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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题赠与札记寻思

时间:2023/11/9 作者: 书屋 热度: 19724
佚名

  二十一世纪之初,启功先生仙逝。十几年间,其大量著述相继刊行。“余迹寄邓林,功竟在身后。”八九个年头里公开拍卖其书画二十余件,高价者单幅达到八百多万元。《启功全集》、“启功作品”成为看家品牌,前贤栽树,文创号角下,以书画、诗词、题赠和札记来编纂启功文化系列日历也渐成风气。“俱道适往,着手成春。”日常书写、稀见笔札,或精心采集或留意偶遇,以志无遗。展卷之顷,韵致扑面,可尚其辞丽,可贵其存道,区区向往,往往有得。

  一

  征引手泽,串联探访人事渊源,一代通学之交游,从中可见些微。毕生从教问学,接触最多的就是师长和弟子。书写励耘先师陈垣遗句,敬题顾廷龙、单士元作品集,跋卷尾向林散之书法“用志钦服”。1988年夏天,梁漱溟追悼会上,诔辞挽联中,启功所撰最为引人注目:“绍先德不朽芳徽,初无意,作之君作之师,甘心自附独行传;愍众生多般苦谛,任有时,呼为牛呼为马,辣手唯留兼爱篇。梁漱溟先生千古,后学启功敬挽。”一个多月后,为筹集励耘奖而拟定六条计划,两位证明人、两位校领导签名钤印,启功捐献现金和一百件书法、十幅绘画,不用个人名义,不问一切用途。曾跟随他研习诗书的陈荣琚,他称之为同志、挚友;赠诗研究生赵仁珪,署上“老兄见赏即呈”。赵仁珪回忆,启先生从不说谁是我的学生,也不许学生说自己是启先生的学生。“你上学时,我们之间不得已而有师生之分,因为要填表,只能这样论。但毕业后,我们就是同事,就是朋友了。”“惭为博士先生”的启功,反对师从他攻读古典文献学的张志和横向取法,模仿临写自己作品,“拙书不必学,但凡今人之书俱不必学。只需多学古人,则必有收获”。札记中,启先生曾侃谈过:“名家之书,皆古人妙处与自家病处相结合之产物耳。”从三十多岁时在刘迺崇诗文上的评语,到耄耋之年又为昔日学生刘迺中伉俪赠画,自持颇严的启功从不居高临下师道自尊、自命自期、自封自诩。

  同道友人间酬唱应答,互致问候,启功与刘迺和、王湜华时常通信,寄心楮墨,奉诗呈书。陈垣弟子刘迺和,长期在陈垣身边学习工作,是刘迺崇之姊。陈徒手在档案馆披览相关资料时,发现了这位女史陪伴陈垣的多幅照片,诸如历史所专家组讨论以及与领导人参加公园联欢等。同样礼敬先师的她,直到临终仍在整理撰著陈垣传记与年谱。王伯祥之子王湜华,与启功同为红学家,是吴玉如入室弟子。启功评价与沈尹默并称“南沈北吴”的吴氏书风,“三百年来无此大手笔”。又借夏承焘诗句“若能杯水如名淡,应信村茶比酒香”来写照王湜华精神志趣。陶大镛、钟敬文既是同事,也是邻居,启功挥毫为其祝寿道贺,自是常态。钟敬文与启功同在中文系半世紀里“讲席连”,“敬老每有应酬之作,常令拙笔代书”,钟先生自谦,“芜语常劳费玉笺”。如水之交,可羡可慕。尽管如此,启功的拒绝也见诸笔录。钟先生曾邀请启功共同为学生开讲一门古典诗词创作课,启功劝其作罢。钟敬文去世,九十岁启功口述悼念文章,又道出个中原因:“学生的习作肯定都得到我这儿。俗话说‘富于千篇,穷于一字,现在的学生平仄都不知,咱们得费多大劲呵。”他夸赞老友有兴趣有热情,正可谓“老不歇心”。说到钟老,饶宗颐文化馆馆长、香港商务印书馆前总编辑陈万雄记录了一段往事。牟润孙是启功“初出茅庐时的第一个朋友”,作为牟师得意门生,陈万雄遂与启老交情甚笃,深感长者高风亮节。一回,在启老家闲聊。九旬钟先生与七旬杨教授陪同某出版社编辑到访,原来是策划一套现代名家传记,有意将启功纳入其中。客人说明来意,杨教授为之说项,说钟先生已经接受了,反复劝驾,启先生从婉拒到坚辞不受,双方拉扯之下渐陷僵局。杨教授吐露直言,意思说何必过分谦虚,过分了反让人以为虚伪。孰料此话一出,启先生立刻收起和蔼微笑,脸色一沉,并不直接回复,而是提高声调,背诵了一段古文。顿时气氛不佳,两位长者沉默不语,陈万雄未解其意,赶紧先行告辞。几个月后,陈万雄再来京探访,特意问起上次之事,启老告诉他,随口背诵《礼记》一段话,原意天高地宽,源远流长,人其实很渺小,所以要懂得谦逊谨慎。“人不可不读史,未读时,觉自己尽高,七尺之躯昂然独上。及见前代人物,忽不觉矮矬极了,大地虽宽,竟无站足之地。”明末清初魏禧《日录里言》这段话活画着“吾仰吾不如”的根源,唯学逊志,行己有耻,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启功正是将卑与拒贯注于心,不干名誉,不趋时流,笔端行间自然远离浅隘,骨重神寒。

  二

  启功与出版界交往甚密,留下了可供遐想的佳话,台前幕后,但视其字,怀其人,况味与涵泳能否“逆推”盘点?爱其书,味其义,推而涉世及人,如清人朱象贤《印典》所云:“后岂易见?凡有遗存,固宜以异宝目之也。”启功题赠书画,经常称谓对方“同志、先生”或“女士、夫人”,唯一例外,是以“大哥”尊请周绍良“两正”所书自作诗。人民文学出版社周绍良堪称私家藏墨、研究历代墓志第一人,两位同门兄弟或是在敦煌遗书、碑版拓本交流过程中更加深了知己之遇?周绍良哲嗣以家藏的启功、沈尹默楷书精品向友朋昭示,两位行草大师将难得稀见之作惠赠乃父,盖缘于前辈间隆情厚谊也。启功两度为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整理《红楼梦》,首次是在俞平伯领衔下,1957年独立撰写注释,除增加部分外,原注大都又予纠正、补充、修改、删定,与周汝昌、周绍良的校点合璧而成,首印九万套。长期受聘为文物出版社顾问,八十岁时在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问世三本书,文章行世,著新书、注古书,启功与编辑圈渊源有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他与刘大年、罗尔纲、孙毓棠、王钟翰参与《清史稿》点校,在“第二家乡”中华书局工作七年之久。傅璇琮对他素来敬仰,责编《启功丛稿》,十年后重读,增知识长学问,寻味先生人品与文品的统一。后来策划《学林漫录》,傅立即向启功组稿两篇,《记齐白石先生轶事》《坚净居题跋》为追述俊雅名家与颇有嚼头的学术小品,启先生所作代表了本系列两大类重头戏。为中华书局题签长达三十多年,启功题写的书名多矣,据说有人问他,哪本书名签写得最好?他不假思索回答:“《赵守俨文存》。”赵守俨主持二十四史及《清史稿》标点校勘,启功遂与当代大儒结下终身友谊。启功在老友住院时,主动为其经治大夫们写字作画,并题款派人送到医院。

  三

  风雅风趣集于身,书画诗文一大家,世人最为赏识钟爱启功此尊面孔。集中看了启功画作,始知其画名之盛。早年转益多师,也授艺于徒,雅集文会现场,二十二岁时曾目睹张大千、溥儒对案作画,溥儒、溥雪斋几位家族长辈来指导。诗作好了,画自然会好,启功几十年后仍自惭年轻时对溥儒这个说法的半信半疑。幸有溥儒晚年在台湾的弟子江兆申的回忆共同佐证,“字写好,诗作好,作画并不难”。1943年启功在北平办画展,容庚等好友同人五天内去观看两次。启功当时致信分别十几年的台静农,将自己教书之余,靠副业“涂抹骗钱”,“所画致无一笔性灵”告之,謀生压力可见一斑。四十多岁时,协助叶恭绰等人筹建北京中国画院,同王雪涛、吴镜汀等前辈作品一同参加北京中国画研究会第一届展览会。北京奥运会那年,画院列出八年规划,推出美术大家研究与出版系列,2015年举办“逸笔遗真——启功艺术回顾展”,并公开发行了同名的启功书画精品集。1993年,台北召开“张大千溥心畬诗书画学术研讨会”,启功应邀写就论文《溥心畬先生南渡前的艺术生涯》,可惜终未成行。论文再现恭王府中张大千、溥儒展现行云流水般绝技,你来我往,默契十足,三小时内完成几十张合作画卷。董桥得六幅溥儒花草画作,八十二岁启功题跋追慕“吾宗老”的超今入古,“每掇野卉,信笔写生,腕力过人,笔如屈铁,观者无不惊叹”。董桥感慨其清贵精致,将原画新题改裱册页,“奉为几案之珍”。启功百年之后,与宗长族晚,师友弟子台静农、王静芝等人书画联展得以在海峡两岸举办。王静芝晚年执掌台湾辅仁大学国文研究所,年轻时与校友来新夏一样,跟启功学绘画,一辈子执弟子礼。正如魏建功从钱玄同攻文字音韵学之外,也从启功先生学书法。弗虑胡获?弗为胡成?昔之师者,力学以深造道德,艺多不压身,其所善所能者不可胜数,常人难窥其涯际。陈启智1965年入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师生共同下乡劳动时,三位同学结伴向启功讨教学书,得老师指点扶助三十多年。1983年到老师家观摩作画,并得赠画《听琴》。启功于画题下现场写道:“比也兼赋也,启功漫笔以赠启智同志存念。”流水高山,竹枝逸出,师生间知音之意尽寓其上。至交黄苗子撰文揄扬:“启先生自幼喜欢绘画,他的国画功力深厚,由于学问修养深,下笔自然高绝。早年作山水,晚年爱画朱竹窠石。但因害怕像写字一样因此得名,又背上一身画债,所以深自韬晦,不欲人知。”苗公夸赞启先生有个百宝箱,他是高兴时露一角给人看,谁也没见过这个箱子里到底藏有多少宝物,我们永远也无法窥得这个百宝箱的全貌。鉴赏、研习敦煌写卷六七十年,虽然著述不多,却是高明之处迭见。正像启功题跋中所赞:“墨沈欲流,纸光可照。唐人见我,相视而笑。”万卷五车过眼,心会神契先贤,其乐何如。

  四

  “自从蒙管录,便觉用心劳。”以有限之身应无穷人情,启功自谓“笔不停挥地写应酬字”“而朋友存问或见索拙书,仍不暇给”。“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杜甫描绘的理想境地,愈发可遇而不可求。接受《东方之子》节目采访时,启功笑呵呵说自己“缺席当会长”。有当事人回忆他从台下被请到台上,民意投票众望所归做了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二届主席。此地无朱砂,红土为贵,之前写字“踏踏实实”,以后写多了,尽是“大路货”伪劣产品了,此言非自谦戏称,道出了启功不愿当书法家的实情。仅仅做了四年主席,他便致信相关部门,“敬求鼎力,赐助解脱”。书卷气浓郁的字体适宜悬挂于内而非张贴在外,牌匾榜书、电脑字库似乎也非启功所爱所慕,“半生师笔不师刀”“纸上横吹淡墨风”,造平淡、写清芬大概是他认为最难也最心向往之的。“书坛要树三气(文气、正气、大气)”,初学从规矩,妙悟不多言,程序模式化下的“培养”,急求速成式的“受训”,他概不认同,所以绝对不带不招不纳书法和书画鉴定专业的学生。陆昕旁听其言所记:“书法是个人爱好,很难拿来做学术。”柴剑虹回忆老师所说不肯出山的原因,“架空讲,架空传,那是要害人的”。“见与师齐,减师半德也”,怀海禅师有言在上;“古今字画本之天而全之人”,此乃石涛感悟。论及李叔同为人绘画,启功开门见山:“李先生是我生平最佩服的一位学者。”弘一法师“最后的演讲”谈写字方法,终了点题,如何达到最高最上乘的境界,“离开思量分别”,才可以写得好。无论哪一种艺术,都是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的。不假思索,不生分别,不求意义,心灵直接领会真相,意大利哲学家克罗齐断言:“简单地把直觉作为艺术的定义,就已经给艺术下了完整的定义。”启功与先哲一脉相承,以勇气和功力倾注而成的“启功体”,自嘲为“大字报体”,抄“大字报”“大字标语”大约前后三十年,好处在于把手腕、胆子都练出一些了。绘画书法就其本质而言,也属于工艺。要点在练习,有工才有艺,贵文人而轻工匠,于艺术史难以讲通。能说清道明的是,书画由无理无法到有理有法,先受而后识,皆因文人工匠群力而为,民间作坊与学士书斋携手创造民族精神遗产,共臻大道汇成合流。唐、宋两代史籍出现了专业画工书家的统计。“翰墨题名尽,光阴听话移。”元稹、白居易畅游市井乡里,白乐天挥毫于屋壁,又挤在人群中闻见说书热闹场面,不过闲事余技耳,本色是诗人。“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画理诗意,文气书诀,涵养咏怀,从不自我标榜,启功正是翰墨以人传的典范。

  五

  写字作画都是副业,教书是正道,启功首先是一个教师。填写个人履历表专长一项,启功依次罗列为古典文学、美术史、古书画鉴定。钟敬文诗赞启功:“先生自拥千秋业,世论徒将墨法夸。”钟敬文、陶大镛等七位教授联名提案设立教师节,启功也是其中一位。1985年第一个教师节前夕,暑期中他创作一幅四米多长《竹石图》为纪念,悬挂在北京师范大学主楼会议室,堪称镇校之宝。从“师垂典则,范示群伦”到“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他拟词书写校训,几成师范生共同遵循之准则。他带头学习理解,“所学是为后辈之师,所行应为世人之范”。为校方和下一代敬致寄语,他乐于从命,师生学行,深意存焉。馈赠友朋,启功题款也喜欢由教育入手,袁行霈书房悬挂的启功书法,同时也是赠予从事教育工作的袁夫人;1978年草书临《平复帖》赠杨仁恺,跋语首先由文秀尊嫂夫人起头,礼赞师表平生执教育诚的同行。传世最早的这幅陆机墨迹,九行八十六字,启功三十岁时将其释解出来,成为一千六百多年来的第一人。多年后,老友王世襄考证了这件国宝法书的辗转流传。投身“树人大业”七十余载的启功,认为最有益于学养的莫过于“能将忙事成闲事,不薄今人爱古人”。诗文、声律、红学、八股,他或有论著,亦现奇文;书画鉴定、古籍整理,新见胜解,他指点迷津。“仆尝谓唐以前诗是长出来的,唐人诗是嚷出来的,宋人诗是想出来的,宋以后诗是仿出来的。嚷者,理直气壮,出以无心;想者,熟虑深思,行以有意耳。”一页彩笺上五行写就,钤三枚印记,长、嚷、想、仿,片言只语看似零断,实则点中要害。由韵语再吟诗句,“唐以前诗次第长,三唐气壮脱口嚷。宋人句句出深思,元明以下全凭仿”。七绝一首,人称古代诗歌史二十八字偈。鲁迅1934年致友人信中说:“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掌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中国绘画新论》中林风眠放言,“元明清三代,六百年来绘画创造了什么?比起前代来实是一无所有,但因袭前人之传统与摹仿之观念而已……摹仿,因袭前代的成法,为其致命之伤。”伟人所见略同。学者启功往往并不在乎鸿篇巨制高头讲章,谁能说百首《论书绝句》不是一时代的高峰宣言呢?张中行有言:“他一正襟危坐,成就就不让古人了。”将“长河落日圆”五个字排成十种句式,再配上另一句以观古代诗歌句法语义,汉语的灵活性毕现其中。

  六

  千古文章,传真不传假。齐白石古稀之后自刻印章云:“吾画遍行天下,蒙人伪作尤多。”自买假冒之作,发誓“留得真迹在人间”,打假让他耗时伤心,防不胜防。曾经学画于白石老人的启功坚持不打假,他说人家那是临摹,也要给人家一碗饭吃。“这几幅写得比我好”,从不捣乱的老头儿不苟言笑,伪造他字的人,天天练习那几个字,当然比他写得好。晚年有两件事让启功真正动了火生了气,甚至手书声明公开登报:一是不法商贾拍卖他已认定为赝品的假画假字。一是发现假冒前人字画,再以启功名义作题跋搞假证明,冒充精彩词翰哄骗世人。启功发誓再不为个人收藏的古字画鉴定真伪,以其名义欺诈别人,与造假字不同,这无异于法庭上做伪证啊!这不是坑人吗!学生王得后撰写《欺人太甚》《拍卖诚信》《拍卖赝品》等文章鸣不平,竟遭反诬,差点吃了官司。陈启智道出老师的幽默抗议:“仿我的画和字,我都不计较。可偏偏还加上几句狗屁诗。我就够狗屁的了,他的诗比我还狗屁,这哪儿行?……这假画冒我名题狗屁诗,把我当放屁狗了,这我可不干了。”

  “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艺术,只有一个个艺术家。”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导论和结尾部分,反复申述亮明此观点。值得夸赞的正是难得、诚实、伟大的人,浩繁卷帙圣贤心,先学为人,再咏诗文,然后欣赏从游书画之工、翰墨书法。才自内发,学以外成,纸上嘉言可铭刻座右,典范当启明行前,“传名世界称贤杰,艺学词章绝代无”(徐邦达贺元白老友九十寿辰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启老例外,代有巨匠学有博学功在其中”(佟韦悼联),更有白化文一口气列出五条称谓启元白为圣人的理由,我们还是拜读再拜读启功吧。“心仁力勇属中华”“敢诩中华文教盛”“中华文化堪自豪”,无穷之路,不竭之源,遗风余思,沾溉来学,岂可量也。横竖看,左右翻,先哲端未远,相逢会吾心,援长者体察和智慧之言自觉自励,思有以奉,受者实是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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