些都不重要。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每个人都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而人与人之间的偶然相遇也只是故事与故事的瞬间对话,有的一触即离,而有的则继续对话,友情、爱情的诞生不过如此。故事变成一个,结局却有两个:悲剧或者喜剧。

  不由得想起庞德。“人群中这些面庞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在地铁车站》)。人的面容都是模糊而相似的,像干瘪的花朵,你只觉得眼前都是黑色的头顶,当然可能还有染成五颜六色的脑袋,在你的眼前晃动。这个时候你很容易迷路,所以,如果你没有2米以上的身高,我劝你保持镇定,站在原地不动,等待你的同伴来认领;如果你真的不愿固步自封,那么就随波逐流吧。这时候,你就是被动地在人群中流动,而非主动自在地穿过人群了。我想大家在人群中都曾有过这样的力不从心吧。

  在人群中穿行,你是否会意识到这些呢?你只是在匆匆地行走吧!

  之三 在雨中行走

  一個女人,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一定要哭的,且需哭得昏天黑地,轰轰烈烈,那泪水就好像此刻滂沱的大雨,连绵不断。如果再加上夸张的手舞足蹈,那便是肆虐的暴风雨了。

  时间已不早了,十点,行人稀疏,而在雨里行走的人,就仿佛一把弯曲的伞柄,坚韧地撑着。地面积水很厚,踏下去就会溅起水花,也只是一闪而已。鱼塘已经关门,只有一根长长的管子从鱼塘一直延伸,横亘在路上,汩汩地排放着水。我只能踮起脚小心地走路,好似一只水上的芭蕾天鹅,多少还有些蠢笨。

  膝盖以下,好像一直浸泡在水里,黏稠、冰凉。雨始终是斜的,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而我分明感觉到湿润正由下而上慢慢包裹我的身体,就好像有一种痛,穿过皮肤,使劲地往心里头钻。

  在雨中行走,或许只有红灯和绿灯还透着执着的鲜艳与坚定。

  之四 清晨,被门拒之门外

  这事先没有任何预兆,门会报复我平日里对它的拳打脚踢。在一天清晨,我离开卧室,去了趟厕所,就被卧室的门拒之门外。

  被门拒之门外的我并没有慌张,因为它曾经也做过同样的恶作剧。我寻找上次撬门用的水果刀,遗憾的是,它找不到了,自从它上次战胜门之后就得意忘形,生了锈,所以我把它扔了。现在只有一把国产菜刀,然而它太厚,根本插不进门缝。我在厨房里四下寻找,铲子不行,筷子不行,勺子倒可以试试。勺子是铝制的,一插进去就弯了,用不上力,却并不断,就这样我和门僵持不下,形成对峙。十几分钟过去了,我惊觉到:它有的是时间,它不在乎和我耗到中午,甚至晚上,而我还得穿上衣裤,去上班。我愤怒无比,撞它,捶它,踢它,它纹丝不动。

  当别人还在做着美梦的时候,我却在和一扇门斗智斗勇!我半倚在门上,气喘吁吁,像个笨手笨脚的小偷。失败是成功之母,我换了把铁勺子,继续“作案”。“咔嚓”,勺子断了,门也开了,再看我的手心,水泡也破了。

  走在大街上,没有人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这样的一个人的战争,有的已经结束,有的才刚刚开始。

  之五 面对一把椅子

  多么孤单啊,这个时候!

  喧嚣都沉淀下去,居民区此起彼伏收购废纸电器的声音也消失在夜的黑里。谁按错了谁家的门铃,被拒之门外。夜是长了手的,把你往有亮光有人影的地方推搡,譬如超市、酒吧,或者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一个人和一把椅子。

  灶台从一开始便落满灰尘,我无法凭双手把它们打扫干净,而打扫干净后又总会很快地落满更多的灰尘,变成肮脏的面孔迎接你。一扇窗户开着,而另一扇半掩着,仿佛一个人睁半只眼闭一只眼。风总是从这里进入,穿过厨房,经过狭窄的客厅,在我的卧室打量片刻,便与阳台擦肩而过,吹向天空。除了灰尘,轻轻舞动的窗帘,和我微感凉意的手背,谁能见证它游走的轨迹?

  一个人,一把椅子,相互面对,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椅子是普通的折叠椅,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而在此刻,我不得不面对我常常忽略的这把椅子,它在我的躯体之下忍受了多久?我不禁疑问。或许我对它居高临下惯了,又或许它也唯命是从惯了,我的质问像一块小得可怜的石头投向结了厚冰的湖面。它静默着,或者在酝酿更深更远的沉默,我无法预测这酝酿所需的时间,几代人可以在贫瘠的土地上刨食几辈子,一把椅子是否也可以心甘情愿地忍受几十年的胯下之辱?然而无论怎样,它都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生锈,腐朽,直至被抛弃,自始至终都带着被重压的痕迹。

  重压之下是会发出声音的,吱吱呀呀,刺耳,尖锐,仿佛老鼠啃噬昨夜偷藏的骨头。老鼠是不会有的,它很少光顾,当然偶尔也会趁我不在咬我的书,或者干脆抱着一个椅腿猛啃。我可以原谅它的饥不择食,然而椅子渐渐变得头重脚轻,左右摇晃,像个发烧了四五天的病人。我愤然却又无可奈何,我不是猫,也不是木匠,终究只能这样。

  一个人面对一把椅子,人和椅子,彻夜未眠。

  之六 与影子对话

  静下心来,一个人开始一场战争。人的对手只可能是自己的影子。

  寻找和解的方式,沟通需要时间,更需要排除异端的想法,像个圣洁的禅者,可以为一句话一个字耗费终生。

  我愿做如此的一个禅者。

  选择直面光的生存,把所有精神和肉体上的黑都放到外面,毫无遮掩,像透明的水晶。水晶再珍贵,也只不过是玻璃的一种。

  与影子对话需要勇气,更需要坦诚。

  我们可以玩踩影子的游戏,因为是游戏,所以不必当真,也可以随意更改游戏的规则。我去踩影子,影子又去踩影子的影子,如此相互追逐,相互扭打,仿佛功利的游戏。他们的游戏开始了,就一定要进行到底,而我们则可以戛然而止,类似的,譬如现代的爱情。

  我们可以用手语交谈,这是对话的方式而已。拇指双双并拢,其他八根手指上下颤动,表明我飞的欲望,影子便是欲翔的鸟;右手握住左手拇指,意味我愿做忠诚无比的卫士,影子便是憨态可掬的狗。我们始终是默契的一体。

  对话拒绝声音,正如我拒绝与影子分离。

  之七 做一个称职的囚徒

  没有一个真正的声音,曾经穿透这道墙壁而到达我们这里,或从我们这里到达只能由我们猜测的那墙壁以外的地方。

  每一个心灵像一个孤独的囚徒一样,保持它自己对世界的梦幻似的感觉。而这感觉又是多么不近人情,仿佛这个世界上许多想不通的道理,永远无法抵达的航班,事实的真相存在着,却总是一堆冷冰冰的石头,就像那个上了年纪的法官的脸。

  做一个囚徒,做一个称职的囚徒,埋首于困顿和窘迫,承受于挤压和嘲讽。一个人的心有多高傲,墙壁是铜是铁,是难以逾越的壑谷,心在天上,脚下却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谁在挖土,试图掩埋自己的躯体?谁又在醍醐灌顶,预告囚徒的悲惨命运?囚徒的罪过在道德之外,而道德是墙外那些人信奉的真理,像一朵艳丽的花。

  花朵是幸福人的所有,正如爱情、功名,或是一笔意外的财富。而囚室里长满青苔,或是恶之花,散发腐烂般的气息。虫豸四处奔逃,它们才是这里好客的主人,而我们只是充满幻想的不速之客。

  從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囚室千篇一律,对于囚徒来说,窗外的风景也是如此。

  之八 到梦想的边缘去

  路走到最后,只剩下脚步;一个人哭到最后,只剩下哽咽;做个幸福的梦,需要多久?醒来,复又睡去,只剩下留恋的叹息。谁在耳畔呓语:到边缘去,到梦想的边缘去!

  一个梦境总是另一个梦境的重复,而现实中总会有似曾相识的对应。美梦或梦魇,只在一念之间。

  永远在梦中奔跑,奔跑毫无方向,被猎人追赶,或追赶某种动物。奔向大地边缘,城市的边缘是田园、是村落、是鸡飞狗跳的农家小院,乡村的边缘是工厂、是人群、是沸沸扬扬的花花世界。有没有藩篱阻挡我们的去路?而梦想的边缘离中心又有几站路程?

  进入中心,进入梦想和现实的内部,只能作为隐蔽的梦想。梦想有多遥远,隐蔽就有多深。孩子们的游戏,最终只能在梦中得以实现。我梦见自己躲在废弃的枯井里,等他们来找我。我甚至设想了好几种被发现时的情景,惊喜夹杂着失望。天黑下来,他们都已离去,只留下枯井中的我。他们要么遗忘了我,要么放弃了寻找。总之,我不得不自动现身,像自己设计的许多谜面,最终还是自己提供谜底。梦想就是如此。

  在梦想的边缘,退一步,如临深渊;进一步,海阔天空。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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