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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稻草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14859
张寄寒

  都说“江南稻草赛貂毛”,它是江南水乡人家不可多得的一件珍宝,它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难忘的美好印象。

  小时候的冬天,每天上午在故乡长长的市河里,纷至沓来的一条条载满了稻草的农船,船主们都在吆喝“阿买稻柴哎……”

  母亲和几个邻里妇女站在河桥埠头把卖稻柴的船叫住,一阵讨价还价以后,一个个跳上船,只拣又干燥又清白的稻草,分别丢到岸上,再让船主用秤,一捆一捆地过了秤,结算付钱。

  母亲买好的稻草叠在河桥畔,我和妹妹兴奋地“哼唷哼唷”地把一捆捆的稻草搬进家中的灶屋间。

  母亲再在灶屋间一大堆稻草里,横挑竖拣,挑了几捆清白干燥的稻草,拿到门口的一块空地上,把捆好的稻草拆散,均匀地铺在地上,晒一个太阳。

  第二天下午,母亲用一个木榔头把摊在地上晒好的稻草,一把一把地放在门口的石阶上“砰砰——”地砸着,边砸边捋去稻草上的草壳,砸得稻草柔软烂熟。

  傍晚,母亲给我们姐妹兄弟的床铺上分别铺上一层层稻草。入晚,我们躺在母亲铺上稻草的床铺上,觉得床铺像装了弹簧,把人仿佛要弹上天去似的,一会儿像躺在儿时的摇篮里,一会儿像置身于云里雾里虚无缥缈。

  我们家很穷,我们的被头被你争我夺,几只小脚把被子的棉絮踢得七穿八洞,铺床的被子是多年的老棉絮,又黑又硬,根本就没有热气。

  褥子下铺了稻草,我们不再争夺被头,不再抢焐脚炉了。一钻进温热的被窝里,身子下面就发出“淅沥嗦啰”的声音,一股暖流通遍全身,立刻让人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不知做了多少美梦,让我走进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玩具店,任你挑,任你拿;让我走进品种繁多的食品店,应有尽有,任你选,任你拿……

  小学毕业,我考上了离家二十多公里的甪直中学。初一那年冬天,天气奇寒,母亲在上海帮佣,没有工夫给我做棉鞋,给我寄来了钱,让我去请人代做一双棉鞋。一天放晚学我去镇上转悠,在一条长长的小弄口的一户人家的门上贴着“代客加工棉鞋”的纸条。我开门进去一问价钱,加工一双棉鞋两块钱,我立刻退了出来,我舍不得花母亲的血汗钱,宁可穿着单鞋熬过冬天。

  在学校里读书,下课时穿着单鞋东奔西跑,一会儿滚铁环,一会儿与同学赛跑,一点儿不觉得冷,最难熬的是上课时分,两只穿着单鞋的脚踏在冷冰冰的水泥地上,脚趾头钻心的疼痛,眼泪是夺眶而出,两个脚头直碰,发出“噗噗”的声音,惊动了我的同桌王金城。他是镇郊的农民儿子,他说他一年到头穿父亲给他打的蒲鞋。

  他把自己的蒲鞋与我的布鞋对调穿,我的一双冰冷的脚伸进了温热的蒲鞋里,温热传入十个脚趾头,一股股暖流传遍我的全身,身子渐渐地发热,我惊叹蒲鞋的威力。面对同桌的热忱,我从心里涌动着感激。

  第二天早晨,王金城给我带来了一双新做的蒲鞋,他说,这是他父亲开了夜工打的。王金城让我立刻穿上,不大不小,正好合脚,又软又暖。

  上课了,我穿上王金城同学父亲给我打的蒲鞋,只觉得脚趾连心,脚趾热了,心也暖了。

  王金城对我说,他父亲打的蒲鞋全镇都小有名气,人家打五双,他打一双,慢工才能出细活。

  都说,脚是人的第二心脏,脚暖了,心也热了。

  镇上流传的一首顺口溜:“甪直蒲鞋甪直着,走出甪直就赤脚。”

  可是,这个冬天,我穿上了王金城父亲给我打的两双蒲鞋,它帮我抵御了冬天的奇寒,伴我度过了艰难的岁月。

  高中毕业,我去杏花村插队。

  第一年的冬天,村上田畈里的稻子全都登场了,一大片空旷的水稻田,正待薄片深翻,都用小铁搭一铁搭一铁搭地把水稻田翻起来。

  我刚到农村,干活生疏,别人用一分力气,我要用三分。每天天刚亮就出工,天黑才收工,我跟着社员出工收工,一点都不敢落后半步。

  一天歇工时队长阿根传令:“明天六点全体薄片深翻。”回家路上,我对队长阿根悄悄地说:“明天早晨,你走过我门口时叫我一声,我怕睡过了头。”

  次日一早,门口阿根的大嗓门响了起来:“上工啦,快起床!”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骨碌起床,穿好衣服,套上元宝套鞋,扛了铁搭,追赶上去,踏在浓霜铺满的田埂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到了大田畈,排成一字长队,大家挥舞着手上的铁搭,“扑嗒扑嗒”声响,此起彼落,坌得快的,一跃而上,没多久,我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一个,我不甘落后,可怎么也使不出劲。

  因为心急,我的元宝套鞋陷入坌好的烂泥里,我好不容易把两只脚拔了出来,可是元宝套鞋却陷入烂泥深处,我一时顾不得它了,赤着脚踏在冰冷的稻田里,拿起铁搭坌下去,天哪,我的两只脚冻得麻木掉了,完全失去了知觉,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直刺心肺,无奈回头摸黑去寻找我的元宝套鞋,找啊找啊,不见它的踪影,忽然队长阿根走到我的身边问:“你在找什么?”

   “我的鞋……”

  “啊,你光着脚哩!”

  队长阿根边说边帮我去找我的鞋,一把拉着我去工场上抽了一把稻草,捋去软软的一层稻草壳,塞进了我的一双元宝鞋里,对我说:“快,你赤脚穿进去!”

  我的一双泥脚穿进了塞满了稻草壳的元宝套鞋里,两只已经冻僵了的脚,什么感觉也没有,队长安慰我说:“一会儿就暖和。”没想到稻草壳真的很灵,十个脚趾头渐渐恢复了知觉。队长阿根让我歇会儿再去,他匆匆地去田畈干活。我一个人站在工场上,抬头望着满天繁星闪烁,东方渐渐地露出了鱼肚白,这时刻,我的两脚有了热气,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立刻返回田畈拿起铁搭,此刻,东方的曙光已照亮了满田畈,我的脚热心热眼睛也潮热了起来……

  离开杏花村三十余年,在城市,江南稻草已成为难觅之物。每年寒冬来临,我总会思念故乡童年的稻草铺床,少年读书的蒲鞋,杏花村务农干活的一把稻草壳……心中的感动依然,啊,难忘的江南稻草。

  责任编辑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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