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屋已经变成一堆废墟。站在曾经是牛屋的废墟上,我怅然若失。
当年的牛屋在现在看来就好像一所幼儿园。乡村孩子的启蒙教育就是在牛屋里开始的。牛屋对我们最有吸引力的人就是五伯。他是我三爷爷的长子。据说五伯年轻的时候很聪明。当初我那在县城里当文书的爷爷还把他当作重点培养对象,以便光宗耀祖。同样因为五伯太聪明了,上帝也嫉妒。五伯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竟一头栽到沟里。这一跤摔掉了五伯所有的灵气。五伯变成了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我的三奶哭天抹地,据说还搬了石头去砸那个让五伯摔倒的山沟。光宗耀祖的梦没有实现,三奶就让五伯来继承传宗接代后续香火的任务。三奶花了20块大洋,托人从山里为五伯领回了一个大脚媳妇。也不知道是五伯还是那个我未曾谋面过的五娘的原因,他们最终让三奶失望了。成家三年,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身为一家之主的三奶就对五娘施行了家法。五娘受不了皮肉之苦的疼痛,竟偷偷地跑了。听说她改嫁后反而生了三男二女。因此五伯从此以后也就过上了光棍生涯。三奶死后五伯住进了牛屋,当上了“牛把式”。
五伯尽管精神有问题,但他毕竟是受过高中教育,识字多,字也写得漂亮,为家族写春联的任务便落在他的头上。另外他极爱看书,常常捧着一本书蹲在牛屋前的太阳下迷着眼一边看一边朗读。有时是厚厚的书,有时拿一本小小的连环画。他读的时候,声音大而且抑扬顿挫,有时还摇头晃脑,常常吸引得我和小伙伴像看耍猴的一样把他围起来。等到他读完了,我问他:“五伯,你会不会讲瞎话?”他说:“你们想听啥?”小伙伴们顿时像炸了锅,有的让讲“杨六郎”;有的要听“三打白骨精”。最后还是他说,那就讲什么什么吧。接着五伯便像和往常一样开始了故事的开头:“从前,有个牛郎……”五伯讲故事的时候完全像一个说评书的专家,那动作、语气、表情常把我们的胃口吊得老高。每讲完一个我们便久久没人吭声,依旧沉浸在故事情节里。
晚上我们结伴来到牛屋找五伯。他盘着腿坐在高高的床沿上,点一杆旱烟袋,一边滋滋地吸一边慢条斯里地讲。牛屋里很静,仿佛连牛们也听得入了迷。回家时往往已是三更半夜。乡村的孩子大人们看得也不娇贵。只要管你吃饱穿暖就行了,至于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活动大人是从不多问的。而会讲瞎话的五伯在我们小孩眼中是最有魅力的人物。尽管他在村人眼中是那么的卑贱,没有人愿意和他多打交道,但这一切不影响我们小孩子对五伯的尊敬。五伯也很喜欢我们小孩子。有时他会从床头的铁盒里拿出一把花生几颗糖豆分给我们,有时也会将从树上摸来的肉知了烧熟让我们吃。看我们津津有味地样子,五伯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到县城念中学以后,便不再光顾牛屋了。而五伯也变成了一个年过半百头发灰白的老头了。只不过他的旱烟袋变成纸烟了。有时他还会到我家找书看。等我自己开始读书的时候,才知道五伯那时讲的故事是那么的简短,粗括。后来和我同时代的伙伴一个个走出了农村,有的工作在异乡,有的结婚生子。五伯的牛屋再也没有我们这帮70年代的人光顾了。而五伯和他的故事也慢慢从我的脑海里隐退。
直至偶然间,发现牛屋变成废墟,这才想起那童年时代的往事来。听说五伯不再放牛,而变成一个羊倌了,帮我的叔叔家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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