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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与九个

时间:2023/11/9 作者: 湖南文学 热度: 12532
赵炎秋

  这是一个呈“7”字形的牢房。7字的上面一横有五间房子,下面一竖有九间房子。在牢房的对面,他们修了一个岗亭,岗亭位于7字形牢房上面一横和下面一竖的两个顶点形成的抛物线的中间,里面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一个看守站在那里,眼睛看小偷一样,不停地扫来扫去,把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我们稍有动作,岗亭上的喇叭就会发出警告的声音:某某号,注意一点。我们只好整天呆呆地睡在铺上,或者坐在牢房里唯一的一条长凳上。岗亭的两旁,是一条四米高的围墙,围墙顶上布满了玻璃,一片片呈三角形,尖端向上立着,我们看见总觉得手心发疼。墙向两旁延伸开来,绕过牢房在7字拐的后面合拢,因此岗亭又是牢房和外界唯一的联系通道。实际上岗亭是两层,上层是岗楼,看守就天天站在那里,下层是空着的,有一个通往上层的楼梯,下层的两边,各有一个门,一个门通看守所的办公区域和看守们住的地方,一个门通去牢房的院子。如果两个门都关上的话,岗亭就成了一个独立王国,没有可上去的通道。不过,通外面的门一般是开着的,通牢房的门则总是关着,外面包着半厘米厚的铁皮,并且只能从反面也就是说只能从岗亭里面打开。因此,即使他们将我们像羊儿一样地在院子里圈养,我们也无法从监獄里逃出来。不过,围墙从7字形监舍的两个档头经过时,他们又修了两条与围墙一样高的短墙,将围墙与牢房档头的墙面连接起来,因此我们能够活动的实际上只有半个院子,牢房后面的院子我们只能在拇指粗的铁窗里面看到,比我们放风的半个院子要小,里面杂草丛生。

  我们一共是九个人。其中,7字拐横上住了四人,竖上住了五人,每人一间。7字拐上的那间房子则没有住人,大概是因为它的门脸较小,里面却很大,有很多死角,不大好监视。但这间房子并没有空着,他们在里面摆了一些刑具,如鞭子、老虎凳、站笼、绑人用的十字架等。我们时不时地能够听到里面传出惨痛地嘶叫,这声音深夜听起来特别恐怖,只要发生,我们大都无法入睡。因此我们暗暗希望这些声音只在白天发出,但是我们无法操控。其实这些声音也是我们发出的,其中我也做过一次贡献。那是由于一个姓邱的看守,按照我们的命名法则,我们叫他邱看。邱看总是色迷迷的。那时我刚关进来不久,他在值班的时候来到我的牢房,叫我将两只手从送饭的窗口伸出来,给我上了铐子。然后将我带到7字拐上的那间房里,要我屁股朝天地趴在老虎凳上,然后将我的身子绑在凳面上,将两条腿分开绑在老虎凳的两条腿上,再解开我的裤带,将我的裤子褪下,屁股露出来。“你要干什么?”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惊恐地问。“不干什么,让你舒服一下。”他嘿嘿地笑着。我拼命地扭动屁股,不让邱看得逞。邱看恼火了,“你再动,我就打死你。”但我还是动个不停。邱看终于放弃了我,他气哼哼地穿上裤子,顺手拿起一条鞭子,狠狠地打在我的屁股上。一边打还一边叫,“我叫你动,我叫你不识抬举。”我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叫着,他每打一下,我就夸张地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喊救命。这声音终于引起了正在墙外休息的看守所长的注意,他带着一个看守赶过来,止住了邱看对我的鞭打。“你们在干什么?” “他故意调皮捣蛋,”邱看撒谎连顿也不打,“他说他肚子疼,把门弄得一片响。” “胡说,”所长喝道,看看我的屁股,又看看邱看的脸,“啪”的一下,甩了邱看一个巴掌。“谁叫你单独和他在一起的?”

  所长责罚不是因为他想开后庭花,而是因为他私自与我独处,这令我难以接受。但我知道这个看守所有一条铁的规定,严禁看守单独与犯人相处。因为我们都受过军事训练,与犯人单独相处的看守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伤害。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有血的教训的。

  那时我还没有进来。听先进来的老陈讲,这件事的主角是老王与张看。老王进来前是排长,长得五大三粗,身高一米八六,枪法极好。据说在一次肉搏战中,十几个围着他,他大吼一声,一拳打倒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抓住他的两条腿,将他像根棍子一样舞动起来,连着打倒了七八个人,剩下的人吓得连枪都丢了,连滚带爬地逃命去了。老王什么都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小弟。竟然连团长的姨妹子都弄了。听说本来是姨妹子主动的,她看上了老王的好身板、好力气,想找个终身依靠。谁知老王却是结了婚的。等到姨妹子知道实情,想离开他时,肚子里却有了货。眼看包不住了,姨妹子只好向姐姐哭诉,说是老王逼着她做的。她说老王有一天到她住的地方,见房间里没人,就关上房门,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她抱到床上,一只手抓住她的两只脚,膝盖顶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脱去她的裤子。姐姐气得咬牙切齿,不停地在团长面前哭闹。团长虽然舍不得这员战将,无奈他不采取措施夫人就每天晚上将两条腿扭在一起,夹得紧紧的,他只好就范,找了个借口给老王定了个罪,将他关了进来。

  老王才进来时倒也相安无事。团长私下告诉他,先关个一年半载,待夫人气消了,再让他回部队。看守们也大都了解内情,比较同情他,每次开饭,都给他两份,老王能吃个半饱,也就不再吵闹。毕竟是他将人家大姑娘搞大了肚子,受点惩罚,他也就认了。事情又坏在团长夫人身上。她总觉得老王处理得太轻,自己妹妹吃了亏。她想法买通了看守所长,每天缩减老王饭菜的分量。从两份减到一份半,从一份半减到一份,最后连一份都不给足。老王当然不满意,开始是抱怨,后来是吵闹,再后来送饭的一来,他就破口大骂。那时每天送饭的正好是张看。这件事其实与他无关,他只是奉命行事。但他是执行者,老王当然只能找他闹。老张开始还耐心解释,慢慢的也就烦了,老王骂他,他也就还口。

  事发的那天是双十节,监狱里按规定在菜里放了几片肉。老王好些天没有吃饱饭了,这天看到有肉,早已心痒难熬。“张看,”他赔着笑脸说,“今天能否给我两份,我实在饿得受不住了。” “没办法,老王,”张看解释说,“不是我不给你,伙房是按人头配的,给你两份就有一个人吃不到了。” “我肏伙房的娘。老子以前在战场上流血流汗,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你将他们给我叫来!” “这也怪不得伙房,是所长交代的。”张看不高兴地说。“我肏所长的娘。你把他给我叫来!”张看更加不高兴了,生硬地说:“我叫不来,有本事你自己叫去。” “我肏你的娘,我能叫我不早跑去了!” “我肏你的娘!你不吃拉倒。”张看火了,将老王的那份饭菜往送饭窗口上的小木板上一丢。谁知用力猛了一点,那份饭菜往前一冲,竟从木板上掉到牢房的地上了。张看有点尴尬,将头从窗口伸进来,想看看那份饭菜掉在哪里,还能不能吃。老王早已火冒三丈,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张看的头一伸进来,他就一把抓住,使劲往里一拉,只听见一阵“喀巴喀巴”的骨头响,张看偌大的一个身子,竟从一个连三岁孩子都难以爬进的六寸见方的窗口扯了进来。张看瘫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但老王还不解气,又抬起脚在张看的脑袋上狠狠地踩了几下。张看连出的气都没有了。老王住了脚,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大黑熊,在牢房里上蹿下跳,试图找到一个有质量的硬物,把门砸开逃出去。

  然而,岗亭里的看守发现了牢房里的异常,拉响了警报,所长带着四个看守冲了进来。老王一脚踹倒一个,一拳打倒一个,然后他抓住先倒地的那个看守的脚,试图将他抡起来打其他的人。然而,大概是多天没有吃饱饭,也大概是在牢里关了几个月没有锻炼,他竟然抡不起来了,所长乘机抱住了他的后腰,另一个被他打倒的看守抱住了他的双腿,另一个看守把住了他的左手,老王大叫一声,松开倒地的看守,腾出右手,准备给那个把住他左手的看守狠狠一击。但第五位看守给了他狠狠的一警棍,老王一阵眩晕,脑袋上又着了一棍,接着是第三棍。看守们一用力,老王倒了下去。等他再醒来时,他已经被捆住了。捆他用的是麻绳。看守们用了两根绳子。他们先用绳子的中部将老王的手脚捆在一起,然后再将绳子的两端顺着他的胳膊和小腿缠上去,在肘部和腿弯处打一个死结,然后将捆腿的绳子和捆手的绳子连起来,拉紧,使老王手脚相连像只大对虾一样趴在地上。然后在老王躺的地上倒了一些水,便锁上门去治疗自己身上所受的伤去了。等到他们晚上再到老王的牢房时,老王已经全身麻木,手脚都坏死了。送到医院,只好将他的手脚都锯掉。

  由于杀了一个看守,老王被法院判了死刑,团长开始还想救他,到军长处多次活动,后来知道他手脚都没有了,便不再热心。军队需要的是战将,而不是负担,即使这个负担曾经救过他的命。但听说团长那以后就对夫人冷淡了,后来将她休出了家门。

  据老陈说,看守给老王捆的是“死人结”。这种捆法乍看并不怎么厉害,被捆的人开始时也不特别吃亏,但由于它将手脚都缠上了,加上麻绳吃水后收缩,手脚血液无法流通,几个小时后就坏死了。老陈愤愤地说,看守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因为老王的反抗,使他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的伤得还很厉害,因此,他们就上了死人结。这叫吃人不吐骨头,将人整残废了,还无法追查他们的责任,至多只能批评他们疏忽大意。

  可怜的老王就这样死了。他以杀敌英勇著称,没想到却被这几个听见枪响都会尿裤子的看守折腾完了。我常常想,当时老王要是有个帮手,情况可能就不同了。但其他的人都被关在自己的牢房里,老王只能孤军作战。而看守们则是有组织的同时涌进来五个人,老王的失败也就不可避免,虽然一对一的话看守们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看守所也由此吸取教训,制定了一个死规定:任何一个看守都不准单独与犯人待在一起,犯人只要离开牢房就必须戴上手铐。违反这一规定的人必然受到严厉的惩罚。因此,邱看受到所长掌掴,其实是预料中事。只是我没想到所长会这么不给他面子,会当着我的面打他。

  我才进来的时候,这个看守所连所长、副所长在内共十五人。后来因为战事吃紧,陆续调走了几个,剩下来的便只有九个了,而且大多是四十岁以上的。除所长外,其他八人分成两组,由两个副所长带领,每组一天值勤,一天休息。但休息的那天没有特殊情况也不准外出,得待在营房里,以备不时之需。我常看见岗亭上值班的看守时不时地从窗口前消失,特别是半夜之后,我估计他们是坐在椅子上打盹去了。因此,我有时也挺可怜他们的,他们九个人要对付我们九个人,确实也够辛苦的。

  也许,你们要问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天天盯着呢。看守所每天早晨要查一次房,都是两个副所长轮流带着两个看守来检查。再加上岗亭上的一个站岗的,不正好是四个?两班,就是八个,一点也不错的。查房时,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打开房门。打开房门前,他们先叫我们站在离房门最远的靠窗的地方,然后打开房门,一个人看着我们,其他两个人进行检查。这里翻翻,那里敲敲,看有没有地道或藏东西的地方,发现任何带铁的东西,哪怕是一片铁锈,也要拿走。他们来检查时都不带枪,只拿警棍,大概是怕万一不小心被我们将枪夺走后会出大事。但岗亭上有一挺机枪,每次查房时,岗亭上值班的看守都将机枪架上,瞄准着我们,一有动静,就会搂火。因此,每次查房时,我们都小心翼翼,不敢乱说乱动。

  这个看守所直属军部,关的都是犯了事的军人。犯的什么事,我们相互都不打听。不过我知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有的甚至是无辜的。就拿我来说,我本是营长的勤务兵,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坏事就坏在我的那个姓林的老乡身上。那个老乡比我大五岁,是个排长。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有一次,林排邀我去看戏,看完戏之后,林排非说我与戏里那个演女主角的演员长得很像,而且比她还漂亮。在他的撺掇下,我扮了个女妆,果真漂亮。于是林排非要我去照相馆,男扮女妆地让他搂着照个相。他说他都二十五了,还没讲个媳妇,家里都急疯了。他将这个照片寄回家去,告诉家里他已经找了,而且是个美人,家里就不急了。“先骗骗他们吧。”林排说,“你说我们这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谁愿意嫁给我们。先弄几个钱,等不当兵了再说吧。”我本不愿意,但经不住林排的一再央求,就帮了他这个忙。谁知那张照片不知怎么被营长看到了,他一下着了迷。“小六子,你打扮起来他妈的比我媳妇还俊。”他嫉妒地说。从此以后我就不得安宁。他不时地将我搂搂抱抱,或者在我脸上亲一下,或者在我屁股上捏一把。我們是战斗部队,营长虽然结了婚,但级别不够,老婆不能随队,因此他有些小动作,我也就忍了。但没想到,他竟得寸进尺,要我晚上陪他睡觉。我当然无法再忍。我虽然长得斯文,脸模子俊一点,但也是地道的阳刚汉子,怎么能陪别的男人睡?我将营长绑起来揍了一顿,军装一脱,便开溜了。但还只跑出十里地,就被追来的人抓住了,接着便被送到了这里,罪名是逃兵,而且还是在前方有战事的时候——营长当然不会将我离开的真正原因说出来。不 过,据说在最近的一次战事中,营长被一颗枪子击中,一了百了了,我也就不再恨他。不过,我出去的希望也就更渺茫了。

  这一向,战事吃紧的消息越传越厉害。据说汤大帅的部队离我们县城已不到一百里了。杨司令的一个军已被打溃,剩下的两个军包括我们这个军在内都已拉出去了。城里兵力空虚。如果再打下去,我们这个看守所就会裁撤,看守们会编入战斗部队。而我们则会就地枪决,当然,也不排除少数人会得到赦免,但肯定也会编入战斗部队。早几天,军部的一个参谋带着几个兵到我们院子转了几个圈,到处看了看,大概就是在做规划。

  我当然不愿意。我不想被枪毙,也不想上前线。我倒不是怕死。我们家乡有句俗话:人死卵朝天。意思是死不过是脸朝天的睡觉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我不想被他们像狗一样地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干掉,人生一世总要干点什么,我可连婚都没结。我更不想上前线替他们卖命。他们没给我什么好处,不能想将我关起来就将我关起来,想要我去当炮灰就要我当炮灰。我得主宰自己的命运。而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得先逃出去。但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我们得组织起来。那些看守是九个人,我们也是九个人,为什么他们想把我们怎样就能怎样,不就是他们有组织吗?他们把我们分别关在一个个牢房里,几个人对付我们一个,拿捏我们还不就像拿捏泥巴一样。如果我们也几个人对付他们一个人,他们哪是我们的对手。

  我将这个想法给我最合得来的老陈说了。老陈十分赞同。

  那是在放风的时候。我们每天下午有一个小时放风的时间。大家可以在院子里走走、倒倒马桶、晒晒太阳,也可以利用这个时间交流一下信息,互通一下有无。但自从战事吃紧,看守所的人手减少之后,他们就不许我们在一起了,只能各自活动。不过这难不倒我们。我走过老陈身边,向他使了个眼色,走过去,老陈也慢慢起身,跟在我的后面。“听说会处决我们。”我用老陈能够听见的低声对他说。“是的,我也听说了。”“我们不能伸着脖子挨宰,我们要反抗。” “你有什么办法?” “他们是九个人,我们也是九个,还没有我们身强力壮。” “可是我们是分开关着的,他们是组织起来的,而且他们有武器。”老陈没有信心地说。“武器不可怕,关键是我们得聚在一起,搞他个攻其不备。”“只是我们怎么能聚在一起呢?” “我有办法,”我肯定地说,“你只说你干不干。” “我当然干。守在这里等死还不如闯下运气。” “那好,我们分别和大家说说,让大家有个准备。” “好的,”老陈说,“不过小陈别和他说,他胆小,罪又轻,不一定愿意参加。老王嘴上没有把关的,先也别和他说。” “好。我们动起来后,他们不参加也不行。”

  三天之后,我们在放风的时候再一次碰头。除了小陈和老王,通过气的五人都同意与我们一起干。我很激动:“成功在此一举,我豁出去了。” “关键是要拿到房门钥匙,搞到武器。你准备怎么弄?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老陈不放心地说。他这次走在我的前面,肩胛骨耸着,这是他心中没底的习惯表现。“你放心,反正到时我将你们放出来就是。” “好的。小六子,你只要将我们放出来,我们就叫你六爷,让你做我们的头。”老陈说,下决心似的挥了一下手。

  我不愿将我的办法告诉老陈,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我的办法比较龌龊,我不想让他知道。自从那次没有如愿之后,邱看总是与我过不去,时不时地找点我的小岔子,或者刁难我一下,但也不过分。我知道他不想与我弄得太僵,对我还存在着某种想法。我常为此恨得牙痒痒的。但现在我却有点暗自庆幸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邱看就是那个有缝的蛋。只要他对我没有死心,我对他就有办法。

  第二天,正好轮到邱看给我们送饭。他提着篮子走过来,篮子里装着九份饭菜,由于碗碟放得不平实,加上走路的颠簸,里面的饭菜难免要洒出一些。但由于篮子底下垫了一层布,除了汤水,洒出的饭菜并不会掉到地上,而是落在布上,收集起来,有时有小半碗,如果看守做点手脚,掉下的饭菜会更多,有时甚至会有大半碗。这些饭菜,看守们不会丢掉,他们将它作为奖品,赏给那些他们看着顺眼或者奉承他们的犯人。我才进来的时候,邱看对我很好,常将洒落的饭菜给我,但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再也得不到那多余的赏赐了。不过我无所谓,我饭量不是很大,扛得过去,何况,也不总是由他送饭。但这次,我准备就从这件事入手,引他上钩。

  邱看翻翻打打地找出一份洒得最多的饭菜,放在送饭窗口的小木板上。“邱看,今天把那些洒下的饭菜给我吧?”我故意装出女人腔与他说话,“人家这一向总吃不饱。” “想得美。”邱看正眼也不瞧我。“邱看——”我故意拉长声音,“你还记恨我?那一次是我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嘛。” “我倒是大人大量。可你小人有小量吗?”邱看斜眼打量着我。“你再试试不就知道了吗。”我故意扭过身去,不让邱看看到我脸上愤怒的表情。“好,就等你这句话,今中午先让你多吃半碗饭,晚上我给你肉吃。”邱看嘿嘿地淫笑着。

  邱看说的晚上给我肉吃是双关语。首先,他晚上送饭时的确给我弄了一点肉——我估计是从看守们的饭菜或他自己的饭菜中匀出来的。其次,那天晚上他正好值夜班。转钟两点的时候,他来了,轻轻地敲我的门。我隐藏起自己的愤怒,跳起来,将双手从送饭窗口伸出去,邱看给我上了铐子,然后将我带到刑讯室。我走在前面,他在后面。他警惕性很高,进门后,他不转身关门,而是用背靠着门,慢慢地把门推上。我突然转身,喊了一声,“所长。”邱看愣了一下。趁这个机会,我抬起脚来,狠狠踢在他的裆里。邱看疼得弯下了腰。我举起戴铐子的双手,狠狠地往他头上砸去。邱看像只布袋一样无声地倒在地上。我从他上衣口袋摸出钥匙,开了铐子。将他像死猪一样捆在老虎凳上,嘴上塞满布条。

  以后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我用从邱看那里拿到的钥匙打开了各间牢房的门,然后,大家一起来到岗亭,拿了邱看的手枪和岗亭上的那挺机枪。我将大家分成三组,一组去抓看守所长,一组去抓两个副所长,一组去抓剩下的五个看守。小陈在我这个组。我反复跟他说,他如不愿意可以先走,但小陈表示愿意。当然,他也不敢不愿意,因为他不知道我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他怕我们在背后给他一枪。

  抓所长的那个组没费一点劲。他们去的时候,所长正搂着他的老婆睡觉。听见敲门声,他还以为是看守所发生了什么事,问也没问,就慌急慌忙地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却是他的两个囚犯,一把手枪指着他的胸口。他一分钟都没耽误,就举起了双手。老陈那个组也没有费什么事。几个看守住在一间大房子里,老陈点上马灯,把他们吆喝起来。看守们看见一挺机枪正对着他们,马上乖乖地举起了手。倒是我带的那个组费了些周折。我们这个组共四个人,但没有武器。两个副所长各住一间房。我们敲开了其中的一间,四人一涌而进,很快便将那个副所长按倒在地,用绳子捆上,口里塞满布条。但在抓另一个副所长时却遇到了麻烦。大概是因为睡眠不好,或者抓另一个副所长时惊动了他。我们还没到他的房门,就听见他在房里大喊大叫。不过其他看守已被我们控制,他的喊叫已经不起作用。但我们怕他的叫声惊醒看守所外面的人,不敢耽误。我和老王一齐用肩膀向房门撞去,门开了,我们倒了进去。那位副所长开枪了,跟着冲进去的小陈和另一个姓黄的中了枪,但是没等副所长开第三枪,倒在地上的我就抓住了他的脚,死命一拽,副所长打了个趔趄,他掉转枪口,准备朝我射击,在这节骨眼上,已经受伤的老黄向前一跃,将他扑倒在地,握枪的右手正好落在倒地的老王的嘴边,老王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住。副所长大叫一声,松开了手。我拾起枪,对着他的脑袋连开两枪,将那个脑袋炸开了两个大洞。

  我們将看守们的衣服剥下来,收缴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捆得像粽子一样,关到我们曾经住过的牢房里,包括那个死了的副所长,每人一间。我不想将他们关在一起。一人是虫,三人成龙,几个人关在一起,他们很可能相互帮着咬开绳子,跑出报信。所长老婆我们也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我们本来不想难为她,但她也是一个人,可以来救他们,我们不得不把她也绑了关进牢房。然后,我们就穿上他们的衣服,带上武器,借口执行任务,大摇大摆地出了城门。我们在离城近百里的老鹰山上拉起了一支队伍,我成为大当家的,老陈是二当家的。我们这支队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纪律严明,下级绝对服从上级,全队绝对服从大当家。因为我相信,没有纪律就没有组织,没有组织就没有力量。组织起来的人才是最有力量的,也才是最可怕的。在我的铁腕统治下,我们这支队伍起起落落,但从来没有被彻底剿灭过,一直在老鹰山上安营扎寨。

  那些看守直到第三天才被救出来。所长的儿子周末回家吃饭,却发现父母不见了,其他看守也找不到,他报了警。看守们被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调理了一个星期,才恢复过来,但接着就被罚上了战场,九死一生。邱看则被判了死刑,但他关押时设法逃了出来,遭到通缉,走投无路,最后到山上投靠了我。我大人大量,收留了他。我那一脚踢伤了他的下体,他成了废人。我让他做了我的勤务兵,专门侍候我的五个压寨夫人。五个压寨夫人给我生了八个儿子。这些儿子后来都成为我队伍上的骨干,我靠着他们管理队伍,过着老太爷式的快活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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