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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雕之殇

时间:2023/11/9 作者: 今古传奇·单月号 热度: 9968
神雕参展,军阀无耻强索;绝品无二,小吏偷制赝品。东窗事发祸临头,一班密友皆入狱;舍宝救人实无奈,半路设伏硬抢回。气急焚古寺,缉凶断其头;瑰宝深埋藏,静待太平时!

  贵州遵义古称播州,改名已上千年,但文人墨客在著书立说、落款题跋时,仍以播州称之。

  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迁都重庆,播州便成了“京畿要地”“首善之区”,经济繁荣,文化昌达。

  话说播州文博局局长杜月蓬这些时心情颇为烦躁,于是趁着星期天,特意去拜访艺苑好友刘耕阳。杜局长但凡心有疑难困惑,便会登门刘宅,他觉得刘耕阳是能排解自己苦闷的良师益友。刘耕阳是师范学校的教师,也是一位书画名家。

  二人相见,甚是高兴,有刘家家人沏上湄潭翠芽茶。

  刘耕阳开口便问:“月蓬老弟,今日是啥风把你吹来我家,我俩怕是有些时日未见面了吧?”

  “刘兄,实不相瞒,我目前遇到了一件头疼之事,需要你帮忙排解。唉,为了此事,连日来我的思想压力真的好大呀!”杜月蓬满面愁容,叫苦连天。

  刘耕阳轻轻一笑,道:“啷个事嘛?尽管说,我如能帮忙,当义不容辞。”

  杜月蓬方才眉头舒展,说道:“政府下文要办‘首届播州文博会,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怎么弄呀!我这个局长首当其冲,担责在先,可一点儿底都没有。展啥?展品有吗?说来说去,还不是他孔县长一句话,可把我愁死了。”

  刘耕阳听后,诧异道:“这是大好的事情嘛,你堂堂的播州文博局局长,这事不该你忙该谁忙?无非是筹集展品,放手去办就是了。”

  “说得倒轻巧,展品从哪里来?除非你帮大忙,否则我啥也弄不成。”杜月蓬两手一摊。

  杜月蓬这么一将军,就要看刘耕阳的态度了。刘耕阳却满口应承下来,说他非常乐意为杜月蓬出点子、拿主意。

  杜月蓬聽了,顿时笑逐颜开。

  杜月蓬找刘耕阳算是找对了,刘耕阳曾在湘山寺方丈法云和尚门下学画,寺中藏经楼除有若干佛教经书外,还有上千幅名人字画。这法云和尚并非等闲之辈,不仅是得道高僧,亦是丹青高手,他师从四川沱江派画师杨廷献,与著名画家张善子(张大千之兄)、陈石渠等交厚,画艺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这湘山寺客堂经常雅士满座,以致书画盈室。刘耕阳想,如果邀请湘山寺捐书画参展,他们定会答应。

  离展出之日尚有两月,文博会先是聘请刘耕阳为策展顾问,又在播州《黔声日报》上刊登了征集文物、书画、工艺精品的告示。刘耕阳等人极力张罗,从湘山寺藏品中选出苏东坡的楷书《丰乐亭记》、宋徽宗的《瘦金书》、石涛的《罗汉图》、龚文桢的《海棠》、张大千的《松溪觅句图》和《春城天下幽》、齐白石的《虾蟹图》、徐悲鸿的《立马图》、李苦禅的《高瞻远瞩》、黄胄的《六驴图》,以及唐伯虎、文徵明画各一幅。

  本城名流的作品尤其多,如王葆康的《蝴蝶》、肖之亮的《梅花》、朱穆伯和刘天经的书法,以及丰子恺、张君川、法云禅师、刘耕阳等人的画作,计有两百多幅。

  在古文物与工艺精品方面,“四色华彩”夜明珠是由县长孔福民提供的,“云南道台夫妇”雕像是由湘山寺提供的。此外,还有“鲤鱼跃龙门”木雕和“天女散花”田黄石造像等。

  一番忙碌之后,文博会的展品筹集已十有八九。

  “荣诚”绸缎铺老板申维翰又推荐,回龙寺有一尊千手观音木雕,如能参展,定会引起轰动,大大提高展会的档次。不过,想得此宝,难度相当大,申维翰也不过见了此木雕一次,自称“三生有幸”。杜月蓬不闻则罢,一闻此讯息,一连几晚睡觉都难合眼。他又去找刘耕阳商量,谁知,刘耕阳和申维翰也是好朋友,他们同为湘川诗社的成员。

  刘耕阳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找回龙寺的广济方丈,当一回说客吧。”

  杜月蓬异常高兴,道:“那就有劳刘兄啰,如需出资租借,我局愿付高价。”

  杜月蓬说这话是有原因的,此次文博展会,西南的四川、云南以及广西等地都要组团来参观,贵州省省长吴鼎昌将主持开幕式,据说国民党陆军上将汤恩伯也将莅临,如果展品能引人关注,大放异彩,他这个文博局局长自然也十分风光。

  为游说千手观音木雕参展,刘耕阳、申维翰二人邀上播州商会会长刘瑞蓂(盐商出身,曾在天旱、饥馑之年资助过回龙寺,使该寺渡过荒年),一同前往回龙寺。

  回龙寺修建于明朝,与湘山寺遥遥相望,其间有湘江之隔,在狮子桥一旁,沿靠山壁凿出数十步石梯攀援而上。寺庙巍峨壮观,在青山碧树间格外醒目。寺内有天王殿、观音殿、大雄宝殿、斋堂等。寺后有一座十三级石塔,高耸直立,气冲云霄。

  刘耕阳等人走石梯,到了回龙寺。在大雄宝殿前的花园中,但见一棵大树下的石桌边有两人正对坐弈棋。左边这个人,他们是认得的,名叫牟贡三——播州参议院议长、玉锡小学董事长。当年在北京,牟贡三是有投票资格的贵州三名国大代表之一。北洋军阀曹锟想当总统,便拿出一万大洋贿赂牟贡三,希望他投自己的票,却被牟贡三拒绝。曹锟一怒之下,派人前去暗杀牟贡三。牟贡三闻讯,连夜收拾铺盖离开北京,回到故乡播州,逃过了此劫。

  牟贡三见了三人,忙起身与他们打招呼。

  刘耕阳先开口道:“牟议长,您倒是有闲心,居然来寺里下棋!请问您最近身体可好?”

  牟贡三连声道:“还好,还好。”并用手指着对面的棋友,“这位是俞绍武先生,也是我们的盟员,河南籍,来播州小住,我是特意来陪他的。”

  这位叫俞绍武的,头戴一顶毡帽,长方形脸,胸前的胡须归整而飘逸,活脱脱一位美髯公,不禁令人想起三国时期的关云长。

  牟贡三又给俞绍武介绍道:“他们三个,我都很熟,刘耕阳老师,商会刘瑞蓂会长和申维翰老板,都是播州的名流。”

  俞绍武把胡须一抹,双手打拱道:“幸会,幸会。”

  刘耕阳抢先一步,道:“久仰久仰。观先生气象,竟是如此大气,莫非先生是武林中人?”

  余绍武谦逊道:“在下对于武功只是略知一二,有点儿三脚猫功夫而已,谈不上是什么武林中人。”

  牟贡三道:“俞老弟在中原一带堪称大侠,武功超群。不过他为人低调,总是深藏不露。”

  俞绍武闻言,脸现不悦,道:“先生不必说了!”

  刘耕阳三人因有事要办,没有和牟、俞二人多聊,便有礼貌地告别而去。

  三人来到上殿的贵宾室落座。

  回龙寺方丈广济老和尚急忙出来相迎,道:“山门不用锁,只用白云遮。三位名士怎么有空来敝寺一游,是否有甚事要我等助力?难得!难得!如真有事,直说无妨,我当尽力为之。”说话间,有小沙弥端上茶水。

  刘耕阳道:“方丈说话如此直率,那刘某也就开门见山了!这次播州首次举办文博展,我等想请贵寺那尊千手观音木雕出山,让观众一饱眼福,提升展会的知名度,不知可否?”

  广济老和尚闻言,双眼已显漠视,有些为难道:“这个恐怕不行,此木雕乃寺中祖传之宝,极少现世,现在让它参展,怕是有违祖训。”

  刘耕阳道:“不过一展而已,展后立即归还,您老就通融一下吧。至于安全一事,贵重展品有警方担责护卫,请方丈不必忧心。”

  刘瑞蓂从旁帮腔道:“依我看,不至于有啥不妥,方丈就成全了吧。”

  广济老和尚经不住三人东磨西蹭,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既然答应了,广济老和尚也就让三人去寺后一间密屋里一睹木雕为快。

  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座千手观音木雕太过神奇,太过精美,据说是古代顶尖雕匠为皇室所制,雕成后匠人即被皇帝赐死,也就是说世上再无第二尊。此木雕高不过一米,宽一尺余,乃珍贵乌木所制。那观音菩萨之手,不说上千,起码也有两三百只,错落有致,一清二楚。

  三人边看边赞不绝口。

  刘耕阳好不高兴,心想,有此等无价之宝出山,首届文博会必定声名鹊起,真是不枉杜月蓬与自己的一番苦心!

  但广济老和尚恰恰相反,他担了一百个心,生怕惹出啥麻烦来,愧对回龙寺的列祖列宗。但话已出口,岂可反悔?他转而一忖,会有啥事?不是说了嘛,展期结束,自然物归原主。

  他左思右想,觉得这事尚需与一人打个招呼,便对寺中管事崔明玉道:“明玉,你去叫一下剑峰,我有事对他言明。”

  崔明玉离开了一会儿,回来说:“好不凑巧,剑峰回礼仪坝吴庄去了。”

  这个剑锋,全名陈剑峰。为何广济老和尚要特意向他告知木雕被借一事呢?这里有个故事。

  陈剑峰乃一年轻后生,籍贯湖南,本姓张,叫张大明。张父过世后,灾荒之年,张大明随母陈文瑛逃荒至播州,在城郊礼仪坝安身,于是他随了母姓,改名陈大明。陈文瑛孤身一人拖着个儿子,生活颇为艰难,好在她长得十分漂亮,经人撮合,不久她就嫁给了礼仪坝吴庄人吴国君。这个吴国君也是个丧妻之人,他家境不错,膝下有一独女名叫秀娟。吴国君与陈文瑛成婚后,一家人吃穿不愁,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吴国君很重视教育,专门请塾师先生上门来教陈大明和秀娟,这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也算聪明,读书识字,一教便会。

  陈文瑛和吴国君眼看着一双儿女渐渐长大,心中喜不自胜。但陈大明并非安分守己之人,他大概是看多了武侠小说,一天到晚想着练功习武,他想成为一名武功高手,将来走遍天下,行侠仗义。因此,平日里他一边跟着塾师钻研书本知识,一边自练武功。后来,打听到回龙寺有武术教徒授艺,他便前往寺里拜师。这武术教徒不是别人,正是名满中原的大侠俞绍武。俞大侠从不授凡夫俗子,可陈大明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刀枪剑戟都会舞会弄,而且有练武的天赋,俞绍武就爽快地把他纳入门下。

  俞绍武早年参加过孙中山的同盟会,闹过革命,因见革命成果被蒋介石等窃取,已违背了中山先生革命的初衷,心灰意冷之下,他便脱离了同盟会,离开喧嚣的中原大他,到云贵川一带云游。他凭着一身好武艺,到处设馆办班,培养武术后继人才。他一到播州,就長住回龙寺,半载一年不论。陈大明成为其得意门生后,他将十八般武艺尽数传授于他。尤其是俞家剑法,它是俞绍武总结家传剑法所创的独门绝技,他那一柄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的青龙宝剑,舞起来呼呼生风,呈现出球形剑花,人在花中不见影,水泼花球不能进,令观者眼花缭乱,无不连声赞叹。俞绍武不仅将武功、剑法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陈大明,还为他取名“陈剑峰”,将那口青龙宝剑也赠送给了他。

  陈剑峰在得到中原大侠真传的同时,也受到了广济老和尚的器重和喜爱,不久广济老和尚收陈剑峰做了义子,并让陈剑峰成为住寺卫士,负责守护回龙寺。

  百善孝为先,陈剑峰虽常住寺里,却一刻不忘家,时常回礼仪坝去看望继父和母亲。

  陈剑峰与秀娟更是情投意合。秀娟开始并不喜欢习武,可陈剑峰非要教她,两人是互爱互恋的一对,她由爱慕、喜欢陈剑峰,进而深爱他要自己所做之事,因而秀娟的武功也大有长进,虽没陈剑峰那么高超,但若真打,两三个武功泛泛之辈是不能近她身的。

  陈剑峰这次离寺回家,是要告诉秀娟一个好消息,要带她去见恩师俞绍武。

  陈剑峰与父母见过后,就去找秀娟,他很激动地对秀娟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恩师又来寺中了,我已将我俩的事告诉他老人家了,师傅很高兴,说你肯定很乖巧,想要见你一面。”

  秀娟听了,害羞道:“你怎么能告诉他呢?”稍过一会儿又说,“倒是,你的师傅,经过你这二传手,我的武功也由他所传,那就是我的师爷了,再怎么说也应该去拜见看望他的。”

  在庭院坝子里,陈剑峰把师傅送给他的那把寒光闪闪的青龙宝剑给秀娟看,道:“秀娟,你去端一盆水来,我舞剑时,我叫一声,你就把水泼向我,看看是啥结果。”说罢,他拉开架势,右手握剑演示起来。那剑越舞越快,不多时便形成了球状剑花,陈剑峰的人影已被剑花遮掩,他叫秀娟泼水,秀娟一盆水泼过去,却全被剑花挡回。

  陈剑峰又舞了一会儿,收住问:“我这剑法怎么样?”

  秀娟连连鼓掌道:“精彩!十分精彩!”她发现陈剑峰身上滴水不沾,地上却像画了一个圈,圈外湿,圈内干。

  吴国君、陈文瑛夫妇也在一旁观看,二人皆赞不绝口。

  次日,陈剑峰和秀娟便带着家里产的几筐水果回寺,要去见俞大侠和广济老和尚。

  ■

  播州首届文博会如期开幕,果然,省主席吴鼎昌由省城赶来剪彩,县长孔福民致辞。头一天,县府一干人等均来凑热闹,两大展厅摆满了各类文物、书画、精制工艺品等,加上布置的大红灯笼、各色标语和花篮,会展气氛显得十分热烈。军队方面,那个汤恩伯司令倒是没有来,来的是他手下一个叫荣达生的师长,这人接到上峰的命令,前来播州换防,他将久驻城北的大菅堡军菅。与荣达生一道前来的还有他的副官陈阿大。

  为了维护好参观秩序,文博会头天没有接待普通观众和平民百姓,全是达官贵人到场。

  荣达生姗姗来迟,没有参加剪彩活动,心头有些不快,吴鼎昌和孔福民都向他表示歉意。

  荣达生道:“小意思,小意思,怨自己有事耽搁了。”他还大发感慨,“这么多国画、书法,不少的古董和艺术品,令人目不暇接,一饱眼福,尚不知展后能否出售,我倒想买一两件。”

  跟随其后的杜月蓬聽了,不置可否,没有接腔。

  荣达生又对旁边的孔县长说:“老兄,这个展览很不错,展品既多又好,有水平,上档次,这也是你的功劳哟!”

  孔福民受到荣达生的夸奖,心里倒是乐滋滋的。

  荣达生、吴鼎昌、孔福民和杜月蓬等走到那尊千手观音木雕旁边时,荣达生双眼突然发亮,说道:“这观世音像也太神啦!雕得非常细腻,面目庄重和善,前边手上连经络都明晰可辨,啧啧,这栩栩如生的造型,真令人陶醉和惊叹!”

  他不说则罢,这一说,也令吴鼎昌和孔福民驻足细观起来。本来他俩只是陪荣达生走马观花,溜达溜达的,这下却引起了他们观展的兴趣,吴鼎昌也紧盯着木雕不挪步。

  孔福民是个明白人,难道还看不透吴鼎昌的心思?孔福民这人,原本是周佛海推荐给吴鼎昌的,初任贵州桐梓县长,遇冯玉祥过境桐梓,他一番做作,颇得冯玉祥的赞赏,冯玉祥亲笔题赠“模范县长”横额,随即调往播州任职,算是高升了。孔福民猜吴主席不是想得到这尊木雕吗?那好,为己仕途,福民我弄给你就是了。

  无独有偶,这个荣达生师长也和吴鼎昌一样,想把千手观音木雕据为己有,他倒不是自己要,而是想孝敬给他的叔叔何应钦。荣达生是贵州兴义人,是何应钦的一个远房小辈,也正因为与何沾亲带故,才得到何的照顾与提拔,当上了国军师长。他想,若能搞到这尊观音木雕送给叔叔,岂不妙哉!屈指算来,尚有三月不到便是何应钦的55岁生日,该早作准备了。

  孔福民已经有些急不可待了,他立马派人去把杜月蓬叫来,开门见山,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那尊千手观音木雕,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好精致!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木雕已被省主席看中,他愿出高价购买。这个事就拜托你去办,务必办成。”

  杜月蓬一听,暗叫“大事不好”,好友刘耕阳等去借木雕时,已跟回龙寺的广济方丈打了包票,展出后原物奉还,岂有用钱购买之理?

  他赶紧道:“孔县长,卑职也没有想到这个木雕会有如此大的轰动效应,竟能引来省长大人的垂爱!木雕是我收藏的心爱之物,确实舍不得出让给他人,但您说吴省长属意,我只好割爱啰。我也是前些年偶遇收藏之人,花十万法币买下的,那就按此价转让给吴省长吧!”

  杜月蓬不想把刘耕阳等人说出来,更不想失信于广济老和尚,因而故意狮子大开口。他想好了对策,展品中那尊“鲤鱼跃龙门”同样雕工精湛,它是本地人汪兴所雕,回头找汪兴雕一尊观音像,以假乱真,看能否混过这一关。

  “你当真是花十万买的?哎呀,这也太贵了吧。”孔福民有些怀疑,“能不能便宜一点儿呀?”他心想,吴鼎昌想要又没说出口,是自己想巴结他,钱可是自己掏腰包!

  “不行啊孔县长,我又不是缺钱想卖,我可是实打实转给您,又没从中赚一分半厘!”杜月蓬不肯让步。

  “好!那就这样吧。”孔福民没事找事,也只好哑巴吃黄连了。

  杜月蓬马不停蹄,立即去找工匠汪兴,用钱开路,出高价要汪兴给他雕一尊千手观音像。汪兴见钱眼开,满口答应,但说一时半会儿难以雕成,最快也得二十天。当下二人谈妥,杜月蓬出价四万,汪兴在二十天内交货。

  因展期为半个月,如今已经过去几天,观展人数已经较少,杜月蓬又去发动熟人朋友,向展馆口头或书面反映要求延期,他则以“参观者每天络绎不绝,实在太多”为由,申报延长了展期。然后,他给汪兴找好场地,又把木雕移过去交给汪兴仿制。这个汪兴确实雕功了得,而且精力旺盛,他日夜赶工,加班加点,竟然没满二十天便大功告成了。

  杜月蓬一瞧仿制的千手观音木雕,“嗨格龙底咚”,虽然比不上原作真品,但同样精致非凡,接下来就是考验孔福民的眼力了。他心里像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能否闯过这一关,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殊不知,杜月蓬真幸运,孔福民连看都没看一眼木雕,就全权委托亲信夏秘书去办。展览一停,夏秘书特意去通知杜月蓬,将木雕打包装箱,贴上封条,择日启运至贵阳,并爽快地付了杜月蓬十万元。

  再说在大菅堡驻防的那个荣师长,他老兄倒是没有忘记观音木雕,不过停展时,他正患病住院,身体萎靡,精神欠佳,等他病愈后,一听说展览已收场,他就慌了手脚,立马派出二三十个军人荷枪实弹,坐上几辆摩托车,拉响警报,直奔展览馆而去。军人们把两个展厅团团围住,带队的陈阿大冲进去要找杜月蓬,正在搞收尾工作的杜月蓬吓得脸色苍白,不知又是啥祸临头,人家都是腰挎手枪的人,谁惹得起呀!

  “请问杜局长,那尊千手观音木雕,你们收起来放哪儿了?我们师长想搬去驻地单独欣赏欣赏,我今特来办理。”陈阿大如是说。

  杜月蓬终于明白,又是一个来争夺观音木雕的,便说:“本馆停展,所有的展品都物归原主了!”

  “我不管你归不归原主,我问那木雕现在哪里?”陈阿大蛮不讲理,大吼大叫起来。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杜月蓬正侥幸蒙过了孔福民,这回却来了个更凶的。咋办?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杜月蓬沒好气地说:“那木雕本属馆藏之物,文博局归政府管辖,当然将木雕移交给政府了。”他想把球踢给政府,让这些丘八去和孔福民扯皮。

  “好!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陈阿大一声令下,军队立马撤回军营。

  荣达生听了陈阿大的汇报,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妈的,他孔福民有啥了不起,以政府出面与我来硬的,咱们走着瞧。”接着下令,“明天出动大军,把孔福民的官邸围起来,老子非要他交出观音木雕不可。”

  一旁的陈阿大说:“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这观音木雕,孔福民是要拿去讨好、巴结吴鼎昌的,师座倒得思量一下,这些文官向来不把我们军人放在眼里,也不晓得他们会使什么奸计,我们还是不要冒犯他们为好,以和为贵嘛!先摸摸他们的底,如果让人觉得师座是以武力硬占强夺,就不好了。”

  荣达生怒不可遏,用力一拍桌子,啜了口茶水,道:“孔福民要送吴鼎昌,可我要孝敬何应钦,除非他要送给老头子(指蒋介石)!”稍停又说,“你说得也对,我以礼相待,愿出钱购买,免得二虎相争,让别人看了笑话,倒把我荣某看扁了。”

  翌日,荣达生备上礼物,和陈阿大一道去拜访孔福民。孔福民闻讯,早早地就在大门口迎接。他客客气气地对荣达生说:“荣师长贵步到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请师长入大厅就座,卑职早已沏好龙井等候。”

  荣达生见孔福民如此客气,满腔怒气早消了一半,他进客厅落座后,说道:“这次欣赏孔兄所办的展览,实感荣幸,由此可见你办事能力极强,令我钦佩不已。我曾对你说过,展后有些玩意儿如能售卖,荣某倒愿讨得其中一两件。”

  孔福民故弄玄虚道:“荣师长是不是看中了郑板桥画的那幅竹图?那是从民间收藏所得,我们已经付款了。如荣师长喜爱,孔某理当奉送,不值一提的。”

  “那幅画倒也不错,现在所见不多了。不过,我更对那尊千手观音木雕感兴趣,如依然属于政府收藏之物,可否出让于我?实不相瞒,我叔叔何应钦生日将到,我想买去作为礼物敬献,价位高一点儿也无妨。”

  孔福民心想,幸亏木雕尚未送出,而吴主席又没有开口说要,全是我自作多情。眼前这位兵爷,叔叔是何应钦,国民党军中的第二号人物,怎么惹得起呀!干脆出让给荣达生,这样既捞回了十万,又摆平了此事,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他说:“千手观音木雕乃贵重文物,当初也是我花了十万元从民间购得的,因此,展览过后,我们便立即装箱,如师长垂爱,您就拿去吧。”

  荣达生眉开眼笑道:“孔兄真乃直爽之人,既然有心成全我,我当感谢不尽。至于那十万嘛,我自然分文不少,理当奉上。”

  此前,陈阿大还打探到,住在丰乐路“安息日会”的日本国代理尹腾田雄也在窥伺千手观音木雕,曾派人询问了杜月蓬是否出售、价位几何,只不过日本国在播州没有驻军,势单力薄,才不至于实质参与,强行争夺。这样一来,荣达生更觉得自己是最大的赢家。

  话说陈剑峰和秀娟带上自家果园里产的水果回到回龙寺,把桃、李和杨梅分送僧人们尝鲜。二人随即前去拜见恩师俞绍武。

  俞绍武见秀娟生得眉清目秀,高鼻、樱桃口,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开口称自己师爷,心头已生喜爱之意。他说道:“秀娟人不错,此乃剑峰之福。”又对秀娟说,“你不要叫我师爷,我喜欢你,乐意收你为徒,就做我的关门弟子吧。”

  秀娟一听,十分高兴,道:“如是这样,小女受宠若惊,倒要先拜过恩师了。”说毕倒身下拜。

  俞绍武说:“这次来播州,时间仓促,为师不会呆太久,下次我来时再教你几个绝招,让你也成为武林巾帼英豪,以遂吾之心愿矣。”

  陈剑峰在一旁自是十分兴奋。

  而后,陈剑峰、秀娟又去向广济老和尚请安。广济老和尚似有难言之隐,不断地叹气。陈剑峰问其故,他这才说道:“峰儿,看来义父做了一件大错事,怎么对得起先辈和列祖列宗啊,也因有刘会长前来提说,他对本寺有恩,这你是晓得的……”

  陈剑峰听广济老和尚谈了观音木雕出借一事,也是吃惊不小,半天默默不语。

  稍后,陈剑峰劝广济老和尚道:“义父,您休要过于抱怨自己,保重身体要紧。事已至此,我自有分寸。近期我就去走一遭,打听一下动静,保护寺中的宝物,我责无旁贷。”

  回龙寺山脚下是偏岩子,此处有一山洞,洞里住着一位姓王的乞丐,别小看这个人,虽是个叫花子,却全城闻名,人们都称其为王疯子。

  王疯子留过洋,写得一手好英文字,但他特别怪,从不用手写,而是动脚,用脚趾头夹着黄烟,把黄烟点燃成一细丝来写。黄烟属烟花、爆竹一类,大街小巷有小贩叫卖:“黄烟、黄烟,神之箭,地拱转啰!手花落地花,金杯玉盏,滴滴青,炮打灯,转支林炸弹啰!”叫卖声委婉动听。王疯子写的黄色英文非常流利,只要有平整成块的墙壁,上面都会留下他的“杰作”。

  有嚼舌根的多嘴客说,他因在海外留学时与洋妞恋爱被抛弃,脑子受到刺激、损伤,就变疯了。他有没有家,家住哪里,是否有亲人,人们一概不知,也无人过问。

  可王疯子和陈剑峰是好朋友,啥事都听从陈剑峰的吩咐、安排。外人不知,陈剑峰却晓得他根本不疯,反而脑子清醒得很。他一般上午不出洞,下午才去沿街乞讨、写英文。

  陈剑峰到了山洞中,顺便给王疯子带去一些家里的水果,说道:“王兄,小弟找你麻烦来啦!最近有个播州文博展,你去为我看一看,里面有一尊千手观音木雕,如果离开展台,就立即告诉我。”

  王疯子说:“我还以为是啥大事呢,小事一桩,记住了。”

  陈剑峰作此安排后便回山了。他知道,王疯子定会竭尽全力去办,也是,全城没有王疯子不能去的地方,专员公署、县政府、军营、警察局等,没有人会防他,一个乞丐嘛,讨食讨钱而已。

  趁师傅没走,秀娟抓紧时间练武,俞绍武正教她远距离使镖的绝技。秀娟学得极为认真,练了又练,对面木板上画一个碗口大的圈,她发的镖,十之八九能打進圈内。俞绍武见了,连声道:“这谈不上有啥诀窍,主要是心明眼亮,没有旁杂之念,而且不放松练习,持之以恒方能升华,一发一个准。”

  这天,陈剑峰不想耽误秀娟习武练功,独自一人下山朝文博展会而去,老远就看见大门上下端有黄烟熏的英文,心中已知王疯子捷足先登了。他走进展馆,见里面有警察护卫,一切井然有序。那尊木雕陈列在大厅正中纹丝不动,一旁有一木板搭成的暗房,有不少人拥进去看,他也挤进去凑热闹。原来展出的是一颗四色夜明珠,介绍人说是县长孔福民提供的藏品,还吹嘘是宫廷散落民间之物。不过,确实名不虚传,它不同于一般的宝珠,上部呈伞状,下部是圆形,有红、银、黄、蓝四色光射出,十分光亮,比电筒之光射得更远,难怪要在暗房里展出,看者均觉神奇,赞叹不已。

  闭馆之后,木雕已归寺,一切平平安安。陈剑峰心想,看来义父老人家是杞人忧天,白白提心吊胆一场了。

  ■

  千手观音木雕顺利参展,如期回归回龙寺,刘耕阳等人非常高兴,特地前来回龙寺答谢广济老和尚,并在寺中大摆宴席庆贺。宴席共开了四桌,首席坐着刘耕阳、刘瑞蓂、申维翰和广济老和尚,还有俞绍武、陈剑峰和秀娟。其余三桌由管事崔明玉张罗,坐着寺里的僧人、尼姑等。

  回龙寺开席皆为素宴,不沾荤腥,但照样做出回锅肉、红烧肉之类的菜肴,用料却是豆腐、洋芋、甘薯等,端上桌一看,和用肉类所做的菜肴一模一样,色香味俱全,真是神奇。喝的也是米酒和果酒。

  大盘大碗摆满了桌子,人们心情愉快,谈笑风生,尽情吃喝。

  席间,刘耕阳代表播州文博局将两千元酬谢金交给广济老和尚,广济老和尚坚决不收,弄得刘耕阳很尴尬,只好托崔管事代为收下。

  刘耕阳还想说些感谢的话,却被广济老和尚打住了,他说:“不必再谈展会诸事。”并有意岔开话题,“今日开宴,恭请各位,也是为俞大侠饯行,他过两三天就要离开播州。说实在的,我们之间情谊深厚,真是有点儿依依难舍啊!”

  刘耕阳猛然想起什么,问道:“俞大侠,此番离别,意欲何往?”

  俞绍武道:“我一般都是在大西南一带云游,按预定安排,下一站当去四川青城山。”

  刘耕阳高兴地说道:“真巧,成都青城山的道士彭春芝是我的学生,他是在寺里搞景观设计、施工的,要不要我写封信给他?”

  俞绍武一笑道:“那倒不必,那里的住持与我相当熟,亦为好友,我也曾在青城山设馆授武。不过彭春芝这名字我记下了,如若碰见,我会代你向他问候。”

  酒宴吃得差不多了,话也谈了不少,互相间交流了许多情况,最后,大家喝茶洁口,互道保重,散席退宴。

  离寺下石梯时,申维翰忍不住问道:“今日之场合,最该来答谢的应是杜局长,却反倒把我等推到了前面。”

  刘耕阳道:“是吗?杜局长这人,心倒不坏,就是有些官气,是否持有为官在上,不愿与庙宇信佛之人有交往、走动的想法亦未可知,不提罢了。”

  其实,刘耕阳并没有说对,此时的杜月蓬哪有心思来回龙寺答谢,他正焦头烂额,大有“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的担忧。当他知道孔福民已把木雕卖给荣达生后,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合十,不停地说:“菩萨呀菩萨,保佑我吧。”他希望雕工精湛的汪兴弄的木雕能蒙过荣师长的眼睛,不然会出大麻烦的。

  在大菅堡军营大厅里,荣达生心情舒畅,看着那装着千手观音木雕的箱子,走过来又踱过去,因想到叔叔何应钦的生日尚未到,木雕不必急着运走,便打算在启运之前,打开来再欣赏欣赏,不然今后就没机会了。

  他叫陈阿大撬开木箱,小心翼翼地把千手观音木雕抬出来摆放在桌上,认真仔细地观察。不看则罢,越看他越生疑惑,便对陈阿大道:“你来看看,这手好像没有那么多嘛!整个身形也好像要矮一些。”

  陈阿大看后,也附和说:“是呀!是不是赝品,被人调包了?我觉得没展馆里的那尊有神气。”

  荣、陈两人东瞧西看,绕来绕去,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荣达生有些火了,骂道:“狗日的孔福民,我看你是死到临头了,敢戏耍老子!如果送我叔叔的不是真品,我颜面何存!我那婶婶王文湘,也是喜欢书画的人,文物、珠宝鉴赏能力极强,若是赝品,怕是一眼就会被她看出破绽!”

  荣达生立刻派人派车,要把孔福民接来当面问个究竟,并对陈阿大说:“如果他迟疑不来,我就立刻派重兵包围他的官邸,拿他是问!”

  陈阿大应声而出。

  两个小时后,孔福民姗姗而到。

  荣达生等得心中发痒,气不打一处来,孔福民一只脚刚踏进门,他便怒斥道:“福民老兄,人不可把事做绝!你进来睁大眼睛瞧瞧,这尊木雕是展厅里的那尊吗?观音的身躯是不是短了些?”

  孔福民仔细端详,看过一阵后,说:“不短呀!这雕工也不错呀,我看并非赝品。”

  “你看看,观音的手怎么没有那么多!”

  “这手嘛,倒像是少了些。不过,从整个形象来看,这尊也不失为一件珍品。”孔福民心中也犯起了嘀咕,这究竟是啥回事嘛!

  “这尊这尊,岂不是还有那尊?”荣达生步步紧逼。

  显然,孔福民也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荣达生不依不饶,孔福民有口难辩,两人争吵起来,终归是荣达生占了上风。

  最后,孔福民认输说:“我去找杜月蓬问问,了解一下,看问题出在哪?是否真有两尊?或者又是谁从中捣鬼!”

  “少来,你去问那个狗屁局长,他若矢口否认,你又咋办?”

  “依你之见,现在我该怎么办?”孔福民也是六神无主,两眼盯住对方。

  荣达生思量后,道:“这绝非儿戏,你要当个事来办,破案呀!我不能再等了,三天,三天之内我听消息。”

  孔福民应诺后,方才得以离开大菅堡。他额头上大汗直淌,不敢怠慢,立即布置任务给警察局局长谌伯武,照样是三天内务必破案结案。

  谌伯武则安排探长姜儒仁来侦破此案,他对姜儒仁下命令道:“姜探长,上面要求三天破案,此案别个不行,非你莫属,我会有重赏的。”

  这位姜探长,号称侦破高手,许多悬疑、复杂的案件,都由他经手侦结,因此名声在外,颇受谌伯武的青睐和信任。

  姜儒仁先找杜月蓬讯问,开诚布公道:“你堂堂一个局长,怎么也犯起糊涂来啦?那观音木雕真品究竟在何处?你岂有不知之理,你闭口不开,硬顶硬撑,那孔县长、谌局长会放过你吗?不要把自己当鸡蛋朝石头上碰。”

  杜月蓬回答道:“我怎么会知道!真真假假,我自己头都弄昏了,什么时候被调包,是何人调包,那只有天晓得哟!”

  尽管姜儒仁苦口婆心,可杜月蓬仍矢口否认,他还尖酸刻薄地讽刺姜儒仁:“你虽是所谓神探,劝你不要枉费心机,多费口舌,唠唠叨叨耍嘴皮子有什么用?你盘来查去,我只能奉送三个字:不知道!”

  姜儒仁失望了,他心想,你这么顽固,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自然会叫你服软认输!等着瞧吧!

  谁都知道播州城有个大名鼎鼎的雕刻匠汪兴,姜大探长也不例外,他立马传讯了汪兴。

  姜儒仁对汪兴道:“我有幸见过你雕刻的千手观音木雕像,怎么和文博会上展出的那尊一模一样?真是惟妙惟肖啊!可现在你闯祸啦,一个外地雕刻匠人不知怎么晓得了此事,告你模仿他的作品,要求赔偿呢。”

  汪兴信以为真,急了,说道:“这可不能怨我,是文博局的杜局长请我去雕的,还要我在二十天内完成,倒是出了四万元的高价。既然有原作者来找麻烦,我只不过是仿了他的原型,创意而已,我愿以五千元作为赔偿了结,求你们给我摆平吧。”

  姜儒仁说:“那倒不必,这个事与你无关,你说杜局长找你刻的,他是否叫你保密,不要向外泄露?”

  “没有呀!他说,重庆方面来联系,想借千手观音木雕去那边展出,杜局长不答应,但告诉对方,可仿雕一尊给他们,不过需对方出资。对方同意后他才来找我,还说,仿雕嘛,非我不可。我想,這样做也是惯例,却没有想到会侵犯原雕工的权利。”

  “这个事嘛,只要你写一纸证明,说明实情就行了。”姜儒仁说。

  “怎么写呀?”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写,行吗?”

  “行!”

  于是,姜儒仁像教小学生写文章似的,由汪兴提笔,他负责口述。

  证明书

  日前有播州文博局杜月蓬局长前来找我,请我雕刻一尊千手观音木雕,限期二十天完成,付酬四万元。雕刻本是我的职业,我也就承接了这桩生意,并如期雕完、交货。特此证明。

  汪兴亲笔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四日

  姜儒仁取得证明书后,暗暗高兴,立即将其交给局长谌伯武,谌伯武又马不停蹄地呈送给县长孔福民。一切真相大白,此案侦结哪里需要三天,仅两天而已。

  孔福民破口大骂:“杜月蓬这个狗东西,给我来这一套,差点儿让我在荣达生面前下不了台,白白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为洗刷自己,摆脱荣达生的纠缠,他命令谌伯武拘捕了杜月蓬,并愿意退还荣达生的那十万元。

  谁知荣达生不买账,他看了一眼证明书,恶狠狠地说:“现在是退款的事情吗?老子要的是真品千手观音木雕,如果不给我,绝对让尔等没有好下场!”

  孔福民无可奈何,让谌伯武继续办案,叫他手段放狠一些,一定要撬开杜月蓬的嘴,让他说出真品观音木雕现在何处。

  文博局局长被捕之事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杜月蓬只是个文人,哪里经得住这个阵仗,谌伯武亲自审问,亲自用刑,让他睡老虎凳,打得他皮开肉绽,还灌了辣椒水。杜月蓬苦不堪言,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全抖了出来,一切均推在二刘和申维翰身上,只差没把回龙寺的广济老和尚供出来。

  警察局迫于孔县长催促结案的压力,立即拘捕了刘耕阳、刘瑞蓂和申维翰三人,三人皆是播州名士,自然引起了轰动。

  包打听王疯子把这些消息告诉陈剑峰后,陈剑峰心乱如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觉得,刘耕阳等被拷打、用刑,是否会把回龙寺的千手观音木雕供出来,那个恶霸荣师长怕是会大动干戈,出动军队包围回龙寺,勒令交出木雕。转而他又想,依刘耕阳等人的人品和素养,怕是宁死也不会讲出宝藏在回龙寺,只是三位先生因此而丢了性命,那真是天大的坏事!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又不想告诉广济方丈,怕老人家再去担惊受怕!

  陈剑峰布置王疯子每天必须去打探消息,以他的特殊身份,多去政府部门转悠、观察,尤其是大菅堡军营和警察局。

  陈剑峰胸有成竹,也是艺高人胆大,他想出一招险棋:把观音木雕抛出去,救出三位先生。在木雕未现身之前,他们不会遭受危害,当务之急是要先救出杜月蓬。

  王疯子打听到,杜月蓬被关在泥桥看守所,陈剑峰和秀娟遂准备当晚采取行动。

  夜幕降临,一切准备妥当,陈剑峰叫秀娟在泥桥看守所围墙外等候、接应,自己穿上夜行衣,带上飞镖,施展飞檐走壁的功夫,纵身越过围墙,进到看守所里。这里戒备并不森严,仅有两个持枪的卫兵把守,陈剑峰趁着夜色,疾步如飞,来到两个卫兵跟前时,这二人竟浑然不觉。合该二人倒霉,陈剑峰收起飞镖,启用匕首,左右开弓,将二人放倒!随即,他抬腿“当”的一下踢开牢房门,冲了进去。

  杜月蓬正躺在床上,见到陈剑峰,他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陈剑峰说:“杜局长,赶快跟我走,无须多问。”

  杜月蓬忍不住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冒死前来救我?”

  陈剑峰没有答话,拉起杜月蓬就走。二人来到围墙低矮处,陈剑峰用肩托起杜月蓬,叫杜月蓬使劲爬上墙头,再跳下去,自有人接住。这杜月蓬也是急中生智,忙中生胆,他不敢跳墙,而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居然平安坠地。

  陈剑峰一展轻功,跃上墙头,飞身而下,像是平地跳跃一般,极其轻松。

  三人会面,陈剑峰说:“秀娟,给他一些钱。”

  秀娟将一个小包裹递给杜月蓬。

  陈剑峰说:“你赶快逃命去吧!至于我是谁,我不会告诉你,你因木雕而坐牢,因展览会而有性命之忧,请好自为之。下一步,你最好在本城消失,不多说了。”

  一旁的秀娟催促道:“剑峰,我们走。”

  二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

  救出杜月蓬的第二天,陈剑峰上午就去找王疯子。王疯子告诉他:“兄弟,我已经打听到刘耕阳家的准确住址,在老城子尹路太平巷3号院,他大儿子刘永光在家。”

  陈剑峰立即前往子尹路。

  刘永光听见敲门声,便开门将陈剑峰迎了进去。陈剑峰也不啰唆,连主人要为他沏杯好茶,他都谢绝了。他显得镇定自若,说道:“刘大哥,我是来救你父亲的,你务必照我说的去办。你马上去探监,告诉刘耕阳先生那千手观音木雕属一民间人士收藏,那民间人士得知刘先生等三人因为木雕而被关押,为平息这场风波,他愿意出让,使刘先生等免除牢狱之灾。但那人说了,这木雕可不是白送的,必须出钱购买!他要价十万,选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取货,而且需要有名望的中人在场作证,作公平交易。请你父亲与对方谈妥后再告知我,你今天就去,我明后两天来等消息。”说完起身告辞。

  刘永光想问其姓名,却来不及。

  话说二刘和申维翰,虽是被抓,关押在监,但非罪犯,警方从未对三人进行审问,更不用说拷打和用刑了,终日好菜好饭相待。只不过隔三岔五有人来做说客,劝他们不必硬拗,那木雕所藏之处他们肯定知道,但说无妨,不必受此软禁,失去自由。但刘耕阳三人都是三缄其口,偏不把回龙寺广济老和尚供出来。

  刘永光前来探监,把有人要用千手观音木雕换三人出狱之事告知,三人甚是感动,潸然泪下。

  刘耕阳问:“来人姓甚名谁?”

  刘永光摇摇头道:“不知道。但我看他年纪轻轻,目光炯炯,身材魁梧,大有一股血气方刚的豪爽之气。”

  刘瑞蓂在一旁插话道:“还有谁?我想十有八九是广济的义子陈剑峰!”

  刘耕阳嘱咐儿子:“等我找孔福民县长,定下时间、地点再告知你,你先回家吧。叫你妈和弟弟妹妹们不必担心,经受点儿磨难也是好事。”

  申维翰笑了,道:“什么磨难,我等三人倒是难得在一起打牌、下棋和聊天。不过,确实也有点儿想家思亲啰!”

  刘永光辞别三人,回家去了。

  孔福民、荣达生闻讯后,各有心思,各怀鬼胎。

  孔福民对此事已经烦透,抱怨都是那狗东西荣某人搞出来的事,而今像滚雪球一样,越扯越烦、越闹越大,那刘耕阳所在的师范学校教师协会和学生会已经在串联别的中小学教师,要动员、组织起来罢课请愿。这个消息连省长吴鼎昌都知道了,现在是什么形势,除了抗日救亡之外,其他的集会和游行都不能有。他巴不得此事尽快收场,尽快放人,但自己又不能出面,只好叫夏秘书去办,通知谌伯武准备放人。

  那个蛮不讲理的荣达生倒是哈哈大笑,兴奋得很,说:“跟老子来硬的,偏对着干行吗?太岁头上动土,哪有这本书卖?”他吩咐陈阿大,“你去办这个事,把真木雕给我拿回来。钱嘛,当然该孔福民付,我相信这事会顺当。如有诈,就使用暴力对付,到时可不要怪老子不认人啰!怎么弄,你应该知道。”

  “是,师长。”陈阿大领命出门。

  这次交易,两方皆有所准备,所涉及之人,心情都很紧张。时间是7月12日,地点定在福音堂侧王葆康开设的“社会服务处”临街大厅,这儿是营业场所,平常时间有人在此喝茶聊天、打麻将下棋,警察局已通知该服务处停业一天。

  经过易容后的陈剑峰和回龙寺管事崔明玉早就来到这里,陈剑峰神情自若,气宇轩昂,颇有上刀山、下火海也不眨一眼的气势,那尊用木箱封装的观音木雕就摆在他俩身边。

  陈阿大是荣达生一方的代表,这人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其实是个胆小鬼,他带来不下十人都脱下军装,乔装打扮埋伏在附近,乍一看,就像是他“单刀赴会”,无所畏惧似的。他跨进服务处大厅,往木椅上一坐,也不发话,倒也沉得住气。

  這会儿,见两位姑娘边说边笑地进了大厅,陈阿大马上说:“今天这里有要紧事办,你们不准进来!”

  个子稍高的姑娘说:“我来找我爸,他是这里的老板。”原来她是王葆康的闺女王永琼,与其一道的则是秀娟,二人是同学。

  那个王疯子已出现在门边,口里叨念个不停:“叫花子,是神仙,住的是金銮宝殿,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还要抽二两鸦片。”他念过一遍又一遍,令陈阿大心情烦躁,竟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嘎嘎”两声,有两辆摩托刹车停在门外,四人进来,心照不宣。

  为首者道:“原来你们交易双方早就到了!”转身问陈阿大,“就你一个人吗?”

  陈阿大哼了一声道:“要人多吗?又不是打、砸、抢。”

  那人一听,很不高兴,却没理会,转而问陈剑峰和崔明玉:“你们这木箱里装的,想必是那观音菩萨啰!”

  崔明玉硬硬地说了一句:“如假包换!”

  那为首者又说:“本人姓夏名雨龙,受政府差遣,前来主持今天的这场活动,不不,应该说是交易,请诸位少安毋躁,人还没到齐呢!”

  数分钟后,又驶来一辆小轿车,车上下来两个人,这两人倒也气度不凡,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

  夏雨龙一见,急忙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又吩咐服务生赶快上茶。

  这两人,一个是专署专员高文伯,另一个是朱穆伯,他是西迁来的浙江大学文学系教授兼图书馆馆长,是来当见证人的。因陈剑峰希望有名人到场,孔福民怕事情再生变故,才求爹爹告奶奶,请来了高专员和朱教授。

  高文伯与朱穆伯刚一落座,就有一辆警车开到,车上下来的是警察局长谌伯武和几名警员,还有刘耕阳等三人。一干人等熟人居多,大家见了面,竟互相打招呼、问候。

  本来,过往的行人均不知情,这下见门外又停摩托又停轿车和警车的,便都驻足观看,一下子围过来了不少人。

  王疯子又窜来窜去,打起竹板吆喝,谌伯武走过去,道:“就你叫花子多事,也是十处打锣九处在,去去去……”

  人到齐了,凑热闹的人也多了,人声嘈杂。

  夏雨龙发话道:“诸位,请安静,怎么说呢!今天立马要进行一次交易,不是交易是交换,有高……”刚说了一个“高”字,就有高专员过去附耳细言,“夏秘书,不要介绍我们,我们也不讲话。”

  夏雨龙点点头,接着说:“交换嘛,就是以物换物,双方交换,各事各了,而后再不起争端,这位先生的木箱归这位陈先生。”

  崔明玉应答了一声:“好的!”

  夏雨龙一递眼色,随他而来的人捧过一个大包,想来应是十万元了,转而交给陈剑峰与崔明玉。

  接下来夏雨龙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只得硬着头皮说:“这三位是刘耕阳老师、刘瑞蓂会长和申维翰老板,想必你们很多人是认识的,今天也来参加,我们表示欢迎。因交换完毕,事已了结,请各位各自离去。”又补充一句,“也好让社会服务处开展正常营业。”

  这时,只见陈阿大取出哨子吹了一声,这一声呼哨,就引来急匆匆的几个人,他们把那木箱迅速抬走,就像饿虎抢食一般。

  应该说双方是没有互信的,正因为有高文伯和朱穆伯在场,双方才绝对相信,因此陈阿大才不至于当面开箱检查。陈剑峰亦是如此,连那包都未打开,他不愿过于以貌示人,和二刘一申也仅打过一次照面,就挥手离去。三人则看着他,六只眼睛久久不曾移开,含着泪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大菅堡军营里,荣达生已等得心急火燎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木箱被抬进客厅,马上凑上前去观看。见木箱上有用黄烟熏成的英文字,出于好奇,他便叫懂英文的军人来认一认,翻译一下,原来是“是宝也是祸”五个字。他没在意,不过是那脚痒的王疯子的“脚笔”,便叫手下拿颜料涂掉了。

  荣达生也因有高、朱二人作见证,就对木雕深信不疑。不过,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立即叫人撬开木箱,仔细查看,果然是真品!他哈哈大笑,大声自叹道:“哼!跟我斗,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真是可笑!”他心想,我终于如愿以偿,不知那婶婶到时有多高兴,只要她给叔叔吹吹枕边风,那集团军和大军区的军长就非我莫属啰!

  他自我陶醉,心潮澎湃,下一步考虑的是如何把观音木雕运抵北平(此时日本人刚刚投降,何应钦身在北平)。他已想好,叫陈阿大开一辆军车,这一趟多则二十天,少也得半月,尚不算中途有啥耽搁,得早些启程。

  木雕之事总算处理完毕,孔县长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认为钱款是荣师长所出,自己只不过转了一次手,不输不赢,打了个平手。不过,他还有件事不悦,那就是杜月蓬被人救走了,还搭上了两个狱警的性命,谌伯武也当案件在办,却没有结果,当谌伯武再次来请示时,他便对他说:“伯武,我看就定杜月蓬一个贪污罪吧。”

  谌伯武不解,摇头道:“可他没有贪污呀!”

  “这个嘛!难道你不会弄?播州文博会闹得如此轰轰烈烈,全城人皆知,政府是拨了一笔经费的,那经费,杜月蓬吃进肚里一半了。你去找个懂财务、会做账的心腹,照原来的账重新整过,这还要人教吗?”

  谌伯武心领神会,依照孔福民的指示,很快就宣布致死两狱警一案告破。大街小巷到处贴出布告:原文博局局长杜月蓬办首届文博会,贪污政府拨款,东窗事发后被捕入狱,又在狱中穷凶极恶,杀死了狱警两名。现缉拿归案,特判处死刑。

  孔福民真是聪明过了头,心想,这样一弄,对杜月蓬有了交代,死了,那个未死的杜月蓬还敢露面吗?而且两个狱警的死也让杜月蓬兜着,自我感叹:“呀!这一招真是太妙了!”

  陈剑峰看见布告,心中五味杂陈,暗自好笑,这不过是当局瞒天过海,骗人的障眼法而已。

  陈剑峰还安排王疯子密切注视大菅堡的动向,探准荣达生要启运观音木雕的准确时间。

  是人,总会有思维,有动作。杜月蓬没有死,自然会现身。那一夜被救之后,離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他急急如丧家之犬,赶回家中告知妻子和一儿一女,要他们收拾细软赶快逃出城,到一友人家暂避,他自会赶去会合。如此,他就躲过了警方对他的搜查和追捕。

  而后,他安排妻小回河南郾城老家,自己却不肯离开,还想为自己讨回清白,雪洗冤情。

  那晚救他之人他不认识,但听那位姑娘叫了一声“剑峰,我们走”,不难猜出,这是他名字的后两个字,自己所涉之事与回龙寺有关,壮士武功了得,不是寺中深藏不露的高手,也是来寺中作客的武林中人。更何况,他还需感谢救命恩人,由此而决定,先去回龙寺走一趟。

  杜月蓬来到回龙寺,碰见一位僧人,便问:“请问大师,剑峰可在?”

  那僧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要找陈剑峰,是吗?”

  “是呀!我是他多年未见的朋友,最近方知他在贵寺,特意来看望。”

  “喔!你从大殿穿进去,后边是演武厅,他在那里练武,很好找的。”

  杜月蓬穿进大殿,绕过花园,果然有一演武厅,只见有七八个小沙弥随一位教师爷在习武,众口有节奏地发出呼喝声,跟那人学得起劲。一旁有一年轻武士在观看,杜月蓬猜他便是陈剑峰。他不愿打岔,便立在一旁,傻呆呆地看着。

  待一节武功练完,稍事休歇,杜月蓬直接走到那武士面前,倒身下拜,说道:“恩公,我是何人,你想必已知,今特来拜见,老哥子有礼了!”

  面前这人正是陈剑峰,他大为惊讶,道:“谁是你的恩公,我俩认识吗?我有事,你赶快走,快,快给我滚!”边说边从剑鞘中抽出那寒光闪闪的宝剑逼着杜月蓬。他吩咐大伙继续练功,自己逼着杜月蓬出了大门,“杜局长,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快随我来。”

  杜月蓬先成惊弓之鸟,受到震动,后才恍然大悟,便快步跟随陈剑峰来到一间较为隐蔽的禅房。房中有木椅和竹沙发,二人落座。

  陈剑峰绷着脸,十分严肃地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回来!警局法院已昭告你死刑,布告贴遍了大街小巷,你此番返回,不是找死吗?”

  杜月蓬道:“兄弟,我并没有违法犯罪,为何判我死刑?这么说来,今日世间,已经没有我姓杜的了!”

  陈剑峰一笑,说:“你犯的是贪污罪,你筹办展览,上面拨有经费,有一半被你所吞,就用这一条治你的罪,绰绰有余。”

  杜月蓬道:“笑话,文博会设有专门的会计、出纳,我从未经手一分一厘,何来贪污?这有账可查,一查便知我的清白,栽赃陷害,何罪之有?”

  杜月蓬尚有杀死二狱警之罪,陈剑峰不便说出,只是说:“你真是迂腐呆傻,人家整你,难道不会找懂财会的人做假账吗?你还想洗白自己,喊屈叫冤,还能让你去查啥账,已经是跳到黄河都难洗清了。你趁现在还是自由之身,赶快远走高飞,不要执迷不悟!”

  其实,陈剑峰对杜月蓬也是有看法的,之所以当初救他,完全是出于义愤,满腔怒火,一时冲动的行为,他是后来才知刘耕阳等三人是被杜月蓬出卖的,如此一个软骨头,不值得他怜悯和同情。但转念又想,那两个狱警被杀,布告上也算是他之罪,真乃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算了吧!佛门弟子以慈悲为怀,良善为本,还是要助他一臂之力。

  陈剑峰下最后通牒道:“你现在处境很危险,必须离开播州,再不能踏入一步。老哥子,我给你一些钱,切记,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这个杜月蓬,涉险而浑然不知,被陈剑峰一席话说得心惊肉跳,愀然作色,决心逃之夭夭。谁知还是晚了一步!也怪他点子低,人海茫茫,他却偏偏被一个人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探长姜儒仁。

  姜儒仁倒不信神信佛,但他夫人信神信鬼,喜欢烧香拜佛,这一天她来回龙寺还愿,非要姜儒仁陪同,姜儒仁推辞不掉,只好偕同前来,因而撞见了杜月蓬。

  奇怪,这人不是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吗?怎么会在此现身,竟没有死?莫非有人将他从刑场劫走了?不可能,莫非是当局使的调虎离山计,假称他死,还出布告,这又是何意呢?姜儒仁百思不得其解。

  他倒不是故意要和杜月蓬过不去,而是出于职业习惯,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再者,如果报告警局,缉拿到逃犯,他也能立功受奖。

  姜儒仁叫夫人回家,自己在寺中死死地盯住杜月蓬,杜月蓬一出庙,他就跟踪着他,前后也就数十步远,看杜月蓬到底去哪里?

  杜月蓬当然不知道有人盯梢,他放心地进入中正路上的华丰旅社。

  姜儒仁紧随而至,心想,自己去报告谌局长,那杜月蓬跑了咋办,岂不成报假案了?他毕竟是老角子,心中自有妙计,他向华丰旅社的经理出示了证件,命令式地说:“我有一封信,你赶快去警察局,务必亲自交给谌伯武局长,越快越好,不得耽搁。办得好立功有奖,办不好,则会招来麻烦!快去吧。”

  旅社经理哪敢怠慢,立马出旅社直奔警局而去。

  华丰旅社没有后门、侧门,姜儒仁心安理得地守在大门口。大约过去半个小时的样子,警报突然拉响,一辆警车开到华丰旅社门口戛然停下,旅社经理在前带路,谌伯武带着五六个警员走了进来。

  姜儒仁迎上去,說:“姓杜的就在里面。”

  谌伯武拍了拍姜儒仁的肩膀,道:“你小子又立功啦!”

  杜月蓬再次被捕,由谌伯武亲自审讯。

  谌伯武问:“杜月蓬,你已经漏网脱逃,却还敢回来,死过一次,还想再死一次吗?别的我都不过问你啦,什么贪污呀那都是扯淡,不过,在泥桥看守所救你的是何人,你要如实招供,因为他杀死了我们两名狱警。”

  杜月蓬也不是吃素的,他竭力大声辩解说:“你们诬陷我的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什么贪污筹展钱款,一切开销均入账,有财务,我从没过手一分一厘。那一夜,来救我的是位女侠,并未报姓名,我问她因何救我,她说:‘少啰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乃本姑娘的职业,你又何必问!狱警二人,她一人一刀杀死,毫不手软,我见了都十分惊讶,可怕。”

  谌伯武都不愿再审问了,杜月蓬还扯到贪污的事。的确,假账是自己找人弄的,自然心烦意乱,他干脆向孔县长禀报一声,要让杜月蓬消失了事。

  谌伯武向孔福民汇报,孔福民更是鬼火撮心,气得饿肚没吃饭就饱了。怎么这个事还没完没了?既然没有荣达生插手,这还不好办!他吩咐谌伯武:“天地之大,能容下这个已死之人吗?把他装进麻袋,派人丢进乌江喂鱼去吧,我再也不想听到杜月蓬这个名字了。”

  杜月蓬自作自受,自投罗网,不过,在审问当中,这一次他倒是骨头硬了起来,自始至终没有吐露陈剑峰的丝毫情况。

  ■

  何应钦的55岁生日一天天临近,荣达生准备启运这尊千手观音木雕了,他把副官陈阿大找来,道:“这次有劳你跑一趟北平,把木雕给我叔何应钦送过去。去北平可走重庆和湖南,两条道由你选,祝你一路顺风。你带上人枪,确保木雕的安全。”

  陈阿大满脸堆笑道:“师座尽管放心,我保证旗开得胜,万无一失。”

  陈阿大带领着荷枪实弹的五名士兵、两个司机,驾驶着一辆军车,车上载着装有千手观音木雕的木箱和两大桶汽油,车头插着旗子,耀武扬威地出发了。

  他们选择向湖南方向行进,说这边路况较好。他们晓行夜宿,数日后进入湖南境内。这天,卡车驶入一片山地,那儿连接着一开阔地,一边是森林,一边是河流,车子须穿林而过。这里很幽静,连鸟儿啼鸣之声皆无,真有些令人恐怖、胆寒。

  车刚开进那片开阔地,公路上竟然横躺着一人,像是睡着了,鼾声如雷,司机按响喇叭也无济于事。与司机并排而坐的陈阿大只好打开车门,前去看个究竟。正在这当儿,一人飞奔而至,速度之快犹如闪电,瞬间就制服了陈阿大,陈阿大的那双手已不能动弹。接着,从远处一棵树上发来一支飞镖,不偏不倚,正打在车头的旗杆上,把旗杆打断,旗子坠落尘埃。发镖之人随即跳下树来,竟是个女侠,她站立在一土堡之上,动作连贯,双脚纹丝不动。

  制服陈阿大的那人目光炯炯,声如洪钟,说道:“缴枪不杀!尔等休要乱动,谁动我就宰了他(指陈阿大)。”

  此时的陈阿大已吓了个半死,他全身发抖,双膝跪地求饶,应声道:“你们不要造次,都不许动!”

  那位女侠吩咐道:“尔等通通把枪放下,双手抱头。”

  睡在地上的那人翻身爬起,把那几杆枪集中在一块。别看这些士兵平日里趾高气扬,凶神恶煞似的,这时却灰头土脸,大气都不敢出。

  陈阿大一向鞍前马后跟着荣达生,吃香喝辣,养尊处优,其实没经过啥实战真斗,他瞧劫匪不过区区三人,自己却失手就范,这观音木雕若失,怎么向师座交差?他心里想着脱身之计,便笑脸相迎道:“壮士息怒,我们都是追赶大部队的散兵,赶赴前线杀敌的。放了我们,我等来日报恩,绝不食言。”他心想待逃脱后报官,再带人来剿灭尔等山贼。

  被陈阿大称为壮士的并非别人,正是陈剑峰,另外二人却是秀娟和王疯子,三人均易容化装过。

  陈剑峰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就你们几个,也能上前线杀敌,别给国军丢脸了!”

  陈阿大见前面是一片树林,过了林子便可逃走,树林密密麻麻,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便用力挣脱陈剑峰的双手,拔腿逃跑。也不知他哪来的劲,竟然越跑越快!秀娟紧跟着追过去,眼看陈阿大就要进入树林,她双脚立定,一抬手,一支飞镖“嗖”的一声发出,正中陈阿大的脚踝。陈阿大痛不欲生,大叫着倒地。秀娟赶上前去,拔刀结果了陈阿大的性命。

  这下把那几个士兵吓坏了,他们虽然当了兵,却没打过仗,全是些欺压良善的家伙。这样血腥的场面他们从未见过,于是一个个像缩头乌龟似的蹲在地上,乖乖地听候发落。

  陈剑峰对那五个士兵和两个司机说道:“我们杀了你们的头头,谁叫他想逃走呀!我们并不愿杀人的,你们那车上无非是两桶汽油和一个木箱,并无啥值钱之物,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枉费心机,大动干戈,放尔等过去就是了。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卖,罢了。这里名叫栖霞岭,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山大王吴彪是也!你们也可以去报案,老子不怕你们报复,听见了吗?我也不想让你们做岭下的孤魂野鬼,各自逃生去吧。”

  士兵、司机们磕头如捣蒜,都感谢陈剑峰的不杀之恩,而后作鸟兽散。

  这一次轻而易举便大获全胜,陈剑峰三人非常高兴,他们取出准备好的酒和食物,要畅饮庆贺。

  陈剑峰对王疯子说:“德元兄(王疯子本名王德元),你虽立了大功,但只能喝一杯酒,意思意思,表示表示。”

  王疯子笑道:“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是喝酒过后照样能驾车的,你不必担心。”

  原来,这王疯子在美国学会了开汽车且技术不错,这次行动没有他还真不行。酒足饭饱之后,由王疯子开车,三人掉转车头,直朝播州行进。

  他们在途中把卡车改装成货车,重新改造了驾驶室和车厢,让卡车面目全非。

  他们日夜兼程,几天过后终于回到播州,直接将车开去礼仪坝的吴庄,有吴国君夫妇为他们洗尘。吴国君早已按陈剑峰绘的图,在庄院后山的坟地用石板砌成一长方形的坑,有夹层,夹层填满了石灰,这是专为藏匿观音木雕而做的,绝对安全。

  再说荣达生,他在大菅堡军营扳起指头算来算去,这陈阿大已经离开一月有余,应该返回播州了呀,怎么回事?叔叔的生日就要到了,这观音木雕送到了吗?路上该不会有啥闪失吧。但担心也没有办法,只好坐等消息!

  百密一疏,陈剑峰等劫观音木雕一事原本做得天衣无缝,没料到竟半路杀出一个罗家发来。

  那日陈剑峰在栖霞岭杀死陈阿大,遣散众士兵,让他们回家,其中有个叫罗家发的,是他们的班长,此人也是贵州兴义人,和荣达生是同乡,两家仅一河之隔。

  罗家发刚一入伍,荣达生见是家乡来的小老弟,二话不说,就提拔他当了班长,虽是芝麻小官,罗家发却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之下,自然就愿为荣达生效忠了。栖霞岭观音木雕被劫,罗家发心急如焚、狼狈不堪地逃回大菅堡军菅。一到荣达生跟前,他就双膝跪下,哭道:“师座,我对不起您呀!”

  荣达生一看,这不是随陈阿大去北平的罗家发吗?他赶忙上前扶起他,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如此说话?快快说给我听。”

  罗家发这才站起身,说:“师座,您有所不知,我们一行人到达湖南一个叫栖霞岭的地方,遇人打劫抢车,陈副官被杀死了!”

  荣达生一听有这等事,便大发雷霆,哇哇大叫道:“真是无法无天了,那山贼草寇有多少人,敢抢老子的礼物!你们有枪有弹,还对付不了那里的蟊贼吗?好,由你带路,老子要派兵去剿灭那些龟孙子!”

  罗家发哭诉道:“师座啊,他们看来并非山贼草寇,倒像是武林中人,个个身轻如燕,会飞呢。那男子头戴冲天帽,帽上插一朵小红花,身穿密门纽扣上装,脚蹬一双帆布靴,一出手就制服了陈副官。那女人会发镖,一镖就将旗杆打断,喝令我们把枪放下,举手抱头投降,横躺在地的那人翻身而起,缴了我们的枪……”他想尽量诉苦,继续说道,“陈副官想跑,还差点儿逃脱。可他那两条腿怎能跑赢人家的飞镖,一镖命中他的脚踝,他连声叫喊,被那女贼跑上前去结果了性命。见这阵仗,我等哪还敢吭声,只得听任其发落,方才保住性命。”

  “啧啧!天啦,就这么三个蟊贼,你们就全缴枪被擒了吗?”荣达生显得很不耐烦,“你们太沒出息,太窝囊了!人家打你,你还脱下衣服叫人家打。没想到他陈阿大竟是如此胆小、稀松,被杀死也是活该。”

  荣达生怒气冲冲地指责罗家发,又说:“堂堂军人,真是丢尽了脸。”

  罗家发忍无可忍,强辩道:“师座,您哪里知道,人家是有备而来的,我们却是毫无防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当时的情景,唉,确实有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你所讲的,都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手头有枪,也是当玩具,连三个山匪都对付不了,听后都成为笑话了。看来老子必须亲自去一趟,把观音木雕夺回来。罗家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罗家发开始时是被荣达生的话语和气势吓住了,等他缓过神来,忽然道:“师座,那一男一女像是武林中人,武艺高强。可另一人未显武功,却是个无赖,并且小的还认识他。”

  荣达生皱眉道:“快讲快讲,他是何人?你也是吞吞吐吐说话不占主要,有线索早该说呀!”

  罗家发说:“那个横躺路上、假装睡着的挡道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播州全城皆识的王疯子。”

  “当真?怎么会是他?天方夜谭!你不是白日做梦,就是看走了眼。”荣达生将信将疑。

  “不可能,我对这乞丐很熟悉,前一阵子他老是在军营边上转悠,还到食堂里来讨食,那围墙、营房墙壁下,还有他用脚熏黄烟写的英文。不是吹,尽管他易容有术,但我还是认出他来了。”

  荣达生忽然想起,观音木雕临启运时,那木箱上曾有“是宝也是祸”几个英文字,他顿时从怀疑转为深信不疑。这事还是和播州本地有关,还是观音木雕惹的祸,他已经在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荣达生派人去找警察局长,这时的局长已经换了人,不是谌伯武,而是张之谦。荣达生不过是想借那位姜儒仁探长用一用,张之谦二话没说,欣然同意了。

  荣达生用车把姜探长接来,对他说:“前次那个杜月蓬调包观音木雕一案,杜矢口否认,但经你侦查,搞到汪兴的证明,铁证如山,两天就结了案,令本师长非常佩服。现借你来,还是木雕的事,我又得而复失,在湖南境内的栖霞岭被人劫走。劫匪有三人,其中一人就是那个姓王的叫花子。这就是线索,我如果把王疯子抓来,他不承认,咋说?所以,请你出手破案,通过王疯子,找到劫匪和木雕所藏之处。”

  姜儒仁问:“是谁指认的王疯子?”

  荣达生说:“是罗家发,可算是当场见证人!”

  姜儒仁说:“好!我要见这个叫罗家发的人。”

  一会儿后,罗家发就到了。姜探长仔仔细细地听罗家发讲了栖霞岭发生的情况,罗家发一口咬定有王疯子在场,士兵的枪就是由王疯子收缴集中的。

  姜儒仁对荣达生说:“此案难办呢!罗家发虽是在场之人,他可以认定王疯子,但有啥用呢?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他的话没有人相信,若是他拒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荣达生一面点头称是,一面想,看得出这位探长是故意把事情说悬了,是在故弄玄虚,无非是想多敲几个钱。不过,我们军方不宜出面,还得靠他去破案,如果孔县长知道木雕被劫,岂不要笑掉大牙,幸灾乐祸!送礼一事已经误期,十万元打了水漂,陈阿大见了阎王,还有除罗家发外的那几个士兵、司机至今生死未卜,自己不能受这个窝囊气,被人当猴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荣达生答应姜儒仁按照上次的价码付费,上次是四万,谌伯武扣下了一万。姜探长同意了,答应立即破案。

  姜儒仁觉得,此案告破乃轻而易举,他上次同夫人去回龙寺烧香还愿,在那里发现了杜月蓬,这次嘛,依旧是与该寺有关,好事多磨,那观音木雕不是藏匿在该寺才怪!他故意耽误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便大摇大摆地去见荣达生。

  他神神秘秘、胸有成竹地对荣达生说:“此案我已侦结,现向师座禀告。第一,王疯子难逃责任,他家在偏岩子山洞,肯定和回龙寺有关,他也和木雕有关,他用黄烟在木箱上写‘是宝也是祸字样,完全出自内心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也是故意要戏耍师座;第二,回龙寺肯出重金换取木雕收买山大王吴彪,王疯子是牵线搭桥人;第三,若是山贼行劫,不可能只有一男一女出动,因是冲着木雕而来,那两人是吴彪和他的压寨夫人,这也符合山匪头领吃独食的惯例;第四,木雕启运前的一阵子,有王疯子来军菅假装讨吃,四处转悠,实质是在打探准确的启程日期;第五,罗家发所说是实,他是现场目击人可信。综上所述,结果清清楚楚,木雕定位于回龙古寺,隐藏于寺中暗室。”

  荣达生见姜儒仁说得头头是道,天衣无缝,不得不佩服,认可其所说,全没想到眼前这家伙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姜探长还告诉荣达生:“此案已办到此,因孔县长在查问张之谦局长,张局长却用我是因军营发生盗案而去侦破,才搪塞过去。”言下之意,他不可能继续为荣达生所用。

  荣达生心里有数,分明是孔福民给自己小鞋穿,也罢,离了张之谦、姜儒仁又如何?

  荣达生立即派人抓捕了王疯子,先拿他开刀。谁知,这个王疯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任由他们严刑拷打,百般威逼,就是不承认。他破口大骂道:“我要告你们,我父玉皇大帝、我母王母娘娘绝对不会饶了尔等丘八,叫尔等脑袋开花。”他又唱喏,“叫花子,是神仙,住的房屋不要钱,别人做好他吃现,还要抽二两鸦片烟。”还不停地用手打脸,完全是一副呆傻疯癫模样。

  荣达生又叫来罗家发与王疯子对质。

  王疯子见了罗家发,又吵又闹,道:“你是哪个?哦,我认识你,认识你,你是二郎神,你要找齐天大圣,我偏不告诉你。呵!你打过老子,我今天要打回来。”说着直奔罗家发,对他拳脚相加。

  罗家发步步后退,却被王疯子扭住不放。

  罗家发挨了王疯子几下打,哭丧着脸,盯着荣达生。荣达生哭笑不得,下令把王疯子关押起来。

  陈阿大死后,荣达生又提拔了一位姓陈名伯驹的副营长当了副官。荣达生为要不要去回龙寺搜查观音木雕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便找来陈伯驹商议。

  陈伯驹劝荣达生道:“若搜出观音木雕则罢,一旦搜不出,怕是会惹来麻烦。佛门净地,国家有明文规定,属神圣不可侵犯之所。那孔福民正眼巴巴地瞧着您犯错,好抓住您的把柄,我看还是算了吧。单凭那探长的几句话,没有真凭实据,是不能如此贸然行事的。”

  见荣达生还在犹豫,陈伯驹又说:“我看师座近段时间情绪需要调整一下,放松放松,倒不如出去转悠转悠,您叔叔的生日已经错过,就不必老把这事牵挂于心了。”

  陳伯驹的话打动了荣达生,他决定暂把此事丢开,静观其变。

  王疯子被抓一事,引起多方关注。其实,王疯子并非真乞丐,而是共产党的探子,他和中共播州地下党负责人杨天源、谢树中等均有关系,他装疯卖傻,装聋作哑,就是为了给杨天源他们刺探情报。前次,国民党要修龙坪机场,四处拉夫派款,但在娄山关地区被苗民自卫队反对、抵抗,打死打伤了士兵二三十人,荣达生恼羞成怒,准备在苗家节日盛会聚集之日,派大军前去镇压,结果正是因为王疯子的情报,苗民聚会取消,让荣达生的军队扑了个空。

  为了营救王疯子,杨天源等共产党人准备发动罢工、罢市、罢课。

  孔福民闻听这事后,也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观音木雕一事还在发酵,仍无休止?这荣达生又干坏事,连一个叫花子都不放过,真是岂有此理!

  陈剑峰更是沉不住气了,这会儿,俞绍武也再次来到播州,他言而有信,是来向秀娟传授武功绝招的。师徒俩怒火中烧,哪里还有一丝儿耐心。

  这夜月黑风急,二人身着密门纽扣上装,绑扎好夜行衣,施展轻功,行走如燕子飞,来到大菅堡军营。他们纵身越过高墙,东瞧西望,摸准了关押王疯子的牢房,那荷枪守卫的两个士兵,尚未弄清来者是何方神圣,早被俞、陈二人各发一镖命中,当即毒气发作,吐血倒地身亡。俞绍武闯门进去,拉起王疯子就走。陈剑峰断后,取出一支笔,在墙壁上写下“救人、杀人者,乃栖霞岭吴彪是也”十三个大字。

  到了围墙下,俞绍武飞身上墙头站稳。陈剑峰道一声“德元兄,你受苦了”,两眼流泪,双手托起,由俞绍武接住,三人一起逃离了大菅堡军营。

  一天后,《黔声日报》便登出了“王疯子被栖霞岭山贼救走”的新闻。

  陈剑峰怕荣达生再迫害王疯子,便将他送往礼仪坝吴家庄园藏匿起来。

  ■

  王疯子被救,令荣达生颜面扫地。他倒是接受了陈伯驹的建议,干脆出去逛逛走走,散散心。他把军务托付给陈伯驹,自己低调行事,悄悄去了省城贵阳。

  荣达生带上礼物,这一趟要去拜访他的四叔何辑五,何辑五是何应钦的四弟,贵阳市市长,这人与省长吴鼎昌也有矛盾,二人面和心不和。

  叔侄相见,何辑五自然要设宴招待荣达生。

  对荣达生的所作所为,何辑五也有所耳闻。席间,他说道:“大哥前不久患了一场大病,我去了北平一趟看望他,他住院,大病初愈在家中。闲聊时,文湘嫂子还提到过你,不过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荣达生不听则罢,一听就心惊肉跳,忙问:“婶婶说什么啦?”

  何辑五说:“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如果不是你上门来,我也不会告诉你。大嫂说:‘达生这小子也不靠谱,你大哥55岁生日,事先就来电说要送一件啥故宫流落民间的宝物,啥千手观音木雕,结果没有这回事,被玩了一次,真是讨厌!大哥倒不在意,但他们夫妻恩爱,他对大嫂言听计从,听她这么一说,大哥道:‘子虚乌有的事就不要提,免得人家失望。听他这话,对你是有点儿生气的了。”

  荣达生闻言,脸都变了颜色,忙解释说:“这个嘛,真不好说,我是真心实意要送大叔这件宝贝的,谁知世道太乱,送到途中,在湖南栖霞岭被强人抢走,劫匪自称吴彪。我本想带兵剿匪,但怕兹事体大,场面无法收拾而作罢,真有些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四叔可能知道,在播州,那个孔福民是与我作对的,所以,办事总不顺畅。如有机会,请为我跟大叔、文湘婶美言几句,免得他们抱怨我。”

  “那倒不会,说来婚丧、做寿也是小事,你有你的难处。”

  荣达生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有心思久呆,三四天后,他就返回了播州。他心想,四叔虽这么说,但自己肯定得罪了大叔、文湘婶。他心中已拿定主意,定要向回龙寺痛下杀手,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一回大菅堡军营,他立即召开秘密会议,要大家作好准备,干柴、草席、汽油等引火之物必不可少,以一周为限,要将回龙寺一火而焚之。

  会上,众军官沉默不言,只有副官陈伯驹有异议,他说:“师座,这个事绝不可为,佛门圣地,一向受人尊崇,如此莽撞行事,定会引起天怒人怨,铸成大错,到时悔之晚矣。”

  一贯专制、蛮横的荣达生哪里听得进这些话,说道:“我意已决,休要再言,你若反对,我就关你的禁闭。”又发怒道,“这次行动,你陈伯驹就不要参加了!”

  陈伯驹觉得再讲也是枉费口舌,便不再多言。

  回龙寺的陈剑峰很快收到一封信,送信之人只说受人所托,信送到便转身离去了。他有些纳闷,忙打开一看,是“回龙古寺,危在旦夕,猛火烧身,迫在眉睫”十六个字,他不由大吃一惊。信上落款是“老猫”二字,这个老猫,他倒不是第一次听到。上次,荣达生要送观音木雕去北平的准确启运日期,就是王疯子从老猫那里弄到的,看来绝无虚假,宁可信其有而不可信其无。

  陈剑峰与师傅俞绍武商量对策,决定遣散庙中的僧众、尼姑,俞大侠还说,如不愿回家的,可以去四川青城山。

  他俩又同去见了广济老和尚,向他道明利害关系,看来这场血光之灾在所难免。广济老和尚听后却大为光火,愤然道:“老衲已是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之人,我不怕,叫他们尽管来,他们是要遭报应的,佛门弟子不可侮!”之前庙中发生之事,广济老和尚并不知晓,均被陈剑峰他们瞒过。

  广济老和尚此生除尽心尽力主持该寺的主要佛事外,最关心牵挂的有两件事,其一是千手观音木雕的稳妥保存;其二是一本书稿,书名《大生集成》,为光绪年间播州名医王绳武所著。此书共五卷,内容为:《小儿脉诀说》《胎前总论》《临盆要论》《小儿痘症》《小儿疹病》。该书由播州晋揆炘、刘应甲、王登峰三名士分别作序,并用皮纸印刷过,只在北京、上海、广州及武汉的极少古旧书店售过,也是一件珍宝。

  而今陈剑峰不得不实话实说:“义父,穷凶极恶之人,他们欺压良善是不择手段的,不会因您是佛门长老而手软,您必须离开以免生命遭受危险。我晓得您对那尊观音木雕放心不下,因诸多恶人虎视眈眈,孩儿已将它小心保护。您所去之处,此宝和那本《大生集成》书稿就会在您身边。”

  陈剑峰本就是一个细心之人,又有恩师相助,因而把回龙寺善后之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妥妥帖帖。寺中只留下他和恩师俞绍武,还有心上人秀娟。

  荣达生横下一条心,要动真格的了。这天夜里,他派出数十人,不动声色地从红花岗山麓自上而下,悄悄摸到回龙寺,引燃干柴、草料,浇上汽油,夜间风大,气候干燥,风助火势,大火迅猛燃烧,没过多久,冲天的火光就照亮了半个播州城……

  回龙寺在山坡之上,要经过数十级石梯才能到达。梯下偏岩路即是河坎,那湘江(乌江支流)满河之水,却眼睁睁难救山火。

  尽管如此,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人们还是赶到了,他们接成长龙,自下而上,用盆子盛水传递救火,而又自上而下,传递空盆,再盛水灭火,难度极大,杯水车薪,没什么效果。

  坏人作恶,也是心虚恐惧的,那数十名士兵纵火后立即撤退,有两人没有跟上队伍,只听“嗖嗖”两声,两人腿部中镖倒地,此镖是躲在树上的秀娟所发。此时,从山石背后跳出俞大侠和陈剑峰,将二人生擒活捉。二人跪地点着头,说:“大侠饶命,我们也是奉命出差,实非心之所愿。”

  陈剑峰厉声道:“尔等只有日后充当证人,供出幕后主使,方可活命。”

  二人磕头如捣蒜,说:“一定一定!”

  大火烧了三天两夜方才熄灭,回龙寺被烧成灰烬,全城人怨声载道,骂声连连。

  此时此刻,播州的地方官孔福民不知是何心态,是与民同愤共恨?五味杂陈还是幸灾乐祸?可能是后者。他以极快的速度将此事报告了吴鼎昌。

  官场中,别看台面上弹冠相庆,握手言欢,台下却是互相踢腿,勾心斗角。

  这时的吴鼎昌已升任国民政府文长官,成为老蒋身边的幕僚。抗战结束,国共谈判那阵子,老奸巨猾的蒋介石实则已派特务周励武、罗伯伦打着“联络参谋”的幌子去延安探听毛泽东的虚实,据二人的情报,蒋介石判定毛泽东不敢到重庆,故于8月14日、20日和23日,接连不断地向延安发电,邀请毛泽东到重庆共商和平建国大计。电报由吴鼎昌起草,蒋介石核定后,交侍从室主任毛庆祥发出。由此可见,吴鼎昌是深得老蒋信任的,他自认为羽翼已丰,具有与何应钦相抗衡的能力,因此胆大而不惧。

  何应钦虽然曾为国民党军中第二号人物,但已成过去式。他一生做错了两件大事,一是1927年蒋介石第一次下野,何应钦不仅没有丝毫挽留之意,反而与李宗仁联名致电武汉,促成“宁汉合流”,派胡宗南赴武汉迎接汪精卫,给人留下夺蒋之权的口实。二是1936年的“西安事变”,他是主战派,有炸死蒋介石取而代之的嫌疑。更不要说在蒋桂矛盾中,他两度与李宗仁搭档,拟行逼宫……这些事,蒋介石并没有忘记,他不过是在人前和台面上显示其不计前嫌、宽宏大量罢了。这些年何应钦却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处处对蒋竭尽吹捧、美化之能事。

  吴鼎昌感到为孔福民出一口恶气的时机成熟,便分别电令新任贵州省省长杨森和孔福民:“荣达生指使纵火焚烧回龙寺,罪大恶极,务必严惩不贷!”

  还有一说,吴鼎昌曾向老蒋汇报过此事,蒋介石听后哼了一声,说:“娘希匹的,该杀!”

  何应钦夫妇对此也有所闻,夫人王文湘告诫何应钦说:“达生那小子竟敢去烧佛门圣地,天理不容,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切切不可出面为他讲情。”

  何应钦心情不悦地应道:“你不必烦我,也不看我而今是啥处境,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哟!”

  在贵阳,省长杨森还故意召见贵州市市长何辑五,道:“你家那位师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如今惹出大祸,可能死罪难逃,不知你意下如何,对其处置有何建言?”

  何辑五对杨森这软硬兼施之言自然心知肚明,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小子,只不过是我一个远房小辈,从小看大,本就是一个坏胚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父母打、骂、教诲得也不少,但劣根性不减,铸成大错绝非偶然,他是自酿苦果,自作自受,应以命偿之。”一番话撇开,与己无关。

  火烧回龙寺一案震惊全国,全国四大名山僧侣同一些大城市的佛教团体纷纷致电或派代表来播州声援,谴责纵火元凶并表示愿筹款重建回龙寺。

  播州城大大小小的集会、游行示威活动不断,僧侣、民众义愤填膺,齐声讨伐,控诉荣达生之流的暴行,还有不少知名人士、教授学者联名,要求国民党军队滚出播州。孔福民袖手旁观,场面有些失控。吴鼎昌又再次来电催办。

  省长杨森代表官方作出决定,由军事法庭与省法院组成审判庭速审此案,还密令孔福民想法平息此次由纵火案引发的风潮,稳定社会秩序。

  经审理,合议庭作出判决,判处荣达生死刑,这给他的人生画上了句号。另外,带领士兵纵火的两名军官被判处无期徒刑,强迫劳动,以观后效。

  消息传出,人们奔走相告,拍手称快。

  因为有吴鼎昌做靠山,县长孔福民反倒被认为对纵火一案善后有功,不久调独山任专员,后又升迁山东省青岛市市長。

  那个荣达生的副官陈伯驹,因有歧见,反对荣达生,揭发纵火案有功而荣升为师长,补了荣达生的空缺,仍驻防大菅堡。

  再说陈剑峰、秀娟和师傅俞绍武,还有管事崔明玉一行,他们沉浸于欢乐之中,一同来到礼仪坝吴庄,自有吴国君、陈文瑛夫妇出庄迎接。

  陈剑峰首先就去找王疯子,他急切地问:“王兄,那代号为‘老猫'的,究竟是何人?”

  王疯子反问:“你问此人干啥,他又做了什么呀,或是出了什么事?”

  陈剑峰说:“火烧回龙寺之前,我得到情报,才急忙把老方丈送到礼仪坝庄中,把寺中人等转移、遣散了,那情报就是老猫差人所送的,他功不可没啊。可是,我们至今连他姓甚名谁,何许人也,皆不知情。”

  “哦!是这么回事,他是荣达生手下的一位副营长,名叫陈伯驹。再早一点儿,荣达生要送观音木雕去北平那次,也是他提供的准确启运日期。”

  陈剑峰这才恍然大悟,道:“我倒真想会会此人,当面感谢感谢他。”

  王疯子一笑,说:“这个嘛,会有机会的。”

  之后,大伙又一同去看望广济老和尚,他身体不适,正在病中,老人家见大家都到齐了,心中有说不出的高兴,病况竟大有好转,还能坐于床头。

  他紧紧地拉着俞绍武的手,说:“俞大侠,真让你费心了,回龙寺这阵子灾祸不断,承蒙你助力,我不胜感激。”

  陈剑峰、秀娟都来见过,问长问短,祝愿老人家尽快康复。

  吴家庄园这下热闹非凡,大伙喜笑颜开,最为快活的是吴国君、陈文瑛夫妻,吴国君忍不住对陈文瑛说:“现在诸事已妥,倒应该把儿女的婚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趁俞大侠在,请他做证婚人,那是最好不过。”

  陈文瑛也同意,道:“对呀!广济大师仍卧病床榻,借此冲喜,可能会使大师大病复愈,实在是两全其美之事。”

  夫妻二人把此事向陈剑峰、秀娟谈过,陈剑峰却不以为然,说道:“何必忙在一时,还有很多事等着办呢!”

  秀娟卻含情脉脉,装作没听见陈剑峰的话,说:“是呀,我看就依二老所言,趁恩师在,为方丈冲冲喜,两全其美呀!”

  既如此,陈剑峰也不再推辞。

  吴家庄要办喜事,喜讯不胫而走,顿时热闹起来,亲戚朋友都来祝贺。县政府派人送来一幅横额,黑底金字,上面刻有“积善之家”四个篆体大字。播州城的名士朱穆伯、刘耕阳、刘瑞蓂以及申维翰等,皆前来祝贺,中共地下党播州负责人杨天源、谢树中也在这里现身。

  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色“囍”字贴满窗。吴家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一对有情人在人们的祝福声中结成眷属。

  接下来就是重建回龙寺了。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被焚毁的殿堂房舍面积达六千平方米,要恢复重建谈何容易,需要大量的资金,县政府答应给一笔拨款,但是不多,只是做做样子,主要还是靠佛教团体来筹集。湘山寺为播州庙宇之首,僧纲和尚是播州佛教协会会长,他首先将本寺一年的五百多万善款捐出,还将缅甸国捐给该寺的两尊玉佛转赠给回龙寺。除了湘山寺,播州还有菩提寺、桃溪寺、金鼎山、法王寺、太平寺、西来寺及瓦厂寺等,在僧纲会长的大力号召下,各寺纷纷伸出援手。

  陈剑峰夫妇和回龙寺管事崔明玉整日里为募集资金诸事忙碌着,王疯子已不再“乞讨”,而是参与其中,多方奔走。他们为了回龙寺的晨钟暮鼓能够再响,梵文佛经能够再诵,善男信女们能有一个求神拜佛的所在,不遗余力地工作着。

  两个月后,广济老和尚的身体已近衰竭,几次不省人事了,吴国君、陈文瑛和陈剑峰夫妇等一干人日夜守在他的床榻前,他们眼中含泪,悲伤不已。这天,见老人悠悠醒转,陈剑峰心中不由一阵兴奋,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深情地看着老人。

  广济老和尚吃力地说:“剑峰,义父有话与你讲。老衲一生清贫,从佛向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回龙寺惨遭不测,正待重建,你们为此奔波操劳,我无言以表,却感激万分。你理当成为我的传人,但既已婚配,就不强求了。”

  陈剑峰连连点头。

  广济老和尚积攒了一下力量,又继续言道:“我和杨天源、谢树中已见过多次,他俩讲了许多共产党人的艰辛和中国革命的道理,让我茅塞顿开,受益匪浅。共产党才是真正普度众生、为苦难百姓谋福祉的救世主,日后势必打下江山,得天下而建新中国!那千手观音木雕本是宫廷之物,被太监盗出流落民间,你要将它归还新政府。”

  陈剑峰点头应道:“义父放心,孩儿知道,将来一定按您的吩咐做。”

  广济老和尚接着说:“那本名为《大生集成》的书稿,是王绳武先生一生的心血,虽然印刷过,但数量极少,也要交给新政府医疗机构再行印刷出版,使大众受益,造福民间。”

  说到此,老人已经气若游丝了。

  陈剑峰怕老人听不见,提高嗓门说:“孩儿遵命,请义父放心。”早已泪如泉涌。

  广济老和尚又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明玉可在?我也有话要对你讲。”

  一旁的崔明玉站到床边,双眼盯着广济老和尚。

  广济老和尚断断续续地说:“回龙寺重开山门,迎接香客之时,你继我之后,要成为僧纲,望你不必推辞。我已和佛教协会的会长商量过,他也是认可的,以你的敬业精神和品德操守,是完全能胜任的,剑峰他们也会辅助于你。我病在床,左思右想你的法号,应为‘济光,‘济乃‘继,继吾之后;‘光则为重建光复后之首任。诚然,这是我一厢情愿,你也可另取名。重要的是,你须勤恳劳作,尽心尽力,让咱们回龙寺繁荣昌盛的那一天早些到来。”

  崔明玉双掌合十,连连点头道:“是,方丈,弟子谨遵师命。”

  但见广济老和尚满脸露笑,“哈哈哈”几声后,便双眼紧闭,驾鹤西去,享年八十八岁。

  陈剑峰没有辜负广济老和尚的嘱托,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和秀娟便将藏于家里坟山处的千手观音木雕取出来,送到政府手中,由他们转交给国家博物馆。至今,在国家博物馆展览大厅里,我们还能看到那尊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千手观音木雕。

  作者简介:

  王方中,1945年出生,喜欢文学,业余作者,有多篇作品入选《中国当代微型侦探小说集》。在《北京法制报》《侦探世界》及《贵州日报》《贵州文艺》等省内外报刊有数百篇文章发表,出版有《王方中作品选》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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