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为一双手而深深着迷,是在童年时的戏院里。手的主人是在京剧《十道本》中扮演储遂良的老生艺人。他的嗓音粗犷,扮相老成,络腮胡子拖到了胸前,唱词和念白铿锵有力,而让我感到惊艳的,却是他的手。黑色的阔大的袖筒,一甩,两甩,三甩,手,裸露了出来。那散发着幽光的,细腻的双手,从手腕到指尖,微妙的掌动和独特的指动,有种无与伦比的美,充满了魅惑的丽质。这与他形象的对比也太强烈了。我看呆了,相形见绌,下意识地悄悄藏起自己的双手,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陷入深深迷雾,演员消失了,连我也消失了,化为乌有,唯有那双美手在舞台上熠熠发光,发热。开掌,托掌,拱手,云手……
我想,我的审美应该就是从一双手开始的吧。
庄重肃穆的寺庙里,佛灯忽明忽暗,晚课的老僧枯坐于灯下,他身披袈裟,满面皱痕,低眉敛目,右手立掌,左手持佛珠。佛珠从老僧的大拇指和食指中间捻拨出来,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轻轻地摩挲过整粒佛珠,在那摩挲中,一切都显得非常和谐,慢慢沉潜于化境。在他背后,有着难以穿透的黑暗之深水,仿佛昭示着某种启迪与力量。他修长的手指被忽然而至的佛光点亮了,手脂沁入佛珠内部,滚落的佛珠散发着微朦的岁月包浆。摩挲,捻转,拨弄。摩挲,捻转,拨弄。摩挲,捻转,拨弄。永无止境。仿佛时间不是往前,而是循环往复。立掌的那只手,一动不动,仿佛是海边耸立的一座灯塔,就算海上刮起十级风浪,也不可能让这只手晃动一下。长夜漫漫,青灯瘦影,老僧的这双手啊,早已淬炼成了一座既能抚慰人间所有微小而悲伤的心,亦可安放下天空、星月、大地与河流的寂静神祇。
室内光线幽暗,门窗被暗红色的丝绒布蒙着,只有舞台上的一块白色幕布映现着光亮。皮影戏演得正热烈,幕布上映出的两个皮影人,深深地陷入在此刻的命运里。主宰它们命运的皮影戏艺人站在幕布的后面,暗黑的光影,屏蔽他身体的其他部位,仅仅露出两只手,仿佛他整个人就是由暗黑部分与这两只手组成的。这两只手,不再是身体的附属品,而是已建立了独立而强大的意志,并且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这两只手,分别操纵控制皮影人身体的三根木棍,仿佛操纵权力的柄杖。两只手,同时用力,有规律地,节奏缓慢地,上下左右移动,映照到幕布上,只见一个皮影人缓慢摇扇,缓慢叩首,另一个皮影人则缓慢地甩袖,鞠躬,头上的花翎微微颤动,透着斑斓的微光。随即,皮影戏艺人的手轻轻地转动起来了,风和日丽的景象逐渐消失。随着两只手的转动频率,幕布上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凝重。忽然,一个皮影人从腰间拔出剑砍了另一个皮影人一刀。幕布后面的双手急促转动,木棍噼啪作响,情绪被堆向了顶端,愤怒在燃烧着。被砍伤的那个皮影人不甘示弱,抽出剑向着对方要害部位砍去。手,越转越快,幕布上的厮杀越来越激烈。皮影戏艺人的两只手,如两个飞速转动的陀螺,眼花缭乱中,即将分崩离析,化为幻影,却依然牢牢掌控着幕布上两个皮影人的命运。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对于一双手的描写,抵达了极致。他在小说《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个小时》中,这样描写了让女主角C太太神魂颠倒的那双年轻赌徒的手:“像一跃即出的猛兽,形状不一,颜色各异。有的光溜溜,有的拴著指环和铃铃作响的手镯,有的多毛如野兽,有的湿腻盘曲如鳗鱼,却同样紧张战栗,极度急迫不耐……”一个在赌场上已杀红了眼的,处于生命的极限状态的赌徒,被一双狂热的手,惊心动魄地引出来了。在C太太的叙述里,往昔岁月一幕幕浮现,与她平静的外表相比,她的内心已是巨浪翻腾,那致命的电光石火般的激情,再次被刻在记忆里的这双俊美而生动的手搅动了。欲念之火的燃烧,快失控的命运,让C太太看起来像一个“少女”,虽然她有一双“枯萎得像秋叶似的微微颤抖的手”。若干年后,故人已逝,回归上流社会正确无趣生活里的C太太,提起往事,黯然销魂,她幽幽地说:“我这一生中可曾有过比那一小时更幸福的时光?”
手是向外的,索取,给予,或者抚摸。手,是沟通,是交流。拒绝一双手,就是拒绝任何沟通的可能性。我想起瑞典导演伯格曼的电影《呼喊与细语》。在他的电影里,爱,总是会置于极端的环境。人与人之间只有疏离,冷漠。每个人都很孤独,渴望爱,却又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除了内心深处无法发声的呼喊与细语,手,就是唯一的向外的延伸。影片中,病入膏肓的艾格尼丝在某个秋日午后回忆起童年时一直对她很漠视,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母亲。她说:“她那么温柔地叫我过去,我迟疑地走向她,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批评我,但是她的眼神那么悲伤,我几乎要哭了,我把手放在她的脸上,在那一刻,我们非常亲密。”
温情转瞬即逝。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艾格尼丝用尽最后的力气,以手拍打床铺,发出死狗一样微弱的号叫,用渴望的、扭曲的眼神乞求自己的姐姐和妹妹,握着自己那双已经出现尸斑的手,不要让自己一个人面对死神。姐姐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人会按你说的做,我还活着,不想碰到已死的你。”转身离去了。妹妹尽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弯下腰,摸摸她的手,柔声细语地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艾格尼丝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抖抖索索伸出布满淤斑的双手,拽住妹妹,试图将她拉向自己,爱,在这一刻彻底崩盘了,妹妹厌恶地掰开非人非鬼的艾格尼丝的双手,大哭着逃了出去,对于死亡的生理性恐惧战胜了她心里那点稀薄的爱意。
粗肿的指关节,青筋暴露的手背,布满污泥的指甲缝,凹凸不平、微微战栗的手掌合拢着,伸向黯淡的天空,裸露出的部分手心,布满了裂纹。第一眼看到这幅画时,一声幽微的叹息落在我的心上,再仔细辨认时,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一双劳动者的手。一个消解了自身的命运,以一颗赤子心,只为他人的命运而祈祷的手。这是德国画家阿尔布雷特·丢勒的名画《祈祷之手》。画家的哥哥的手。这幅画的创作背景是:两个同样热爱绘画的年轻人,由于家境贫困,只能一个人继续学业,另一个人必须辍学去赚钱,哥哥主动将自己的理想扼杀,承担起赚钱供弟弟学画的责任。命运从此被篡改。当弟弟离梦想越来越近时,同样具有绘画才能的哥哥却越走越远。我凝视着这双手,仿佛看见了一个认命的人。这样的手,不可能再握得住一支画笔,勾勒出一根细微的线条;这样的手,要时时刻刻握紧手中的镰刀,喂养饥饿的土地;这样的手,早已忘了画纸的纹理,水分已蒸发,盒中的颜料已干结。这样的手,溢满了悲伤,全人类的悲伤……
邻居哑奶奶的手会说话,会玩游戏。我去哑奶奶家玩,独居的哑奶奶看见我,脸就笑成了一朵枯菊花。因为长年门窗紧闭,她的屋子里有一种古旧和浓密的气息。哑奶奶摊开的树皮一样的掌心里放着一颗糖。我拿起糖,放进嘴巴里,舍不得嚼,糖的香甜一丝丝沁入我的心脾。哑奶奶用右手的食指指着我,手掌向下一挥,又伸出拇指,向前推。我也大喊:“哑奶奶好!”哑奶奶是不是懂唇语?我说什么她大概能懂。窗户漏进来的曦光捕捉到一些微尘,在深色餐桌上方曼舞,闪闪发光,仿佛一个斜柱般的沙漏,一些微尘飘入我的眼睛里,我的眼皮不停眨巴了起来。哑奶奶的屋子很整洁,锅碗瓢盆擦得锃亮,雕花的木床,糊掉的穿衣镜,脱釉的脸盆,低柜,高柜,炭炉,大杌子,小杌子,老籐椅,热水瓶,漏光的毛巾,竹篮,斑驳的砖墙,以及砖墙上映着的曦光……一切都井然有序,有着深海般的孤寂。
我把啞奶奶簇拥到老藤椅上坐下来,哑奶奶乐呵呵,老藤椅咯吱咯吱响,墙上立即出现了两个人影,重重叠叠,在哑奶奶的影子覆盖之下,我只露出半边脸和半边身体,“哑奶奶,变一只大雁呀!”我说。哑奶奶挪动藤椅,往后退,我也跟着往后退,直到我们的影子从墙上彻底消失了。哑奶奶拉下电灯泡的开关,一束光圈,立即投在微暗的墙上,哑奶奶走到墙边光圈外,伸出两只手指修长的手,左右交叉,手指微微垂下。手影就慢慢地进入了光圈里,交叉的双手有规律地跳跃,柔软而灵活的手掌上下摆动,投射在光圈里的影像就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大雁,忽上忽下,飞呀,飞呀,飞过海之涯,山之巅。哑奶奶手部的弧线像未经世事的少女一般轻盈,仿佛那些命运跌宕起伏的往日岁月,都与她无关。她的手腕转动时,身体的其余部位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双手,从手腕到指尖,错落有致,如琴键一样翩然起舞,神秘而绮丽。
哑奶奶玩累了,又坐回藤椅上,微微地喘息着,她的右手扣住了左手,有节奏地挤压,仿佛那指间也汩汩涌动着欢快的溪流。哑奶奶那没有牙齿的下颚与神秘的喉管一起震颤着,咧开满是皱褶的嘴巴,心无旁骛地笑了。
我俩的视线被墙上一只正竭尽全力挣脱蜘蛛网的蜘蛛吸引了,幽暗的光影中,墙色深浅浓淡,点滴微差。蜘蛛扭动着身体,从下往上攀爬,刚刚获得的自由,让它的腿脚显得异常灵活,噔噔噔噔,左摇右摆,一下子就爬到光圈里,舒舒服服地憩息起来了。腿,被无限拉长,像延展出的长枝杈。我“咦”了一声。哑奶奶微笑着,轻轻抓起我的右手,让它慢慢弯曲,将小拇指别在里面,又将大拇指和食指合拢,形成一个圆圈,中指和无名指伸直,和圆圈部分重叠,仅留下一点缝隙。她将我的手指摆弄好之后,自己伸出左手,做了和我相同的姿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墙上,蜘蛛腿的部位,那长长枝杈的上面和下面,分别出现了一只鸟儿,收拢着翅膀,张开嘴巴,仿佛在呢喃细语。我模仿起哑奶奶的动作,两个人很有默契,枝杈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在彼此分离的枝干中,轻盈转身,交换位置。那种优雅,流畅,让我不敢相信其中的一只鸟儿就是我右手的投影。在这寂寞的游戏里,蜘蛛和两只鸟儿,它们细微的,转瞬即逝的生命很迷人。我听见我和哑奶奶轻微的呼吸声;我听见老藤椅内部细微的爆裂声;我听见水龙头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瓦罐装满了,水溢了出来,在地上静静流淌。人间,有一种缓慢消失之美。
手,是不是镌刻了命运的暗语?摊开我的掌心,我看见了三条主要纹路,以及若干条细碎的纹路。听说,这三条主线分别代表着生命、事业、爱情。我看着自己掌心里这些纵横交错,就快要断裂,却又在前方延续下去的纹路,它们在诉说些什么?谁能提前解开这些秘密?是不是在我出生时,它们就知晓了我这一生会发生什么,有什么疾病,会遇见谁,爱谁,恨谁,会不会找到一条通往内心的路径,在何时与人世间一切告别。然而,它们缄默不言,守着这些秘密,陪着我,在生命的旅程中,跋山涉水,既不规避,也不迂回,每一个转折处,每一个选择,都是一次偶然,也是一次必然。它们要让所有的秘密在最后的时刻才被揭晓啊。纹路之美在于神秘,生命之美就在于未知。
那个溽热的八月,窗外的雨,像冰雹一样密集而紊乱地落下,发出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仿佛永远不会停。祖母的双手在被褥下无力拍打着,“疼,疼,妈妈啊,我疼……”邈远的声音仿佛包含了一切,远远地消逝在大地之外。她的生命之树亦消失殆尽。她的呼吸沉重,仿佛把仅剩的生命力都用来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是与死神的一次拔河比赛。她的两只枯枝般的手从被褥里挣扎出来,如溺水之人,对着虚空一阵乱抓。这双手,此时变得如此陌生,像是某种遗物,有着不祥的气息。我不敢去触碰。我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痉挛起来了,被一股沉重的力量拖拽着,眼看着就与她一起坠落于深渊。我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我们是彼此的浮木。我们都安全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约定好似的,同时落下来。她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一些,她的指节僵硬,掌心温热。我们手握着手,分享了一段宁静的时光。灯影摇曳,在她的床褥上落下了一束微光,随着呼吸的起伏,仿佛是一颗缓慢跳动的,随时会熄灭的小小心脏。在她的身体内部,那看不见的激烈的搏斗与厮杀,又卷土重来。握在我手中的手,时而抽搐,时而松散,时而蜷缩。她的手在我的手中渐渐滑落,我感觉到她的整个人都在慢慢撤退,先是手,然后是身体,我忽然意识到,她正一点一滴地从我的指尖流失。我的鼻子一酸,用力拽住她的手不放,仿佛这样就能留下她。我徒劳地呼唤着她。她为什么不再看我一眼,她为什么不再对我说一句话?在两只交叠的手的中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即将要把这两个不同形态的生命,远远地,永生永世地隔开了。我如何能将生命力传给她?她又如何能将死亡分摊给我?
一只手,有无数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指向宿命,指向来路,指向归途,指向人间永恒而幽微的秘密。那一夜,寂寂的流水边,星月在水里种下了依稀的倒影。祖母轻轻摊开我的手掌,握住它。小孩子都会唱:一箩巧,二箩好,三箩四箩背稻草,五箩穷,六箩富,七箩八箩开当铺,九箩是秀才,十箩中状元。祖母轻轻数着我手上的箩,口诀唱起:“一箩巧,二箩……”祖母又轻轻放下我的手,咦,怎么不继续数了呢?“你就只有一个箩,正好是个巧字呢。”可是,祖母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她微侧过身子,仿佛在倾听着夜空中一个遥远而神秘的低语。后来,她发出了一声遥远而微渺的叹息,整个人都陷入忧伤的冥思之中。
我多希望我的手指头上有七八九十个箩,那样,我的手握在祖母掌心里的时间就会长些。我多喜欢我的手被她握住的感觉,那掌心的温柔摩挲,指尖伶俐的跳动,像宁静的海港,缀满流动星辰,从我的指缝里溢出。
现在想来,那些断裂的、紊乱交错的指纹,是不是让祖母窥见了我的命运之弦?那个只对她开启的神秘低语,诉说着什么,以至于她的眼神,她整個人,瞬间就黯淡、荒芜下去?对此,她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一言半语。仿佛只要守口如瓶,就能与命运争得一丝回旋的余地。如今,这个秘密已经永远沉入时间之深海。祖母是宿命论者,指导她一生的日常生活的,就是天地间那些虚妄又深远的力量。
在机场出入境检验柜台,别的旅客按一下指纹就会开启的通道,对我,大部分的时候是关闭的。工作人员把监控视频看了又看,只能在核验我的身份无误后,让我改走人工通道。我的指纹完全不成形,办护照时采集的指纹形状也仅是刚刚达及格线。运气不好时,就无法显现了。指纹,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身份识别密钥。一个指纹模糊的人,就像一个无法独立证明自己的人,她必须依附于一些重要的佐证,才能实现自我身份的证明与认同。如果某一天,当所有的佐证都丧失了,我又如何证明自己呢?
“什么是黄昏?诀别词。什么是眼泪?身体输掉的战争。什么是臆想?手,为暧昧的身体把脉。什么是玫瑰?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在意义丛林旅行的向导》阿多尼斯
“我向你伸出双手,而你说你的手,并不存在。你还说,我没有手,说我具有对手的幻觉……”
——《旋转》大卫·伊格内托
“如帕米加尼诺所画,那右手,比头大,伸向观看者。并轻易倾斜出去,像要保护,它所宣告的一切……”
——《凸镜中的自画像》阿什贝利
在诗人们的笔下,手,远远超出了自身的属性,或进入生命的漩涡中心,或踏入幻境之中,将审美安置于消逝,凝视与倒影。手,裹挟着情感的风暴,左突右闪,登陆于时间的低语之中。
观察一个人的手,就是触碰一个人生命的律动。
一只手,在纸上沙沙写字,另一只手轻轻摊在桌面;一只手悬在半空,抖索着,在控诉,在怒斥,另一只手握成虬结的拳头;一只手捂着失声痛哭的脸,泪,从指缝间溢出来,另一只手用力绞着衣裳的下摆;一只手,向上,轻轻拂过微风吹得叶子簌簌响的枯瘦老树,另一只手,向下,随着风中的音律而摇曳;一只手,在湿漉漉的街头转角处,用力挥舞着,另一只手,耷拉着,陷入虚空;一只手,倦怠地从桌面抬起,另一只手在桌面摸索,回旋,沿着桌角慢慢滑落;两只痉挛的手,十指紧扣着,一阵飓风吹过,双手震颤着,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倒下;一只手,悄悄伸向另一只手,另一只手,对将要伸过来的这只手,浑然不觉,这只伸出的手啊,孤独地停在了空中,终于,又轻轻抽回……
责任编辑:胡汀潞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