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更衣室靠墙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酱紫色的按摩床,那就是老徐的地盘了。她休息,吃饭,织毛活全在那张床上,当然也许她还会在那张床上想心事。
老徐实在没什么看头。她似乎天生了一张愁苦的脸,还总是习惯性地抿着嘴。她双目无神,脸上血色全无,肤色黄得像一张放了好些年的旧报纸。她老是穿一件和那张床一个颜色的棉绸的短褂。她走动的时候,那下摆肥大的短褂就在她瘦削的腿胯边左右摇摆。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她手里织的毛活也是这令人郁闷的酱紫色。这个颜色与老徐实在是不合适的,因为,这让她看上去是那样的落寞、可怜,仿佛就真的和那个角落浑然一体了。
虽然老徐是这样不起眼的一个搓澡女工,可每次洗澡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端详她。我老觉得她很像我记忆深处的一个什么物件。
那天大概是澡堂的暖气太足了,当然也可能是老徐自己觉得有些燥热。她慢慢地踱到澡堂的门口,透过浓重的水汽,我看见风把她那酱紫色的短褂吹得鼓鼓的。我突然就想起来了,老徐很像我童年时丢弃在院子里某个角落的一个沙包。我不知道那个久远的沙包和这个叫老徐的搓澡女工有什么关联。可这个想法就这样毫无道理地钻到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向毛主席发誓,我没有取笑老徐的意思。在我的价值观还没有形成的时候,我们就接受这样的教育:劳动无贵贱之分。可我觉得自己现在可以真实一些。对老徐,我油然而生的是怜悯。这样一个从事简单体力劳动的人,她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底层,她甚至生活在这个澡堂的底层。她实在是太弱势了。澡堂里其余的搓澡工个个都强壮如牛。她们可不像老徐一样总穿那么过时的棉绸短褂。那几个女工在给人搓澡之前,都会做一个很豪爽的动作——两手交叉着伸向腰际,用一秒钟的时间除去上身的衣物。她们身上的三点服饰虽然廉价,可她们个个都拥有骄傲的胸乳,强健的双臂,粗壮的腰肢。老徐没法和她们比。她的年龄太大,身板太瘦。她只好穿这酱紫色的短褂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也只好抱着毛活蜷缩在角落里等待。她知道,高峰的时候,人手不够,总会有性急的人找她搓澡的。
活多的时候,老徐是快乐的。她右手套着搓澡巾,对着自己的左手打得啪啪响,然后冲着她面前光溜溜的裸体发出号令:“转过去……手举起来……放在墙上……”此时的老徐竟像是警匪片中的女警。搓澡的女人们也都是那么听话,乖乖地做这投降的动作。老徐的嘴便不再抿着,嘴角竟然还有浅浅的笑意了。
有一天老徐带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强迫那个姑娘去给人搓澡,姑娘的眼里满是泪水。老徐的话掷地有声:“妈就是这样供你上学,你不努力,考不上大学,将来就和妈一样的命!”教育孩子时的老徐眼睛清亮亮的,完全没有她平时的神态。
我想,对于一个有思想有期盼的人,怜悯显然是多余的。
责任编辑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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