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有一次,当孩子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人问过艾伦有没有孩子,他说没有。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说,这并不属于计划的一部分。他并非在和一个女人说话。也不是性的可能性促使他这么说。他记得这是一个抉择,一个转折点,是或者不是。就在他否认的那一刻,整个晚上他都成了一个没有孩子的人。
事实上,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没有孩子,这真的很可怕。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是一个有孩子的人。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直到晚上他不知道自己何时闭上眼睛,他一直都是那个人。而在他否认的那个晚上,他仍然是那个人,即使在没有证人的情况下外出过夜,他依然深陷于四个孩子。
这感觉像是他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多年来,他一直是花园里的彼得,不认四个小耶稣。他知道,如果对方是一个女人,并且否认自己有孩子导致了性关系的话,他会在离开一个房间进到另一个房间或在她的车后面时大喊些什么。他可能会牢骚几句。说我有四个孩子。他会按照年龄的顺序,从最年轻的那个开始喊出他们的名字。至于麗兹,她明年就要考初级证书了!
但没有发生性关系。
而现在他实际上是一个没有孩子的人。他们不在房子里。当他醒来时,他们不在他的脑子里。当他的电话响起时,出现在屏幕上的他们的名字常常让他感到震惊;在房子里,在他一天的节奏中,没有任何东西能提醒他关于他们的存在。他们没了。
他不是一个父亲。
那他是什么人?一个六十二岁的单身汉。有一个妻子。而她是个六十岁的老处女,偶尔有个丈夫。不知怎么地,他们成了兄妹。
那简直是胡说八道。他觉得自己很难受,也为自己感到难过。又或者不是现在这样。他有这种感觉已经很长时间了。当他意识到自己不再被需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用需要来定义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当他最小的女儿大声叫他关上浴室的门时,当他站在外面的楼梯平台上时,感觉自己像个入侵者,一个野蛮人,一个危险的人。他陷
入了某种他现在认为可能是抑郁症的状态——他不知道。他在外面等着,不敢动,害怕自己会失去孩子,因为当他的宝贝,他最小的孩子丽兹正坐在马桶上的时候,他打开了门。他想在她出来的时候在场。他想准备一些既能表达歉意又有趣的东西。但他看到那个垂头丧气、眼睛湿润的大块头挡住了出口,用自己的脚步声填满了楼道。他走下楼梯,他知道这一点——当他走到楼梯最底部时,他就是另一个人了。
但是那天晚上——回到他否认自己有孩子的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做。他回了家。他检查了一遍孩子们。他上床睡觉。早晨他在所有人之前起了床。
但那天晚上,有那么一刻——如果他愿意的话,一种不同的生活就在他面前。
现在,又来了一个。另一个时刻。
他现在位于英格兰——在纽卡斯尔。他刚和在都柏林的妻子通完电话。家那边的酒吧都关门了,电影院和剧院也是如此。学校已经停课一周。“社交距离”成了一个人人都能理解的说法;就像性别流动性和可持续发展。他们使用这些词就好像是从爱尔兰语翻译过来的一样,在英国人入侵之前就已经填满空气了。
但他人在英国,这种情况还没发生。没有黄黑相间的警告标志。酒吧里人声鼎沸,街道上人头攒动。
——你什么时候回家,艾尔?辛妮德问他。记得告诉我。
——星期天,他说。
他没有告诉她,楼下的酒吧在周五下午早些时候是开着的,很疯狂,大约有三十个穿着“夏威夷五零”字样衬衫的醉鬼开着男子派对,他们在品脱杯中狂饮着双倍甚至三倍的酒。他们汗流浃背,咳嗽着,气喘吁吁,叫嚣着,互相捶打。他想,他们来自贝尔法斯特(译者注:位于爱尔兰岛东北沿海的拉干河口,是爱尔兰的最大海港)。这场面将以眼泪结束,会以流血收场的。
火车站的出租车司机已经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
科罗娜还在继续上,他说。真是一场腥风血雨。
艾伦笑了,但他还是打开了客房窗户,好让空气进来。在酒店大厅里,他不想把手放在柜台上。他不想交出他的信用卡。他不想进电梯。电梯门在他身后打开了。六七个来自贝尔法斯特或者夏威夷(译者注:位于太平洋中部,由132个岛屿组成,是美国唯一的群岛州)的小伙子涌了出来,手里拿着手机和品脱杯。他拎着行李箱上了楼。
他想回家,他需要回家。但在他身上还有别的东西——他喜欢它们。
这是一个时刻,他知道。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他可以消失。融于英格兰。成为一个没有孩子的人。没有国家。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
他洗手——他应该猜得到——大致洗了十五秒。他用毛巾擦拭门把手。他擦拭行李箱的把手。他打开箱子,拿出他需要的东西——衬衫和袜子。他再一次擦拭把手。他把毛巾扔进浴缸里。他把它拿出来挂在了门上。他坐到了床上。他看了看床边桌子上的遥控器。他没有碰它。
他变成了一个焦虑的人。不是今天,不仅仅是在今天,在与辛妮德聊天并浏览了爱尔兰新闻之后,他一直不停地检查手表,检查日历,检查这一天,检查一切——如此已经很多年了。他会观察辛妮德的表情。她快乐吗?她和他在一起快乐吗?当他意识到自己在走上坡路时会数着通往自家门口的大门并发出嘶嘶声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自言自语。他是不是很大声?他会在家里的床上放一件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想着它们会不会相冲突,他能不能把它们穿搭在一起——去商店,去酒吧,去楼下的厨房。他不记得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关心过这个问题。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他是自己所熟悉的最年长的人。这让他很高兴,也让他保持清醒。他把后门大开着;他忘了把黑色的滑轮放下来;他忘记了建造水坝的动物的名字。在上床睡觉之前,他一直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的自然节目。
这是他的机会。他已经准备好了。他又忘记了那个动物的名字。
这是一个洗刷掉恐惧,加入新生活的机会。他将去酒店的酒吧里找那些小伙子们。他没有印有“夏威夷五零”字样的衬衫,他的箱子里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想起“夏威夷五零”。有一件粉红色的衬衫。他已经穿过了。他不会先闻它。他会从肩部拎起,轻轻一拍,把折痕掸平。他会点三杯杜松子酒,装在一只大品脱杯里,然后溜进小伙子们中间。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开口说话;当他们看新闻的时候,他会装出一种让辛妮德感到恼火的口音。会有一阵小暴乱。他会弄清楚他们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他已经走在路上了,已经变成了新的自己。
海狸。
它就是那个建造水坝的龅牙混蛋。
他去那里的时候需要一个名字。他自己的名字可能是中性的,但他不想要。米克、迈克、皮特、斯图、吉姆、戴夫、沙米、小海狸——他一点头绪也没有。这几个名字感觉都像地雷一样。他绕过那些小伙子们,直接去了纽卡斯尔。
他脱下粉色衬衫,穿上了最后一件干净的常衬衫。他从钱包里拿出护照。他把它连同装脏衣服的袋子一起放在了箱子里。他应该随身带着,把它扔进泰恩河,或者丢进垃圾箱。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他就应该这么做。
他离开了房间。他用脚把门关上。他检查房间钥匙是否在钱包里。是的,他在自己的路上了。
他在微笑。他让自己笑了。他不是他自己了。
电梯门滑开了。电梯是空的。他走了进来。里面全是没有刮胡子的男人散发出来的热腾腾的须后水的味道。他屏住呼吸,不依靠任何东西,用肘部按下了按钮。只有两层楼。他忘了无须进电梯。从现在开始他就开始走楼梯了。
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待在这里的。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那里有几件衬衫,一件套头衫,護照,箱子。这就是全部的东西。还有他的ipad——在床上。他能在自己的皮肤上感觉到来自那些男人们的温暖,他能看到他们的呼吸——飞沫——充斥于他面前的空气中。他感觉到电梯停了下来,轻微地震动。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他就侧身出去了。如果他足够谨慎的话,现在可以吸气了。他听到酒吧里的小伙子们的声音,他听到玻璃杯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更多的滑动门——他出来了。他可以呼吸了。这股空气是从北海上空飘来的,冷到不可能有病毒。他位于河边的一座小山上。据他所知,他其实并不在纽卡斯尔,而是在盖茨黑德。纽卡斯尔在河的另一边。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路线。穿过一条路,绕过一个建筑工地,越过一个宽阔的停车场,走上台阶,他确信那些台阶能把他带到河边和自己脚下能看得见的闪闪发光的人行天桥。他可以看到在纽卡斯尔那边有很多人,但这里却很安静。路上根本没有任何车辆,建筑工地上也没有人干活。停车场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坑坑洼洼的旧柏油路面,可以容纳数百辆车的空间里只停了四五辆车。其中一辆车在他路过时启动了。他没有透过挡风玻璃看。他没有回头,轮胎也没有在停车坪上轧出嘎吱嘎吱声。他径直走在通往河边的台阶上。
他看了看手机。有一条来自辛妮德的消息。他不会在这里停留。他会等到他到了某个地方,一个酒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在那里他可以仔细阅读并回复——如果他回复的话。
他当然会回复。
也可能不会。
他正在过河。这个时候他应该把护照扔进水里,连带他的手机。迈着大步跨进河里。用口哨吹着“泰恩河上的雾”(译者注:英国民谣歌曲,收录在林德斯法恩乐团发表于1971年9月的同名专辑中)。当他回来的时候河流仍然会在那里——如果他还回来的话。他手机里有他回家的登机牌。一切都在手机里。银行账号,密码,照片,生活。他得先喝几杯啤酒,吃个披萨,然后再做决定。
他正在过桥,并且已经计划穿过桥回去,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返回。他正在放慢速度,他能在自己的腿上感觉到。怀疑和恐惧让他有点想回心转意。这很熟悉。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
胡言乱语。
多愁善感、自怨自艾的胡言乱语。
他在半道上停了下来,但不是为了回头。是因为其他的桥。有五六座金属桥横跨在河面上。它们很棒,看起来很漂亮。从他站的地方看,如果他缓缓移动的话,它们看起来有点像是同一座精致复杂的桥。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他删掉了照片,把手机放回了口袋。他不想要那张照片,也不想有发送它的冲动。他又开始行动了。他的腿又恢复了活力。他现在算是正式在纽卡斯尔了。
他从河边爬上一条街。有一群身形高大的女人朝他走来。她们都很高大,都穿着黑色的裙子和T恤,胸前系着粉红色的腰带,还有大大的粉红色兔子耳朵。她们有七八个人,唱着一首他不知道的歌。这是一个鸡群,尽管很难从中挑选出母鸡。她们刚走到他跟前,其中一人就大喊起来。
——特蕾西想要那玩意儿!
她大喊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他。这既算不上威胁也算不上邀请。
她又喊了一遍。
——特蕾西想要那玩意儿!
——她也想要!
她们围着他,几乎要从他身上压过去。他能感觉到她们的热度,她们的质量;他能看到从眼睛上滑落下来的眼影,发光的脸颊。现在是傍晚时分。她们今晚吸入飞沫几天后就会死去。
特雷西躺在这里。她想要一些那玩意儿。
辛妮德告诉他,在家里那边,保持社交距离几乎已经变成了自然现象。她告诉他,在他离开的这一周里,走在SuperValu(译者注:爱尔兰大型的杂货和食品分销商Musgrave Group旗下的超市品牌)的过道上就像进行礼貌的回旋一样。在这里不行,他会告诉她的——他想告诉她。这里的两个身体之间没有距离。
另一群女人——她们不是女孩,她们的年纪太大了——朝着山下冲去。这个小镇全是山。这次是粉色的衣服,黑色的腰带,没有兔子耳朵。这是一群更稳重的人。她们没有喊着要那玩意儿。
对面有一家酒吧,看起来很不错,是他曾在书上看到过的售卖“精酿狗”(译者注:“BrewDog”,苏格兰新兴精酿啤酒品牌)的地方之一。他要等到粉红色鸡群过去了再过马路。他想,他应该跟着她们的。这应该就是他的新生活。
他需要现金。他必须去找自动提款机。他必须用手指敲击银色的按钮。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卡插入一个被感染过的雄鹿和母鸡整日都在上面摩擦和咳嗽的卡槽中。他不得不这么做——触摸东西,呼吸汗水。他应该追随那些女人——粉色的或者黑色的那帮人。他应该跟随她们进到任何一家被她们霸占的酒吧,然后一头扎入其中。她们会把酒倒在他身上。她们会坐在他身上。她们可能还会杀了他。
几天前,他站在另一家酒店的房间里——他想那是在曼彻斯特,从浴室出来时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他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腿。有那么一瞬间,它们不是他的,不是艾伦的。他坐在他哥哥身边的沙滩上——他们当时在韦克斯福德郡的卡奥尔,他看着他们的父亲从海边走过来,他越来越近,停在他们面前,艾伦透过父亲的腿看去,一条黑狗和三个孩子在海水边奔跑,从他父亲的左脚踝跑到了另一边的脚踝。他父亲的双腿是通往大海的门。那一定是初夏的时候,他父亲的皮肤苍白,毛发稀疏,不像他的手臂和胸部,有一条像河流一样的线——一条蓝色的静脉,顺着小腿往下流淌。他站在酒店房间的镜子前,看到了自己腿上的静脉。他几乎是回头看到父亲从浴室里出来了。他的父亲已经去世七年了。那只是他自己的腿,但他已然成为了他的父亲。你和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人们在葬礼上说过。真他娘的不可思议。他长着一双死人的腿。我得这么说,他父亲的一位老朋友那天在灵车旁说了这样的话。他紧紧抓住艾伦的手不肯放开。你连你父亲的一半都比不上。我就说到这里吧。
他从酒吧的窗户往里看。这个地方几乎空无一人。这毫无道理。街道两旁人潮汹涌,但里面只有两个客人。他俩是一起的,一男一女,他想那男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那两人并没有说话。他把视线移向别处,又移回到窗前,以防这是光线的把戏——傍晚的阳光可能遮住了坐在吧台前的一排人。但是没有变化。还是只有两个人在那里。
这是他喜欢的地方,一个疯狂小镇上的一家安静酒吧。几周前,甚至就是在昨天,他还笔直地站在他父亲的腿上。他本会翻看菜单来找一款名字看起来稀奇古怪的啤酒,好拍下来发给家人和几个朋友,以此来提醒他们——还有他自己——他不在平时所处的地方。他本会打开谷歌地图,查看从吧台返回酒店的路线。他本会点他的“生而死”或“发条橙”(译者注:“生而死”与“发条橙”均为啤酒品牌),并很快就会说服自己,在那里吃汉堡或披萨也很有意义,他会在天黑前回到酒店。
空无一人的酒吧拥有很强的吸引力。但他抵制住了,他甩开自己的双腿继续向山上走去。
他已经给孩子们发了电子邮件。他要确保他们每个人都收到了自己的信息。他会先写好一份,然后为每个人进行调整——一个动词,一个名词,一处音乐参考。他会花大半夜的时间来剪切粘贴。那种工作顶多就是一品脱。
但他是一个没有孩子的人。
他可以回头。不是去酒店,而是去精酿狗酒吧。慢慢地喝一品脱的“朋克精酿”(译者注:“精酿狗”旗下的啤酒品牌)——好名字,真他娘的搞笑——再拍一张回家的照片,然后在家里的WhatsApp(一款用于智能手机之间通讯的应用程序)上写上:那边的酒吧关了吗?如此等等。
不过,他的机会来了。他将找到一家Weth‐erspoons(译者注:英国知名连锁酒吧名,一九七九年创建于伦敦北部,现已拥有近一千家连锁门店),开始醉生梦死。但他在流汗。这座山是一个杀手,病毒根本不值一提。他不想习惯于这些用词和术语,以及它们的含义与后果——冠状病毒肺炎、聚集性、有风险、无症状。他不想要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这条路是自由的,而回家是无聊和恐怖的。他可以走上这座山,过上他从未拥有的生活,也可以回到他不想要的生活。他仍然感到振奋,尽管他必须先检查一下。他相信他所做的一切——确实如此。但他仍然在空中飘荡着。他疏离了社交。他还没有钻到人群中去。他有点狂躁,也很累。也许还有点发烧。他的喉咙很干。但那是爬山的结果。他很焦急。
这才是他必须要设法阻止的。点名册上的形容词;他所做和所想的一切所带来的评论;一直在削弱他的能力的自我评估:你很差劲,你是弱者,你不够好。
但他现在焦虑吗?他并不焦虑。他认为他并不焦虑。但他并不确定。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不知道这条街道的名字。他可以回头,径直走到河边,他会看到对岸的酒店。但这不是重点。他很快就会转过一个街角,很有可能还会转过另一个。他不会注意到这些,也不会关心这些。他自带方向感——很棒,也很可靠。但他不会使用它。
他前面有一个垃圾桶。
他拿出了手机。
垃圾桶已经溢出来了。有黄蜂在它周围扑腾。每一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每一天的这个时候都会这样?他把手机往下推,推到了一个被压扁的麦当劳袋子下面,再往下推。他丢开了它。他强迫自己走开。这是他做过的最艰难的事情。
但他做到了。他做了件疯狂的事情。
大约一年前,他们有过一次聚会。但他已经分不清那是一次聚会,还是一群人站在同一个房子里。
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出租车上对辛妮德说。
——那是一个聚会,是吗?
——什么?
——我们是在那里参加聚会吗?
他可以从后视镜中看到司机的眼睛正在看向别处。
——你是什么意思?她問。
——嗯,他说。是派对。显而易见,是的。
他们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当她两只手各拿着一瓶喜力啤酒从楼梯上向后倒下去时,他抓住了她。
——但是今晚,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是我们的时代吗?
——没有人喝吐,她说。你是这个意思吗?这就是你所渴求的吗?
——算是吧,他说。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一点。不是吗?
——我觉得这样挺好,她说。
——你喜欢这样吗?
——不是的,她说。不喜欢。
——不,他说。我也不喜欢。
——我们错过了《继承之战》(译者注:由美国有线电视网络媒体公司HBO播出的剧情片),艾尔。
他笑了。
房子的主人想让艾伦看看他的桌子。艾伦几乎不认识他,他们一年可能只见两次面。他认识他是因为他娶了奥拉,而奥拉和辛妮德的妹妹是同学。他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他的电子邮件,每次要见面时,他都要提醒自己这个人的名字——吉奥夫。今晚,艾伦突然想到,吉奥夫在他们到达前半小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他问过奥拉,辛妮德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他记得女人的名字,而男人的名字才是模糊的。但至于吉奥夫在家里的工作,艾伦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只知道吉奥夫给自己弄来了一张桌子,可以让他站着工作。
——那一定是张该死的桌子,另一个丈夫说道。如果你想站起来,你必须征求它的同意吗?
——我有隐情,吉奥夫告诉他们,其他一些人也点了点头。他们也有一些隐情。
艾伦上楼去厕所,吉奥夫跟着他上去了。
——等你出来后我再给你看,当艾伦关上门时他说道。
——好极了。
他洗了好一会儿手,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吉奥夫。楼梯平台上也没有人。但他听到了声音。
——艾伦?
——怎么啦?
——我在这里。
艾伦的右边有一扇开着的门。他走到门前,向里看去。有一张长长的桌子——看起来像一个熟食店的柜台——几乎横跨了整个房间。有一台关着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盏灯。吉奥夫就在那里。其中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张床垫。
——我睡在这里,吉奥夫说。
他看了看艾伦。
艾伦什么也没说。他看了看桌子。又看了看吉奥夫。这个人不认识任何人。他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艾伦记得墙壁是粉红色的,那里曾是一个女儿的卧室。
他没有告诉辛妮德。他不能说。他不可能越过那堵墙。他会哭的。
——我们回家后会看电视吗?
——太晚了。
——看一会儿吧,艾尔,她说。狂野一点。
——好的,他说。看一会儿吧。我可能会睡着的。
——那没问题。
他已经摆脱了电话。
他对此很满意。行动和抗议似乎已经足够了。他转身回到了街上。他将在精酿狗酒吧喝上一品脱。他将点一份披萨,一份能辣到让他后脑勺出汗的披萨。他将回到酒店。他将洗二十秒钟的手。他将脱掉鞋子,爬到床上。他将使用iPad把航班改到明天早上。他将用iPad给辛妮德打电话,告诉她自己的手机丢了。他将告诉她自己的新航班细节。他将告诉她自己今晚的所见所闻。他会告诉她特蕾西想要那玩意儿。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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