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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悄然飘落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南文学 热度: 13702
金少凡

  那个时候,我正在东撞西撞地找事情做,也就是千方百计地挣钱。口袋里和书包里,装着许多个名片夹子,各色名片上是不同的身份,很可能你在前一个小时见到我时,我是一个医药代表,可后一个小时再见到我时,我已经变成了广告人。但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我是打着R报社的名号,在一些处级以下的市县里晃来晃去的。那时候,我的身份是记者。即便是我不那么介绍,当地人也是这么称呼我的。当然了,我心里也很是受用和妥帖。

  不过,身份多了,就要求我有很好的应变能力和超强的记忆力。因为角色的变化,身份也就发生了變化,台词的内容要相应做出调整自不必说,尤为重要的还有表情语气动作乃至服装行头之类的也要立即做出变化。毕竟做医药代表时,要仰视药房主任、大夫和护士们,媚笑是必不可少的,必要的眼力见儿和做下人的那种感觉更是要有的,而做广告人时则要表现出很好的气度,同时变换出一副很有艺术修养和知识渊博的样子,若是要自己更像一些,抑或说做得更好一些,就需蓄须蓄发,再配上很艺术范儿的服装行头。但因为我身兼数职,且互不兼容,就不能每样儿都做得那么到位,有时角色切换得过快了,没从刚才的意境和氛围当中脱身出来,行头也没来得及搭配合理,用艺术家的气度面对了大夫护士甚至是药房主任,用医药代表的嘴脸应付了广告客户,把下一单生意搞砸便时有发生。

  正因为这样,在众多的身份当中,我才尤为喜欢R报社的那个。R报全国闻名。各地方的宣传部门都很买账,并且还以能结识这家报社的记者为荣耀,因此我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奉若上宾,在整个采访的过程中,被安排个宾馆、请吃个客饭、拿些土特产的礼物也便是家常便饭,若是凑巧能捞到一单大活儿,有人要上个广告或是发个报道什么的,就能有些进项。在报社内部,我有个半生不熟的编辑朋友,他会把事情很巧妙地处理掉,然后把好处费给我留下四分之一或是五分之一的额度。

  R报社那个半生不熟的朋友,我就不说他具体叫什么名字了,否则有脾气不好的读者会搂不住火儿去找他理论,即便是不去找他理论,你也会鄙视他,认为他的人品不大老好,为人不老厚道,人家老金那么辛苦从底下拿来的好处,你差不多全拿了去,好意思的吗?不就是在把稿子拿到主任那里签发的时候,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几句好听的话吗?不就是掏出支烟来递给领导,再帮着他把火点着了,顶多再顺带手儿给他的茶杯里续上开水吗?你凭什么就拿了那么些去?可在这一点上,我却着实不这么认为。钱确实我拿得少了点,委屈也是有的,可要是换个角度去想,倘若没有此公,我或许连那么一点儿都拿不到,这样算来,能拿到些额度也是不错的,这就跟不让地主剥削,你就没法生活是一样的道理。况且扛着R报社的大旗,我得到的钱以外的收益是任何身份所无法比拟的,你肯定知道市面上有记者是无冕之王这么一句话吧?正是因为记者这一特殊的身份,因此我走到哪里都会找到一种不言自威、傲视群雄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简直是妙不可言,怎么形容呢?好比什么呢?最通俗地说吧,就好比对着太阳打个喷嚏那么舒服畅快。而这样的舒服和畅快也正是我急需的,是我在做了太久的医药代表和广告人之后,太久的仰人鼻息之后所急需的,被人拥戴着的感觉真好,这能让我把惯常弯曲着的腰忽地一下挺起来,然后再很畅快地做着呼吸。

  这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就叫他SB吧。不对,Sorry,SB不好,这两个字母在那个时候还是很普通很纯洁的英文,可是现在却被赋予了一个很特殊的含义。那个意思是——我开不了口,实在是有些不雅。

  叫他宋斌?可也不大好。和送殡谐音。不大吉利,我们做医药代表的,就怕这样的谐音。

  宋。这样好一些。还比较洋气。

  和宋相识的过程我有些淡忘了。似乎是我用广告人的身份做活动时请媒体过来,在饭局上互换了下名片。当时我担心他的名片也是假的,跟我一样,变色龙一样每天更换无数个职业,因为他猫头鼠脸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头顶上顶着那个金色光环的无冕之王,手里不断摆弄的诺基亚最新款滑盖手机,更像是在给自己做着画蛇添足般的注脚。于是,我便在第二天要么就是第三天把电话打到了他名片的座机上,想测试一下。结果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意料,电话居然是真的。总机说您好这里是R报社,请问您转哪儿?我赶紧说了分机号,电话转过去,还真有他这么一号。人家说宋编,找你的,之后他便来接听,我则无言以对。支吾了半天说没别的,就是想请你吃个便饭。他人够实在,没打磕巴就说行,吃啥?时间地点?我一下子心里就虚了。咬着槽牙暗暗叫苦,想这人怎么这样啊?也不玩一下虚的,假若他要是稍加推辞,说句别介啊哥们儿,客气个啥呀?我也好就势下坡。结果那一晚,我一个月卖狗皮膏药的利润,都进了他的肚子里。特别可气的是,那厮竟然在那些利润刚刚落肚,尚未变成营养物质钻进脑仁儿心窝子肺叶子的时候,便一股脑儿地都糟践了。一地的呕吐物,让我心里头很不是滋味。那个心痛劲儿就甭提了。连让厨子把那些东西赶紧抓起来,端回到厨房里,洗吧洗吧,回回炉,装盘再端出来的念想都生出来了。

  尽管如此,我还得说,宋也是一个很心细的人。那天看见我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自带的酒水之后,便动了恻隐之心,没点太多的菜,把我另一个月给一台牙科手术设备的广告提成给节省了下来。要知道那个年头儿,想从人们身上掏出自费治病的钱来,就好比与虎谋皮一样的困难,我想这一点,宋是知道的。他应该也做过牙科手术,大夫也推荐过那台自费设备。所以他就没点太多的菜。不仅如此,还给我指了一条生路。聊了没几句,就说我可以做他的下线,如果愿意的话。你可别小看他那副猫头鼠脸的样子,可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讲究语法和修辞的,外国人经常使用的倒装句,时不时会从他那厚得跟烙饼似的两片嘴唇中间说出来。他的话一出,我便有了些不小的兴奋。能扛着R报社的大旗兼顾广告人的业务,是我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于是就立即接上他的话说,我们广告人和你们媒体本身就是分不开的!他听了就跟我碰了杯,说兄弟决亏不了你!俺们东北那旮旯人没别的优点,就一条,仗义!你信不?我赶紧点头说信!并连忙把八竿子之外的一个亲戚找出来,说咱们是半个老乡,我三姨的姑老爷家就是牡丹江那旮旯的!老乡见老乡啊,两眼泪汪汪啊!宋就又举起酒杯来,没等碰杯,他一张嘴,便把满桌子的好东西都给糟践了。

  我从第二天早上醒来便开始规划所有身份。我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龟裂翘起并摇摇欲坠的灰皮,一一点数。其中最大的那块,我把它当作了R报社,其他的小一些的,就是医药代表、广告人和其他身份。我把它们排列成了一个集团,进行了串并,结果一个好点子嗖地一下便出现在了脑海里。

  再出现在医院时,我便开始对我所经营的狗皮膏药业务,有了带光环的新版介绍。

  你是R报社的?大夫护士们一开始都表示很不相信。觉得狗皮膏药无论如何也贴不到那么大一家报社的屁股或是脸蛋子上去。两者风马牛不相及。

  我就说厂家是我们的一个广告客户,欠了许多广告费不给,就拿产品抵。社领带无奈,见那么多的狗皮膏药占着库房,弄得满楼道臭膏药味儿实在没辙,就号召编辑记者们出去推销,还好,也不白忙活,有奖励!

  严丝合缝儿的解释很容易就通过了大夫护士们的信任关卡。也是,这个世界上有谁跟我们这些生意人似的,拿编瞎话儿当饭吃,满肚子都是花花肠子呢?

  销售量一下子便上去了。大家都乐意帮助R报社。并且,在帮助的过程中,还都不要回扣,也决不吃请。甚至有的大夫还反过来请我。尽管不是下饭馆,拿饭卡到地下室的饭厅用工作餐,但这已经把要饭(药贩)的行当做到极致了。

  利润到手之后,我觉得不能忘了宋。老乡不老乡的事情我早已经忘记了,喝酒时说过的话,一般人都不会记得那么牢稳。我主要是想要感谢他给我指的这条路。另外还有些事情要求他。

  我到了报社,站在武警守卫的大门口给他打电话。座机没人接听,打手机,通了,接了。我问他你不在社里?他说在啊!我说办公室没人接啊?他说这两天要发稿,怕吵,编辑们也都懒得接电话,就搞成了静音。我说我进去找你。他问有啥事情吗?我说挣了钱了,不能忘了老兄你啊。他说你进来麻烦,登记验证,出去我还得给你签字什么的,我出去吧!再说,你要真是用真金白银地行贿,同事们看到后也不好。嘻嘻嘻。

  我们就又到了上次吃饭的饭馆。为了防止他再次糟践好东西,这次我带来的是低度酒。他转着看了看酒的商标,有些不大乐意,但没说啥,问我最近业务开展得怎么样?我知道他说的是给他做下线的事情,就如实做了汇报,我说,L县的货不少。宣传部张部长又推荐了几家乡镇企业,并亲自带着参观。刚要说有几个企业可能要上软广告,可话却被他打断了。需要贷款吗?他把酒瓶子放下,说,你还可以做做贷款的文章。我说贷款当然需要,每个乡镇企业几乎都缺少流动资金。我问他你有门路吗?他说有,现在上头要大张旗鼓地扶持乡镇企业,我们报社专门开设了这一块的专版,每月一期,不仅如此,还能帮着特需特困户申请和办理贷款。那个时候人们吃饭的模式一般是一进饭馆便开始做掏口袋的动作,等走到饭桌跟前时,俩手便把摸出来的手机和车钥匙一左一右地拍在了桌面上。宋说完了上头的精神和贷款的事情,我立即就从饭桌上抄起手机来,给张部长把电话打了过去。他一听立即就来了精神,说,这是好事,R报社真是想人民所想,急人民所急,你說的那个宋领导,你立马儿把他给我带过来!老子最近看中了一条沟,山水相依,修了路,开发出来,不亚于江南的景致!将来的景区名字老子都想好了,就叫小江南!正跟张部长说着,手机里传来了嘀嘀声,有电话要打进来,我就结束了和他的通话,把那个电话接进来。你是老金不?对方粗声大气地问。我有些恍惚地答是。他问狗皮膏药有现货不?我依旧很恍惚地答有,有哇。他说给我来一百件有不?一听说有人要货,我心里立马儿充满了激动,忙问他请问您是哪家医院?他说不是医院不卖是不?我说当然不是。他说那不就结了?价格按照批发走成不?一手钱一手货成不?你现在就把货给我送过来成不?面对这么多货,这么可观的利润,我忙连声说好好好,马上马上。说着,就要记他的地址。一直在桌子对面听着的宋这时就给了我一个手势,示意我冷静冷静。我这才用脑子好好想了想,一下子出那么些货,从未做过的买卖,若有什么闪失呢?遂又改口说,我送您那儿去不大方便,这样,您诚心要货,就到永新花园饭店来吧。我在停车场等您!

  我没来得及把饭吃完,便给宋留下饭钱,赶紧去仓库取货,再赶紧赶去了永新花园饭店。一路上,我既兴奋又紧张,毕竟是平生第一次做成那么大的一宗买卖,并且还是找上门儿来的生意,我在几分钟之内,把我所知道的所有骗术和能想到的所有后果及其防范手段想了无数遍,甚至还给在饭店做保卫部经理的朋友打了电话,请他过来帮忙照应一下,毕竟他是做安保工作的,从经验上来说,比常人老道,必要时他手下的兄弟们也能召之即来。可是一切都很顺利,对方像是早就预想好了,知道我的疑虑,在付款时,主动提出来,把钱直接存入我的银行账户。看着对方当着我的面在我的账户上存入了现款,我所有的疑虑便都不存在了,于是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请他们也验验货,对方却摇手说,不必,我们放心,R报社的嘛!趁着他们装车,我问对方你们谁是给我打电话的人?对方说那是我们李老板,他没来。我问你们要这么些狗皮膏药做什么?你们是药房还是门诊部?对方的回答可能是公司,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可由于那时汽车已经发动了,抖动着的车身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我没听清他们的回答。不过,那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交易完成后,谢过了饭店的朋友我才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我请宋吃饭,实际上是有事相求的。便给他打去了电话。宋像是还趴在桌子上划版式,他拿尺子敲着桌面说,按照社里的规定,你是不能印名片的。我说我知道,可是到下面去,没那么个东西,不好说话。有时候人家主动跟我要。那个张部长就跟我要了两次了,如果再去,再拿忘带了或是用完了新的还没印出来当借口,恐怕就要穿帮了。宋说也是,你们下去是存在这样的名分问题。他说这样吧,我把你的情况跟我们头儿说说,看他怎么说。毕竟有好处也是少不了他的。我说那就谢谢你了!他说啥话呀,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俺那哒的人,没别的优点,就一条,仗义!我说,那是,俺那旮旯的也是,咱们半个老乡嘛!

  过了不一会儿,宋给我来了电话,他说我们头儿说了,名片不能印,这要敞开口子可就控制不了了,但是可以适当地给你些身份的标志。我问什么标志?他说有社名社标的书包、本、笔还有稿纸、便签。你下去拿着这些,也能抵挡一阵子。我想了想说也行,万一有谁非要名片,我就在便签上写一下,反正抬头上印着社名社标。他说对呀,就这么办吧。名片千万不能印啊,否则出了问题我可给你兜不住!我说是。他说不是是,是一定!我说一定!他说这就对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比如给人家特困特需户办理贷款。国家政策准许,咱们搭个桥,费些力劳些神,按政策从中得到些回报就是这个道理。我说张部长说了,决不让咱们白忙活!他们县里也有奖励政策!

  张部长很快就按照要求提供了各项贷款所需的资料。省、市一级林业部门的审批材料和工商手续一应俱全。我把这些资料交到宋手里时,他很认真地看了一遍,之后说要跟头儿汇报,然后再联系下银行方面。他说你等消息吧。

  消息过了一段时间来了。宋说N行经过层层审阅,认为材料齐全、方案可行。准备择时到县里去考察一下。若项目属实,可以考虑发放贷款。N行说,开发旅游,环保绿色,可以考虑优先贷款。张部长接到了我的转达,很是兴奋,说环保绿色是一定的,并且还可以以游养山、以游养林,良性发展。最关键的一点是可以让山区的村民脱贫致富!可谓是一举多得!他说多会儿领导们来,说一声,我派车去接。我把他的话又转给了宋,宋说接就不必了,人家N行有的是车。随便拿出一辆来,就比他县里的高级。电话说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也不能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是我心里一直盘桓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从中搭线能得到多少回报?回报由谁来出?什么时间能兑现?因为这是一个新的领域,这个领域在我所有的身份之外,对于我来说是很陌生的,并且张部长的贷款额度不会很低,开发一座山,少说也要几百上千万的投资,那样的话,若按照比例回报,额度应该相当可观。较之之前的一篇报道,一个广告,那简直就是九牛和一毛的关系。因此,一毛上面的额度可以忽略,可是九牛身上的额度,最好还是要说说清楚,否则合同一签,款项到位,再回过头来说回报的事情,那可是正月十五拜年,迟了半个月,挑水的回头,过景(井)了!

  宋说他也是第一次办理这样的事情。具体的回报比例要遵循N行的条例。但无论如何会有个额度的。这是行规。

  我说能不能问下条例规定是多少?另外,咱们之间如何分配?

  他说好的,我问下王总。并且说咱们之间的事情好说,二一添作五,咱们就按各百分之五十分配你看如何?

  我问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王总不参与吗?

  他说他那么大的官儿,咋还在乎这点儿小钱儿?

  我想了想,宋到底还是比较实在,他若说王总和我们一起分配,我也无法查证。再说我和宋各百分之五十也应该合理,他的上家,我的下家,缺一不可,于是就准备答应,说好吧。可是宋却又说,我知道,客户是你找的,这里面你心血花费的要比我多,但是我也不是一点花费也没有,比方说王总,虽然说他不参与分配,但是我总不能黑不提白不提的吧?

  我说嗯,那当然!

  他说暂且这么定,咱们以后长着呢,这次谁吃亏谁占便宜的先这样,反正肉烂在锅里,都是老乡!另外,你不是说,张部长说县里还要有奖励吗?到时候无论县里奖励多少,都是你的,我分文不要,可以吧?

  宋的话几乎让我有些感动了。到底人家是大报社的人,见过世面,也不缺钱,这要搁在我们这些北漂儿的生意人身上,早在分配的额度上拉开拼命的架势准备死磕了,一分一分地掰扯,一寸一寸地争夺,毫厘不让,谁见了钱都跟狗见了猪下水似的,眼珠子努出来,垂涎欲滴、凶相毕露,甚至是亲娘老子都不相认了!挂上电话的时候我想,宋这个朋友尽管半生不熟,却真没白交!

  宋来电话说,N行要下去对L县的旅游项目进行考察。我问他王总亲自去吗?他说怎么可能!那么大的总儿哪儿能往县里跑呢?他若真是去了,省厅级别的,县里誰敢接待?那还不得请省里的领导来陪同?派个业务经理就行了。

  业务经理也姓王。王经理亲自驾着一辆林肯来接我。开往L县的途中,宋从前排扭过头来朝后跟我说,刚才问了王经理,你关心的那个回报问题,有个约定俗成,也可以叫做行规,请王经理给你讲讲。王经理便也朝后迅速地扭了下头,说老金行规是这样的,一般来说,银行不会给任何人回报,银行有账目,没有这笔开销。所以以后凡是有人跟你说银行会因为你帮着联系了贷款业务给你提成回报,你就知道那一定就是骗子!我问,那你说的那个回报又是怎么回事呢?他说按照约定俗成,这个提成或者回报,是要贷款方出,比方咱们行现在的贷款利率是六个点,那么你们一般可以跟他们要七个点或是八个点,要多要少那要看你的本事了,多出来的那些点就是提成回报了。懂不?为了显示自己的精明强干,我赶紧点头说懂懂懂!但觉得还有个疑问,就说那么那些点什么时候兑现呢?王经理反问我,你觉得呢?我说总不能签了合同,款项到位了之后吧?聪明!王经理夸赞我时用手拍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喇叭嘀地响了一声,随着响声,他再次扭过头来看看我,并再次说了那句话,所以今天能要出多少钱来,要看你的本事了!

  汽车进入山区后,我有些昏昏欲睡。我索性就把头往靠背上一依,闭上了眼睛。

  陷在很舒适的真皮座椅里,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我见到了那些点,那是偌大的一笔钱。放在手提包里提不动,放在家里没有地方能装下,索性把它们统统放在地板上,地板立即被压得吱吱叫,为了减轻地板的负担,我就拿出一些来去买车,可是车市上的汽车太多,款式颜色把我的眼睛给闹花了,看着哪台都好,看着哪台都想要,放弃哪台都割舍不下。后来没办法了,就猜钢镚儿,国徽就要奔驰,字儿就要林肯,它要是立着落在地上,就把两辆车都开回去。可是钢镚儿刚扔到天上,一个声音丁铃铃地吵闹了起来。

  我不情愿地醒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手机在响。急忙接听。谁呀?我很不耐烦地问。老金啊,你怎么搞的?对方说。我问你谁呀?什么怎么搞的?没睡醒呢?没睡醒呢?对方斥责道。我慌忙把身子坐正了,因为我听出来了,电话的对方是我的顶头上司,是狗皮膏药药厂的销售副厂长。我忙问王厂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他说你怎么串货了?我没听明白,急问您说什么?怎么串货了?我没有哇?!胡说,你还想抵赖吗?他说,你的货都到跑到杭州去了!王厂长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大,我担心宋和王经理听见,就赶紧说信号不好,等出了山区再回过去。

  但是宋还是听出了端倪。他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只好回答说奇怪,我的货怎么会串到杭州去了呢?他问我,什么是串?我说按照规定,每个销售人员负责一个区域,销售不能出本区。他说,明白了,串货就是你的货卖到别的区域了,侵占了别人的利益。我说是。他问厂家怎么会知道?我说每个业务员的货上都有编号。他问后果会怎样?我说罚款。还要把货拿回来。怎么罚?他问。我说我们每个人在厂家都有保证金。全部没收吗?他问。我说嗯。应该是!应该把事情弄清楚。他说。我没接他的话,我是个很好面子的人,不好意思在他和王经理面前跟王厂长追问要饭(药贩)的那些烂事。上不得台面儿!好在宋很理解我,在车开到一个山坳处时,说要方便一下,放放水。我急忙走下车,和他俩拉开了距离,赶紧给王厂长打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厂长说他也很奇怪,你老金是个很本分很谨慎的人,是不会做出串货的事情的。我急忙说是啊,您是了解我的。可是我的货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跑到杭州去了呢?王厂长说,还有更加离奇的呢,一般串货都是当地的医药代表查出来的,可是这次却是报案人说自己在卖你的串货,你说奇怪不奇怪?事情有些复杂了。王厂长问你最近就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吗?他的话忽然提醒了我。我说是有个异常的事情,我想起来了,有个人曾经一次买了我一百件货,当时我问他,是哪家医院,他说不是医院卖不?王厂长说那就对上了,杭州那边的人说,他手里有你一百件货!

  我的脑袋里忽然嗡地响了一声!

  我必须赶紧找到那个人!对了,据那天来提货的人说,那人是他们李老板。我急忙在手机里寻找他的号码,一面找一面在心里质问:你为什么要串我的货?说!我跟你有什么冤仇?说!你到底居心何在?说!

  电话拨出去了,可是却没人接听。再拨,还是没人接。我急得一脑门子汗,刚要骂句混蛋,可是王经理和宋就走了过来。王经理的手里攥着手机,宋正拿眼睛瞥着我。

  很快,我们就到了县城。张部长设宴款待我们。席间见我萎靡不振的样子,便悄声问我怎么了?我实在忍压不住,就跟他说了串货的事情,我说报社的货,让人给骗到了杭州。张部长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算了个屁的吧,多大点儿事儿啊,等咱们的事情弄成了,你有多少个一百件货老子也都给你补回来,一准儿让你给报社交账!

  张部长的话一点也没能安慰住我。尽管项目签字即将落笔,尽管那个可观的额度近在咫尺,可是我依然还是高兴不起来,那一百件货,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我心头。我想尽快把这座大山掀掉。

  我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飯店。我继续给那个李经理打电话。拨打了无数遍之后,谢天谢地,他终于接了。我没问他为什么要陷害我的事,我想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跟他要我的货。求他。他说那你得花钱买回来。问他要多少钱?他说按零售价的三倍成不?我说不成!他说那好吧,那就让厂家处理你吧!我说你小子这招儿太歹毒了吧?咱俩有什么冤有什么仇你这样陷害我?他说说那些废话没用,现在是金钱社会,谁玩得好谁有钱,谁有钱谁是爷!赶紧准备钱,准备好了再联系!最后无奈,我说我手头儿上一时凑不出那么些钱来,容我几天工夫吧!他想了想,就给我规定了四天的期限。我一开始没听清楚,因为他那头有些吵,总有一股嗡嗡的噪音环绕着。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饭店。径直地走向了洗手间。我想洗把脸,让自己振奋一下。可没想到我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被王经理看到了。他正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手里攥着手机。看到他的手机,我心头忽然震颤了一下。我忽然想起了他在车里跟我说话时的那个口头语:成不?继而走进卫生间,我听到了刚才李老板手机背景里那股嗡嗡的噪音,抬头一望,原来是一个排风扇在努力地工作着。

  我慌忙给宋打去了电话。我语无伦次地说王经理,李老板,狗皮膏药,他是个骗子!宋小声说你胡说什么呢?这儿正签合同呢,你瞎捣什么乱呢!我说他真是骗子,我那一百件货就是他给弄到杭州去的!你赶紧告诉张部长,千万不能签字!宋说你脑袋进水了吧?驴踢了吧?钱马上就到手了,有你一半儿,你他妈的不想要了?!

  我开始在洗手间里徘徊。很认真地想着宋的那句问话。仿佛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又看到了梦里见过的那一大堆钱。压得地板吱吱响。继而又是那一百件货和偌大的一笔赎金。纠结让我仿佛置身在了荒漠和沼泽,挣扎中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不过,我还是鼓起勇气来给张部长打了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接。赶紧跑回到包间,里面空空的,已经没人了。

  R报社西墙外是一片杨树林。树林掩映中有座小楼。一条电线从报社的围墙里面伸出来,径直地进了楼房中的某一个房间。这是一条电话线。是R报社的一条分机线。房间里面的人租用了这条线,用它做了许多事情。

  宋和王经理,也就是李老板就是在那间房子里面被警察带出来的。当时他们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只等我的那一笔款子到位。带着县刑警队赶来的张部长跟我说,要不是你,老子下半辈子可就惨了!

  我是看着他俩被警察押着从楼里走出来的。那个时候,楼旁的杨树正在落叶,满地的枯黄。他们的脚踩在落叶上,受了伤的叶子痛得吱吱作响。

  叶子的呻吟让我的心里很痛。

  因为我就是那受伤了的落叶……

  责任编辑:赵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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