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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南文学 热度: 12556
柏利亚

  一

  初冬的夜幕下,我从深圳到达南岳衡山脚下已是晚上八点多。我决意要在早晨登临最高的祝融峰,就得连夜上山。在大门口附近找到一辆可以上山的私家车,与车主夫妇谈好价格后,就载着我往山上离祝融峰较近的观日台招待所而去。

  我心里慨叹:三十年了,这份入髓的情思,没有被时间冲淡,倒像一块钢铁在岁月的炉火中来回锻造,历久弥坚。

  外婆,我来寻访您当年的足迹了!

  我盯着车窗外的前方。暗夜里被月光和路灯照射着的盘旋山路,弯多坡陡,晃得人头晕眼花。近二十公里的上山路程,用了四十多分钟车程。

  在观日台招待所办理住宿手续时,见到一对走路上山的情侣。交谈得知,他俩从山脚出发,费时七个半钟头。

  这对情侣年轻力壮,而当年外婆三十八九岁,背着一岁体弱多病的我来虔诚叩拜,足足耗时一整天才能上得山来!五十年代末期的这山路,能想象到路况是如何的差。听外婆说,她用了拐杖。想到这里一阵心酸,躺在招待所床上的我泪水滑落于枕巾。

  初冬的山上夜晚气温已经低至零度以下。窗外的寒风吹得呼呼作响,从窗隙见缝插针地往里钻,寒气逼人,好在招待所用着电热毯。

  这趟返湘探亲,我想先了个心愿:到访这座名山,体验一下外婆当年的艰辛。如果不是行程紧,我应该花一天时间从山脚下走上来。想到这里我有几分自责。

  一早爬起来,观赏过日出用完早餐就往祝融峰走。这里离南天门算近的,从南天门到祝融峰,走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海拔一千三百米高的祝融峰上的祝融殿,矗立在我眼前,无比神圣。常言道,登衡山必登祝融峰。古人说:不登祝融,不足以知其高。外婆当年历经艰辛背我上这来,就为了给我祈福去病。一岁时我染上麻疹,那时候还没有疫苗可打,至今也没特效药。这种最凶险的儿童传染病折腾得我九死一生。那年这个病的大流行,让不少儿童夭折。刚入院的我被外婆抱在手上不愿放病床上,因为她目睹一名刚死去的儿童从这张床撤离。她坚持抱在手上让护士给我打点滴。

  当时的我高烧不退,用尽退烧针药也无济于事。外婆把我紧闭的双目掰开来看,高烧导致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般的霾。看着气息奄奄的我,外婆情急之下抱着我出了医院,找了传说中的民医“偏方大王”。他用的退烧偏方是:把老鼠身上的一个器官置于老姜里,放在残垣断壁的土墙里风干后,切碎来用开水泡了喝。外婆即刻用他的药给我服下,当晚我就止住了高烧!过后,外婆继续带我往医院复诊,直到麻疹症状全无。

  我这次大病痊愈后外婆还不放心,去找算命先生算,那算命先生说这孩子难以活过三岁。听人说南岳拜神灵验,外婆就拿布兜在背上背着我,上到这最高峰的祝融殿來拜。

  走出祝融殿,想起外婆,我又伤心得泪洒衣襟。泪眼模糊中,我望着群山、云海还有天空在心里喊:外婆,您在哪里?可曾听见我心灵颤抖的呼唤?

  外婆,过春节的时候我一定来看您。这是我那年说过的话,却成了今生难以逾越的痛。

  记忆的风帆,载着茫茫思绪,驶向逝去的年代……

  二

  我出生在五十年代末期一个瑟瑟秋风的日子里。当我呱呱坠地之时,就没见到父亲,因为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偏远的农村劳动改造去了,母亲把我带到四个月,也跟随父亲下放了。当我牙牙学语至走路,妈妈爸爸这两个亲切称呼对我是陌生的,我只知道,亲我爱我、养我疼我的是外婆。童年,人人都该有一个金色的童年,我的童年是什么?从我稍稍懂事起,街道上那些小孩子欺负我,骂我是右派狗崽子。我哭着回来问外婆:外婆,右派是什么呀?外婆用双手把我搂进怀里,叫我不问这些,接着是一声叹息。外婆怕我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又总是强装笑脸。

  夏夜,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斗闪烁,外婆一边为我摇着蒲扇,一边拿些浅显的谜语要我猜: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钉铜钉。冬日,在炉火旁,外婆一边做针线,一边教我唱儿歌:蝴蝶呀蝴蝶身上真美丽,头上的……每当我入睡前,外婆会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哼着她自编的催眠曲:哦,小丽丽,好生睡,外婆的心肝肺。

  我很少看见父母亲回来,在市郊一个工厂里当学徒的舅舅,每个周末回来一次。那时候正逢过“苦日子”,舅舅说,妈,天冷了,你那件毛衣怎么不穿啊?外婆说不用穿,不冷。舅舅又问,屋里的五斗柜怎么不见了?外婆说,别人借去用一用。这怎么瞒得过舅舅呢?原来外婆把自己的羊毛衣和五斗柜卖了,用来维持生活。她自己吃红薯掺糠煮成的糊糊,把省下的钱买米、买盐、买油,让我这个“右派狗崽子”吃饱穿暖。

  父母亲的不幸,加上我这个负担,给外婆带来了生活的重压。她靠自己一双勤劳的手,给人做针线活来取得微薄的收入。我虽然是个五岁的孩子,却过早地知道了人世的艰辛。更深夜静,昏暗的灯光下,我常常一觉醒来,看到外婆还在为别人缝制衣服、纳鞋底、绣花。买不起缝纫机,外婆全用手工替代。她心灵手巧,街头巷尾的老年人,特别喜欢她手工制作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非常暖和。外婆绣花,更是远近出了名,一针针,一线线,花是花,朵是朵,让人看着简直不敢碰,仿佛碰一下就会掉出水来。鲜艳的花朵,感觉喷香!外婆精湛的手艺获得了街坊四邻的好评。可是,到了过“苦日子”的年头,外婆靠做手工活和舅舅的一点学徒工资,难以维持这个家的生活。

  一年一度的春节来了,节日给幸福的家庭带来欢乐,给不幸的人家带来悲凉。我们盼望父母亲能够从遥远的地方回来团聚。可是盼啊,盼来是刺骨的寒风和冰雪。父母亲不能回来过年,要在新修的水库工地“过革命化的春节”。

  年三十,外婆想办法买到了半斤猪肉,我们和舅舅一起吃了这顿团年饭。外婆总往我们碗里夹肉,她自己吃着青菜。

  过完年,家里又面临生活的拮据。

  这天,外婆从外面回来,双手抱着我笑呵呵地说,丽丽,这下好了,好了,我找到工作了!外婆的眼睛亮闪闪。

  外婆,做什么呀?我问。

  理发,剪头发。外婆快乐地一把抱住我往怀里,给了一个响亮的吻。endprint

  原来,外婆迫于生计,四处奔走说尽好话,拿到了个体营业执照。舅舅帮着外婆在家附近一处空地上搭个小棚,便开张营业起来。外婆以前不会理发,但她聪颖灵慧,跟别的老师傅学了几天后,就放开手脚干了。到这种简陋小店来理发的,大多是城市里一些收入微薄的人。外婆为人勤勉,工夫做得细致,收费又低:理发一角五分,理光头一角,小孩理发五分,这样自然顾客盈门了。那年代工资低,钱也值钱,五角钱可以是一家三口一天的最低伙食费,猪肉几角钱一斤,青菜几分钱一斤。

  大约过了一年,父亲完成了改造,从边远的乡村回到原单位工作。这个春节,是我们全家团聚过得最欢乐的了。吃过丰盛的团年饭,外婆、舅舅、爸爸、妈妈,都给我压岁钱。正月初一大早,爸爸燃起噼啪作响的鞭炮,把我从梦中叫醒。爸妈笑呵呵地对我说,丽丽,起个大早给你外婆拜年!爸妈对外婆满怀感激之心,多年以后我才了解到这份稀世因缘。

  我给外婆拜了三拜,外婆乐得合不拢嘴。说是外婆,其实也才四十出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好多岁,高低适中的身材,穿戴合体,美丽端庄。外婆笑起来,便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外婆脸上透着红润,细长的眉毛下,有一双黑葡萄般的亮眼睛。外婆和妈妈站在一起,常常被不知底细的人以为是姐妹!

  初一这天上午,外婆高兴地带着我到街上玩了一回。市公园门口,花花绿绿摆满了节日的各种商品。外婆给我买了玩具和小人书,她给自己也挑选了一样心爱的东西;一盆水仙花。

  买回来以后,外婆珍惜地放在窗台上。花盆里光滑洁白的鹅卵石,是外婆从湘江边的沙滩上拾来的。外婆经常给花换水,稍有空闲,就凝神地望它几眼。我问外婆怎么这么喜欢它,外婆笑吟吟地说:这花就是好,一清二白。寒冬腊月它还开花,一点不娇气,只要有点水,它就活得好好的。从此后,我的记忆里就有了水仙花,每到初冬,外婆就去市场买来,屋里就有了水仙带给我们的一份清新和勃勃生气。特别是它开花的时候,这种香气,实在好闻。在它六个洁白色花瓣围成圈的中心,是金黄色的花蕊,沁人心脾的香气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整间屋子,都是它独有的花香。若干年后,当我再凝视它时,就觉着这花拥有洁白无瑕的外围,里面是一颗金子般的心。

  三

  好景不长,历史车轮滚到了史无前例的“文革”岁月。父亲是“老右”,母亲同情“老右”,双双受到冲击不说,最使我迷惑不解的是,把我拉扯大的外婆也遭劫难:“罗全珍是国民党军官太太,必须老实交代自己的问题!”类似大字标语,刷在街头巷尾,刷在我们住屋的木门上。九岁的我,不知天下出了什么大事。罗全珍是谁呀?我不明白:为什么标语贴在我家门上。邻居悄悄告诉我,傻孩子,罗全珍是你外婆啊!我外婆?我只知道外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为什么把她和国民党这样的字眼放在一起?

  一天晚上,我正在熟睡中。砰、砰、砰,急促的敲門声把我惊醒了。当外婆把门打开,冲进来一群带红袖章的造反派,其中有我认识的程美,这个女人比我外婆大几岁,住在街道另一头。这个造反派女人横眉瞪眼一脸凶相,窜进屋内翻箱倒柜,没有获到什么。最后,她一眼望见窗台上那盆水仙花,手指外婆恶狠狠地说:好啊,罗全珍,你还有闲情养花,还想招蜂引蝶呀,贱货!

  你不要骂人!外婆忍无可忍地还击道。

  你还敢顶嘴?程美端起那盆水仙花,砰的一声砸在地上,花盆变得稀碎,白色的鹅卵石和葱绿的水仙花洒了一地,程美还在水仙花上使劲踩了几脚,然后率人扬长而去!

  第二天晚上,程美就叫人来把外婆带了去,放在“黑五类”分子一起,进行了一次“批斗大会”。他们给外婆的罪名是“国民党军官姨太”。这样一来,外婆的理发店顾客骤减。

  程美的丈夫是街道革委会主任。有一天,他押了一个走资派,到外婆的理发店来,指明要她给走资派理阴阳头,然后有事先走开了。外婆拿起推剪,把这个走资派的头发全剃了,她的意思很清楚:半点头发也不留,因为批斗会上,造反派专爱抓着头发往上提又往后扯。

  程美的男人回来一看没理阴阳头,违抗了他的命令,当即就把理发店砸了,把个体营业执照也撕了,勒令外婆停止营业。

  发理不成了,可还要生活啊!外婆只好到附近的一个街道废品收购站当临时工,把站里收购到的废品分门别类归置好以便运出。这里尘土飞扬,空气恶浊。这为外婆埋下了患肺结核的病因,只是当时还不知情。为了生计,外婆与命运抗争着。在废品收购站劳作了一个时期的外婆,脸上已失去光泽,皮肤粗糙而灰黄,眼角的鱼尾纹像划上去般,一条条那么清晰。

  没想到的是,外婆在废品收购站的日子,让我和家人享受到了一种资源:书本。在分拣废品时,外婆看到那么些好书被“破四旧”当废品卖了,觉着可惜。外婆年轻时是读过书的女子,自然识货。于是,她会悄捎带回一本两本的来看,看完了再悄悄放回废品堆里,这当中充满着和家人分享的乐趣。有回我听到父亲对外婆和妈妈说:要小心,防程美。外婆说不怕,抄过家了,她知道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来了。我看到母亲提到程美一脸鄙夷,为外婆遭受的欺辱愤愤不平,倒是外婆还宽解着母亲。年纪尚小的我,即便如何听话听音,也听不出她们俩与程美之间的渊源。但听得出外婆为改善气氛,笑嘻嘻地扬起手中的书说:看书,好书来啦!于是,看书是“文革”前期我们家最好的文化娱乐活动。

  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又停电了。那时节,停电停产闹革命是常态,就连学生也喊停课闹革命。我一觉醒来,看见外婆在昏暗的煤油灯旁看书。什么书让外婆这么入迷啊?类似的场景,在我和父母亲的小家庭里也看到过:他俩时常为一本书争来抢去,不亦乐乎,为的是优先阅读。我不明白,为什么书会让他们着迷。待白天外婆上班去了,我拿过书来一看,书名《红楼梦》,我看不懂里面的内容。让我高兴的是:外婆还为我带回安徒生童话的书,我特别喜欢里面的白雪公主。少儿的书少,等到看无可看了,我就看起了大人们的书。起初句子里有的字不识,但我读懂了那句话的意思,就收获了乐趣。外婆给了我一本新华字典后,我看起书来就如鱼得水了,原来书里的世界这么奇妙啊!两年中,我跟随三个大人们,涉猎了不少中外名著。当外婆再不能带书回来看时,是她有了一份国营单位的正式工作:人民理发店。因为程美的丈夫犯了作风错误被革职,程美威风不起来了,外婆工作的事也就没有遭遇小人作梗。外婆的手艺在人民理发店是上乘的,受到顾客们的好评。endprint

  随着“文革”的深入进行,疯狂的“武斗”开始了。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是全国“武斗”重镇。工厂停工、学校停课,打倒封资修、砸烂公检法的口号响彻云霄。

  有天早晨,外婆带我去医院看病,因为我昨晚感冒咳嗽了。回程的路上,外婆顺带着买菜。走到街口时,突然,势不两立的两大派武装组织在附近发生了枪战,砰!砰!砰!子弹在空中呼啸,街上的行人狂奔乱跑,我被突如其来的人流冲开离外婆有十几米远。外婆!外婆!我吓得像只惊恐的小兔,拼命地哭喊着。砰的一声,一粒子弹擦着我的身边而过在不远处的墙角开花!外婆看见一惊,迅速跑来,一把拉住我跑向近旁拐角处,用她瘦弱的身体护着我!直到枪声平息了,外婆才领着我奔回家里。母亲听了我的诉说后,流泪拉着外婆的手说,妈,这辈子都我还不起您的这份情啊,太重了,两代人!外婆用一只手拍拍女儿的肩膀说,傻孩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时尚小的我,是听不出大人对话间耐人寻味处的。我只看到,外婆为我们很操劳。外婆这个时候已经购置了缝纫机,我们和舅舅两家人的服装都是外婆做,我们的毛衣都是外婆织。工作之外,外婆的业余时间都耗费在这项繁重事务中。舅舅结婚后有了孩子,一家人和外婆住在一起,和睦有加。节假日,我和父母弟妹,汇聚到外婆和舅舅他们共同的家里,其乐融融。

  好大一家子人,外婆喜笑颜开地忙碌着,快乐着。我们没有意识到,长期过度操劳,外婆的身体透支了,承受不了病菌的侵袭。

  一天吃完午饭,外婆忍不住一阵咳嗽后,吐出的痰里带血。我惊呼:外婆你吐血了!

  母亲即刻陪同外婆去医院,检查结果外婆得了肺结核。自此,外婆就使用单独的碗筷和公筷,她唯恐传染到我们,一直到肺结核治愈后,她还保留这一习惯。

  四

  “文革”向縱深发展的一九七一年,父亲所在的这家军工大厂为支援三线建设,调动一些人去往湘西山区的新工厂,父亲也是其中一员。三线建设,是我国在六十年代就已展开的一项宏大事业。为备战需要,为当时中国周边形势的严峻,一大批军工项目动迁往山区。

  父亲携带我们全家,离开湘江岸边这座熟悉的城市。

  分别时,一家大小哭成一团。外婆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父母亲也落泪了。我更是舍不得外婆,哭着紧紧抱住她不愿放手,我真想她能和我们一起走,可是外婆有工作,舅妈又刚生下第二个孩子。这个家,也离不开外婆。

  我和弟妹跟着父母坐在一辆罩着军绿色篷布的大卡车上,经过一天行程,来到了峰回路转的湘西大山区。

  高中毕业后,我随时代洪流下放到农村当知青,这是一个公社茶场知青点,相邻几里路外,还驻扎着一个林场知青点。小我一岁的妹妹,就比我晚下放一年在此,她赶上了当知青的最后一班车。是命运不济还是年代所予?我和妹妹此后遭遇的,又让千里之遥的外婆付出了特别的辛劳。后来我常常会想,外婆真是我们这一大家子的“活菩萨”,如同大人们所说的这个词。

  妹妹是在父母亲完成右派改造回来大半年后出生的。可能因为母亲怀她的时候伙食太差缺营养,妹妹生下来到长大都是一个挺苗条的身材,不同常人。可这反而成全了她自小爱跳舞的兴趣和条件。妹妹有一张俊俏的脸,配上这副杨柳轻风般的身形,再加上她的聪颖,每学一支舞,就如鹤立鸡群般。从小学时候起,妹妹就是一枝独秀的领舞者,到了知青点也是。我俩一个爱文一个爱舞,相得益彰,也许是姐妹间的相互影响渗透,我俩在对方的爱好上也明显优于周围同伴。

  我和妹妹所在的两个知青点,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放眼望处皆是山,近处的山远处的山重重叠叠,绵亘不断,形成高低起伏的波浪。每个知青点各有两百来号知青,就劳作在这些波浪之中。

  我所在的这个茶场知青点,除了基建盖房就是开荒种茶。刚来时住着茅草棚,从和泥打砖烧窑到盖成青砖房,再到开垦出层层梯田的茶园,着实让我们这帮知青吃足了苦头。妹妹下放的那个林场知青点,条件相对好点,林场有房不用盖,主要任务是育林。一年中的七至九月,是育林最紧张的季节。妹妹他们那个点上的知青们,几乎整天挥舞着砍刀和锄头,把淹没了树苗的茅草、荆棘除去,日子也是苦不堪言。我们姐妹俩见面时私下里说,一定要走出去,我们的理想不是“在广阔天地里绣地球”!

  难熬的日子里,最累的活,是下队去背谷子。

  供我们这些知青赖以生存的口粮,是由公社按人头分摊到各个生产队。秋末待谷子收仓了,我们下队去背回知青点。十余人一组,来回一趟足足有三十里路。山区里,看着不远的地方,待从这一个波浪走到另一个波浪,便是几十里路了。这里的山民极善背篓负重,男人背两百多斤、女人背一百多斤,是常见的。

  一段时间锻炼下来,我们这些知青,男的能背一百五,女的也能背一百斤了。

  这天,我们下队去背谷子。

  山路逶迤,时高时下。我走在背谷子的队伍最后,愈走,愈觉得背负千斤,这两天赶上了来例假,人也觉得虚弱乏力。

  加把劲,赶回场里吃晚饭啊!前边有人喊道,大家的脚步在加快。

  我却累得跟不上大家的脚步了,索性把背篓搁在土坎上歇息一阵,大口大口地喘气。

  山区的气候转瞬就变。待我起身追赶大家,天便阴沉下来,接着大雨滂沱。

  急忙中一个闪失,我连人带背篓从山坡上滚下。幸被一丛灌木拦住才没摔伤,那袋谷子却滚到了坡底。

  我筋疲力尽,已经无力把那袋谷子背上来了。这样空手回去?那怎么行!我急得跺脚而焦灼万分。天,愈见昏暗。

  蒙蒙雨幕中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健壮的身影。他叫张翔,是我们知青点里的一名班长。

  别急,我来帮你!他一边喊,一边迅速拽着树枝、藤条什么的走下坡底去把那袋谷子扛了上来,他就这样走进我的生活和感情里。

  在以后的交谈中得知:原来我俩是同一家军工大厂的子弟,只不过我比他早一年来湘西。他是在父亲倒霉挂牌子游街后,高中毕业来到叔叔这里下放。自此,我俩间的话题多了起来。三年相知,我和他产生了一种朦胧而又甜蜜的感情,又各自都埋藏在心里。我这个秘密不会告诉父母,但是会告诉妹妹。妹妹祝福我,她说她不会现在谈恋爱,要等有了正式工作后,有一个稳定的境遇了才能谈。妹妹是个有主见的人。endprint

  知青点开始招工、招生了。妹妹的运气似乎比我好,她被推荐上省师范学校,但在县里政审时刷了下来,说她有个当过“右派”的父亲。名额给了公社那个书记的女儿。我和父母多次安慰妹妹,看似表面平静了,却不知她内心波澜无法平复。

  妹妹痛苦之时,在日记里发泄自己的怨愤:数载苦雨,满目疮痍,年久不愈。长此以往,国何为国?家何为家?还我理想,还我应得!

  同寝室女友华琴对她深表同情,她俩会在一起聊天。还因为兴趣相投,都爱好文艺,同是林场文艺宣传队员。

  不久,地区举行文艺调演,恰逢一所艺术学校来此招考。妹妹她们参演的节目是个苗族舞蹈:《阿妹上大学》,妹妹是领舞。她把自己的全副身心和感情,都揉进了舞蹈中,临场发挥很好。

  演出后,她和华琴被叫去应试。尔后,主考人高兴地对她说:想不到这里出人材哩,我们准备录取你。妹妹忐忑不安地说了父亲的情况。主考人说:关键是本人的表现和艺术素质,问题不大。

  十天后,妹妹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她的女友华琴落选了。

  妹妹能被录取,快乐之情自不消说,我们全家人得知亦欢欣鼓舞。可万没想到,就在妹妹离开林场的前一天,场长和几名公社干部突然来到她面前,一个个脸色铁青、神态严峻,勒令她马上写检查、交待问题,说她与右派父亲一脉相承,有反党言行!

  天,这是从何说起?妹妹气愤地说,你们冤枉好人!

  胡说!场长唾沫四溅:有人揭发,你写反革命日记,把大好形势说成满目疮痍,多反动!接着,又列举妹妹说过的一些不满的话。

  妹妹突然明白了,是华琴揭发的!

  随后,华琴被录取而取代了妹妹。

  当我和人们从林子深处把妹妹找到时,她已是个梦呓般说着胡话的精神错乱者了,她被从林场送回家里。

  在县城医院诊治服药后,妹妹的症状不见好转。父母亲又气又急,焦灼不安。母亲在回复外婆前些日子来信时写到“全家近好勿念”时,忍不住提了一句“丽君患了轻度精神病。”

  信发走后没几天的一个傍晚,外婆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一个气候格外寒冷的冬日,外婆头巾上、衣服上缀满了雪花,冻得脸面发紫、腿脚战栗。外婆是坐不得汽车的,平素在市内坐两站都要晕车呕吐,何况是千里迢迢来这山路盘旋的湘西大山区!可以想见,外婆一路吃了多少苦!

  妹妹不认识外婆了,光会哭和笑。外婆难过地哭了,决定第二天就带她启程到省城医治。父母亲担忧地说:妈,您有关节炎和支气管炎,这种天气不能走,先住几天,待转睛了再走。外婆执意说:不行啊,让我早一天把丽君接去,早一天把她的病治好。

  外婆带着妹妹回到湘江边这座城市。这时候舅舅他们已有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我后来听舅妈告诉我说,起初妹妹时常发作,大叫、大骂,摔打东西,有回甚至用凳子把外婆手臂打伤了,半天动弹不得。舅妈含泪对外婆说:妈,我们在上班帮不了,您太辛苦啊!外婆叹了口气道:孩子可怜,要把病治好,她以后的路还长。我吃点苦,算不得什么。退了休的外婆一人带着妹妹治病,往返于这个城市和省城之间。

  门诊部白色的治疗间里,放着许多医用器械。接受治疗的妹妹躺在病床上,口里被塞进缠着纱布的木片,刚要喊,猛然脑袋上一麻痛便失去知觉,只剩下四肢陡然的悸动,脸色变得苍白。这便是电疗法。外婆心疼地含泪把妹妹背出电疗室外。

  长长的走廊仿佛无尽头。外婆瘦弱得只有七十多斤,却要背负妹妹九十斤重的身体。一步,两步,一日、两日……

  五

  因为及时,加上省城医院的正规医治,外婆呕心沥血为妹妹治好了病,又亲自送她回湘西。妹妹很快参加了工作,成为工厂里的一名工人,还是厂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这是“文革”结束的第二年,父亲的问题得到完全平反解决,家中皆大欢喜。

  在外地读师范大学的我寒假归来,感受着家中的喜悦,我也想喜上添喜,就含着羞怯给父母亲说了我的他,因为这个春节他想来我家拜见父母。张翔,高考恢复伊始,他也从知青点考了出去,在北京航空学院读大学,我们保持联系和建立了恋爱关系。

  父亲听完问清楚他父母的情况后吃惊地说:他是我仇人的儿子!

  我这才知道:父亲被打成右派,含冤二十余年,这件事情,就是张翔的父亲——张建清一手造成的!他当时是工厂的负责人,主管抓反右的工作。

  父母亲表态很坚决:这门亲事不可能,绝不答应!

  同情父亲,爱着张翔,我痛苦地徘徊在生活的十字路口。

  我违心地去信给张翔,婉言谢绝他。可张翔还是来了,他想办法把我约了出来面谈。

  沅水河岸,我俩并排坐在岩石上说着话。而我俩的内心,一如面前这奔腾着翻滚着的江水。

  他侧转脸看着我伤感地说,上辈人的怨怒,怎么能延续在下辈人的身上啊?我们应该愈合人与人之间的创伤啊。

  我说,父母亲心里的伤痕很深,听他们口气,这道伤痕很难愈合了。

  人,应该大度向前,过去的就讓它过去吧!张翔说了许多话,我被他的观点说服了。其实,我心里根本就放不下他。那样一种艰苦知青岁月里结下的情缘,怎能割舍得了?

  然而,我却说服不了父母。我无法改变他们那固执而又偏颇的观点:心上的伤疤,不能再捅一刀了。

  我陷进了深深的悲愁之中。

  过了些日子,忽然有一天,父母亲面带笑容地告诉我:他们同意我和张翔的婚事,不计较以前的事了。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啦,是什么原因改变了父母亲的态度呢?那时节正放映一部热门电影叫《庐山恋》,几乎人人都去工厂电影院看过。那里面两对亲家分别是共产党军官和国民党军官,一对在大陆一对在台湾。当初这样势不两立的双方现在还能握手言和,为了孩子的爱情。我想,父母亲该不是看了受感动和启发吧?反正同意了,我也就不往深里想。

  在“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金秋季节,我应约前去北京看望张翔。途经湘江流域这座熟悉的城市,我特意先下车看望外婆。endprint

  外婆见了我直乐呵。她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买来我爱吃的腊排、桂鱼,还让舅舅把她喂养的仅有一只下蛋的大母鸡宰了做菜,等我知道了想阻止时已经迟了。饭间,外婆还像以前那样,用公筷总往我碗里夹菜。

  外婆喜眉笑眼地说:我丽丽有男朋友了,太好啦,外婆就等着早些看到你们办婚事哩!

  外婆还说,等我做姥姥了,可以给你们带孩子。

  外婆明显地苍老了:头发斑白,脸庞清瘦,眼窝也比之前要深了。那双略显干涩的眼睛周围,罩着淡淡的黑晕。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上衣,仍旧显得端庄、洁净。

  我临走前,外婆从箱子里翻出一条褐色羊毛围巾,这是她六十大寿时别人送的,外婆笑吟吟地对我说:丽丽,我没有别的礼物带给小张,就把这条围巾送他吧,听说北京那地方风沙大,冬天冷……

  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我收下了。外婆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递给我:丽丽,你这次出远门,外婆送几块钱给你路上做零用。

  我拖累外婆够多了,怎好意思再接受?外婆,我有,不要、不要!说着要走。

  拿着,收起来!外婆故作生气的样子硬塞给我。她坚持把我送到火车站,車开动了,她蹒跚着脚步紧追上几步,朝我挥手。一种离别的伤感顿生,我的眼泪情不自禁涌了出来。

  车上,我把外婆给的钱展开,一共十元:一张伍元,一张贰元,二张壹元,一张伍角,五张壹角。

  我的心缩紧了:十元,这包含角票的钱,说明外婆仍然拮据呀!我看到外婆一颗滚烫的心,多少年来,这颗心一直对我们发出巨大能量的爱……

  凭窗凝思,点点琐碎聚拢眼前。我极歉疚的想到:小时候过生日,外婆必想着法子做好吃的给我。下乡的艰苦日子里,外婆还给我和妹妹寄过包裹,那里面装着营养品麦乳精。

  车窗外面,是列车途中停靠的站台,有卖点心和冰棒的摊位。

  我长大了,卖冰棒,挣好多的钱给外婆!这是我小时候说过的话。外婆给我买冰棒吃,我看着卖冰棒的,认为他就是挣好多钱的人。

  一阵耳热心跳:成人的我,竟不如孩童时知冷暖了!

  我说过要记得外婆要报答外婆的恩情。

  我的报答在哪里?

  我在心里骂自己,我在感情上,在物质上,都欠外婆太多!

  从北京回到湘西后,我满怀歉疚地在给外婆的信中写道:外婆,春节的时候我一定来看您。我要和您多说说话,真的,我好想……

  六

  信发走后的一个星期天。我整理家务,把妈妈床上的垫被拿出去晒。里面掉出一封信来,是外婆的字迹,我展开来看,上面写着:

  玉明、喜英,来信收到。对丽丽这门亲事,我是赞成的。张翔是个好孩子,他父亲张建清当年把玉明打成右派,使你们遭了难,受了苦。张建清不对,但也不要全怪他,因为那个年代的形势就是那样,上面布置的就是那样。

  你们常讲,我待你们恩深义重,日后要好好报答。我说过,我不需要。可是现在,我要求你们把同意丽丽的婚事,作为给我的报答吧!

  哦,原来又是外婆,为我拨开生活的迷雾,怪不得父母亲突然转变态度呢!这个世界上,他们最听外婆的话了。我揉揉因感动而润湿了的眼睛,接着看下去:

  试想,如果我当初也用你们现在这种观点来对待喜英,那么,我们能有今天这种骨肉情么?人常讲,世界上只有骨肉亲,我看不一定。丽丽不是我的亲骨肉,喜英不是我的亲骨肉,儿子也不是我的亲骨肉,可是对我来讲,你们比我的亲骨肉还要亲啊!

  ……

  我脑袋一炸,震惊、迷惘、痛苦,千头万绪,像潮水般涌来!

  妈!妈!我惊呼着,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一看我这副神态和手中的信,知道为什么了。她坐下来,用颤抖的声音说:丽丽,以前你还小,不懂事,怕伤了你的心,一直没说,现在你知道了,就都告诉你吧!

  原来,外婆的身世十分凄苦。三岁丧母,六岁就被卖到别人家做童养媳,起名罗全珍。这家是卖字画的,全珍得以识字读书。长大以后的全珍出落得十分美丽,雪白的肌肤,细条的身材,瓜子脸上是俊俏的五官,像年画上的古代仕女一样。她美丽的姿色不知迎来多少艳羡的目光。也许红颜多薄命,年方二十多的她被一个国民党军官看上了,花银两把她从原主人家赎身娶回家中。全珍反感他、厌恶他,反抗无力便只有对他冷淡。这军官家里有个妻子,名叫程美,是个生性妒忌狠毒的女人,总是费尽心机地折磨陷害全珍。军官嫌弃程美生了个女儿,盼着全珍能给他传宗接代。等了两年也不见全珍有动静,他便对全珍失望继而淡漠了。全珍忍受不了程美的恶毒,就逃了出来。不久,那个军官暴病于战争的空隙。

  有一天,在这座城市的一个废墟旁,全珍捡到一个被遗弃的三岁女孩,这就是我的母亲。又过了两年,全珍一天早晨去湘江河畔洗衣时,发现一个啼哭的婴儿放在竹筐里,身上留有一张字条:家境贫寒,无法度日。敬望好心人拾去,将其抚养成人。全珍将啼哭着的婴儿抱了回来,这就是我的舅舅。全珍给他取名为:罗湘。

  原来外婆的前半生,是凄风苦雨的交织!

  妈妈流着泪说完:我带着泪水听完。末了,妈妈问我:你知道程美是谁?

  是谁,国民党军官的老婆,一直在害外婆的恶人呗!

  妈妈带着哭声说,我是程美的亲生女儿,那个国民党军官是我的亲生父亲!他病死后,程美一边忙改嫁,一边就把我抛弃了。她说是我的出生给她带来了霉运,于是,她让我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是你外婆认出了我,把我抱回来,从此待我如亲生女!

  啊,我伤心得大哭起来!外婆,你为什么不是我的亲外婆?我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毒心肠的亲外婆?不,我不认程美是我外婆,您就是亲外婆,天底下最好的外婆!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辛酸苦辣俱有,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淌下来……

  我更加急切地盼望春节快些来到,我好快些和外婆见面,我将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和外婆团聚,我要抱紧外婆好好地亲她,说说我心里好多的话……endprint

  七

  就在我获知外婆身世不到半月之际,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外婆病危,速歸!这是舅舅发来的电报。

  我和父母心急如焚连夜兼程,赶往外婆所在的城市。

  外婆,我来了!老远就看见外婆家那座木屋顶了,我更加急促地奔跑。

  近了,更近了!门口拥着人群,他们为什么脸上凄凄楚楚?啊,灵柩!我疯了似的扑上去。

  天!外婆竟睡在这里面了!盖合处已密封,我用手指拼命抠,我用双手猛力摇撼灵柩:外婆,您出来、您出来呀!我要看您,我要……

  我狠劲咬住嘴唇,血,鲜红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又和着汹涌的泪水淌下,滴落在漆黑的灵柩上,我不觉得痛。梦?梦!是一个惨痛的噩梦!

  几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架离开去。

  舅妈泣不成声地说:丽丽,外婆她,别人帮她买了中药,她怕给别人添麻烦,就过那边的三楼去拿,突然中风,送到医院就……

  呜呼,千古遗恨!外婆,二十五年来您待我情深似海,恩重如山,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呀,怎么就匆匆离开呢?我又扑向外婆的灵柩。

  悲号、哀泣,我跪在外婆的灵柩旁,哭得死去活来……

  深秋的天空,下起了大雨,像扯起一幅巨大的泪帘。老天,您也在为外婆哭泣?

  人们按照古朴的风俗,为外婆举行了庄重的葬礼。清晨,当灵柩经过这条长而窄的街道时,家家门口站立的人们,用哀伤的表情向我敬爱的外婆告别。

  一世大好人!是街坊邻里对外婆身后说得最多的五个字。

  办完外婆的后事,好心的隔壁邻居大妈告诉我:为治愈妹妹丽君的精神病,外婆那一年花费了上千元。在那个年头,这是一笔大数额啊,花光了她一生的积蓄!外婆每月退休工资才四十五元,她当时钱不够只有七百元积蓄,就从这位要好的大妈手里借了三百元,外婆节衣缩食,整整还了两年,直到去世前两个月才还清。她上次手中实在没钱了,赶上我去北京,就临时从大妈手里借了五元,凑齐十元送给我去北京。等她领到工资后,把钱还给了大妈。

  外婆,您待人之好,何止是将心掏出,您把血液也变成爱洒尽了最后一滴!

  桌上,镶着黑边的镜框里,外婆在微笑,一双充满慈爱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人们。两支燃着的蜡烛中间,摆着外婆喜爱的水仙!

  临回湘西前,舅舅含着眼泪说:丽丽,外婆时常念着你,告诉我有一天她不在了,就把这盆水仙花送给你,她没有别的东西给你留下。

  我明白了外婆的意思,用双手捧过这份精神遗产,紧紧抱在怀里。泪珠,滴答落在了花盆里。

  简简单单,清清楚楚,到处为家,只凭一勺水,几粒石子过活。一位先人这样颂扬水仙的珍贵品质。我久久地凝视着水仙花,凝视着花朵中央这颗金子般的心。

  水仙有着人生哲理的寓意美:要求人的甚少,给予人的甚多。外婆的一生,是这盆水仙花的真实写照。我珍惜外婆留给我的水仙,我要让这富含深蕴的花中之秀、水中之仙一年年生长下去。

  每当隆冬季节,它就会萌发新芽,绽放出淡雅、清丽、洁白的花朵……

  责任编辑:远 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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