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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贷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 热度: 13971
何根松

  每年年底我们信用社都要收回信贷,老黄在我手里贷的款有五年了,几次都没有收回来。虽说是经过主任同意的,但毕竟我也有责任。主任也理解我的难处,因为老黄不在本地,据说是到广东那一带做生意去了,究竟做什么生意我还不大清楚,因此我非常着急,那可是几十万哪!不是个小数目。

  这天主任从县里开会回来,脸色十分难看,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很严肃地对我说,县农行指示一定要将款子收回来,我听了头皮直发麻。我怀疑老黄说不定早赔光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主任说你准备一下,看什么时候动身到广东去跑一趟,坐在家里贷款是不会回来的。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谁也不想到南方去,有条件的都往北方跑,现在都时兴避暑,但我想不去也不行,谁叫我工作失误呢。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想方设法把贷款要回来再说。我乘上南去的列车,车窗外尽管风景很好看,大片大片的稻田绿得十分可爱,我一点欣赏的心情也没有,只听见列车前进的铿锵声,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出发之前去过老黄村子里一趟,找过村子里的人摸了一下情况,有几个从广东回来的,提供的情况很重要,他们说老黄上山打蛇去了,蛇肉提供给那些高级饭店,蛇皮可以出口赚外汇,如果说真要是这样就好了,只要老黄有钱他是不会不还贷款的。

  我对上山打蛇一无所知,我想大概是南方天气炎热,适宜蛇的生长。我的大脑里很快浮现出那些高大且连绵不断的群山。崇山峻岭,遮天蔽日,没有人烟,那些长虫就生长在那些潮湿阴暗的地带,自由自在地生长,我想像它们窸窸窣窣地行走,不时吐出信子试探或防范着它们的敌人,要抓到它们确实不容易,我没有想到老黄贷款是为了这个,我转而又想像老黄这样的人能干什么呢,肯冒风险才能赚到大钱,他选了一项鲜为人知的行当,与众不同,这是很有见地的。我忽然觉得老黄不那么简单,佩服他有一定的眼力。

  和老黄一起干过的人告诉我,老黄先后在广东几个县干过,最近落脚在深圳。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们也说不清楚,看样子我得到他们说的大概的范围里找了,这对我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

  迎接我的是深圳的万家灯火,我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下来,休息了一会,看看时间还早,就出了旅馆转到马路上。深圳的夜景确实很美,那川流不息的车流,那一排排各色的荷花灯柱,那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把夜晚照耀得如同白昼。我无目的地走上大街,随着人流徜徉,一路上酒吧、舞厅、茶楼、保龄球馆等娱乐场所比比皆是,深圳人的夜生活是丰富多彩的。

  那些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搅得我眼花缭乱心里很烦闷,我便往人少些的地方走,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小巷,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再往里走我才发现里面尽是做小生意的,炒瓜子的、做糖葫芦的、炒板栗的,也有收破烂的。我一边走一边寻思怎样找到老黄,正走着,和一个匆匆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正着,这一撞我竟找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不是小水子吗。小水子一惊,一见是我先是高兴,转而脸色大变,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本想说是来找老黄的,话到嘴边又改变了主意,说,到这边来开一个会,因为我们经常在外面开会,小水子也是知道的。

  我问小水子在这里干什么,小水子支支吾吾,说瞎混。说着就要走,说有急事,好像是在躲避我,我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也半天回答不出来,我猜测他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住址。我告诉他我住的旅馆,约他第二天中午一起吃饭,小水子看无法推脱就答应了。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有点线索了,好像一个溺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晚上我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小水子和老黄是一个村子里的,我猜想他们肯定有联系,也可能我来之前老黄他们接到过家里的电话,因为我到他村上找过他多次。这样看来他是没有能力还贷款了,否则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第二天中午小水子如约来了,这让我有些兴奋。我在旅馆的餐厅要了几个菜,一瓶我们安徽的古井贡,我知道小水子吃菜不是很讲究,对酒是很挑的。

  小水子显得有点不自然,开始半天不说一句话,三杯酒下去话渐渐多起来。小水子的脸由红转白,说话舌头打卷,颠三倒四,像决堤的河水滔滔不绝,我知道该是进攻的时候了,我说你在外面也不容易,这年头生意难做,我说这话也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也许你发了我祝贺你。半天小水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这几年我运气太坏了,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被人骗了。我说老黄呢?他生意做得不错吧?

  小水子不说话了,我知道小水子在揣摩我是不是真的来开会,或者有什么任务,我猜想小水子和老黄一定听到什么风声了。为什么一提到老黄他就不说话了呢,我也不急于往下追问,说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我们喝酒,会议还有几天,到时候我到你那里喝,这点面子你会给吧。你留个电话给我有空找你,小水子停了半天说,我那个地方没有电话,我说这样吧,你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小水子答应得很勉强,我看得出来小水子内心很痛苦。

  这几天我一直在等小水子的电话,害得我都不敢离开旅馆,到了晚上,我到上次碰到小水子的那个小巷子里转了转,希望能碰上小水子。

  我回到旅馆,服务小姐告诉我有人打电话找我,我一下兴奋起来,我按小姐告诉我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果然是小水子,他约我明天晚上去他那里喝酒。

  小水子果然住在那条巷子里,但是还要拐几个弯,我们讲好了他在上次碰到的地方等我,这是一条很深的巷子,往里面去又岔出几条巷子,全是些外地人来做生意的,显得零乱肮脏,有的说不上做生意,只是干一些城里人不愿意干的活。小水子说开始我不想带你到这种地方来,因为怕丢老家人的脸,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很同情他们,给老黄搞贷款就是出于这种同情,现在倒要做恶人了。

  我低着头进了一间低矮的屋子,尽管是夏天,里面的潮气仍然很重,还混杂着各种腐烂食物、烟草、人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我四下里看了一下,都是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我知道小水子没有说假话,确实没有赚到钱。

  落座以后小水子告诉我,老黄等会也要来,我的心猛然往上一提,也不知是喜是忧,总之我能见到老黄了。

  一直到天黑老黄都没有出现,我等得十分心焦,小水子看我坐立不安,到外面去接了几次也没有接到人,小水子也有些生气,说不等了我们先吃吧。看小水子的神态不像是骗我。就在我们举杯的时候,老黄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把抓紧我的手摇着说,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刚出门家里来了人。小水子说罚酒三杯。

  老黄也不说话,满满地喝了三杯,这才对我说,张会计你真是稀客,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你,我先敬你一杯,我只得喝了一杯。接着老黄说,听小水子说你是到这儿来开会的,还有些日子吧,我那个贷款还请你担当些日子,我只要缓过气来就把它还了,决不让你为难。我一听,心想这下坏了,这小子堵我的嘴了。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但我不能就这样默认了,我得有个态度。停顿了一下我说,你那个贷款时间也不短了,最好能还就还了,我来开会的时候主任跟我交待了,顺便跟你们打个招呼,好贷好还再贷不难。

  老黄两只眼瞪得溜圆,想从我的脸上读出个结果来。

  我怕跟老黄搞僵了,竭力将语气放缓和些说,据说你们这几年在跟蛇打交道,也不知究竟干得怎么样,能不能给我说说!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待。老黄苦笑,说,要不是翻了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老黄就跟我说开了。

  开始的时候,老黄他们干得很顺利,在深圳周围山区的几个县,老黄都设立了收购点,收购活蛇和蟒蛇皮,活蛇提供给大饭店,蟒蛇皮做高级制革品,利润是很高的,如果碰到香港老板来收购利润更高半年时间老黄他们赚了几十万。那些小贩见老黄发得很快都来投靠他,纷纷把自己活蛇和皮货送到他的收购点,不愁销不出去。

  后来老黄结识了一位香港老板。老黄发得快,主要得力于他。

  提到这位香港老板老黄的心似乎在打颤,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我在心里猜测老黄肯定与他有什么瓜葛。

  老黄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一个多雾的早晨,香港老板早早地来到深圳,他们在一家酒楼里见面。老黄把收购的活蛇和皮货的清单给他看,上面都是他指定要的品种和数量。香港老板脸上显出不满意的神色,这出乎老黄的意料,在预订这批货物时,香港老板要求多收购一些,这是他们合作以来数量最多的一次,他都照办了,现在为什么还不满意?这之前老黄与他做过多次生意,都按期收到香港老板的款子,每次交货以后一周内货款必定到位,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因此老黄对香港老板是非常信任的。这时香港老板脸上绷紧的肌肉缓缓松开了,说话的口气也缓和了,全部收下了他这批货物。当然价格比当地要高。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顺理成章。这笔交易很快做成了。老黄什么预感都没有,就等着香港老板送款子来。一周过去了,老黄没有收到香港老板的送款电话,老黄感觉有些不妙,去这家酒店问香港老板有没有来,酒店说没见到香港老板的影子。十天过去了,老黄开始着急了,半个月过去了,老黄真的急了,感觉有点不对头了。老黄开始给香港老板打电话,电话那边说这个号码不存在。老黄的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好像天就要塌下来,回想种种迹象,老黄感觉到香港老板要玩什么把戏,老黄跑了几个和香港老板有业务往来的商行,都说香港老板没有来,好长时间不做生意了。老黄感到问题严重了。二百多万货款怕是回不来了,这不光是老黄一家的货,老黄家底赔掉了不算,还要赔几个收购点的款。那天晚上老黄喝了一瓶子白酒,他借着酒兴登上国贸大厦55 层旋转餐厅,他倚坐在餐厅的护栏上,只要纵身一跃,他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他的对面就是香港,高耸的楼房鳞次栉比,透着一派繁荣景象,他恨不得飞过去把香港老板碎尸万段,就在他迷茫彷徨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转过头来循声望去,一对年轻的夫妻坐在对面的餐桌旁,伺候着他们心爱的小宝贝,就是这一声响亮的啼哭,让他改变了主意。

  回到住处他的脑子开始冷静下来,先把收购点的人稳住,再想其他办法,其实他很清楚没有其他的办法好想,无非是在什么地方弄一笔钱,把收购点的人应付一下,但到哪能弄一笔钱呢?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家里不能呆了。

  他来到小水子家,说不走了。小水子说大哥你真是急糊涂了,那帮人去你家找不到你必上我家来,我这个地方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要藏就藏得无影无踪让他们找不着。老黄说我也不是怕他们,只不过稍稍避一避。他们真要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事到临头怕也没有用。

  说到这里老黄停住了。

  小水子说,真他妈窝囊,要不是碰到一个救星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们老黄看来是个福将,要不然我们活不到今天。我发现老黄狠狠瞪了小水子一眼,小水子突然不说话了。接下来老黄说怎么光说话不喝酒,来,张会计我敬你一杯。我见他们说话躲躲闪闪就追问了一句,小水子你说下去,你们是怎么起死回生的?肯定会有精彩的插曲,也让我高兴高兴。

  小水子说其实也没什么。香港老板突然出现了。我迫不及待地问,是不是香港老板把货款都给你们了?小水子说真要那样就好了,香港老板的头像在电视上出现了,公安部门正在通缉他,他骗我们这行的不止我们一家,据说有好多家,但至今也没有香港老板的消息,算我们倒霉。

  老黄气愤地说,不提香港老板了,如果不是他害了我们,那日子就好过多了,也不用你张会计大老远地跑来跟我们费口舌,那贷款早就还了。

  我看老黄已经把话挑明了,就把杯子举起来说,我敬你们一杯,你们这样支持我的工作,就把贷款还了吧,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再找我,我是全力以赴。

  老黄和小水子相对望望,什么也没有说。我怕再谈下去会把事情弄僵,只好说你们再想想办法。

  我忧心忡忡,老黄能否还贷,我心里没有底。老盯着他们又怕把事情弄僵,不盯着他们更是无从下手,他们当中的一些事我并没有弄清,比方他们经营的情况,往来账目,现在是否还在做有关“蛇”的生意我都不十分清楚。我不能白白跑一趟,回去怎么向主任交待。

  这天晚上我正在考虑怎么对付他们时,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话筒那边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是张先生吗?我有点慌了,我在这里一个女人都不认得,她怎么知道我姓张,对方紧接着说,不要紧张嘛,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我有事找你,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说完不容我说话就将电话挂了。

  我一下陷入五里雾中。过了约莫十多分钟,袅袅婷婷过来一个年轻女人,没有像有的女人那样浓妆艳抹,细一看是化了淡妆的,见了我就说你就是张先生吧,我说我并不认识你,她说见面为什么非要认识,我想跟你聊聊总可以吧,说着她就坐到了我身边。我听说过旅馆里常有不三不四的女性打电话骚扰旅客,我警惕地站起身,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还有事。女人翻翻眼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急什么,我还在喘气呢。是的,她的胸部还在起伏,显得很好看,我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好像对不起她似的,我只好沉默不语等着她开口,她盯着我看,好像在研究我似的。

  忽然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用很严肃的口吻对我说,你别以为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你看我的那种眼光我受不了。停了一会没等我开口,接着说,我还没吃饭呢,你请我吃顿饭总可以吧,如果我要拒绝她显得我太小家子气,我说好吧。你看是不是到街上去。她点点头。上了街,她的要求并不高。只找了个不大的饭店,随便要了几个菜,她问我吃不吃,我说吃过了,她便自顾自吃起来。她吃得很香,她忽然停下来盯了我一眼,说,你别以为我白吃你的,这顿饭你请得值。

  我愣愣地盯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来要贷款的,根本不是开什么会。我一下被她说愣了,她怎么知道我是来要贷款的,我觉得她来得不同寻常。

  我说你是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我帮忙,没有我帮忙你是要不到贷款的,不过我这样做有点对不起人。

  我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她说要帮我又说要得罪人,我正想弄清来龙去脉,她却不说话了,低着头吃她的饭。

  时间似乎过去很长了,她不再说话。凭直觉,我感觉到她要帮我忙是真的,我不能怠慢她。我很认真地对她说,我相信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她咯咯一笑,是那种很放肆的笑,你以为我真能帮你的忙。

  我说我相信你,请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只要你能帮我收回贷款我不会亏待你的。

  走的时候,她说让她好好考虑一下。

  第二天,这个女人没有出现。我在旅馆里呆不住了,就去那条巷子里找小水子,结果是铁将军把门。下午再去仍然没有人,我有点慌了,看来老黄为了避开我已经转移了。我有些后悔自己办事不果断,让他们钻了空子。

  当我正在旅馆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女人出现了,这让我喜出望外。

  她一进门就直截了当地跟我说,你是不是在等我,我顺着她说,是的,我是在等你。她看着我的脸,好像对我的话有些怀疑,我再一次说是在等她,实际上我已经把她当作我的救星了,因为我实在没有什么好主意了。我很殷勤地说,你还没有吃饭吧?她一下笑了起来,都几点了,我一看表也笑了,真是把我急昏头了。

  她很神秘地问我,你猜我是干什么的?我愣了半天,尽量朝好的方面想,实在想不出来她是干什么的。她没等我回答就说,我谅你也猜不出来,算了算了,我是干什么的并不重要。

  她给了我一个银行账号,说你在这上面下下功夫吧。说完就走了。

  我到银行查了一下,是老黄在银行的资金账号,我十分惊喜。看来我还不如一个女人有心计。

  我又一次跑到小水子住处,仍然没有人。我往回走的时候,有人一下子将我头蒙住了,我想喊喊不出来,我头脑嗡的一声,直觉告诉我,我被绑架了。我被拉上了一辆汽车,汽车开了好长时间才停下来,我被像扔一麻袋米一样扔在马路上。我挣扎着从麻袋里钻出来,四下里什么人都没有,这是一条被废弃的土马路,两边衬着的蒿草和高高的白杨树更显得荒凉。麻袋上有张纸条,歪歪倒倒写着两行字:快快离开此地,不然要你的命。

  我一下瘫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这肯定是老黄他们干的,不然还有谁呢?我思考了一下,决定暂且不离开此地,看看能把我怎么样!

  我先换了家旅馆,并将我遇到的情况报告了当地派出所。走的时候我给原来那个旅馆的头头打点了一下,如果有人找我请转达一下。

  幸好我多了个心眼,没多长时间我就接到那位身份不明女人的电话。她说叫我注意点,有人要对我不客气,虽然她的预警有些滞后,我听了还是很感动,还有人这样关心我,我想跟她见见面,说,我晚上想请她吃饭,务必请她给个面子,她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

  这次我找了个级别高一点的饭店,早早地就在饭店的门口等她。她今天似乎刻意打扮了一下,我感觉她很漂亮,我一下拉住她的手,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动作?我们就这样拉着手上了三楼的餐厅。

  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我把我此行的目的以及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她。

  她听了一点儿也不吃惊,对我的情况似乎有所了解。

  我把杯子举起来很诚恳地向她敬酒,她明白我的意思。我们满满地干了这一杯。她开始讲她的事情,她讲得很缓慢。

  她也是在一个农村信用社工作,他们那里的山很高,林木茂盛,适宜蛇的生长。信用社主任一时心血来潮,用高价收购蟒蛇皮,准备销往香港,试图从中赚一笔钱。周围的群众看信用社收购蛇皮价格很高,从四面八方将蛇皮送到信用社,一时间收购了大量蛇皮。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因为这样做违背了制度,因此急需将蛇皮销售出去,价格还不能低,如果销售不出去资金收不回,后果不堪设想。信用社主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本来是和一家外商说好,帮助他们销售的,结果不知为什么连人都找不着了。

  我顺着她的思路说,于是你就来到了深圳,遇到了老黄。

  她点点头,瞪着我的眸子闪闪发亮。她说那时候老黄已经被人骗了,身无分文,被要债的逼得四处躲藏,我们信用社答应他如果能将我们的蛇皮按我们给的价格销售出去,收回的资金可以让他占用一定时间。于是,他找了一家老板将我们的蛇皮销售出去了一部分,他的生意这才盘活了,还有一些蛇皮等着销售出去。他可是用我们的钱在做生意,你们贷给他的钱他早赔光了。

  这么说来是他们有求于老黄,如果老黄生意做砸了,不但货款要不到,自己的货还没办法脱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才好。

  她盯着我半天不讲话,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说你实在有困难就算了。我不知道我会说出这种话,难道老黄欠的贷款不要了?回去怎么向主任交待?

  再说吧!

  走的时候她丢下了三个字。

  回到旅馆我仔细想想,还是要找老黄,我又去了那个巷子。

  小水子家的门虚掩着,我喊了半天没有人应声,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四处张望不见人影。心里咯噔一跳,难道说又有什么阴谋?正准备出屋,小水子从外面走进来,小水子好像很兴奋,说张会计你怎么在这里,会议散了吗?我说快了,心里却在想,你们把我甩在荒郊野外,想要我的命,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嘴上却说,最近生意做得怎么样?

  小水子笑笑,还不是那样,凑合着干。

  我知道贷款名义上是老黄贷的,其实他们是合在一起干的,老黄的事他也十分清楚,但我只能侧面了解一些情况,摸摸他们的底。

  小水子很热情地将我让到屋子里坐下,我四周瞄了一眼,屋子里没有什么变化。我说那个香港老板找到了没有?

  小水子说上哪儿去找?香港可不是大陆,过都过不去。

  过了一会,小水子忽然很兴奋地对我说,老黄最近做成了一笔大生意。我说是不是能赚几十万元?小水子见我追问,收口说我也不十分清楚,只是估计。半天小水子不说话,我知道小水子怕我要那笔贷款。

  我不想再和小水子磨下去了,匆匆去了银行,老黄的账号上确实到了一笔钱。

  我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来到街心花园,在一条长石凳上坐下来。我要仔细想想后面的事情该怎么办,应该找老黄谈谈?但我觉得这样做很危险,假如老黄不答应,暗暗把款子转走怎么办?

  于是我给主任打了个电话,主任接到电话很兴奋,说只要老黄有钱就好办了。让我要稳住老黄,牢牢盯住那笔款子。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我仍然很兴奋,想找个人上饭店喝上一杯,庆祝庆祝。我自然想到那位女士。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凑巧,我要拨电话的时候,她打来了电话,而且说话很激动,说老黄最近到了一笔款子,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说我正为此事发愁,不知怎么处理才好,我们见面谈谈。对方很愉快地答应下来。

  我们找了一个咖啡厅坐了下来,因为我们来得早,咖啡厅里人不多。她今天情绪特别好,穿了一袭连衣裙,把身体的曲线全部勾勒出来,我说你今天真漂亮。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着,我说老黄欠着我们两家钱,你愿意帮我忙吗?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她说你这人真怪,告诉你还要问为什么?如果说我要和你抢还会轮到你吗?一副生气的样子。我不便再问什么,问她说应该怎么办?她说你们领导知道怎么办,你只要把情况如实相告就行了。

  正在我们说话的时候,窗口有个人影晃了一下,她马上警觉起来,对我说,好像有人在窥视我们。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我们单位有人怀疑我做了一件不利自己单位的事。正如你说,老黄欠着我们两家款子,你如果把老黄的贷款抽走了,对我们单位很不利。你一来我们单位就知道了,警告过我,我不理他们,他们想对你下手,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不和你说了。

  她的好心让我非常感动,说以后一定要谢谢她,她笑笑说,你别把我看歪了。

  我想请她吃饭,她有些心神不定,说下次吧。匆匆走了。

  一连几天我闲得没有任何事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频频给单位打电话,催主任快想办法。主任说这不是想办就办的,得经过法院,没有这个程序是不能胡来的,得有合法手续。这边我又打电话给那位神秘女人,想了解老黄账号上的款子动没动?结果电话没有打通。

  我整天就这样提心吊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小水子家。小水子根本不在家,说是去了医院。

  我在医院终于找到小水子,是在走廊上遇到小水子的。这让小水子又是一惊,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才告诉我,老黄的儿子得了白血病。

  后来我才知道,老黄有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十六岁了,为了这个儿子,老黄可没少费劲。老黄来到特区后,让他大大开了眼界,这里是一个各种人物齐集的角斗场。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不该到这种地方来,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享受着农家的一份艰辛与快乐心里有多踏实,可他偏不安分,见有了一点机会就想出去闯一闯。他自以为选择的是个冷门,没想到同样充满着杀机。

  他知道自己是个弱者,永远是个弱者,他的儿子可不能再像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知识便难以立足。他要培养儿子上大学,读研究生,拿博士学位。于是他将儿子转到这座城市读书,学费是高价的,比在老家上学要高出几倍,比城里的孩子也高出许多。老黄虽然很生气,咬咬呀也得上,别的钱可以省,孩子上学可马虎不得,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值得欣慰的是老黄的儿子很争气,学习成绩提高很快,高三的时候,成绩在学校排上了前几名。眼看就要高考了,偏偏在这个时候生了这种病,这对老黄是多大的打击。医生说,要做骨髓移植手术,这可不是说做就做的,少则十来万,多则数十万。小水子说,老黄铁了心,只要能救儿子,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回头望望,看见那道医院大门在我眼前不啻一张血盆大口。

  我忽然想到老黄账户上那笔款子,想到那家信用社的女职员,她不可能不知道老黄儿子的事情。我不动声色地去了那家银行,老黄的款子一点未动。

  我猜想老黄儿子治病需要那笔钱,也可能未到需要动用的时候,还是老黄另有打算?不管怎么样这笔款子说不定哪天长翅膀转瞬间就飞了。

  这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主任和法院的人明天就要到了,我要收回的贷款即将收回,但我没有一丝快意。我频繁去银行查老黄账上的款子,我弄不清是希望那笔款子还在或者不翼而飞。就在我忧心忡忡之际,信用社那位女士不请自来。

  寒暄以后,她说话闪烁其词,不像前几次一心想帮我的忙。我隐约感到她对老黄的那笔款子也产生了兴趣,不过,还不是那么迫切。我没有对她说老黄儿子生病的事,我弄不清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她不提起我也闭口不提。

  她走后,我更加坚定了某种意向,老黄的儿子要做骨髓移植,费用不是一个小数目。

  晚上我又去了小水子的住处,小水子说老黄急得什么似的,不想动用生意上的钱,如果本钱没有了一切路子也就断了,生意是无法做下去了。我忽然对老黄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在确定主任就要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去了一次小水子家。我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我天天盼望的时候终于到来了,这是一个似阴非阴的天气,早上九点钟我到火车站等候主任的到来,主任见到我非常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辛苦了,和主任同来的还有法院的同志,我说老黄的账上到了一笔款子,足够还我们的贷款,主任听了十分高兴,但他说事不宜迟。和法院的同志直奔银行,在银行门口我见到要帮我忙的那位信用社的女同志,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位男同志,我立即意识到他们也是来要贷款的,他们抢先来到柜台,向银行说明来意,亮出了裁定书,跟着我方也说明了来意,亮出了裁定书。我们双方发生了争执。

  银行方面说,你们不用争了,一个小时前老黄的款子被取走了。

  我们一下蒙了,我注意到主任的脸特别难看。

  责任编辑 鲁书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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