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勤

　　湖 生

　　渔船上，那张网如女儿的嫁衣

　　再次捋顺时，禁湖告示

　　压痛了以湖为生的捕鱼人

　　痛觉外，胎盘样水系，顺着长长脐带

　　传递湖底折叠的心跳

　　老舅却以竹篙直切脉搏，让湿透的残阳

　　为晦涩涟纹着上修辞

　　抡了四十年的网，已如探囊大手

　　暮色里探到满舱鱼虾，探到

　　三世同堂，富庶小康

　　探到花甲撒手时，该知足了

　　瞳孔里，湖色沉淀出的落霞

　　映照在那張一晾再晾的网上

　　渔 乡

　　湿地萎缩着，如同老舅的泪眼

　　在近郊，渔乡是喧嚣的彼岸，香飘满街

　　而夕阳，只是跌价丹青里

　　日日溯洄的闲章

　　想再网一曲渔歌，再捞一船金银

　　让金鲤银虾，维系旱涝间的温饱

　　让唱晚渔歌，富足物欲外的小康

　　而羊脂钗般的面鱼仍在沸汤里穿梭

　　老舅却捞不起，他的网丢了

　　月光的微寒，缩入那般剔透的腑肠

　　巢湖渔村的生意依旧兴隆

　　电视里，湖面依旧轻漾着平仄

　　依旧为多舛记忆，镀上祥瑞的诗行

　　竭 泽

　　听来动员转业的村支书说

　　长闲的庄家地会荒，久捕的大湖须休养

　　面对多病的老母，我们都是

　　缺乏孝道的孩子

　　黑鲤腾不上船头，溯鱼寻不见踪迹

　　网越密，苗越瘦，老舅愁着眉

　　敲响铜烟斗，染绿裤管的蓝藻

　　像母亲的胆汁

　　天空油彩快褪尽了

　　坠落的云块浮起时

　　老舅像困惑于一盘残局，腥臭中

　　松开了攥网绳时勒红的手掌

　　迁

　　将黑色渔船征收那天

　　老舅还是落泪了，多年前

　　小儿子溺亡，也不曾如此悲怆

　　像哭嫁父亲，目送女儿的背影

　　而胸口的瘀结，须提二两烧酒

　　须就着篓底杂鱼，梳理一夜惆怅

　　安置小区内，白绸褂与铜鸟笼唏嘘着

　　老舅的余光里，霞色拓出回忆

　　长腿鱼儿奔走，叠加的叹息声

　　在两口深邃的井里沉入黑寂

　　补 贴

　　补贴短信响起时，老舅有些忐忑

　　老人机的聒噪，正灼痛他沉重的影子

　　若隐若现的数字，很快褪去

　　公示不久，学会计的女儿细估过

　　渔捕数字，该有进城打工

　　几月的收入，加上零散补助

　　倒也不逊于靠湖吃湖的日子

　　三代的依靠被买断时，心底的不舍

　　随烟圈抒了出来，细看微信里

　　儿女的近况，老舅眼神眯了下

　　看着农金的红章，悠悠地又呷了口烟

　　溯 洄

　　傍晚时分，老舅把一只腰盆依在河口

　　闲时斜靠，感受湖风和久违的摇曳

　　折断的钓竿和电叉踩在脚下

　　背后的责骂，渐渐远去

　　定期而来的白影，是归乡老翁

　　是等候了半生的旧友

　　是湖里的小儿子骑着白鱼，托梦归来

　　夕阳西下，西岸晒网的浅滩

　　老舅又酣靠在死角

　　溯洄的身形，恋恋不忘

　　招 牌

　　在湖边旧屋，梁上叮当响的挂钩

　　常挂有落单的大鱼，老舅还在抽烟

　　过了冬月，比湖大的只有天空

　　悬梁的翅膀振起，又在寥寥的娑婆里

　　飞向无数行走的胃和嗉囊

　　久治不愈的咳嗽，是给猫狗的戒律

　　而最后一尾鱼，和晒干的网一样

　　是给贪念的一点诱惑

　　远远望去，倒悬的招牌不可久持

　　像一座碑石，把老舅的叹息

　　雕作了檄文

　　“十年，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了”

　　孤单的草鱼，无风旋转

　　仿佛因瞬间的苍老，溢出

　　最后的宽慰

　　责任编辑 老 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