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罗曼·罗兰与梅森葆夫人的通信,会有两个不一般的印象。首先惊讶年仅二十三岁的罗曼·罗兰的涉猎之广,居然能与大有背景且已年逾七十的梅森葆夫人作如此广泛而有见地的交谈;再就是发现“性灵”一词频繁出现在他们的书信中。
当时已年届七十三岁高龄的玛尔维达·封·梅森葆男爵夫人系歌德的后裔,赫尔岑、瓦格纳的挚友,包括尼采,“她都认识他们,这些本世纪伟大的自由之鸟”;她本人还著有回忆录和小说。而年轻的罗曼·罗兰不过就读于高等师范,才完成了学士学业进入研究生阶段。
然而,我们看到罗曼·罗兰与梅森葆夫人谈鲍蒂契里、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鲁本斯、伦勃朗、丢勒、德拉克罗瓦;谈巴赫、贝多芬、莫扎特、瓦格纳、门德尔松、舒曼;谈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歌德、席勒、拉辛、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福楼拜、莫泊桑。谈音乐、绘画、雕塑、文学。归根结底,谈对这些天才及其作品隐含的“性灵”的理解。由此提炼出自己的生活观、世界观。正是基于这样广泛的交谈解读,罗曼·罗兰认识到真正的人创造自己的生命,而且显然很成功地实践了它。
因为本来他正稳步走向今后的教书职业,几乎可以相信不久就会多一位衣食无虑的不错的教师。是他早熟的心智抵触这合乎常规的平凡生活途径,构成罗曼·罗兰的内心张力。“我在高等师范其实并不快乐;在那里,我真正的天性经常被一种不适宜的生活和永远不愉快的工作逼迫着,受到伤害”,并为离开那“奴役心智的地方”,投身于艺术和生活而感到自由和“深深的喜悦”。于是,他决定放弃已经一步步铺垫好的、无疑会是轻松而有保障的未来,代之一种未知的艰难得多的创作生涯!这在今天的人看来是多么匪夷所思。可正如梅森葆夫人所言:除了目前这些注重物质利益的人所讲的道理之外,生命还有别的意义。
“我终生不会再钻入档案处的古纸堆中了”,因为他对那些故人“并不喜欢到愿意为他消耗几年自己的生命。况且这是可笑的。这会使我有什么成就呢?…又一个头衔”。罗曼·罗兰以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和清醒独立准确地把握了生命的意义和自己的命运。显然,这份早熟比起他在文学艺术领域里的博闻早熟更难得。
当他把这些心思向梅森葆夫人倾诉时,自然得到了早已洞悉人生的老人的赞成与支持。实际上,罗曼·罗兰的敏慧与老人的智慧不谋而合。照梅森葆夫人的说法,“我们应当小心,别让这天籁和灵感丰沛的源泉枯竭得太快。然而多少心灵、多少智力在未成熟以前就被空洞的教育方式吸干了!”相同的见解使梅森葆夫人成为罗曼·罗兰创作事业最坚定的保护人和支持者。一个可贵动人的故事!
所以,当上了年纪的罗曼·罗兰撰写自传时,这样充满感情地回忆梅森葆夫人:了解一个人的朋友实际上创造了那个人。在这个意义上,玛尔维达创造了我。
无独有偶,这样的理解、支持我们读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的通信集也深有体会。正是梅克夫人支持柴可夫斯基放弃音乐学院的教授职位,“放弃了一个与尊严或者才智毫不相称的职位,在我看来,是很对的,而且与我的原则相符”。柴可夫斯基“从可憎的奴役生活中解放出来”后,得以专心从事音乐创作。可以说是梅克夫人成就了或者说创造了一个伟大的音乐天才!
像这类心智早熟并得到鼓励而非压制的故事,似乎已成绝唱。这种珍贵回忆是尤其值得在一个讲究世故早熟而非心智早熟的国度和一个崇尚实用素质的时代重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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