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政

　　真 理

　　真理往往受累于

　　那些看不见者

　　你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对着虚无

　　我看见了不会说话的时间

　　是多么的尴尬

　　我从来不敢

　　蔑视一个人的沉默

　　所有真理的背后都埋着雷

　　因此，我们并不孤单

　　不像许多人嘴里含着铁

　　却受累于它的坚硬

　　那些背着光还在奔跑的动物

　　他们并非与真理背道而驰

　　而是在他们心中

　　离真理越远，就越安全

　　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这世界变化太快

　　前几天你还是一个黄花大姑娘

　　昨天就出嫁了

　　而且嫁得那么开心

　　迎亲的车队

　　从门外大道一直排到巷子深处

　　送亲的人群里

　　只有你母亲一个人在哭

　　冬天快到了

　　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大家都是刀

　　没有必要隐藏

　　大家都是刀

　　隐藏起来的

　　只是刀的锋刃，人的向恶，和少数的真理

　　刀让我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平分秋色

　　在黑暗中

　　拥抱更深的黑暗

　　而只有对刀

　　失去了信心的人

　　才会往刀尖上涂抹毒药

　　真正的爱刀之人

　　只会让刀，变得越来越没有攻击性

　　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安静

　　不要觉得这世界太吵

　　还有那么多草木都没说话

　　一座青山

　　消化了众多的鸟鸣

　　而一条河流

　　绝不允许呼吸的鱼上岸

　　天空

　　只剩下了雷声

　　大地拒绝了更多的事物

　　向我们打探阳光和雨水的去向

　　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安静

　　一切欢笑和悲鸣，都在尽量克制

　　山 上

　　山上到处都是

　　草木的黄昏和落叶颂

　　每棵树的顶端

　　都撑起了傍晚正面的光

　　百鳥散入巢穴

　　万物归位

　　打猎人的回头路

　　已被他的猎物看穿

　　空空的山间小径上

　　只剩脚印孤独地蜿蜒

　　落叶连着落叶

　　有不确定的深渊

　　此刻，打猎人比猎物还要小心

　　还要危险

　　一棵从未涉足森林的树

　　枝丫会不会纠缠

　　果子会不会串味

　　落叶会不会

　　因为风的原因

　　而变成一只疲于奔命的鸟？

　　一棵从未涉足森林的树

　　就像一个还没出生社会的孩子

　　它有足够的理由担心

　　会不会被其他的树

　　强行按捺在黑暗里？

　　甚至已有的幸福

　　也被暴力掠夺一空？

　　一棵从未涉足森林的树

　　它只有一克的胆量和一克的信心

　　用来想象，而不是挣扎

　　爱 上

　　我相信她的灵魂和肉体

　　必是得到了某个人的暗示

　　而我也一定是

　　受到了某人的点拨

　　一条河流

　　只有到达一个指定的位置

　　它才会接受别人的指引

　　习惯了

　　习惯了低着头

　　藏在草木的后面

　　扮演另一棵草木

　　习惯了，从低洼处的积水中

　　发现一只小蝌蚪的喜悦

　　习惯了把更高的事物

　　降低一个档次

　　与内心里的愿望平行

　　习惯了在逆境中

　　给自己一点小小的补偿

　　偶尔也从仰望开始

　　把幸福和悲凉移到高处

　　但不习惯俯瞰众生

　　从同类的欢乐中

　　摘出草木的卑微

　　一只流浪的猫

　　我回来了

　　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像从你们的对立面回来

　　随我一同回来的，还有一只流浪的猫

　　准确地说

　　它以前是一只流浪的猫

　　自从跟了我，它就不是了

　　或者说，自从我跟了它，我就不是了

　　现在，我们一同回来了

　　我们都跟了你们，你们也不是了

　　位置论

　　你是谁，这并不重要

　　你被别人看见和关注的，也不是你自己

　　只要你的声音是从某一个方向传来

　　你就一直处于暴露中

　　你的思维和行为，想冲破尘世一秒钟

　　便会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击中

　　至于是不是你，或者恰好是你

　　没有人关心

　　草木心

　　我喜欢对着草木说话

　　草木的耳朵里

　　灌满了铅一样沉重的风

　　我不需要草木回答

　　在它们卑微而简单的一生中

　　回答是最漫长的

　　草木也不需要听懂我的话

　　最冷的季节已经过去

　　它们现在更想听见春天的脚步

　　而我的心里也有落叶的哀愁

　　感谢这些草木

　　让我暂时不把它们说出来

　　奔 命

　　许多小路

　　都从荒凉处引申而来

　　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在奔跑

　　动物奔远，植物奔高

　　天上的雨水，奔的是人间所需

　　而我们奔命

　　草木的命在根上

　　动物的命，含在其他动物的口中

　　我们的命在无限的苍穹之下

　　被无限地放大

　　又被无限地缩小

　　彼岸有光

　　我不知道

　　如何从这一日胜过一日的虚无中

　　逃离。彼岸有光，影影绰绰

　　这一河的倒影

　　我都曾经

　　在一面镜子中反复看见过

　　你们尽可以想象

　　还可以给我化很浓很浓的妆

　　让我也和大家一样

　　从时光中退出来

　　等到人过中年

　　又秘密地返回

　　彼岸有光

　　我把一箱子的过去都沉入河底

　　现在，我冰清玉洁

　　但不识水性

　　谁把我扔过河去

　　我今后，就是谁的石头

　　假如秋风再起

　　假如秋风再起

　　有一个熟透的果子砸在头顶

　　一颗卑微的心

　　就像真的遇见了贵人

　　而福音再大

　　也大不过一树的果子

　　一个人走着走着

　　就有许多同病相怜的人结伴而行

　　像由许多小路合并而成的大路

　　像由许多花和草

　　合并起来的寂静的心灵

　　一萬次抚摸，没有一次像抚摸自己

　　所以，现在有很多人向我喊话

　　我一句也不想回答

　　有许多果子降落

　　我一个也不想回报

　　绝对的黎明

　　黑暗是相对的

　　只有黎明才是绝对的

　　窗外站着一个

　　被黑暗洗劫了的身影

　　我多么想出去拥抱她一下

　　有亮光的地方

　　只是还原了白天的一小部分

　　我也想还原一小部分的爱给她

　　黑暗临终的时候

　　还是喜欢听见一些迷路者的对话

　　而黎明，往往更喜沉默

　　空杯子

　　很多时候

　　我只是沉默

　　我把自己的渺小

　　放到了桌面上

　　一只受过伤的鸟

　　它呈现出来的

　　不是翅膀的软弱

　　而是对飞行路线的犹豫不决

　　我眼前

　　就有这样一只空杯子

　　我想给它蓄满水

　　但又担心它会有别的用途

　　暗 桩

　　有许多神一样的人物

　　在我们心中

　　立下了许多暗桩

　　这些年来，一直都在隐隐作痛

　　每一根暗桩

　　我们都要经过很多年才能拔掉

　　人生，就是不停地

　　把这些暗桩拔掉的过程

　　拔一根，如释重负

　　我们又为自己立下一根

　　又拔，拔了再拔

　　像沙地里拔萝卜，一拔一个坑

　　拔到最后

　　所有暗桩都拔完了

　　我们自己，却成了另一根暗桩

　　再也无力拔掉

　　灵魂可能是气体的

　　一个人的灵魂

　　终会被时间

　　从血肉之躯里分离出来

　　凡是固体和液体的东西

　　都容易腐烂，生锈

　　所以，灵魂可能是气体的

　　活着的人

　　自有一种芳香之美

　　而死去的人，它的灵魂忠于思念者

　　当一个人的口型对不上他的血型

　　他忠于什么

　　什么便会现出原形

　　责任编辑 乔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