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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的低语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11790
高维生

  凌寒独自开

  昨夜睡前读《四时幽赏录》,书中说:“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明代高濂听雪敲竹,认为雅韵,这个雅字不仅准确,还构出飞雪神态。他曾在北京任鸿胪寺官,后隐居西湖,是明中叶的大藏书家,于杭州虹桥建书楼“山满楼”“妙赏楼”。

  窗外没有落雪的声音,穿好衣服,顾不上清寒,推开阳台的门,向竹林观望。清晨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火车笛声,听不见鸟的鸣叫。无雪花飘落,雪敲竹只是书中情景。

  早饭后,去马鞍溪看腊梅,它是传统观赏花木,有着悠久的栽培历史。开春前,腊梅在百花中最先怒放,它与别的花不同,先花后叶,花与叶互不相见。腊梅花开时,枝干枯瘦,称为干枝梅。瑞雪飞扬,腊梅花开时节,人们踏雪赏腊梅,名叫雪梅。还有一种说法,又名冬梅腊,因为入冬开花,伴着冬天。

  玉兰较为集中的玉兰苑,在外国语学院楼前的小山坡,约有五百多株,立一处玉兰雕塑,形如莲花。盛开的花瓣,伸向四方。

  旁边休闲步道,通往小山另一边的马鞍溪。阶梯间的缝隙,结出绿色的苔藓,铺满落叶。由于天气潮湿,行人踩踏,叶子变得脏污。爬上小山顶,有一块修出的平台。从这里看见玉兰林,清寒中,枝桠打出毛茸茸的骨朵,样子可爱。春天玉兰花开,我和高淳海看花,拍了一些照片,每天赏花人多,也有校外的观客。我经常爬过小山,来马鞍溪边跑步。路边几株枫树,枫叶红得耀眼。我书橱上,挂着工艺品枫叶,有一年,朋友从北京香山回来,送的纪念品。枫叶压在塑料封套中,十几年保持不变。每次走过小山树林,都要停下脚步,观赏一枚枚红叶。

  从山顶平台,往马鞍溪边走,要走长台阶,每隔一段的小平台,供行人歇息。两边草木不一,朴树、秤星树、铁苋草、接骨草、红叶石楠、大片竹林。如同博物园,汇集各类植物,有的叫不出名字。我发现几株肉桂树,烹饪肉类食物,它是常见的作料。肉桂又叫作桂皮,属于樟树的一种,常年绿树,木质坚硬,能做各种家具的材料。树皮具有特殊香味,所以用作香料,传统的香包里大多加入桂皮。来往的人不多,树木和杂草中时常响动,停下脚步,一阵扑棱声中,鸟儿飞起。这里树多草多,唯独不见腊梅。深冬季节,山上草木凋落,视野望出很远,山脚下的马鞍溪流淌,对岸钓鱼的老人,戴着黑帽子,坐在马扎上。他经常钓鱼,下雨天照常不误,只是帽子换成雨帽。

  下了小山,走一段青石拼的路,尽头是小桥。往前走是起伏不平的路,路另一端的丁字路口,路标指示,往左走吃街,向右静怡园方向。拐过这个弯,一片长溪边的腊梅林。初冬时,我每次来这里,看着掉落的叶子,等待一场大雪,想看雪打腊梅。前几天,腊梅打花骨朵,碰上一个妇女掰枝子,很想大喊一声,只是望着她的举动。对方发现我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停下破坏行为。她的粗暴破坏,让地上有了一些尚未开放的花骨朵。不久以后,融化泥土中。

  2018年12月25日,我由重庆北站,乘坐K73次开往铜仁,再倒乘中巴客车前往湘西,那是沈从文的家乡。我住的墨客客栈,在小巷子深处,不宽的青石铺路,两边都是客栈,可能只有十家,所以叫十家弄。墨客客栈老板引路,走进小巷,三个妇女围在旧炒勺前取暖,几块燃起的木块,火焰带来暖意,也使阴暗的地方,有了亮意。前面是标营街,来往游客多,另一侧城墙外,就是沈从文笔下的沱江。

  第二天,七点多钟走出客栈,一只鸟儿栖落墙头上,扭着小脑袋,望着我们。山上鸟雀,多得无从计数,这是否是沈从文说的“一身明黄的青鸟”。高淳海举起相机,拍下可爱的情景。鸟儿对于我们的行动不见怪,没有马上飞走,转过身子给正面。意外的相遇,在寒冷的凤凰古城,使心情愉快起来。这只鸟儿,也许知道我们去沈从文故居。走出小巷,往前走出不远,经过陈斗南宅院,它建于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它在古城吴家弄一号,江南典型的四合院,四水归堂回廊式院落。宅院是民国时期的将军府,出过两位国民革命军少将,陈斗南将军与贺龙为湘西巡防军同僚,两人关系密切。1926年,参加第二次北伐,1928年,贺龙领导工农革命军时在鄂南、湘北闹革命受挫。来到湘西以后,陈渠珍委派陈斗南,支援贺龙领导的工农革命。另一位将军陈范,陈斗南的侄子,陆军第一二八师三团团长。1937年11月8日,率部参加嘉善阻击战,抗战期间浙江最大的一场战斗,让日本人领教血性的湘军。

  12月,旅游的淡季,游人稀少,大院恢复往日平静。老建筑和灰色天空一样,叙述过去的事情。大院的天井中,我看到一株腊梅,它和马鞍溪边的腊梅粗细差不多,枝头花开。我在沈从文家乡,遇上腊梅花开,感觉不一样。望着黄灿灿小花,如读他朴白的文字。

  回北碚,从电视上看湘西下起大雪。住过的墨客客栈老板,在微信圈中发许多照片,十家弄小巷积起厚雪,道路结冰。我此时回到北碚,天空阴云布满,清寒的风中,无一片雪花。

  看了湘西雪照,我急忙赶往腊梅林,这时腊梅迎风斗寒,彰显自己个性。明代高濂的雪在竹林间飘舞,发出雅的声音。他的说法诗性浪漫,不轻易看到的。昨夜下几滴雨,天气阴冷,雪只是文字中的事情。

  《北平笺谱》是郑振铎和鲁迅先生合编,共收木刻套印彩笺三百十幅。郑振铎对北京感情极深,早在1930年,民国十九年,他便到了北平。在燕京大学教书外,一边从事文化工作,《北平笺谱》就是在这个时期完成的。《北平笺谱》中有一幅“腊梅笺”。此题出处,没有了解清楚,来自何处。一棵大写意的梅花,枝头有几朵梅花。苍老虬劲的梅枝,花朵淡雅,让人闻到腊梅香味,扑鼻而来。

  马鞍溪边的腊梅林,不那么茂密,沿着溪水生长。去年的枝头,挂着枯黄叶子,新叶未长出,花争先开放。作家汪曾祺家乡,种腊梅的人家不少。从打记事时起,曾祖父种下的四棵腊梅树,长成那样高大,生长百年多,碗口粗细的腊梅,以后漂泊中很少见过。这些腊梅树,没有一株汪曾祺说的粗壮,可见他家腊梅有年头。空气中飘着花香,我一株株观看,腊梅从打骨朵,至寒冷中开放,经历过从平淡到灿烂。

  我未听雪敲竹,来溪边看腊梅。清寒无風,树木静止不动,也无李商隐“有风传雅韵,无雪试幽姿”。他说无雪不可怕,风试出青松雅韵。这里有溪水,有草木,有腊梅,无雪和风声。坐在石凳上,不知应该说什么。望着腊梅林,溪水平静流淌,水边的鬼针草常见杂草,寒冷的冬天,开着小花。几枚落叶漂泊水面,只有鸟儿叫声。

  心叶日中花

  我从睡梦中惊醒,大年初五,凌晨四点,窗外的鞭炮声响起。打开床头灯,发现心叶日中花又开出两朵玫瑰红的小花。灯光下,绿色的藤蔓间,指甲盖般大小,透出喜庆,预示新一年的好兆头。

  我睡意消失,在鞭炮声中,观察两朵诱人的小花。此花在卧室中两年,从暖气管子垂挂。我读书的习惯,半倚床头,床东西摆放,左侧窗子,床头有小柜子。上面放着台灯,摞着一些读的书。心叶日中花吊在柜子前,近两米长。我上下床,拉窗帘特别注意,免得挂坏花。这样小心,还是经常碰上,看着在空中晃荡。

  心叶日中花是从邻居家压的枝,插在老花盆中,经过细心的护理,一天天长大。这个老字,不是指锈迹斑痕,而是时间久了。十多年前,妻子回老家逛东市场,发现塑料花盆好看,并且实用。随手买下两个,带回山东的家中。花盆半球形,底部为平状,盆的边缘,有三个圆孔,用来拴绳子。刚插枝,心叶日中花生长慢,有一天藤蔓羞涩地探出头,搭在盆边。

  读书累的时候,向窗外望去。有时目光在花叶中游荡,两米长的藤蔓,结满叶子,开过的花,成为黄枯的叶子。从藤的底部,顺着往上看,如同登山者,在密林中跋涉。春节这几天,除了出去跑步,大多时间待家中读书。

  重读梭罗的《生命的信仰》,结束瓦尔登湖的隐居生活,他走进森林和田野,开始另一段人生的旅程。从一粒油松果实,接触白桦、红枫和柳絮。他指出:“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梭罗所说的“精华”,道出人与草木的情感,每一片树叶,都有自己的情感,表达各自的诉说。每一片草叶都是音符,演奏生命的序曲。

  妻子把心叶日中花,称作吊兰,自从手机安装上“形色”,解决了大问题。我纠正她的称法,为心叶日中花,多年生常绿草本,不属于吊兰。叶日中花枝条下坠,看起来和吊兰相似,被当作吊兰。叶片肥厚,开玫红花。花期较长,从春至秋,赏花又观叶。绿萝缠绕性强,气根发达,叶色斑斓,长枝披坠。

  我的书房有一盆绿萝,装在从老家带回的另外一个花盆中。绿萝具有净化空气功能,将甲醛转化为氨基酸物质,分解复印机、打印机排放出的苯。绿萝遇水即活,生命力顽强,称为“生命之花”。哲学家朱志良说道:“一瓶清供,盛着的是他对生命的感受。而花瓶往往锈迹斑斑,它从苍莽中传来。”

  在我家中,两盆花受喜欢,如同古人的清供,既供观赏,又有实用价值,使书房增添情趣。文案清供古代文人理想的家居生活,明代文学家陈继儒《小窗幽记》写道:

  琴觞自对,鹿豕为群;任彼世态之炎凉,从他人情之反覆。家居苦事物之扰,惟田舍园亭,别是一番活计。焚香煮茗,把酒饮诗,不许胸中生冰炭。客寓多风雨之怀,独禅林道院,转添几种生机。染瀚挥毫,翻经问偈,肯教眼底逐风尘。茅斋独坐茶频煮,七碗后,气爽神清;竹榻斜眠书漫抛,一枕余,心闲梦稳。

  清供置于案头,清心理性,修养性情。供作恭敬、有礼貌,祭品供在祖先、神佛的像或牌位前。清指水,或其他液体、气体纯净透明,没有混杂的东西。当清与供组合在一起,不是碰撞,而是融合,形成文化模式。

  我家中没有养名贵花,两种普通花,大白菜一样不可缺少。每次给花浇水偏心,困几天的清水,不用当天的自来水,免得药味重。先给卧室的心叶日中花浇水,倒时轻缓,水浸泥土中,再给绿萝浇。我半倚床头读书,有心叶日中花相伴,时而向窗外呆望,时而目光游走藤蔓中,品味每一枚叶子,听它们的细语。我们之间的交流,在无声的世界里,胜过有声。谈话纯真干净,不需要设防,不存在虚情假意,没有功利的欲望。心叶日中花清心养目,带来许多快乐,让人不寂寞,少许多的烦恼。

  书房中的绿萝,吊在窗子的中央,大片叶子,层层相叠。它和心叶日中花品种不同,形象不一,有共同的绿色,呈现生命的旺盛。

  我每天在两个屋子穿行,读书有心叶日中花相伴。写作的时候,面对窗前的绿萝。它们是我的清供,让心中燃烧绿色。

  凌霄晚花落

  今天雨水,窗外白茫茫的,夜里不降雨,却下一场小雪。独自在家,读清代戏曲家谢堃《花木小志》,其中有一条记载,配有图片。一根枝桠,挤满盛开的凌霄,红色喇叭状的花朵,鲜艳夺目。

  凌霄是普通的植物,大多栽墙根、大树旁。凌霄枝蔓攀援于墙面或树干,向上生长。谢堃《花木小志》所述:

  其花蔓绕,得木而上,可高数丈。蔓间生软茎如爪,缠木坚甚。春枝生叶,其叶齿齿。生花一茎十数朵,大如牵牛。花头五瓣,赭黄色,有红色点。八月结荚,如豆角状,妇女嫌其空而易落,不喜插戴。

  凌霄花天性喜欢攀援和缠绕,顺着树身往上。藤蔓中的软茎,爪子一样,缠得树身很紧,别称“五爪龙”。枝条上的花朵,五个瓣呈土黄色,有红色的斑点,民间根据形象,呼之“红花倒水莲”“倒挂金钟”。

  我住的小区南门,铁栅栏墙爬满凌霄花,喜充足阳光。每天进出相遇,马路对面7路公交车站,夏天等车的人,都会向这儿观望,凌霄爬满铁栅墙,一朵朵花诱人。

  每次路经花墙,观赏凌霄花,凑跟前闻花香。1977年,我父亲在北京人民文学修改长篇小说《浮云》,秋天回来,落叶凋零,家家户户忙着分秋菜。父亲离家一年,朋友知道他回来,登门拜望。他谈起在京城改稿的日子,还有所见所闻。我年纪不大,第一次听说朦胧诗,舒婷的《致橡树》。这首诗父亲抄在稿纸上,送给朋友欣赏。女诗人用攀援的凌霄花、痴情的鸟儿、泉源、险峰、日光、春雨的形象,对传统的爱情观进行解读: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从此我知道了凌霄花,有了第一次接触。古人为凌霄花留下很多诗句,西晋文学家《遂志赋》:“陈顿委于楚魏,亦凌霄以自濯。”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依冰山》:“张生曰:‘大丈夫有凌霄盖世之志,而拘于下位,若立身于矮屋中,使人抬头不得。遂拂衣长往,归遁于嵩山。”北宋政治家王安石《孤桐》诗曰: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

  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

  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任参知政事,第二年任命为宰相,主持推行改革,进行变法。因守旧派极力反对,熙宁七年(1074),罢免宰相官职。一年后,宋神宗再次起用,旋又罢相,退居江宁。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保守派得势后,王安石主张的新法皆废。诗借物以言志,孤桐為人格写照。在变法中,王安石遭受各个方面的打击,他追求远大的理想及对事业上的抱负,不畏强势,不凌弱势,敢作敢为,不会屈服小人的阴谋。经历的磨难越多,斗志不退,却越来越坚强。为了天下百姓,即使遭受危险,而丧失生命。清代剧作家李渔评价凌霄花:“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一个平常的凌霄花,在不同时代,诗人所经历的人生,对花有不一样的感受。

  凌霄花期较长,农历五月至秋末,花期可达三四十天,大红或金黄的漏斗形花朵,缀满枝头,随着风飘舞。凌霄花也是良药,花朵干燥与其他中药配伍,行血去瘀,凉血祛风。

  我在北碚,有一天去嘉陵江边,沿着江边的步行道向前。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多雨的日子,连续半个多月,见不到一缕阳光。心情不免沉郁,远处山坡的草木间,传出鸟叫,扯出思乡的情绪。江水流动,一只运货的船,在水上行走,不时响起笛声。一个野游人,劈波斩浪,身边黄色的救生圈,引人注意。

  我走出很远,这个地方很少来。向山坡望去,发现一丛绿色中,开着鲜红色的花。拐上一条泥土小路,艰难地走近花前,既眼熟,又不相识。拿出手机,用形色拍下,屏幕上显示凌霄花。是初风吹来的种子,或是人随意撒下,无从考证。打量旺盛的花,想不到在异乡,相遇居住小区前的凌霄花。这里安静,空气清新,老树、竹林和杂草,凌霄花艳丽的色彩,点缀这片绿色。

  在江边山坡的草木中,和凌霄花偶遇,想数有多少朵花,数着记不清,因为花开得密实,便不再数了。一场雨后,天气尚未放晴,阴沉的天气,人如同行走于黑白电影片中。带着折叠伞,向那片凌霄花走去。陡斜的山坡路,由于雨后湿滑,踩上去身体不稳。

  经过雨水的洗礼,草木青翠,鸟儿叫声嘹亮。地上掉落雨水打的花朵,拾起一个,花色彩依然,脱离母体,用不了多久,便会融化泥土里。我不忍心它过快的消失,放回藤蔓间。

  深秋回滨州,北方的草木凋零,寂寞冷落。小区南门爬满的凌霄花不见,藤蔓干枯,地上积着落叶。再见凌霄花,只等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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