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芳

　　一

　　我收容了童年的最后一个萤火虫

　　我接纳了青年的最后一枚流星雨

　　我提携了中年的最后一盏走马灯

　　老年来了

　　大地沉入了暮色

　　但我亮了

　　二

　　此时此刻

　　那些被我珍惜的时间

　　那些被我挥霍的光阴

　　全都乖乖地围拢在我的身边

　　我又说了一声：乖

　　万家灯火

　　城市隔着一条河流

　　村庄隔着一座山梁

　　依次睁开了眼睛

　　曾经照耀过我们的光芒

　　不是走失，而是回收

　　它们席地而坐

　　明天还要腾身而起

　　我与我的影子

　　促膝谈心

　　熬夜的，还有不肯睡觉的灯

　　三

　　很小的时候

　　我喜欢在地上捡拾

　　过年时，只燃掉引信的鞭炮

　　对半折断之后，摆成圆圈

　　互射成一个小小的花环

　　很小的时候

　　我喜欢擦亮四方煤油灯的镜门

　　那盏被煤烟熏黑的灯泡

　　也气鼓鼓地被我摆弄

　　晒谷坪上响起了马达

　　露天电影屏幕中灯红酒绿

　　田野一片漆黑

　　四

　　我估摸着，大海的浪花算不算灯

　　我观察着，春天的花朵算不算灯

　　我眺望着，悬崖的身姿算不算灯

　　我丈量着，雪地的脚印算不算灯

　　遥远的山区

　　一个迷路的孩子

　　顺着一条花径，回家

　　是不是芬芳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

　　来不及向火把节租借一点节目

　　我已经被陌生的夜色，吞没

　　五

　　不是所有的树蔸

　　都能烧成篝火

　　有些根需要留下

　　继续匍匐在黑暗之中

　　不是所有的火光

　　都能用来取暖

　　有些燃烧只是分解了生命

　　宣布颗粒化的结局

　　我在途中

　　我坐在别人的路牌上

　　休息片刻，然后

　　将道路当成面条

　　一口一口吃下

　　六

　　你见过土家的摆手舞吗

　　你见过苗族的接龙舞吗

　　我被侗寨的拦门酒，拦住了喉咙

　　一碗一碗的火，旺了一天

　　你见过拉拉渡吗

　　一根粗大的绳索，横穿河道

　　我听见老艄公的掌茧

　　哔哩啪啦掉在河里

　　你见过洞穴里的家吗

　　欲哭无泪的情景，由不停的岩水表达

　　飘飘渺渺的炊烟，竟然成为奢望

　　黝黑的岩壁，是凄美的壁画

　　我望着半边的饭锅

　　缺口的饭碗

　　望着生生不息的火苗

　　我还有什么缺失

　　七

　　故乡的那一包茶叶

　　很久没泡了，自己巴酽了

　　故乡的那一块菜园

　　很久没耕了，也就荒芜了

　　冬天不可能关照大地

　　去年干枯的河流，今年还是干枯了

　　昨天掉叶的树木，今天继续掉叶了

　　雾霾成了二十五节气

　　穿插在二十四节气之中

　　这不是插花，不是艺术

　　我被侵略了口腔与胸腔

　　城市的红绿灯也改变了颜色

　　辨认不清的表情

　　只有前后左右

　　八

　　谁三更半夜吆喝了一声

　　夜歌子与牧笛都被唤醒

　　谁点燃了一支烟

　　招惹了冲天的火焰

　　我有一只神奇的漏斗

　　漏掉酒水、米粒之后

　　可以挽留這些颓废

　　你们必须接住那些乐观

　　被照亮的部分，留下了阴影

　　阴影被写生之后

　　一点一点，一线一线，一面一面

　　描成了辉煌

　　九

　　我是一盏灯

　　我批发我的激情，我零售我的想象

　　整体的光明

　　可以用肢解的方式实现

　　我是一盏灯

　　我游走在大地，一刻也不曾离开

　　我爬山，就是山

　　我涉水，就是水

　　我是一盏灯

　　熄灭的时候，我靠名字发光

　　责任编辑：赵燕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