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不要紧张,我会让你很舒服的。这是天使的声音,却像魔鬼在媚惑,张雨的意识就在这声音的提示中飞出了身体。配合着声音,小姐宛若无骨的手在张雨的胸前摩挲,使皮肤起了一片小疙瘩,张雨被这些疙瘩压迫得不能动弹,僵硬着身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他发现上面有许多细密的纹线,看上去有点熟悉,像是在哪本书上看过古老的岩画或者经文,里面刻满了神秘的东西,仿佛是隐晦的寓意和揭示。
重吗?如果重了你就说啊。张雨还是不说话,任由她的手在身上游走。而她的手调动起来的东西,正在让他的体内迅速分化,他制止不了一部分的降低、僵硬和另一部分的膨胀、活跃。小姐的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表情变化中,突然把手伸向他的裆部,握住早已冲天挺立的命根子,哈哈地笑了说,你原来真是一个男的。
张雨的气愤像一阵火烧得老高,下意识地把手伸下去想拨开她,半路上又转变了方向,放在了小姐柔软的身体上。他想,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要给她钱了,干嘛要让她减少服务,那我岂不是吃亏了吗?但被污辱的感觉却下不去,在喉咙里梗着。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太得罪她,在这种隐秘而没有规则的消费中得罪她,同样会吃亏的。
这是他第一次洗桑拿,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里单独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暧昧地相处。他是被朋友大头强行拉来的。两人在街上邂逅,掰着指头一算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面了,就近坐到了一个小饭馆里,没费事就把一瓶白酒吹了下去。不过瘾,他们又要了一捆啤酒,不知不觉地又流进了肚子。这时候,张雨两手交叉抱了抱肩,说我有点冷。大头说我带你去蒸一蒸吧。一走进桑拿间,张雨就有一种进入梦幻世界的感觉。盛有火红木炭的石筐在水的浇泼下,热烈的水汽不断地冲出来,使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腾腾的雾气。过分的热带着水分从身体深处踊跃奔出。张雨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飘呀飘的。他坐靠着木质的墙壁,闭上眼,那些雾好像还是从长条椅的巨大缝隙中钻上来,在他的身上舔舐,并从下面托起他,把他抬向无限的高度。他紧紧地闭着眼,他有恐高症,害怕看到底下碎小的事物,他更害怕自己会掉下去,变成四处飞散的碎小事物。
果然蒸了蒸后,张雨好受多了。他睁眼看看,雾气已经把大头蒸发了,自己在大头眼里想必也是如此。他浑身懒懒的,软得想躺下,想什么都放下,什么都不要了,只是这样躺着。很多水滴落在脸上、身上,像虫子一样在他发热的皮肤上蠕动。更多的雾冲过来,冲去了“虫子”的凉,再从身体里挤出东西。他的身体如一朵花一般正在充分展开,他像那些花香,更轻了,飘得更远了。他想自己在腾云驾雾吧,神仙一样,在高高的境界之上。原来人间也有如此极端的快活,而且来得如此容易。
回到房间,大头跟服务员叽咕了几句,很快就过来两个容貌、身材姣好的女子。张雨知道这就是人们说的桑拿小姐,可以做所有的服务。他赶紧欠起身,手和头一起摇摆说不要不要,我们不能这样搞腐败。大头嘴角的肌肉扯了扯说,我还忘了问你,你现在是什么级别的领导?张雨说我不是领导呀,我只是一个机关小职员。大头笑声出来了,说那你也配用“腐败”这个词?你省省吧,不要降低了它的档次,我走了。说完,也不看张雨的反应,转身向一个小姐说,你留下来给他按摩,他让你按你就按,他受不了了你就停下,嘿嘿。然后抓起另一个小姐的手说,走,我们出去再开个房间。
张雨抬眼看一下小姐,小姐的美丽像妖魔一样向他逼近,一种极致的疯狂在身体内左冲右突。他的头脑随之飞快地旋转起来:着装齐整的公安就站在门外,手已经抬起来了正在推门。小姐柔软的手指按在他的脑门上,滑向太阳穴。一阵潮水从无法探测的地方涌来,汹涌澎湃,他在水上,他拳脚的力量失去了方向。他被带到了单位带到了家里,他的领导、他的老婆正在义愤填膺地怒斥着他,他抱着头,躲避着各个方向的打击。小姐的手向下滑动,滑向他的胸前。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捆绑着,不能动弹,不能作任何反抗。
小姐的手在紧紧地抓住他,他又有了在蒸汽间的那种感觉,他像是被小姐托起了身体,在一个高度上飘荡,他只能看到地上有一个更渺小的自己在对应着。下面的那个自己正在抬头仰望,眼里充满疑惑:这是我的神仙吗?
二
没有神仙,只有俗世。俗世中的张雨突然生出了疼痛。他感到了某个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和他身子里的东西进行对流,使他的某个部位抽搐一样疼痛。而这个疼痛正在唤醒他身体里很多沉睡已久的东西,他不想放弃,他抬了抬身子,想让一个过程平滑地发展下去。
他假装不在意地问小姐,你怎么能认为我不是男的?小姐说,是男的一到了这里都跟饿狼似的,恨不得全身都一起上,哪有你这样一躺下就像猫一样安静的?张雨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腾地立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用力使两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尽力扭动着,用一个身体揉搓着另一个身体。他喘着粗气说,这下是男的了吧,这下你快活了吧。
小姐仍然笑嘻嘻的,扭着身子挣脱了他说,没有想到你还有点血性啊,这么不经逗,还是一个处级干部吧?张雨知道她又在笑话他,说他没有过性经历,于是装着很老道的样子说,你想试试吗?要是处级干部你就占了大便宜了。小姐说,我怎能占到便宜,占便宜的只有你们男人。张雨笑了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新婚培训班的性生活课堂上,一个即将结婚的小伙子问女老师,做爱时男的舒服还是女的舒服。你猜老师怎么说?
老师肯定说男的舒服。小姐非常坚定地说。
不对。张雨故意挤出一脸坏笑地说,老师打了一个比方,说你用火柴棒掏耳朵,是火柴棒舒服还是耳朵舒服呢?
这也不能说明问题呀。
你怎么这么笨呢,老师的意思当然是洞舒服了。张雨说着,把手向她的下面伸过去,仿佛是要给她进行现场指导似的。张雨想这样小姐也许会生气的,没有想到小姐竟笑得前仰后合的,说看不出来你这人还挺坏的。说着便把他的手拨拉过去。
笑过之后,屋子里的气氛流畅了,张雨也放松了许多,心思全放在小姐的身上。小姐长相很好,到外面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可为何要到这个地方来干这个呢?小姐见他不说话就问他是不是想女朋友了。张雨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小姐说你骗鬼吧,我又不打算跟你。张雨说我讲的是真的,我只有老婆。小姐又是一笑说,你真逗,逗得可爱。那你在想老婆了。张雨说不是,我想的问题要说出来怕你不高兴。小姐说,不会的,我早已刀枪不入了,哪里还会不高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为什么要干桑拿小姐呢?不怕被熟人发现吗?
我不干桑拿小姐能遇到你吗?你成了我的熟人,你再来找我高兴还来不及,能害怕吗?
你们是不是从来不和人说真话,只是这样调侃?张雨气呼呼地像是质问一样。
嗬嗬,又生气了,生气有碍健康。你到这里来我给你做保健按摩是为了让你健康的,你要是气坏了身体,本小姐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张雨再一次沉默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说话,小姐肯定要说下去的。她的意思还想让自己成为她的长期客户。
果然,没安静几分钟,小姐的声音幽幽而起,她说她来自一个特别偏僻的乡村,从小爱读书学习。可是家里穷,小学没上完就回家帮父母干活了。去年弟弟考上了大学,一次就要交好几千元的学费,家里能卖的东西卖完了,能借的人家也借遍了,还差很多。后来弟弟听说能贷款,就贷了一些钱,上了学。但他没有生活费。她说,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出来打工。我当过饭店的服务员,卖过盒饭,做过小生意,都不行,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更不要说资助弟弟了。这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同学凤子,她就在这里做,说做桑拿小姐又不卖淫,工作起来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还能挣很多钱。
你就这么跟她干上了?
是的。像我这样没有文化又没有手艺的人,想多挣点钱,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
张雨这一次说不出话了。小姐像是在向他发问,他也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亏心。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了,社会又能给她们什么出路呢?即使当桑拿小姐有点违背道德,但她们存在就说明有市场,而这个市场不就是像自己这样道貌岸然的人吗?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对她们说三道四呢?
小姐不想气氛一直冷下去,马上又欢天喜地起来,说你看看我的手机吧,上面有好多好玩的信息。说着她打开盖子,按了几个键后递了过来。张雨接着翻动看下去,大多是一些黄色的,也有和她约会的,说是什么时候要来,或者让她什么时候出去到什么地方。禁不住好奇,也是有点不放心,他说到这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好,你再出去遇上事怎么办?我就经常听说有小姐被抢被奸甚至被杀的。
小姐还是笑嘻嘻的,说我从来不出去,老板也不让我们出去,要是上街必须几个人一起,怕我们跑了或者不安全。
老板倒是挺有办法的。不过他为什么怕你们跑了呢?
我们跑了,没有小姐按摩,还有鬼来这里洗澡送钱给他啊。再说,按摩费他拿大半我们只拿小部分。他当然不想让我们走了。我在这里上班,一开始就被扣下三千块钱,如果要走的话,那钱就打了水漂。
那你还能在这里干一辈子?
那倒不是。这三千块钱拿回来,必须离开本市三个月以后。主要是怕同行抢生意吧。因为每个小姐都有一批回头的客人。
我能不能成为你的回头客人。
当然求之不得了。你下次要来,就直接点我的号,68号。服务员就会通知我来的。
好吧。张雨说着再一次起身,伸手把小姐搂了过来,腆着脸说,先让我们做一下夫妻吧,老婆,好吗?
小姐这次没有躲闪,在他怀里气喘吁吁起来。张雨知道,她的情绪不会来得这么快,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装模作样罢了,但心里还是有点感动,身子也反应强烈。人生哪能处处完美,就做一次野鸳鸯吧。他也想不了太多了,胳膊手都在加劲,把她抱得更紧了。
三
尝到了甜头的张雨像是误吸毒品的瘾君子一样,再也止不住往桑拿浴场跑。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害怕还喊上大头,渐渐地胆子放开了,就自己一个人去。去了之后就专点68号小姐。68号小姐总是善解人意,该笑的时候笑得花枝乱颤,像是他的到来给了她莫大的幸福和快乐;该悲的时候又是满脸忧戚,仿佛是天下第一苦命人,就等着他来可怜。他们慢慢熟络了,谈得也深了,张雨了解到小姐名叫于小兰,来自本市郊县农村,口音仍然保留浓厚的当地味道。从第一次开始,张雨都要给她点小费,这是桑拿浴场里很少见的。开始于小兰坚持不要,张雨言辞肯切,说是为她弟弟改善一下生活。再后来,他们就经常说到于小兰今后的出路问题。张雨说,你在这儿挣的是血汗钱,不容易,把钱存好,我现在有时间就到街上看看,摸摸市场行情,看看地段铺子,找一个适当的地方开一个适当的小店,做一辈子营生。于小兰就说好,不如咱俩一起开,各投一半的钱,有利了也一人一半。张雨说那更好,我们就开一家夫妻店吧。
下雪了,一下起来就无休无止的,不仅消耗了人们最初的兴奋,而且还把人们扔进了深深的绝望,仿佛在一种绝对的状态中难以自拔。
张雨一连好几天都要到于小兰这里来,有时一泡就是半天,好像只有这里才能给他温暖。小兰一脸落寞的样子,似乎激情消退过后进入平静。
是不是想家了?张雨问。
有点。小兰说,虽然离家只有个把小时的车程,但从春天出来到现在也近一年没有回家了。
你给弟弟的钱怎么寄?你给不给父母钱?
给弟弟的钱就从这里寄,地址当然不是桑拿浴场。父母的钱也给一点,但不多,给多了,他们和庄子里的人一样,反而会觉得我在外面干不正当的事情。
女孩子在外面就是难为一些。我给老家再多的钱他们也不觉得多,好像一到外面工作遍地都能捡到钱似的。张雨叹了一口气。
男的责任就重。我们以后肯定还是要靠弟弟维持,他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我就不干了,能找到好婆家有吃有穿就行。
下辈子我也投生女的吧,哪个方面都有好处。
什么意思?
你看,责任小,在社会上混也方便。能偎上我们处长的都是女的,来办事的只要是女的肯定要好办得多。还有,还有我就不说了。
说吧,别卖关子了。
还有就是做爱了,只有女的快活,男的都累得半死。要是不主动吧,还说人家不是男人。要是太主动吧,又是非礼又是流氓的。你说男人多倒霉啊。
小兰一阵笑说,看你说得像苦大仇深的旧社会似的,我看每次都是男的急得像猴子似的,没有一个说自己辛苦的嘛。
这叫有苦说不出,社会角色管着在,你能不干吗?
你在家是老大吗?怎么总是泰山压顶似的。
当然是老大了,不然我也可以一推了之。我老家在外地农村,父母老了,干不动活了,没有收入。要给生活费不说,他们要是有点事,弟弟们去处理一下,回头还找我要劳务费。父母也认为他们养了一个能指望上的儿子,什么事光找我。这边还不能让老婆知道,一方面她心疼钱,另一方面她家里负担也重,不好平衡。张雨觉得自己有点像祥林嫂了。
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有自私,你老婆嫁给你也倒霉啊。你既然这么大的责任怎么还来泡小姐?泡小姐的钱舍得,给父母和兄弟姐妹的钱就舍不得了。我早就看透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骂得好啊,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一个好东西。天下就你一个是好东西,行了吧。
话没说完,小兰的手机唱起美妙的《梁祝》。张雨上前一把抢过来,看到显示屏上只有“老公”两个字,惊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急问道,你怎么有老公?
我怎么不能有老公?你又不能娶我。小兰说得非常轻松。
你,你,你……张雨一急说不出来话了。
我怎么了,你是嫖客,我是妓女,你给钱,我就为你服务。我们熟悉一点,你照顾我生意,我就服务好一点,仅此而已,你还要怎么样?说完,小兰背过身去,声音低下来,柔情蜜意地对着电话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张雨不说话,愣愣地躺在那儿,原来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的,人家并没有当回事啊。话说回来,小兰说的也是一个理,我们不会有什么真正结果的,人家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的,如果她真的对自己有了想法永远不出嫁,自己也就麻烦了。但张雨还是觉得有一点东西梗在心里隐隐作痛,仿佛是吃了大亏,上了大当一样。
小兰的电话接完了,半天不说话,眼睛很空洞,有点瘆人。张雨想着她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心情也很恶劣,也不想太主动地去管她。
突然,小兰一头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捂住,呜呜大哭起来。张雨不能再缩在一边了,他把被子拽开,把小兰捞起来放在自己的怀里,用手拍着她的背。小兰也很配合,紧紧地抱住他,身子剧烈起伏,声音压抑,痛苦万分的样子。
十来分钟过去了,小兰抬起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对不起了,我现在给你按摩吧。张雨觉得再不表示表示,就有点不像男子汉了,再一次把她抱在怀里,紧紧搂住,嘴巴贴在她的耳朵边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不对我说说你的问题?我即使没有能力解决,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吧,再退一步,你心里有苦,说出来发泄掉了,就好受了。说吧,好妹妹!
小兰扬起脸,又是泪水汪汪,说他出事了,他赌钱输了好几千,明天中午之前不给人家就要剁他的手指。我这几千块钱也有,可他老是这样,我舍下尊严人不人鬼不鬼地才挣这么点钱都被他糟蹋了。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像是哽住了。张雨没有插话,而是一脸的关切。她接着说,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他是我的同学,我们感情很好,用文人的话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他又上了初中、高中,我们也是来往着。一开始到城里来打工就是听了他的劝说才出来的,他害怕出苦力,可又没有技术,找了几次工作都是碰了一鼻子灰,他也就灰了心。现在是什么都不干,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无事就到网吧里去打游戏,后来又学会了赌博,一输钱就找我要,不给还打我,你看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他的杰作。他还说,我要是不给他钱,他就不要我了,去找别人。他长得帅,我们同乡几个做小姐的都喜欢他。
张雨说,你们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你还是得有个打算。一个男人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还能叫男人,简直是人渣。
不许你说他不好!小兰并不领张雨的情,大声地制止着他。“呜呜”地哭了一气,小兰情绪非常激动地说,他说他只爱我一个人,他和其他女孩子来往都是人家给了他钱,他在心里并不喜欢她们。
张雨“嘿”了一下说,他只要你的人,他不要你的钱,是吧?
不要你管!我就是喜欢他!你走吧。我现在就去银行取钱,我就要给他钱!
张雨摇摇头,深深地叹口气说,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你的事当然只有你自己能做主。说完,扬长而去。
四
张雨觉得自己快赶上柳永了,只是自己不像他那样有才气。他总是不自觉地把这些小姐与小兰比较,结果当然都不如小兰。他心里发堵,他找来大头,他们喝酒,他们在小姐的温柔乡里天昏地暗。没有多久,他开始想念小兰。他还在生气,她对他如此不在意,真是个婊子!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她不是婊子,她是迫不得已,她的思想她的感情多么纯洁啊,她是一个贞女!他又在心里为她辩护。我为什么要这样在意她,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呢?他反复在心里问着自己,当然不是恋爱关系,也不是情人关系。我对她有什么权利呢?他盘算不出来。既然如此,我就不必要生她的气,她是一个桑拿小姐,我只要口袋里有钱就可以去找她。
再见面时,张雨看到小兰的喜色明显地表现在脸上。她说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呢,我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我总去大街上转,也许就能碰上你。张雨没有说话,小兰也不在意,仍然喋喋不休着说,那天你说得对,他是一个无底洞,我填不满的。我给了他两千块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再这样混下去,我也就不指望你了。可没过两天,他又打电话找我要钱,说的理由还是那些,我说你就叫他们把你手指剁了吧,剁了你也就不能再玩了。我想我人不人鬼不鬼地辛辛苦苦挣钱,他却花得像流水一样,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我去爱他。张雨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过来,紧紧地搂着,把嘴贴在她的头发、脸上吸着气。
一番温存之后,空气似乎有点异样。小兰说,你是不是更看不起我了?张雨说,没有,心里压抑,不舒服。小兰问为什么?张雨摇摇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人在世上,老是这个事那个事的,没有多少能顺心的。小兰哈哈一笑说,这不怪别人,怪你想得太多,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哪能都要到呢?要不到就难受。最好,什么都不要,你就高兴了。
张雨一个鲤鱼打挺站在了床上,一手叉在腰上,一手点着小兰的额头说,那我连你也不要了。
嗬嗬。你要我又能怎样?有了上顿没有下顿,你满足了,我又难受了。所以啊,我就从来不往那方面想。来这里找我的男人可多了,好的也不少。我每个都想要,能要过来吗?张雨答不上来了。看来,小兰想了很多问题,还真是那么回事。
小兰说,别想那么多了,快活一时是一时,过一天是一天。神仙还要受玉皇大帝管着呢,我们这些凡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来,趴倒,享受一下本小姐最优质的服务吧。张雨只好趴下,小兰的手在他的身上游动,他又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真有点像神仙了。神仙是什么呢?就是这样飘呀飘的吧。玉皇大帝能管过来这么多的事吗?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没修行好的小神变成妖魔鬼怪,来人间作威作福呢?
小兰说,这个星期天你能来吗?有事吗?张雨一般休息日是不出门的,不上班不好向老婆交待。我生日。到这里后,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要是来不了也不要紧,我很少过生日,我都快把生日给忘了。昨天老板叫办暂住证,填一个表,上面有出生年月,我才想起来。小兰说得不紧不慢的,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似的。好,我肯定会来的,但可能会来晚一些!张雨第一次对一件事说得这么坚决,像是一个英雄就要走上刑场似的。
五
果然张雨来得很晚,而且还带着酒意。他说他必须找几个朋友喝上一场酒,这样他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在酒意的催动下,张雨有点激动,他像魔术师一样,从一个大手提袋里变出了蛋糕、红葡萄酒和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玩具。张雨说,祝你生日快乐!小兰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张雨赶忙上前抱住说,不哭呀,傻吧,今天不能哭,只能庆贺。然后松开手,说来帮忙吧,把蛋糕摆上,插上蜡烛,把气氛搞起来。小兰抹抹眼泪愉快地答应着,两人把蛋糕放在桌子上,点燃蜡烛,关了电灯,屋内烛光摇曳,两人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张雨鼓起嘴巴就要吹蜡烛,小兰忙拦住说,我还没有许愿呢。张雨说是的是的,这时候许下的愿都能实现。小兰把眼闭上,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中忽闪忽闪的。张雨看得心动,悄悄地上去吻了一下,说,你许多少愿啊,还没有完,多了就不灵了。小兰一笑,睁开眼说,好了。两人伏下身,一起吹灭蜡烛。
电灯亮起时,张雨问,你许的什么愿啊?小兰说,你猜,猜着了有奖励。张雨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小兰说,你不想动脑子就算了,知道不知道对你也没有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你能这样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哪里还敢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张雨显得很吃惊的样子,你许愿与我还有关?我猜猜。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你是想叫我明年还来给你过生日!小兰的脸阴了下来,你的头脑真简单,还是故意的?张雨说,不要搞得这样沉重,今天应该是快快乐乐的,真搞不明白你!小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不会纠缠你的,我明白我的身份,你在内心里是看不上我的,能对我说一些好听的,再为我做一些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我还是很感激你。我没有要求你会给我什么的愿望,其实我就是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倒把你吓成这样。张雨说,天地良心,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我真心实意地想办法让你快乐。我还想着帮你筹划开个店什么的。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小兰的手里,说这里面有五千块钱,你明天就去街上找门面,有合适的我们做个小生意,总比在这里活得要自在一点。小兰用手一推,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钱我有,我不要你的。如果我真的不干这行了,你还能来找我玩吗?我只要你能经常想起我,偶尔来看看我就行了。说着说着,小兰又哭了起来。张雨伸手把她搂过来,拍着她的背说,你放心,不管你以后到哪里做什么,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会找机会去看你的,如果能帮上忙,我肯定尽最大努力帮你的。小兰抽泣着说,从你一来的那天起,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你像我没有见过面的哥哥,我知道你肯定会疼我的。张雨说,好,我就当你的亲哥哥,比亲哥哥还要亲。说着,将她搂得更紧了。
六
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张雨和小兰约好今天相见,但张雨迟迟没有来。雨下了整整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后面操纵着。一整天里,领班安排给小兰的客人她都没有接,她害怕正在给别人按摩时张雨来了,她不想把别人的气息带给张雨,她想今天要把一个纯粹干净的自己交给张雨。晚上八点多,来了一个熟客,指定要小兰服务,领班过来劝了几次,小兰还是不愿出台。领班把早已拉下的脸子拉得更长,说我们吃这碗饭的,不能得罪客人,不能让回头客走掉,这是规矩。再说难听一点,我们坐台的和过去的妓女没有什么两样,妓女要是对嫖客动了感情,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你的事你自己思量,但这个客你必须接!小兰没有选择,她也不知道张雨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生日的时候,张雨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了她,一再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现在应该不算是万不得已吧。谁叫他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来呢?
一个客人走了,又来了两个客人点小兰。这两个客人酒喝多了,一进来就不老实,又是抱又是亲的,搞得小兰浑身直起皮子。小兰说你们不能再叫一个吗?两个人一起说我们就要你。小兰一看形势不对,转身就往外走。领班堵住她说,68号,你今天要是再这样的话,我们这个庙小也容不了你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一再坏我们的生意,坏我们的名声,出了这个门,你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无关!几个小姐和服务员一起过来劝中带拖,又把小兰塞回到房间里,顺手关上了门。
小兰没待两个人反应过来,掏出电话摁出张雨的号码,铃声响了半天,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你找谁?小兰说,我找张雨。突然,她想起来,这是手机,不应该别人接的,她赶忙又说,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两个男人几乎光着身子,在射灯下闪着幽暗的光。他们带着这样的光向小兰走过来。小兰觉得一场巨大的灾难向她压过来。同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两个男人一愣,停下脚步。小兰打开,那个女人在电话里骂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一个臭婊子。你根本就没有打错电话,我家张雨因为老是去嫖你才贪污了那么多的钱被抓起来的,你还有脸打电话来找他。你在哪?我现在就要去找你!我要把你撕烂!小兰感到手机在剧烈地抖动着,甚至发烫。她赶忙把它扔到地上,女人的声音还在里面恶毒地咒骂着。与此同时,两个男人再一次向她逼近。小兰下意识地往后躲。手机里的叫骂声和两个男人“豁豁”的叫声搅和在一起,猛烈而雄壮。小兰退到墙边,两手往后摸,摸到窗户,她一转身上了床,从床上又上到了窗户框上,她大喊,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小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一把刀子一样尖利,划破了这个被黑暗涂抹得严丝合缝的夜晚。两个男人丝毫没有在意,仍然往这边挤,手向小兰伸过来,抓到了小兰的衣服,使劲地往回拉,边拉边说,你装什么装,什么样的女人我们没有见过,你还真想在这个破地方立个牌坊啊。小兰手按着窗户框子往后躲,大半个身子仰在了外面,仍然凄厉地叫喊着,不要,不要啊。这时,房间的门打开了,领班站到了门口,大声地呵斥,你们干什么?两个男人的手一松,小兰的身子立即飘向了窗外。几个人慌忙向窗口扑去,窗外黑洞洞的,正在下着大雨。十几层楼下面的地上,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情人节,雨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像一个忧郁的人在压抑地哭。到处都是模样周正的男孩女孩,怀抱着鲜艳的玫瑰,笑容可掬地拦着过往的行人,向人们一边递上一两枝花朵,一边递上甜甜蜜蜜地祝福:情人节快乐!满街流淌着的都是血一样的红玫瑰,满街的人都在幸福地微笑着,集体进入了红红火火的爱情一天。
责任编辑倪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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