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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无痕

时间:2023/11/9 作者: 今古传奇·单月号 热度: 9865
王永坤

  歹毒老豪绅,仗势娶少女;开店洗黑钱,摆谱认义子;

  老牛嫩草,夫妻徒有虚名;干柴烈火,“母子”野合定情;

  酿毒计,拆鸳鸯,杀人不眨眼;迷鹌鹑,中圈套,须臾魂归西。

  你道蹊跷丧命,世事难料?实则百果有因,天理昭昭!

  徐州府古邳县东十里有个柳林湾,是运河边一个水陆交通发达的大码头,人烟繁盛,商贾云集,“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清朝末年,此地出了个淮军历史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叫王歇。他本名王蝎子,因他一出生,他娘就难产而死,他爹恨他命太毒,很像破母腹而出的无尾蝎,便给他起了这么个毒名字。

  十岁时,王蝎子又“毒”死了爹,成了无人管的野小子,整天在周边讨吃要喝,还偷鸡摸狗。起初,四邻们同情他,往往看到他偷盗也视而不见。但王蝎子对四邻并无感激之心,由小偷小摸发展到白昼抢劫,持械伤人,终于引起众怒,将他捆在御碑亭前,枷号示众。经此训诫,本以为王蝎子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意他立誓报复,竟逆流北上,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誓要拼出个富贵来!

  王蝎子来到山东地界,本是要投奔山崮寨里的土匪,适逢造反的捻军在此作乱,淮军刘铭传部前来围追堵截,招兵买马,他便投了官军。此后,他东征西讨整十年,敢于拼命,悍不畏死且诈谋多端,累积军功,逐级升职。刘铭传很赏识他,赏功时见他的名字不雅,便给他另起大名王歇,但人们背地里仍叫他王蝎子。到了清光绪中期,王蝎子离开了军营,担任了运河守御所的千总。

  安顿下来之后,王蝎子娶了清江浦的一个妓女,婚后八个月就生下了儿子王家宝,不久之后妻子就死了,王蝎子对外说是妻子早产伤了元气。此后王蝎子没有再娶,把守运河要津几十年,又暗中加入了青帮,穿红衣吃黑饭,以查禁走私和鸦片为名,敲诈勒索,分赃受贿,积攒了数不清的银两。王家宝长大以后读书不行,王蝎子便为他花钱捐了个官,当上了宝应知府。此时,王蝎子年已七旬,便决定衣锦还乡。

  实现了富贵梦的王蝎子回到柳林湾,在当年受辱的御碑亭前盖起了一座非常气派的王家大院,极尽奢华。大院盖好之后,王蝎子又将前楼装饰一新,开了一间名为“富贵”的茶楼——此乃自我炫耀,让柳林湾的八方来客为之惊羡!

  王蝎子并不懂经营之道,他聘请了一个名叫刘子玉的年轻人当掌柜。

  刘子玉年方二十,相貌清秀英俊,举手投足儒雅风流,本是个聪明的读书郎,可惜朝廷已经罢了科考,他只得弃文从商,外出学做生意。可惜父亲突遭一场大病,咳血不止,家财花光仍未痊愈。刘子玉是个孝子,为给父亲治病,连妻子也不曾娶,听说王蝎子招聘掌柜,他便前来应聘。

  刘子玉确实能干,把个富贵茶楼打理得井井有条:文人墨客到来,琴棋书画俱有;商贾牙侩聚首,算盘账簿高挂。这两类人所供应的是“三前摘翠”的上品茶叶,茶具极为讲究。贩夫走卒前来喝茶消乏,厅堂里也有座位,虽是二茬、三茬茶叶冲泡的大桶茶水,但绝不掺假。

  王蝎子开富贵茶楼,本来是炫耀富贵并把黑银子洗成白银子的,并不指望赚钱,不料竟让刘子玉把个茶楼盘活了,每到月底结账,利润丰厚,让他喜出望外!

  不过,信奉“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农耕思维的王蝎子总感到美中不足:后院里虽说奴仆成群,家丁护院,但还少了一个主家婆。他多年来一直做孤老,儿子也不在身边,太寂寞了!

  以王蝎子现在的钱财,要找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当主家婆,轻而易举。很快,他娶了个名叫林珍的美娇娘。林珍家在林家村,父亲是个老秀才,穷了一辈子,育有两子一女,林珍为幼。林珍出来买绒花时,被王蝎子看见了。王蝎子便砸银子,首先把林珍的两个兄长买通,他们天天软磨硬泡,终于说服了老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珍完全被蒙在鼓中,直到花轿抬进王家大院,拜过堂进洞房,揭开了红盖头,方才见到夫婿的真面目,哭了个稀里哗啦,倒乐得王蝎子哈哈大笑!

  不过,从新婚之夜开始,王蝎子并没有动过林珍一根手指头,他叫人在内房东套间拾掇了一个小书房,自己每夜在东套间里独自歇卧。

  说来,这是王蝎子的隐秘——当年他在战场上拼杀时下体受了伤,失去了人道功能,他不想让人知晓,因此瞒天过海,娶了一个不知被哪个男人下了种的妓女为妻,生子后为灭口把妻子毒死了。

  他如今娶林珍,只不过是把她当个花瓶摆设而已。

  林珍自幼受父亲的严加管束,整天关在房里,不是做女红,就是读父亲叫她念的什么《女诫》《烈女传》之类的书,压根儿也不晓得男女情事。如今王蝎子要分居,不用和面貌丑陋的老头子一个床铺睡觉,她反而觉得挺清净的。如此一来,两人相安无事,在外人看来居然是相敬如宾了。

  但王蝎子还是觉得不够美满:有妻还要有子呀,林珍自然是不能生育的,王家宝在外做官,不能在膝下承欢,干脆认个干儿子吧!

  王蝎子便提出认刘子玉做干儿子。刘子玉一听很为难:王蝎子恶名在外,认他做干爹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自己不与他同流合污,保持本心就行了。

  就这样,刘子玉认王蝎子做了干爹。

  这下,王蝎子有妻有子,心满意足,出出入入,在前宅有刘子玉喊爹,进后院有林珍笑脸相迎,爽呀!

  刘子玉和林珍,一个掌管前宅茶楼,一个打理后院的家事,日常并无交集,只是在逢年过节,儿子要叩拜父母,刘子玉才到后院里来,与林珍隔帘相见。虽说是只闻声不见人,两人也难免尴尬——林珍比刘子玉还要小两岁呢,居然成了他的“母亲”!

  又一个月底,刘子玉照例到后院向王蝎子交割账目,由于当月是茶楼生意的淡季,且进了不少贵重的茶叶,账目难免复杂了一些。王蝎子闹不明白:以往都是赚钱,这回怎么要往里面填銀子?他是个黑眼珠子只认白银子的人,一时难以接受,任刘子玉反复向他解释,他也整不明白,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这时,王蝎子背后的绣帘一挑,林珍忍不住从帘后走了出来,抓起书桌上的一支笔,蘸着墨汁将账目写在一张纸上,然后条分缕析地一一算给王蝎子听。这回王蝎子的脑袋终于开了窍,搞懂了。有个能写会算的小娘子,自己更省心!当下,王蝎子顺水推舟,把每个月交割账目这桩事推给了林珍,林珍只需将总账目汇报给他即可。

  见林珍不仅容貌美,而且写得一手清秀小楷,刘子玉颇感意外,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

  从此,刘子玉成了外当家,林珍成了内当家,王蝎子则成了甩手掌柜,整天提笼架鸟,好不潇洒。柳林湾码头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由于王蝎子在青帮里地位高,自然而然地成了江湖组织长春会的主事,打理江湖纠纷,只是处理起来很耽搁时间,王蝎子几乎天天外出,有时候数日才回。

  这下,王家大院变得不平静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刘子玉和林珍这一对青春男女越来越熟悉,互相欣赏,互怜身世,虽说有“母子”的名分挡着,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轻轻一戳就破的糊窗纸而已。

  看到刘子玉忙碌起来连午饭也顾不上吃,林珍常叫自己的贴身丫环梅香和秋菊给他送一碗莲子粥,一壶梨汁糖水滋润喉咙。刘子玉投桃报李,感觉林珍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空房太孤寂,隔三岔五便从四方来的客商手中买来稀罕的土货和洋货,送给林珍赏玩,还托人从大上海买来《点石斋》《飞影阁》之类的消遣画报,使她大开眼界。渐渐的,两人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两人都苦苦地压抑着情感……但春情一旦萌发,就好比巨石底下的草芽,早晚要把巨石掀翻!

  恰在这时,又到了下乡收租之时。往年都是王蝎子领着一帮家丁在刘子玉的陪同下去的,这回,他江湖事务缠身,便命林珍和刘子玉带着家丁们前去收租。这下正中二人的下怀:王蝎子田地广,佃户多,收一回租子没有个三五天是不会完成的,两人可以朝夕相处了!

  与他们同去的,除了梅香、秋菊两个丫环之外,还有王家大院的家丁头子赵二高和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

  一连收了几天租子,最后一天的中午,他们又收了五车粮,用胶皮轱辘大车拉着回去。途经不牢河唯一的渡口辛家渡坐船时,需要凑满一船人过河。在船夫辛老洪的安排下,林珍和刘子玉及十几个渡客先搭了第一趟船,赵二高他们则在原地看守粮食,等着坐第二趟船。

  不料刚下渡船,老天忽然刮起狂风,下起了暴雨,那几十个渡客都是邻近的村民,飞奔着四散回家。只苦了林珍和刘子玉,无处可去,淋得浑身湿透了。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河神庙,连忙奔过去避雨。

  暴风骤雨之下,乡野小径泥泞不堪,小脚的林珍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儿摔倒。刘子玉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蹲下身来背着她就往庙中飞跑。两人衣衫单薄,耳鬓厮磨,刘子玉男子汉的气息让林珍一阵阵眩晕!

  来到河神庙大殿,刘子玉放下了林珍,一打量,殿内倒也整洁,庙祝不在,石供桌上空空如也。看到浑身湿透了的林珍冷得直哆嗦,他忙从墙角抱了一堆柴火点燃,让林珍暖和暖和。

  林珍脱下了湿漉漉的外罩衣,只着玉藕色的纱衫,紧紧贴在身上的枣红色肚兜隐隐约约,更显凹凸有致的身材,窈窕诱人。刘子玉的目光不觉停在了她的身上。红彤彤的火光映照之下,两人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炽热的火苗跳出了瞳仁,点燃了久闷在心里、压抑在胸腔里的人性本能。两人拥吻在一起,河神像前那张供桌成了他们情欲的祭坛……

  风停了,雨住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河神庙,来到了渡口前。此时,赵二高正指挥着众家丁将渡船上运过来的粮食重新装上大马车,梅香和秋菊两个丫环嘻嘻哈哈闹得正欢。一番久旱逢甘霖、酣畅淋漓的生命激情的宣泄,使刘子玉和林珍难以自控激动的情绪。众家丁装运粮食忙得手脚不停,气喘吁吁,两个不晓世事的丫环没心没肺,不曾察觉出他俩的异常,只有吆五喝六的赵二高注意到刘子玉躲躲闪闪的眼神以及林珍额头上的细汗、绯红羞赧的双颊,且两人头发散乱,衣饰扣带错系而不自知,他立马断定两人肯定在河神庙里发生了什么!

  见粮食装得差不多了,赵二高借口拉肚子要方便一下,避开众人的视线,绕了个弯来到了河神庙后,在布满香灰的殿中地面上发现男人的大脚印和女人的小脚印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又一番仔细搜寻之下,他在供桌下找到了两个物件:一个是梅花形银盘扣,一个是豆粒大、系辫子梢的铜坠角。银盘扣是妇人系肚兜用的,而这粒铜坠角,他再也熟悉不过,就是刘子玉的!刘子玉年轻爱俏,脑后扎着三股的大辫子,辫梢用根红丝绦子束紧后又吊了三个铜坠角。这么一推测,银盘扣不是林珍的又能是谁的?

  赵二高将这两个物件装进了衣兜里,得意地笑出了声,道:“老子以后去老东门赌博,有翻本的银子了!”

  这个赵二高,本是柳林湾上的一个无赖,会三脚猫的功夫,自打王蝎子衣锦还乡,他便鞍前马后地为王蝎子效劳,因此被王蝎子任命为家丁头儿。他的赌瘾很大,但赌技不高,常常输得一塌糊涂。

  一个雨夜,他溜进了刘子玉的房间,以河神庙之事要挟。令赵二高略感意外的是,自己兜里的那两件杀手锏还没有亮出,刘子玉就彻底投降了——到底是个没有城府的嫩雏!刘子玉起先吓得不轻,但最后还是“摆平”了赵二高。得到了银钱的赵二高则发誓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王蝎子,否则不得好死!

  三月天,春风杨柳,姹紫嫣红。这一天,王蝎子来到“乐逍遥”烟馆处理江湖纠纷,吃过午饭后,烟馆老板张金牙巴结他,命人开了个雅间,扶他进去小憩。所谓雅间,不过是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内里一床一榻,床榻上摆放着烟枪烟灯。王蝎子吞云吐雾燎了烟,昏昏欲睡之际,却听隔壁有两个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嚷嚷,扰得他难以入眠,正要发怒,忽听二人口中提到了赵二高的名字。王蝎子这人疑心重,立马端着烟枪翻了个身,支棱起耳朵贴在板壁上细听,几句话听下来便弄明白了,原来这是两个赌徒。“乐逍遥”烟馆对面就是赫赫有名的老东门赌场,这两个赌徒今天赢了趙二高不少银钱,兴奋之下便来烟馆逍遥。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个赌徒越说兴致越高,其中一个粗喉咙的赌徒颇为疑惑地道:“小弟倒是有点儿纳闷,赵二高本是个穷刮刮鸡,一向手头紧,赌输了总赖账。可近来不知咋的,他手头阔绰得很,像今天,一把输十两银子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的银子从哪里来的?”

  “嘎!”另一个公鸭嗓子嗤笑道,“哪里来的?还不是弄了王大老爷的钱!”

  “弄了王大老爷的钱?不可能吧。谁不知道王家大院一外一内两个管家,替王大老爷把钱搂得老紧了!”

  “嘎嘎!你可真笨,刘子玉和那个林小娘搂钱搂得是紧,可只要赵二高把他两个人摆平了,不就把王大老爷的钱弄到手了吗?”

  “赵二高有什么本领,能把他们两人都摆平?我不信!”

  “嘎嘎嘎!你不信,可你不会去猜吗?一定是刘子玉和林小娘有什么把柄被赵二高攥住了。不然,他们俩会乖乖地给赵二高送银钱吗?”

  “这倒也是。”粗喉咙道,“可是刘子玉和那林小娘又能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赵二高手里呢?他们一个是主母,一个是干儿……”

  “嘎嘎嘎嘎!”公鸭嗓子笑得格外刺耳,“刘子玉是个孤男,林小娘虽说有丈夫,可大家都知道王大老爷整天出门在外,那林小娘实际上也是个寡女。孤男寡女同在一个大院里,不出风流事,太阳都得从西边出来!赵二高这家伙干捉奸拿双这样的事最在行了。”

  “哼,这都是你瞎猜的!”粗喉咙仍然不信,“小心大风刮了你的舌头。”

  公鸭嗓子嗤之以鼻道:“说实在的,起先我也不信刘子玉和林小娘有风流勾当,可是前天,我故意用这话套问赵二高。你猜怎么着?赵二高只是咧着大嘴笑。你品,你细品!嘿嘿,可笑王大老爷头上戴着绿帽子,还满世界地管人家江湖上的纠纷呢……”

  隔壁的王蝎子听得如坠冰窖,两手哆嗦得连烟枪都举不起来了!

  王蝎子昏昏沉沉地回到家,推说自己病了,独自一人躺在书房里的卧榻上,翻了一天一夜的“烙饼”,两天后“病”才好,若无其事地说笑如常,时而到前宅茶楼看看生意情况,时而踱步到后院叫來林珍,慢声细语地询问家务琐事。

  第二天,他又命仆人摆了一桌丰盛的酒筵,把林珍和刘子玉都叫了过来,说是要一家人叙叙亲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蝎子亲自斟满一杯酒,对刘子玉道:“玉儿呀,这段时间我江湖上事多,里里外外多亏了你帮着打理。来,干爹敬你一杯!”

  “岂敢岂敢!”刘子玉慌忙站起来,回敬王蝎子。

  王蝎子把酒杯一放,眼瞟着林珍,一声长叹道:“我老了,以后家业留给谁呢?家宝虽然是我的亲儿子,但他不孝顺,这些年来多亏了你俩照顾我呢!以后我死了,家业留给谁?还不是留给你俩吗!”

  这一番模棱两可又含肉露骨的话,让刘子玉和林珍面面相觑,额头上虚汗直冒却又不敢答言。王蝎子是个江湖老鬼,又故作醉态,没大没小地让林珍为刘子玉斟酒,察言观色。

  杯来盏去之间,本没有酒量的刘子玉和林珍都已醉意蒙眬,两人你怜我惜的小儿女私情不觉从眉梢眼角、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本就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来安排这场鸿门宴的王蝎子,对两人的私情一览无余!

  王蝎子的怒火窜到了喉咙,但他连饮几大杯酒,借酒盖脸,硬是没有发作。

  过了两天,刚走出老东门的赵二高被王蝎子堵住了,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到柳林湾最高档的太白酒家,叫了一个雅间。三杯酒落肚,王蝎子将一包银子“啪”的一声甩在了桌子上。赵二高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只见王蝎子一双泛着血丝的绿豆眼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到了此时,赵二高自然明白王蝎子要向他“买”什么,他抖抖索索地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了两件东西。王蝎子怒不可遏地将那梅花玉盘扣碾了个粉碎!临走时,王蝎子又将两个银锭塞给赵二高,道:“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好自为之!”

  赵二高唯唯诺诺答应了。

  转眼间已经是三月底,清明到了,茶楼的生意忙了起来。从不过问茶楼生意的王蝎子把刘子玉叫来,要他出趟远差,去太湖进些上好的明前碧螺春茶来。刘子玉虽觉得有点儿奇怪,但王蝎子是主人,推辞不得,便对茶楼事务做了一番安排之后,沿运河乘船换马地去太湖,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由于走得匆忙,他没机会在临行前与林珍见个面,这期间无日不在思念她,睁眼闭眼都是林珍的一颦一笑,尤其是两人蚀骨销魂、灵与肉的结合……他想,林珍也一定同样思念着他!

  回来后,他马不停蹄地去了后院,向“父母”敬献他精心挑选、特意捎回来的太湖土特产。他给王蝎子捎的是太湖螺蛳青鱼干、太湖蟹和一罐桂花米酒,给林珍的则是一串用太湖珍珠做的项链。

  刘子玉和林珍乍然相见,自是欢天喜地。王蝎子看在眼里,笑道:“好个孝顺孩儿,难为你了!今晚你把佃户的花名册整理一下,送到我书房里来。明天一大早陪我下乡看新麦。”

  所谓看新麦,乃当地地主和租户之间的一个约定:麦收之前,地主到佃户家以看新麦为名,根据麦子的收成确定收租的数目。

  刘子玉一怔,连忙道:“干爹,您年纪大了,在家歇着吧,这看新麦无非是走个过场,租价还不是由您说了算?您说个租价,我下乡替您跑跑腿……”

  王蝎子身后的林珍也体贴地说:“老爷子,还是像年前收租子那样,我带上梅香和秋菊,由玉儿和赵头儿他们陪着去看新麦吧。对了,你昨儿不是说腰疼得厉害,要找个郎中拔拔火罐吗?”

  王蝎子摆了摆手夸张地叫道:“贤妻啊,我岂不知道看新麦是无关紧要的事?只是近来这一段时间我肚子老胀气,想下乡散散心——乡下的空气好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子玉和林珍不敢再多言了。王蝎子随即大呼小叫地喊赵二高快快准备好出门的轿子,林珍失落至极,转身而回。刘子玉也只得告辞,却又忍不住回头偷眼一瞅,只见内室西洋窗玻璃后面,紧紧地贴着林珍苍白的脸孔,正痴情地望向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行人便簇拥着坐着轿子的王蝎子下乡看新麦。他们来到不牢河边的辛家渡口,辛老洪刚起身,忙把渡船摇了过来。众人上船刚刚坐定,王蝎子忽然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脑子,忘性真大,居然忘记带佃户的花名册了!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没有了佃户花名册还看什么新麦?刘子玉赶忙安慰道:“干爹,反正看新麦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咱们今天就回去吧,明天再下乡看新麦也不迟!”

  王蝎子摇头道:“明天有好几件事要我去打理呢!如今天光尚早,离家也不过七八里路,你赶紧跑回去,到我书房里把佃户的花名册拿来,快去快回,我们仍在这儿等着你!”

  刘子玉只得下了船。王蝎子却又抓着船舷,探下头吩咐道:“玉儿,再到你娘房里把我的鼻烟壶和水烟袋捎过来,唉,我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哟……”

  刘子玉应声而去,撒开两腿往回跑。他如飞跑回王家大院后宅,先到书房里拿了佃户花名册,随后又来到林珍卧房,叩门而进。林珍刚起床,犹未梳妆,鬓钗斜插,一脸慵懒,乍见心上人从天而降,又惊又喜,待问清原委,更是喜出望外,一头扑倒在刘子玉的怀中,刘子玉也是情不自禁,掩了房门,两人宽衣解带,一番云浓雨骤……

  约一刻钟之后,刘子玉虽然意犹未尽,却担心王蝎子起疑心,不敢再多逗留,急忙穿上衣服,拿了佃户花名册和鼻烟壶、水烟袋,告别林珍,又往渡口跑去!

  再说刘子玉走后,王蝎子端坐在辛老洪恭恭敬敬给他摆放在船头的一张躺椅上,手里把着茶壶,张目四顾,见河岸的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座飞檐耸脊的庙宇,不觉嘴角一阵抽动,问赵二高:“那就是河神庙吧?”

  赵二高点头称是。王蝎子一声冷哼,眼中凶光毕露!

  此时岸边已经聚集了一群急于渡河的人,见渡船老是停泊不开,便闹闹嚷嚷起来。辛老洪连忙下船,安抚众人稍等片刻,待王大老爷过了河再渡众人。众人哪里肯依,这个说家中有病人要赶紧请医生,那个说要趁着赶早集卖露水青菜……辛老洪无奈,只得回到船头,对着王蝎子打躬作揖,希望他行个方便,下船暂等,让岸边的那些人先渡河。

  王蝎子一听这帮穷鬼要同他争先渡河,頓时火了,脸上却是嘿嘿地笑道:“老洪,我少付你渡河费了吗?”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可,可是……”

  “可是什么?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吗?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这渡船老停着,耽误你挣钱了?”王蝎子说着,从兜里掏出银子,“我买你这渡船一个时辰!”说完眯起眼睛喝茶,再也不理会辛老洪。

  辛老洪只得再次下船,求众人理解。大伙儿敢怒不敢言,都沉默了。

  这时,岸上茅草屋里闪出一个十七八岁的渔姑,娉娉婷婷向众人走了过来。这姑娘穿着蓝底白碎花的小夹袄、宽大的黑色套裤,身姿高挑,扎着一根黑油油的大辫子,浑身透着健美利索的劲儿,面色微黑,柳眉杏眼,极为俊俏。

  这姑娘从屋后拖出一个木筏子来,对众人脆生生地喊:“哪些客人有急事要过河?敢不敢坐木筏子?我送你们过去,免费!”

  这下众人大喜,争相过来。

  “别急别急,咱们排好队,一批一批地过河!”那姑娘安排道。

  王蝎子睁开了眼睛,站起来愣怔怔地往船下看了看,问赵二高:“这妮子是谁?”

  “辛老洪的独生女儿辛细妹,一个嘴尖口快的辣妹子,听说还没有嫁人呢。”赵二高道。

  “这妮子同老子作对呢!”王蝎子喉结一阵滚动,把茶水咽了下去。

  此时,辛老洪也帮着女儿解开了木筏子上的缆绳,又拎起了一根竹篙。王蝎子扶着船舷,大声呵斥道:“辛老洪,你要干什么?讲不讲规矩?老子买定了你的船,也买定了你这个人,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辛老洪吓得连忙停了手。

  “爹,这儿不用您帮忙,我一个人足够了,您上船伺候那老爷去吧!”辛细妹满脸鄙夷地向船头瞟了一眼,一甩长辫子,竹篙往岸上一点,木筏子便轻快地向河对岸划去。她一边撑着木筏子,一边唱起了山歌:

  春风三月暖洋洋,杨花落地芦芽长。

  记得去年同郎别,青草河边泪夕阳。

  郎捉篙儿姐放船,两人结就好姻缘。

  生来识得风波恶,不怕江湖行路难。

  岸边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细妹子的歌唱得好响亮,好脆甜啊,姑娘在思春呢!”

  “别瞎说,人家细妹子还没有许人家呢!”

  “嗨,细妹子早就有言在先,要她嫁人,只有一个条件——只要能在这渡口上渡一辈子人,不拘老幼,她都愿意嫁!可惜多少好小伙子怕苦畏难,辜负了红颜一片善心啊!”

  船头上的王蝎子一字一句听在了心里,一双绿豆眼睛直眨,茶水喝得滋滋响。

  辛细妹来回几趟,终于把众人都渡过了河,然后又把木筏子往回拖。王蝎子在辛细妹经过船头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辛细妹恼了,恰好看见自家的老黄狗摇着尾巴迎过来,便来了个指桑骂槐:“你这条老狗,不在窝里呆着,出来干什么?还敢向人瞪眼睛!”

  王蝎子气得腮帮子乱抖,一声不吭。

  不一时,刘子玉满头大汗地赶来了,只见他外罩解开、敞胸露怀、气喘吁吁地上了船后,忙将佃户花名册和鼻烟壶、水烟袋一一交给王蝎子。辛老洪立即开船摇橹,大船缓缓向对岸驶去。

  看到刘子玉热得汗流浃背,王蝎子亲手把大茶壶递过去,道:“我儿,快喝口茶水解解渴!”

  刘子玉也不客气,接过茶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水有点儿凉,入肚后他的肠胃便“咕叽咕叽”地响了起来。

  王蝎子一边往水烟袋里装烟丝,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玉儿,你娘在家干什么呢?”

  “珍……正在绣花呢!”刘子玉差点儿说漏嘴,急忙掩饰。

  “在绣花?我记得她总是午饭后才在西窗下绣花的,今天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去绣花了呢?”王蝎子故作奇怪地说,虽没有继续问,却把刘子玉骇得慌乱不已,额头上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流。

  “把花名册替我翻开,趁这工夫,我先熟悉熟悉佃户!”王蝎子说道,刘子玉赶忙过来把账本摊在他的两腿膝盖上。王蝎子看了两页,又对刘子玉说,“哎,玉儿,你过来,这家的账目记得不清楚,你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边说边掏出老花镜往鼻梁上架。

  刘子玉连忙俯下身子,不料王蝎子的胳膊忽然一抖,碰到了刘子玉的肩头,老花镜在阳光下画了个闪亮的弧线,“咚”的一声落在了河中!

  “停船停船,快停船!”王蝎子大叫着站起身,心疼得直跺脚,“这如何是好?二百两银子在苏州买的水晶眼镜!”说罢大声喝令赵二高,“你快下水给我捞上来,还愣着干什么?”

  赵二高脸皱成了苦瓜皮,道:“老爷,我是个旱鸭子,不会凫水呀!”

  王蝎子又扑向辛老洪,双手乱摇他的肩膀道:“辛老洪,你在渡口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一定会凫水,麻烦你下水,帮我捞起水晶眼镜,我出十两银子,不,出五十两银子!”

  辛老洪苦笑着直搓手,道:“老爷,实不相瞒,我的水性是很好,下河捞东西这事儿放在十年前,根本不算啥事,可如今我的眼睛不行了,且这四月的河水冷得很……”

  一语未毕,刘子玉已经甩脱了外罩马甲,道:“干爹,是我碰落了您的眼镜,我下河给您捞上来!”

  赵二高恍然大悟道:“是呢,刘掌柜水性好,去年端午节在运河里划龙舟,还得了花红呢!”

  王蝎子激将道:“算了,玉儿,两百两没了就没了,你怕冷就别下去吧!唉,可惜了……”

  辛老洪走过来扯住刘子玉的衣袖,劝阻道:“小伙子,才四月,下层河水透骨寒呀!”

  刘子玉已如箭在弦上,哪里肯听?他推开辛老洪,三下五除二脱去了衣裳,只穿着一条短裤,“扑通”一声扎进了河水中。好大一会儿,他的头才重新浮出了水面,喘了一口气,又一个猛子沉了下去。辛老洪跑进船舱,点燃泥炭炉,要熬一锅驱寒的姜茶汤。王蝎子早已瞧见,干咳一声,对赵二高使了个眼色,赵二高会意,进了船舱,一脚把泥炭火炉踢翻在地,道:“不干你的事,一边儿凉快去!”

  辛老洪骇然,总算有点儿明白了,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害人性命啊!

  刘子玉憋足力气在水底四处摸索,只是那眼镜本就小巧玲珑,河底淤泥厚软,要想摸出来,非常不容易!几经沉浮,刘子玉终于将那副水晶眼镜捞了上来。

  待刘子玉爬上船,王蝎子把茶壶一放,亲自给他换上干衣服。刘子玉冻得双唇发紫,浑身抖个不停,辛老洪将半葫芦老酒塞给他,让他喝几口暖暖身子。

  一行人下了船后,王蝎子要求随来的仆人和家丁都陪着他去拜访老友,只命刘子玉和赵二高两个人去看新麦,约定三天后仍在这个辛家渡口会合,他一再叮嘱刘子玉要将今年的租子提高两成。刘子玉暗暗叫苦:今年春旱,麦子歉收已成定局,佃农们很难同意的!

  王蝎子却不容置辩,自顾自地走了。无奈之下,刘子玉只好带着赵二高在几十个村庄里来回奔波,费尽口舌,同佃户们讨价还价,磨得满嘴燎泡,吃不好也睡不安生。赵二高也不帮腔,只捧着个大茶壶让刘子玉喝水润喉咙。刘子玉闹起了拉肚子,一天要十几趟地去茅房!

  三天后,众人在辛家渡口如约相会。众人见了刘子玉,都吃了一惊:只三天的工夫,一个壮实小伙子已模样大变,面黄肌瘦,双眼凹陷,一脸憔悴,不时弯腰揉着肚子。王蝎子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回到柳林湾,刘子玉病得更厉害了,茶饭不思,头痛欲裂,躺在床上发高烧,说胡话。王蝎子命厨子为他熬制长白山人参大补汤,又让林珍亲自端过去,喂给他喝。

  看到心上人病成了这个样子,林珍心急如焚,但当着王蝎子的面,又不敢十分流露,只能暗地里垂泪。

  刘子玉的病越来越严重,终至手脚浮肿,偏又口渴得很,双唇嚅动,说要喝水。王蝎子派人买来龙眼、桂圆等生津止渴的水果,林珍剥了,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然而刘子玉的病越来越重,一天几次地发昏,还不时尿血……

  事已至此,王蝎子便命仆人用架子床抬了刘子玉,由赵二高雇了辆马车送回古邳老家静养,又让赵二高捎给刘子玉父亲一百两银子。

  刘子玉被抬回家,他的父亲刘仲德大吃一惊:半个月前回家时还生龙活虎的儿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赵二高两手一摊,道:“人的命,天晓得?兴许是看新麦的时候撞了恶鬼吧!”说罢把銀子一放,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刘仲德急忙请来自己多年的老友、古邳城最有名的老中医华郎中。华郎中搭了半天刘子玉的脉搏,一脸严肃地说:“小伙子,你且把你在王家大院经历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老朽总得把你这病的起因弄个明白,才好对症下药啊!”

  刘子玉挣扎着身子,忍着羞耻,断断续续地把自己在王家大院与林珍有了私情及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兜底说来,语毕,筋疲力尽,又昏厥过去。

  华郎中喟然长叹:“老刘啊,你儿子吃人暗算了!”

  刘仲德大吃一惊,问:“此话怎讲?”

  华郎中把刘仲德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儿子这病,起因于男女私情!”

  原来,查实了刘子玉和林珍私通之后,老奸巨猾的王蝎子便仔细想好了报复的计策!

  他安排刘子玉去太湖购买茶叶,是为了让恋情正热、难舍难分的两人先饱受分离之苦,然后在辛家渡借口忘了带佃户的花名册和烟具,让刘子玉回家去拿,已算定了两人必会借机一番男欢女爱。而刘子玉在交合之后又为赶路一番狂奔,血脉贲张,汗孔尽开,王蝎子又故意将水晶眼镜掉入水中,一番激将法,让刘子玉从冰冷的河水中捞出来。如此乍热乍冷,必使刘子玉受风寒。他早在刘子玉喝的茶水中掺入了致人腹泻的巴豆汁,使刘子玉的身体更加虚弱。受寒感风的病人当服用宣肺散寒、清热止咳之药,辅以静养,可王蝎子却让不知情的林珍给刘子玉喂食长白山人参汤——人参汤看似大补,实则败阳伤肾,令人虚火上升而口渴发烧,然后又给刘子玉吃龙眼桂圆这些凉性水果,冷热轮替互荡,阴阳交相攻伐,引发了肾风水肿,终成尿血之症,命悬一线!

  一番交心交底的话,惊得刘仲德全身冷汗淋漓,跪倒在地,道:“华先生,不知小儿尚能救否?万望您妙手回春,救他一命!”

  华郎中连忙把他搀起来,道:“你儿之命,老朽自当竭力救治,只是他病势沉重,几近膏肓,能不能救回来还要看他的造化。不过王蝎子睚眦必报,更何况这夺妻之恨?不要了你儿子的命,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刚才老朽来你家时,路上有两个汉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盯梢,想来是奉王蝎子的命来监视你们的!”

  刘仲德愣在原地了……

  半个月后,刘家高挂白幡黑幛,哀号震天——刘子玉死了。由于他尚未成家,属于夭折,当天夜里就埋了。

  刘子玉死后,举目无亲的刘仲德下落不明。

  王蝎子开始冷落林珍,在家中时不时指桑骂槐,发卖了梅香和秋菊,给林珍换了两个丫环,这两个丫环本是在妓院里伺候妓女的,会唱风尘淫曲。每当吃饭的时候,王蝎子就让她俩专门唱淫曲给林珍听,分明是把她比作娼妓,加以羞辱!

  这两个丫环鉴于梅香和秋菊的教训,不仅不敢亲近林珍,反而在王蝎子的暗示和怂恿下,故意刁难羞辱她。林珍生不如死,日渐憔悴。

  没过多久,王蝎子大张旗鼓地操办厚礼,说要给岳父林老秀才过六十大寿。这事有点儿反常,因为当地过寿的风俗是“过九不过十”,去年林家已经给林老秀才办过了六十大寿,今年再办,岂不是多此一举?

  王蝎子却不管不顾地携了林珍,带着请来的梆子戏班子,浩浩荡荡地前往林家村祝寿。打头的马车上端坐着王蝎子和林珍,都穿着团花锦袍,显得庄重而喜庆,但两人的表情大不相同,王蝎子笑意盈盈,林珍却一脸愁容——她虽然不知道王蝎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绝对不是好药!

  走进院中,王蝎子反客为主,指挥众人摆起流水席,搭起戏台,将林氏老族长以及有头有脸的族人都请了过来赴宴听戏,喧嚷热闹。林老秀才和两个儿子受宠若惊!

  铿锵的锣鼓声中,戏台上的帷幕拉开,唱的是两出水浒连轴戏,《坐楼杀惜》和《活捉三郎》。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端坐酒桌的林氏老族长脸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阴沉:这两出戏可都不是什么好戏!《坐楼杀惜》唱的是贫家女阎惜娇不念宋江的救济之恩,反与宋江手下的书吏张三郎私通,又恩将仇报,私藏招文袋要挟宋江,最后激怒宋江,一刀把她杀了;《活捉三郎》则是续演阎惜娇被杀之后,阴魂不散,夜里寻至张三郎住处,将其活捉,扯去阴间做鬼夫妻。

  联想到近来从柳林湾传来的有关林珍和刘子玉的风言风语,老族长脸上火辣辣的。这时,赵二高凑了过来,向老族长敬酒,从桌子底下将一锭足有五十两重的马蹄银塞在了他的袖袋里,老族长顿时明白了……

  再说老寿星这一桌,迂腐古板的林老秀才本就对戏子有成见,又见台上的女旦不时做出挑逗的动作,引得众人大笑不已,心中反感,但因为是“贵婿”的一片好意,不便发作,便来了个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两个大舅子则一个劲地奉承妹夫——妹夫是他们的金主啊。

  见老岳丈和两个大舅子不关心剧情,王蝎子不乐意了,便借酒盖脸,指着台上的“阎惜娇”破口大骂,什么“忘恩负义”“不守妇道”“活该千刀万剐”……

  两个大舅子对妹子的事情也有耳闻,明知王蝎子指桑骂槐,却心虚气短,有口难言。林老秀才也总算咂摸出今日寿宴的滋味了,浑身发起抖来。

  壽宴一结束,王蝎子拱拱手转身就走,把林珍抛下了。林氏老族长将林老秀才父子扯到书房里,拍打着林氏族谱道:“咱们祖宗有规,若是出嫁的女子因为不守妇道被休回娘家,是要浸猪笼沉塘的!珍儿在柳林湾的所作所为,想必你们都晓得了,幸亏人家王大老爷讲仁义,这事让咱们林氏家族看着办,若是办得好,他会派人将珍儿接回去,所有的丑事一床锦被全盖了;但若是办得不好,他明天就会派人送休书来。老兄啊,你是读圣贤书的人,事关咱们林氏家族几百口人,尤其是你的名誉清白,万万不能糊涂,当断则断,一了百了!”

  林珍的两个哥哥已准备好了一条绳索和一坛卤水,咬着牙劝父亲道:“爹爹,先前珍儿未出嫁时,您教她读《烈女传》,希望她做一个贞洁烈女,可她败坏了咱家的门风,怪不得别人啊!”

  林老秀才在院子里踟蹰到半夜,终于抱起那坛卤水和绳索,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女儿的房间。

  面对绳索和卤水以及老泪纵横的父亲,林珍全明白了!其实,白天的寿宴上,家中女眷们在王家奴仆的撺掇下,都对她含肉露骨地指指点点,已经使她羞愤莫名:自己已被这个冷酷的世界嫌恶,也许到了另一个世界会有温暖,对了,唯一给过自己情爱和短暂幸福的刘子玉已先走了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自己呢!

  她不再犹豫,把绳索搭在了房梁上……

  天亮后,听到女儿死讯的林老秀才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拍着巴掌大叫:“死得好,死得好!”

  当林珍的尸体被运回到王家大院时,随车而来的林氏族人赫然看到庭院里已经摆放着一口珍贵的楠木寿棺,王家的仆人们穿梭来往,有的去报丧,有的去找阴阳先生,有的去挖墓坑,几个绣娘则在赶制孝服。

  王蝎子为林珍举办了一场风光葬礼。

  刘子玉和林珍死后,赵二高越来越恐惧!在王蝎子的利诱和胁迫下,他助纣为虐,参与了灭掉刘子玉和林珍的整个过程,但也深深领教了王蝎子阴险诡诈、杀人若雁过无痕、叶落无声的手段,同时也对王蝎子睚眦必报的毒辣狠绝深感惊悚,怕自己被灭口!

  赵二高思量着到上海寻个武馆当拳师,让王蝎子鞭长莫及。

  当赵二高向王蝎子辞行的时候,王蝎子一愣,随即笑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有出息了呢!咱们主仆一场,晚上咱俩喝个饯别酒,我送你一些盘缠,你到大上海用得着!”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赵二高虽说这两年在王家大院没少捞钱,但全让他扔到赌场里去了,囊中空空没两个钱,到了大上海怎么安身立命?

  赵二高满脸堆笑,一口应承下来。

  晚上,天气阴晦,寒风呼啸。赵二高缩头缩脑,如约而来,王蝎子拄着拐杖从书房里走出来迎接他。自从安葬了林珍之后,他腿脚不灵便了,步履蹒跚,拄上了这根专门定制的龙头拐杖,拐杖下端还有牛皮包裹着的软木防滑垫。

  “快来屋里暖和暖和!”王蝎子笑呵呵地招呼着,亲亲热热地将赵二高拉进了书房,只见一个小厮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旁边还燃着一个一大一小两个灶眼的瓜瓣铜火炉,大灶眼上烧着开水,小灶眼上温着美酒,炉膛内炭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赵二高并没有放松对王蝎子的警惕,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论身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叟远不是他这个壮汉的对手,这也是他今晚敢来赴宴的底气。两人客客气气地分宾主坐下后,王蝎子拿过一个锡酒壶,亲自斟酒。赵二高哪里敢喝,直到看到王蝎子将自己杯中的酒饮下,他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至于菜肴,他也是见王蝎子吃了哪个碟子的菜,才跟着落筷子。王蝎子并不介意,对小厮摆了摆手,道:“你到账房里支五十块银元来!”

  不大一会儿,那小厮便端着一个铜盘子回来了,码着五摞用锡纸包裹着的鹰洋,亮闪闪的。赵二高不由一阵眼热心跳。王蝎子又挥了一下手,小厮将铜盘放在了书桌上,识趣地离开了书房。

  酒酣耳热,菜味又辛辣,两人吃得满头大汗,王蝎子谈兴颇高。赵二高见状,似乎闹明白了:自己这回远去上海,对王蝎子来说也是去了一桩心病,两全其美!这么一想,赵二高也不拘束了,解下腰间扎带,敞开胸怀,痛饮美酒,两人杯来盏往,不觉已是后半夜。

  “千里送客,终有一别!”王蝎子说着站起身,拎起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走向书桌,端起铜盘,来到了赵二高跟前,“些许银元,略表王某心意。”

  赵二高心花怒放,站起身装腔作势地道:“哎呀,又要老爷破费,太不好意思了!”两手忙不迭地去解吊在腰间的小褡裢。

  王蝎子脚下悄悄一使劲,将拐杖下端的防滑垫蹬脱,露出一柄精钢打制、尖锐而又锋利的三棱锥刺——原来,这柄龙头拐杖内暗藏兵器!赵二高撩起了内衫,打开了褡裢,不觉露出了腹肋,伸手去接铜盘。不料,王蝎子的手腕一抖,一盘鹰洋全掉落在地上。赵二高急忙低头弯腰去捡。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王蝎子龙头拐杖一横,“哧”的一声,尺余长的锥刺刺入了赵二高的腹肋间。王蝎子手腕一翻转,接连搠搅几下,可怜赵二高连“哼”一声也未来得及,便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气绝身亡。王蝎子并未将锥刺立马拔出,而是略作停留方才拔出来,那锥刺创口并未流出血来,只不过留下了铜钱大的创口。他冲杀战场多年,各种杀人的手法娴熟自如,知道怎样将人一刀毙命而又出血量最少!

  王蝎子抓起炉子上的铜茶壶,将滚沸的开水一线如注,浇冲在创口上。此举乃让人体内血液反流,不让创口面的皮肉及内里的骨伤形成血荫,即血液淤结而隐约显现的印痕——这个窍门是王蝎子当年虐待俘虏时专门学的。接下来,王蝎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紫黑色的汁液倒进了赵二高大张的嘴巴里,然后托着其下巴猛地往上一扣,赵二高便又抿紧了嘴巴。最后,王蝎子不慌不忙地清理现场,为赵二高系好内外上衣,最后将那个小褡裢连同瓷瓶都扔进了铜火炉中,这才打开书房门,故作惊恐地大叫:“来人呐——”

  再说赵二高的哥哥赵大高一大早正在“乐逍遥”烟馆里吞云吐雾,逍遥自在,他的一个家人慌慌张张找到了他,告诉他一个噩耗:他弟弟在王家大院突发心疾死了!

  趙大高大吃一惊,忙带了几个族人来到王家大院,只见赵二高之尸已经被抬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赵大高用怀疑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蝎子,王蝎子却说他为赵二高摆了一场饯行酒,不料临别之际,赵二高过于激动,竟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醒过来!

  赵大高哪里肯信?早前,赵二高曾心事重重、惴惴不安地找到他,半遮半掩地说自己若是遭逢杀身之祸,定是王蝎子干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赵大高将尸体一番扒拉,发现赵二高被谋杀的两大证据:一是撬开赵二高紧闭的嘴巴,发现口里尽是紫黑色的腥膻液体,不用说,这是中毒后从喉咙里吐出的黑血;二是在赵二高的肋下,赫然发现一个铜钱大、很深的伤口!

  当下,悲愤莫名的赵大高和几个族人抬着尸体来到县大堂,状告王蝎子下毒并刺死了赵二高。

  面对乌血满口、刺伤如洞的尸体,孙知县不敢怠慢,急忙带着三班衙役和仵作前往柳林湾王家大院勘验现场。仵作不是别人,正是华郎中。古邳是个小县,没有专门的仵作,便让华郎中业余兼了这差事。

  王蝎子一见孙知县亲自到来,并不慌张,拄着龙头拐杖如此这般一番诉说,然后将众人引到书房。到底曾经是官场中人,王蝎子颇知保护现场,只见八仙桌上杯盘狼藉,满是残羹剩菜,那五十枚鹰洋银元仍散落在地。孙知县和华郎中一番勘查,什么疑点也没有发现:酒壶酒杯之中均无毒,搜遍书房也无刀剑凶器,而且地板墙壁上也无血迹,房间内器具摆放整洁,并无打斗撕扯的迹象,连铜炉前的木炭灰都堆得好好的,纹丝没动!

  孙知县虽然满腹狐疑,却也只好打道回府,再命华郎中细细勘验赵二高之尸。

  不一时,华郎中呈上了验尸格。

  孙知县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三条:一、赵二高衣履完好,尤其是内外上衣毫无损破;二、赵二高肋下确有刀剑创伤,但创口肉色干白,并无血荫,只是周边有几个豆粒大的水泡;三、赵二高口中的紫黑色汁液并非污血,而是当地一种极常见的野草“黑天天”的果浆,无毒,颜色与污血相似。

  孙知县疑惑万分地自言自语:“赵二高肋下有刀剑创伤,但上衣却完好无损,煞是古怪!王歇一个七旬老者,哪有力气先剥掉一个壮汉的上衣,然后再刺他一刀?赵二高肯定会反抗,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啊!创口那么深,却一点儿血都没有流出来,也不合情理呀!灌了一嘴‘黑天天果浆又是什么意思?”他向来将宋慈及其专著《洗冤录》奉为圭臬,当即取来《洗冤录》,检索之下,发现书中有这么一条记载:“如生前刃伤,即有血汁,伤痕创口皮肉血花多鲜色,若死后用刀刃割伤处,肉色即干白,更无血花也。盖人死后血脉不行,是以肉色白也。”

  这下,孙知县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赵二高身上的创口乃死后所伤,难怪没有血荫!如此看来,赵二高的确如王歇所说,系见钱眼开过于激动,以致诱发心疾而死。赵大高不甘,想要讹钱,便在尸体的肋下刺了一刀,又往尸体口中灌了‘黑天天的果浆,冒充中毒后吐出的污血,诬陷王歇毒杀了赵二高!”

  华郎中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孙大人,赵二高创伤周围还有几粒黄豆大的水泡呢,小人判断十有八九是生前烫伤,很可疑呀!”

  孙知县不满地瞅了华郎中一眼,拍了拍《洗冤录》一书,道:“难道你比人家宋慈还内行?既然书上这么说了,枝枝叶叶的事就没有必要追究了。只是这赵大高诬陷王歇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华郎中嘴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闭了口。

  这时,一个衙役走了过来,呈上一卷状纸,原来是王蝎子状告赵大高为还大烟债诬陷他杀人,好来勒索!“乐逍遥”烟馆的老板张金牙可作证人,烟馆的账本可作证据。

  孙知县立即派衙役前往“乐逍遥”烟馆去查证,果然一切均如王蝎子所言——赵大高这两个月恣意逍遥,挂在账本上、按了他手印的烟费足足有二十两银子!

  孙知县勃然大怒,当即把赵大高和那几个族人拘押到堂,判决他们犯了诬告罪,先重打二十大板,然后全都在县衙门前戴枷示众三日!

  王蝎子又续了弦,不是别人,正是辛家渡渡口辛老洪的女儿辛细妹,当然费了不少周折和软硬兼施的手段,还在不牢河上建了一座五孔的石拱大桥,完成辛细妹“在辛家渡渡口渡一辈子人”的择偶要求。

  新婚之日,王家大院格外热闹,高朋满座。拜堂时,“十八新娘八十郎,萧萧白发对红妆”,王蝎子春风得意,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却浑身颤抖不止,没人忍心挑落红盖头!

  尘埃落定,已是夜深人静。王蝎子醉醺醺地踱入洞房,只见新娘子蜷缩在床帐一角。他一阵冷笑,一把抓落红盖头,露出了一张泪痕满面的俏脸!

  “小妮子,当初你不是很厉害吗?还骂我是老狗。今天我这条老狗要把你看个够!”说着,左右前后一番端详之后,狞笑道,“脱!把衣服都脱下来,老子不仅要看你穿红着绿的俏模样,还要看看你不着寸缕的模样!”

  辛细妹哪里肯从?王蝎子年纪虽大,但多年打仗的力气尚在,很快就把辛细妹的衣服从外到里全剥了下来,又饿鹰叼兔一般把她赤条条地扔到了拔步床上。然而,王蝎子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而是端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端着茶杯不时地啜上一口,轻薄地欣赏辛细妹可怜的模样,最后茶杯一甩,道:“我这条老狗不稀罕你的身子,以后给老子规规矩矩地做夫人,不要走林珍的老路!”

  辛细妹哭晕了过去。

  再说没有了刘子玉,富贵茶楼的两个二掌柜谈吐粗俗、胸无见识,撑不起台面,生意一落千丈,王蝎子重新贴出招贤榜,重金招聘大掌柜,但前掌柜刘子玉死得蹊跷,王蝎子要求又高,贴了一年多也没下文。

  终于有人揭了王蝎子的招贤榜,来到富贵茶楼应聘大掌柜。来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石怡宝,来自省城金陵,面目英俊,操着一口好听的吴侬软语,面对王蝎子和两个二掌柜各种刁钻古怪的盘问对答如流,滴水不漏,显然对茶楼生意很是内行。王蝎子大为满意,眼珠一转,提出了一个苛刻的条件——要石怡宝认他为干爹!石怡宝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王蝎子大喜,当即拍板决定聘用他!

  石怡宝的茶楼经营理念和风格简直和刘子玉如出一辙,甚至还要稍胜一筹,茶楼生意很快又红火起来,唯一有所变化的是,他带着伙计在茶楼东侧的空地上搭盖了一个挺宽敞的披厦,让喜欢斗鸡遛鸟、比狗耍猴的茶客们在里面耍一耍,赌一赌。这下,富贵茶楼成了柳林湾又一个热闹的去处。

  王蝎子依旧到处打理他的江湖纠纷,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但人们都说,王家大院新一轮的猫与老鼠的游戏又开始了!

  其实,王蝎子外宽内紧,不敢大意,家中有几个女仆和家丁早已被他暗中收买,成了他的眼线,一旦有风吹草动,都会给他通风报信,石怡宝和辛细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这两个人在王家大院很规矩,石怡宝不曾多说一句话,辛细妹更是不敢多走一步路!听了眼线们口径一致的密报,王蝎子放心了。

  只说辛细妹整日闷在房里,比当年的林珍更百无聊赖——林珍还会刺绣做女红打发时间呢,而她这个粗手大脚、劳作惯了的渔家妹子,什么针线活儿都不会做,闲下来的滋味真难受,真难熬!

  有一天,王蝎子发现辛细妹养了个鹌鹑。鹌鹑从何而来?王蝎子问几个眼线,眼线都说是前面茶楼东侧的披厦里,近来不少喝大碗茶的乡巴佬斗鹌鹑,有一只斗败了的鹌鹑逃进了垂花门,那几个乡巴佬不敢追赶了,夫人捡了个便宜,把鹌鹑养在了金丝笼里。王蝎子听了,哑然失笑:就让她养鹌鹑去吧,只要不养汉子就好!

  在辛细妹的精心喂养下,那只原本只有拳头大的小鹌鹑模样大变,羽毛油光水滑的,身子肥肥的,像只小鸭子,眼看着金丝笼都装不下它了。辛细妹给它起了个昵称,就叫“小鸭子”。

  一天,王蝎子来到茶馆巡视,在披厦内见几个乡下汉子正在斗鹌鹑。只见一个长方形的簸箕内,两只鹌鹑翅扫爪蹬,啄咬不已,一招一式,斗得难解难分,更有不少观众围着簸箕鼓劲叫好,如醉如痴。不一时决出了胜负,斗胜了的鹌鹑主人举着鹌鹑满脸得意,兴高采烈,堪比打了胜仗的将军。

  王蝎子看了一回,不觉触发斗杀之性,便叫一个小伙计去后院把金丝笼提了过来,让“小鸭子”也来斗一斗。乡下汉子们见了金丝笼里的“小鸭子”,都捂嘴直笑,一脸不屑。王蝎子哪里受得了这个,袖子一卷,把“小鸭子”撒进了簸箕。没想到“小鸭子”竟然斗输了,而且输得惨不忍睹,缩头逃窜。王蝎子气极,抓起“小鸭子”摔死在地!石怡寶见状,连忙走过来,把干爹搀到雅室,喝茶消气。

  王蝎子失了面子,岂肯罢休,从此之后码头上也很少跑了,琢磨起了斗鹌鹑——就不信老子斗不过你们这一群光脚板、泥巴腿、顶着高粱花子脑袋的庄稼汉!

  在石怡宝的介绍下,王蝎子不惜重金,从归德府专门请来了一个驯养鹌鹑的师傅,姓董。董师傅有一肚子的鹌鹑经,他告诉王蝎子:

  鹌鹑自北向南昼伏草丛,夜间群飞,按年龄与羽毛可以分为处子、早秋、探花和白堂,四种之中,只有白堂善斗,其中又以黑嘴白胡须的白堂最为珍贵,有“牛不换”的称谓。从野地里抓来的鹌鹑,需耐心调教,叫作“把鹌鹑”。为了约束鹌鹑的野性,主人还得为它特制一个木底竹编、上面缀联布袋的笼子,布袋口有个可缩紧的带子,松开可喂食或用手拿出鹌鹑进行把玩。鹌鹑饿的时候,在手心里放一些生谷子,让鹌鹑啄食,还要用主人的唾液喂鹌鹑,一是解渴,二是熟悉主人的气息,等到鹌鹑被主人把熟以后,才能考虑和别的鹌鹑一争高低……

  王蝎子闻所未闻,目瞪口呆,也终于闹明白了金丝笼的“小鸭子”斗败的原因!

  王蝎子彻底被鹌鹑迷住了!他跟随董师傅昼伏夜出十几晚,捉了几百只鹌鹑,经过浴血争战,逐次淘汰,终于得到两只极为善斗的白堂鹌鹑,一只名叫“铁公鸡”,一只名叫“野狼”,而这两只鹌鹑相比较,“野狼”更厉害一些。经过半年调驯,他才把“铁公鸡”和“野狼”带进了披厦里。一亮相,这两只鹌鹑便技压群雄,屡战屡胜,被人称为“鹌鹑王”!

  王蝎子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大功告成,董师傅告辞。董师傅临走时,说强中更有强中手,“铁公鸡”和“野狼”都还算不上极品鹌鹑,有一种个头小、体型好似小鱼鹰的鹌鹑,才是名副其实的鹌鹑王,只是这种鹌鹑可遇不可求。这句话把王蝎子的好胜心又撩拨起来了。

  常胜之下,人们都不愿意同王蝎子斗鹌鹑了。俗话说“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完败的鹌鹑永远没有了争斗的勇气,成了废材,而鹌鹑迷们驯养一只上好的鹌鹑非常不容易,因此在鹌鹑相斗时,一旦发现自己的鹌鹑有落败的苗头,就赶紧将它们分开,留部分勇气在鹌鹑身上,以便日后卷土重来。毕竟,大家斗鹌鹑都图个热闹和兴致。王蝎子却非把对方斗得一败涂地,赶尽杀绝不可。如此不讲斗鹌鹑的武德,谁还陪他玩?

  面对空空的簸箕,王蝎子心痒难耐!

  “干爹,干脆咱们来个鹌鹑擂台赛!”又是石怡宝向王蝎子提了个建议。王蝎子连连称妙!

  说干就干。在石怡宝的规划和指挥下,茶楼的伙计们第二天在披厦正中间搭了个台子,当作擂台,声称若是谁的鹌鹑战胜了“铁公鸡”和“野狼”,就赏一百两银子;若是输了,就要把自己的鹌鹑当场摔死!手里捧着大茶壶的王蝎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信心满满:重赏之下,就不信没人陪我斗鹌鹑!

  果然,富贵茶楼的鹌鹑斗场又格外热闹起来。但一连多日,没有谁的鹌鹑能斗得过“铁公鸡”,更不必说“野狼”了,披厦外被摔死的鹌鹑成了堆,王蝎子心里美滋滋的。

  这天,适逢柳林湾大集,来富贵茶楼玩耍的人特别多。一声锣响后,擂台下人潮涌动,不断有人提着鹌鹑笼上台。一场又一场战罢,都是“铁公鸡”毫无悬念地取胜,眼看再也没人敢上台,王蝎子心中很不过瘾,他往台下一瞧,发现有两个中年汉子望着金丝笼里的“铁公鸡”,不时耳语,跃跃欲试。

  王蝎子将茶壶嘴对那两个汉子一举,激将道:“要斗就上台来斗,娘们儿似的在台下嘀咕,算什么好汉?”

  两个汉子顿时涨红了脸,一咬牙都上了台,先自报姓名,一个叫张大狗,一个叫张四牛,两人都来自城南大张庄,他们的鹌鹑分别报号叫“狗蛋”和“水老鸹”。王蝎子听了,“扑哧”一乐:到底是没学问的乡巴佬,起的名字都土得掉渣!

  张大狗是个急性子,一把从鹌鹑笼里掏出了“狗蛋”—— 一只团头团脑、小短腿的黑色鹌鹑。王蝎子已对鹌鹑很内行了,一眼看出这“狗蛋”长着黑嘴白胡须,有一身蛮力,倒是个厉害的角儿,若是让“铁公鸡”和它硬拼,恐怕难赢。他将斗得兴起的“铁公鸡”半握在掌中,来回捋它的羽毛,直到“铁公鸡”平静下来,才向簸箕里一撒手。

  果然,那“狗蛋”一上来便横冲直撞,狂啄乱挠,“铁公鸡”左躲右闪,总算没让它抓破头皮。但接下来,适应了“狗蛋”招数的“铁公鸡”可就不客气了,一招接一招,直杀得“狗蛋”毫无还嘴之力,头缩在脖子里步步后退,乐得王蝎子连连叫好。

  眼看“狗蛋”要跌出簸箕了,张大狗慌忙上前,要将其救上来,塞回自己的鹌鹑笼里。这可不行,规矩坏不得,一个伙计早上前抢先把“狗蛋”抓在手中,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眼看着“狗蛋”呜呼哀哉,张大狗敢怒不敢言!

  “喂,张四牛,该你的‘水老鸹上场了!”王蝎子一努嘴,那伙计便又冲张四牛吆喝。张四牛见同伴落败,勇气大失,提着鹌鹑笼子直往后退,结结巴巴道:“‘铁公鸡太厉害了,俺的‘水老鸹就……就算了!”

  “玩玩嘛,输赢无所谓。”王蝎子哪容他打退堂鼓,委婉劝道,但张四牛仍是畏缩不前,王蝎子的口气便一下子严厉起来,“你已报过了鹌鹑的名号,岂有不斗之理?若不然,依打擂的規矩,你要丢下二两银子才能走人!”

  张四牛脸上流汗了,倒是张大狗同他打气道:“牛哥,怕什么!斗就斗,大不了像我的‘狗蛋一样输掉。二两银子咱可赔不起……”

  张四牛没了退路,只得把他的鹌鹑掏出来丢在簸箕里。看客们围上前一看,不由哄笑起来。只见这“水老鸹”格外瘦,乱纷纷的羽毛耷拉着,青嘴红胡须,只是嘴显得尖而长。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当下便有人道:“能不能斗,要看胡子。黑嘴白胡子,咬死牛犊子;青嘴红胡子,胆小如兔子!”

  张四牛听着,脸更红了。

  又开战了,果然“水老鸹”一个劲地躲避,被“铁公鸡”追得团团转。众人笑个不停,王蝎子却怔住了:这“水老鸹”飞得高,跳得远,挨啄后不叫疼,难得!

  这时,石怡宝不知啥时候挤过来,附在王蝎子耳边提醒道:“干爹,我看这只鹌鹑挺不一般的。刚才我听几个乡巴佬议论,说‘水老鸹就是鱼鹰的别称……”

  一听这话,王蝎子的呼吸急促起来:这只鹌鹑的模样还真的像小鱼鹰,按照董师傅的说法,莫非真的是鹌鹑王出现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水老鸹”突然一个急跳猛拐,回头一口啄在“铁公鸡”的头皮上,没等“铁公鸡”反应过来,“水老鸹”又来了,接着又是两下。“铁公鸡”吃疼不过,身子一歪翻出了簸箕。全场大惊,瞬间鸦雀无声!

  还是王蝎子最先回过神来,干笑一声自找脸面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铁公鸡一连斗赢了十几场,早已是强弩之末,该它败了。不过,老夫还有只‘野狼呢!”一旁的小伙计连忙放出了“野狼”。

  “野狼”早就憋坏了,见了“水老鸹”,不等撩拨便上前咬斗,张四牛却一把将“水老鸹”从簸箕里抓了起来。王蝎子以为张四牛要临阵脱逃,正要发脾气,却听张四牛慢条斯理地说道:“待我给我的‘水老鸹喂喂食!”说着从食袋里掏出一撮米粒,放在地上让“水老鸹”吃。王蝎子细一瞧,只见张四牛喂的居然是熟谷米!须知鹌鹑都是吃生谷米的。

  见王蝎子一脸诧异,张四牛笑着解释道:“老爷,您有所不知,我这‘水老鸹只喜欢吃熟谷米,它吃了熟谷米斗起来格外凶!”

  张四牛撒手之后,吃饱了的“水老鸹”抖着翅膀精神了许多,虽仍是被“野狼”追着啄,但它跳闪腾挪,干净麻利,让“野狼”丝毫便宜也占不了。不一会儿,“野狼”累了,眼神也变得很迷茫。张四牛突然大喝一声:“回身,回身!”

  “水老鸹”似乎听懂了人话,应声而跃,“吱叽”一声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华丽转身,张开了细长的尖喙直啄“野狼”的眼睑。“野狼”猝不及防,被啄个正着,血立马就出来了。一下、两下、三下……在“水老鸹”暴风雨似的啄击下,“野狼”终于一动不动地瘫倒在簸箕一角,而“水老鸹”则沿着簸箕口飞奔,啾啾而鸣,似在报捷。

  这时,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就见王蝎子不顾一切扑上前,一把将“水老鸹”抓在手里,口里还高叫道:“好个‘野狼,果然不负我的期望!”

  他分明是耍赖要霸占“水老鸹”!张四牛一愣,急道:“老爷,您弄错了,这是我的‘水老鸹!”

  “你的水老鸹有记号吗?”王蝎子眯起眼睛,反诘道。张四牛摇了摇头。王蝎子呵呵一笑,“我的‘野狼可是有记号的,腿上套着个玉扳指。你看清楚了——”说着,一捋“水老鸹”的腿,果然上面套着一枚绿玉扳指。张四牛目瞪口呆,围观的众人也都倒抽一口冷气:王蝎子居然会变戏法!

  王蝎子又端起了茶壶,道:“你的‘水老鸹斗死了,我看你也挺不容易的,你就把那一百两银子全拿走吧,回去多买几亩地……”

  张四牛还要争执,一旁的张大狗回过神来,对他一番耳语。毕竟近在咫尺,张大狗的悄悄话让王蝎子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只听张大狗说道:“合算呢,一只鹌鹑换来十几亩地!再说了,穷不与富斗,咱斗不起啊!”

  张四牛苦笑一声,拿着银子走了……

  小伙计又一敲锣,高声宣布今天的擂台赛到此结束,王大老爷的“野狼”是名副其实的鹌鹑王!

  用一百两银子换回一只鹌鹑王,王蝎子太得意了,他心中还有个小九九:当今京城当权的庆亲王也极喜欢斗鹌鹑,若是让儿子王家宝把“水老鸹”献给庆亲王,定会连升三级!

  王蝎子把“水老鸹”放在那金丝笼子里喂养,打算把它喂肥些,品相更好看点儿,就可以派人送给儿子了。为了让“水老鸹”尽快认新主,王蝎子每天亲手喂养。只是在喂食“水老鸹”吃熟谷米时有点儿小麻烦,熟谷米黏糊糊的,“水老鸹”吃的时候得用力啄,老是把他的手弄出血,而且“水老鸹”饮唾液时,“水老鸹”的尖嘴常常把他的手指头也啄出血来。

  几天后,王蝎子突然病倒在床,先是头晕呕吐,很快便四肢痉挛,口吐黑血,病势危殆。王家宝接到急信后,急忙返乡探视,只过了一夜,王蝎子便一命呜呼!

  王家宝觉得老爹死得莫名其妙,大为可疑,便报了案。孙知县带着县衙一干人前来勘案。华郎中先对尸体一番勘查,一番犹豫,最后还是向孙知县报告,说王老爷中的是蛇毒!

  王家宝惊呆了:听家中仆人们说,老爹生前除了喜欢斗鹌鹑、精心喂养那只“水老鸹”之外,从未被蛇咬过,怎么会中蛇毒呢?

  孙知县也大惑不解。这时,挂在房檐上的“水老鸹”饿得“唧唧”直叫,华郎中抬头一看,又瞅了瞅王蝎子布满啄痕的右手,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心打开了金丝笼,悄没声地把“水老鸹”放跑了……

  王蝎子被毒死一案最终因为查无实据而不了了之。仅半个月后,辛亥革命爆发,在家丁忧的王家宝跑到古邳县城里避难,被一群匪徒趁乱杀死,合家遇难。后来,这群匪徒全被捉住杀了头,为首的居然是赵大高,他声称父债子还,杀死王家宝是为兄弟赵二高报仇!

  王蝎子父子死后,王氏族人闹嚷嚷地围攻王家大院,要分王蝎子的财产。但辛细妹挺着大肚子从垂花门里走了出来,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屈指算来,是王蝎子的“遗腹子”!王氏族人灰溜溜地散了。后来,辛细妹生下了儿子,取名王小宝,她关闭了垂花门,一心抚养儿子过日子,让一直紧盯着她的王氏族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前宅的石怡宝以王家大院只有孤儿寡母、瓜田李下要避嫌为由,说要辞职回老家金陵,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富贵茶楼随之倒闭。

  几年后,王小宝七岁了,已经是民国时期了,辛细妹要把他送到省城金陵最好的小学,变卖了家产,王家大院几乎是白送给了住在院里的仆人们,土地则半价卖给了原佃户。

  又是几年过去,有去金陵办事的柳林湾人回来之后说,在金陵最繁华的秦淮河畔的一家茶楼里,看到了辛细妹和石怡宝,他俩结成了夫妻,王小宝穿着洋学生服,那模样简直与石怡宝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不再姓王,改姓石,喊石怡宝爸爸!

  最令人惊异的是,那茶楼的掌柜,居然是死去多年的刘子玉!

  消息传到柳林湾,一石激起千层浪,让人们不解的是:刘子玉是怎么死而复生的?辛细妹和石怡宝两个人当初是怎么在王蝎子的眼皮底下走到一起的?最关键的仍是当年那个老话题,王蝎子究竟是怎么被毒死的?

  人们隐约觉得华郎中知晓内幕,毕竟他是当年官府的仵作。一个阴云密布、大雪欲来的冬日,几个好事者把华郎中请到太白酒家好酒好菜地招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几杯酒下肚,有了几分醉意的华郎中也没有多少顾忌了……

  当年刘子玉奄奄一息回到家,在华郎中的提醒下,刘仲德知道王蝎子不会放过儿子,但若是向官府舉告,一来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来官官相护,贪权爱财的孙知县是不会惩治王蝎子的,只怕他们父子会遭到王蝎子更疯狂的报复。赵二高被杀一案也证明了这一点——当华郎中提醒孙知县注意赵二高之尸创口周围那些黄豆粒大的水泡时,孙知县却充耳不闻,顾左右而言他!因此,刘仲德无奈之下,来了个李代桃僵,用一个病死街头的乞丐充作儿子,自己偷偷地把儿子送到了金陵城。经过西医的救治,刘子玉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

  得知林珍被王蝎子逼死,刘子玉伤心欲绝,发誓要为林珍报仇!听说王蝎子故伎重演,再娶少女为妻,且又为富贵茶楼招聘掌柜,刘子玉便请当年自己学做生意时的知交师弟、从未去过柳林湾的石怡宝前来卧底,借机除去王蝎子。石怡宝侠肝义胆,同情师兄悲惨的遭遇,一口答应下来。

  石怡宝这人很有智谋,况且有备而来,他通过长时间的调查和观察,发现王家大院所有的人都对王蝎子既恐惧又痛恨,尤其是赵二高被灭口之后,谁还敢真心为他卖命呢?在石怡宝的秘密串联下,整个王家大院结成了对付王蝎子的统一战线,连那几个眼线也倒戈了——只要王蝎子活着,大家谁都活不好!辛细妹更是与石怡宝一见钟情,同仇敌忾,一院之主的王蝎子成了睁眼瞎、有耳聋,连辛细妹已经有孕在身也不知道!

  王蝎子迷上了斗鹌鹑之后,石怡宝不由得想起了家乡栖霞山生活着一种叫山鹑的野鸟。这种鸟是南迁的鹌鹑与本地的山竹鸡杂交留下的后代,体形羽色酷似鹌鹑,却比鹌鹑更善斗,常年以山间的野芹及野芹种子为食,但由于野芹有剧毒,山鹑的嗉囊里毒素越积越多,其毒性不亚于铁头五步蛇,常有不知情的山民被山鹑啄伤而丧命。石怡宝把这一信息告诉了刘子玉。刘子玉不惜重金,从栖霞山买来了几只山鹑,小心喂养,更有内行的人告诉他,给山鹑喂食熟谷米会促使山鹑产生胃酸反流,嗉囊中的毒素随之尽出。刘子玉大喜,当即派人带着最善斗的一只被取名为“水老鸹”的山鹑悄悄来古邳,与石怡宝接头之后,便开始布局。他们找了两个面貌憨厚的农家汉子,斗鹌鹑时欲擒故纵,终于把“水老鸹”巧妙地送到了王蝎子的手中!

  王蝎子哪里知晓这些?当他喜滋滋地喂“水老鸹”熟谷米、饮唾液时,“水老鸹”的尖喙常常啄破他的手,等于被毒蛇咬了一口又一口……

  华郎中说完这一切,连连长叹:“人在做,天在看,害人者终害己!”酒杯一掷,离开了酒楼。

  几个好事者听得目瞪口呆,低头沉思,犹有不解——这一切隐秘之事,华郎中何以桩桩知晓?他又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

  待他们回过神要再追根究底时,华郎中已经离开了,追出门一看,只见大雪如絮,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一路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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