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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墟密语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南文学 热度: 13991
尹振亮

  以老爷爷留下的老屋为轴,方圆走动一两个小时,周边的山谷、河岸边,就镶嵌着许多古墟场。梓木墟、毛峻墟、麦市墟、太平墟、塘村墟、平田墟等,这些古墟周围,都有一两个数百上千人口的大村落。墟场上的凉亭、商铺、房屋,多是砖瓦结构,长短大小不一,全是当地以前的富豪、绅士捐赠或出资筹建的。

  离我家不到两华里的塘村墟,古时是个通粤达桂、连鄂接赣的驿站。古语有云:路边累死挑盐工,十有八九塘村牯。广东广西走一朝,口袋光洋一大瓢。早在十多年前,古墟上仍保留有大片的旧墟场址,一墩墩的石头柱子支撑着一排排风格各异的墟场凉亭,只是十多年过后,墟场上那些曾为客户、商贾和山里牯遮风挡雨的凉亭客栈,却像鱼贩子菜板上的鱼鳞,被人唰唰唰地掀没了,只剩下几条残缺不堪的菜行,但细品起“价有高低须知贵贱,斗无大小还要公平”、“世路崎岖聊驻足,前程远大莫停车”等镌刻的墟场石柱上的一些楹联绝句来,人们对古墟场的记忆,刻进了大脑,“刀都刨不脱”。

  牛行哑语

  小时候,我跟村里的孩童一样,爱好赶墟。

  以前,大人们到塘村赶墟,牛行必去。记得有句谚语:要赚钱,进牛行;想学道,进武校。确实,在墟场周边几个做牛生意人数较多的村落,每家的小日子就比别人殷实很多。塘村墟的牛行,圈定在墟场的西北角,有数百个平方的一块坪,坪地中间耸立着一排用花岗岩条石搭建的凉亭。凉亭顶部用人字形木架、木条和青瓦铺就而成。凉亭两边的泥地坪上,被牛群拱得坑洼不平,到了下雨天,催赶牛群时,常常会把前来贩卖牛儿的人们溅上一身泥水。

  牛行牛多人多,有牵家牛来卖的,有专门从事贩牛生意的。有从广西来的,有从广东来的。在牛行上交易,大家都讲西南官话。牛市的耕牛较多,大牛小牛,水牛黄牛,都被拴在了石头柱子上。墟场上塞满了一股奇异的牛屎味,哞哞哞的牛叫声与墟场上的喧嚣声融成一体,让人老远就知道这里是牛行。

  牛市的行规很特别,也很神奇。那时,我很惊羡,中学毕业后,跟从村里的坤叔学做过几趟牛生意,就有了想学牛行哑语的心思。坤叔是贩牛老手,从十多岁开始就在牛行里混饭吃了,他去外地贩牛,一般是去广西柳州、梧州和广东连州、乳源等偏远点的地方。坤叔说:“那儿的牛,进价低,有刨(赚)头。那里人会养牛,买回墟上来卖,也有卖相些。”当时,我听不太懂,只管帮着坤叔牵牛、看牛,学喊价,弹手势,理行规,悟哑语。

  穿梭在牛行里,脚步最勤快、眼睛最贼溜的要数牛市经纪人,他们就像一位位魔术师在耍魔术,不停地在牛群与客户之间游说。这些人大多数是中老年人,额角的沟壑都比一般人多且深些。坤叔是牛行里的老江湖,脑门下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猫仔的眼睛会发光一样,只要见到有买主靠近牛市,他一眼就能辨别是不是来买牛的。若是,他就会不顾脚上碰到一堆堆的牛屎,踩到泥水坑,也要箭一般穿过去,挤到耕牛前头,挺直胸膛,左手拽着牛鼻子上的缰绳,右手在牛脑门上拍打几下,然后再牵着耕牛快速地转几圈。停下来后,便放开喉咙跟买主讲起手中这头牛的优点与长处。经过一番左右逢源地思想灌输,坤叔再掰开耕牛的嘴巴,自己抿住嘴,把手伸进耕牛口腔,慢慢地摸着牛牙。牛儿则口吐唾沫,喘着粗气。磨蹭好一会,坤叔才把手抽出来,随后再用手指头在众人面前比划几下,告诉大家这头牛养了有几年,大概值多少钱。

  见买卖双方都有诚意,坤叔再分别拉着甲乙双方躲到角落边去商榷价钱。在整个交易过程,他们从不说五百、一千之类的口语,经纪人基本上就是靠一只手上的五个指头变化来完成交易。说两千,就把食指和中指并拢伸直,手心向上,在买卖双方的胸前晃动晃动;说八千,则把食指和大拇指拉开成“八”字型,横摆在客户面前。交易时,他们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分别用“暇点、甲点、催点、小点、无点、仁点、跳点、大点、弯点”等行业哑语来替代。有些外地来的客人听不懂,他们也绝不会在现场大声地喊出来,而是把客人拉到一边,贴近耳门,悄悄地告诉对方是什么意思,要多少钱。实乃“此时无声胜有声”。

  有些客户抠门,总是挑三拣四,一桩生意下来,他们的口水都要讲掉半茶壶。坤叔脾气好,耐得烦,霸得蛮,跟上一宗生意,他就会脚尖踩着脚跟一样黏着你不放,似村里的老媒婆做媒,直到生意成交为止。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待交易成功了,买卖双方都要拿出一定的“口水费”作为酬劳。且在现场的见者有份,只是主次有别。等买主走后,卖方还要请经纪人到墟上的米豆腐店和饺子、馄饨店去打一次牙祭,感谢牵线搭桥。

  坤叔在牛行里跑了一辈子的买卖,跑发了家业,跑发了养牛农户,也跑白了自己的头发。如今,铁牛替代了耕牛,种田人不再扶着犁铧,不再白天黑夜地在稻田里丈量土地了……当然,坤叔的牛行啞语也就没了市场。

  米市星秤

  墟场上的米市也别有一番风味。

  在米市场所,这里的经纪人不像牛行全是清一色的老男人,而是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年岁大的、也有刚走向社会的。他们都肩上挂着一杆铁砣星秤,又称“麻子秤”。星秤有长的也有短的,使用者均把秤杆带铁钩一头挂在胸前,秤砣吊在背后,晃悠悠地穿梭在大米市场之间。女的额头上扎块花帕,男的腰间捆条长长的毛巾。米行的一根石柱上镌刻着这样一副对联:“价有高低须知贵贱,斗无大小还要公平。”商客们见了,都会驻足默读几遍。

  我们村里就有好几位到米行做生意的男女,满红婶、强仔叔、丽华姐姐等人,都是“花嘴巴”,吃天下。

  满红婶个头不高不矮,听说嫁到村里来之前还留下过“风花雪月”的故事,只是在那年头,她像一只折翼的鸟,无法飞上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将就着嫁给了我那身材五短三粗、脸上还有疤痕的四叔。满红婶脑门宽,婚后接连生下了五个儿女。为把小孩拉扯成人,便把眼睛盯上了墟场的米市。

  满红婶使用的星秤是杆老古董秤。据说是她家公的老爸去百里外的西山买回的,野生乔木制成。秤杆有些粗,成圆柱形,两侧镌刻着用铝条按压进去的星点,一边是以“十”为单位的计量刻度,一边是以“两”为单位的计量刻度。秤的前端安装有秤钩、秤耳,秤耳分一吊、二吊,一吊对应秤杆以“十”为单位的刻度,二吊对应以“两”为单位的刻度。秤身已被摩擦得光亮亮的。整个杆秤可以称两百多斤,她走在米市场上,不要吆喝就特别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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