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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的动机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文学 热度: 14308
棉棉

  下午看了一会《克拉拉与太阳》,看完一个完整的片段后做了半个小时运动。晚饭后选了一条全是树的小道散步(路的尽头是一所大学),中途经过一个新建的儿童医院,医院的侧门有一大块空地,暂时还没有路灯,我拐进去走了一圈,隐约看到旁边有一个人在慢跑,再回到主道的时候我看到慢跑的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在他的车旁边做了一会拉伸,然后上车开走了。

  谭熠,一九八七年出生于湖南,我们都叫他兔比。兔比從二〇〇六年开始画一个叫马德琳的小人,每一张马德琳只有微小部分的变化。说马德琳是小人是因为她总是被画在画纸的中央,小小的,周围有着大片的留白,那些留白是涂了乳白色颜料的。最初认识兔比就是被这些小人吸引的,她们既神秘又情绪化。

  问:为什么你的画中往往只有一个小人?

  兔比:之前我总是花很多时间去表达自己的梦,但后来觉得这太局限了,对我而言画的内容越多,表达就越拘谨,所以我把所有的情绪都以细节的方式投射到这个小人上。

  问:什么是你继续绘画的动力?

  兔比: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兔比第一次从湖南来上海时,是二〇〇七年的第一届上海当代艺术博览会期间。我安排他住在鞍山路的一家酒店,鞍山路是我念小学的地方,那时我住在附近的本溪路上。这家酒店是我的朋友小丁参与投资的,小丁虽然不是文艺青年,也看不起我写的东西,但是他无私地帮助着文艺青年们,此时我想起有一次坐他车路过一栋楼时,他淡淡地一笑说,哈哈这栋楼的老板还欠我百万……马德琳的创造者兔比就是在类似这样一种氛围中第一次来到了上海。我们并没有在意酒店的名字,后来兔比告诉我酒店叫“草根酒店”。那届博览会上他看到了很多以前在线上爱上的艺术家的原作。兔比说:即使知道自己是在一个做生意的场地,但走近一件作品时,还是会被它吸引到有一种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

  那一年在东大名路888号,朋友的一套公寓已被我们贴上了银色的锡纸,当时想在这套公寓里做一些艺术活动。带兔比看完公寓后,我们去了南昌路上的阴阳酒吧。那一次旅行兔比看到了《熊猫》里的上海,有一种“跟躺在长沙绘画村乡间小屋读这本书的那个自己在共振的感觉”。兔比没有看过我三十岁以前写的作品,他喜欢《熊猫》里的那个上海,他也喜欢安迪·沃霍尔时代的纽约。在阴阳酒吧我们商量可以在豆瓣上招募一些年轻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在公寓里扮演马德琳……谈到某些细节时,我记得兔比说:可以做得拘谨一点……

  兔比:我也有语言障碍,我遇到“可怕”的年轻人会结巴。你是对所有人有障碍,还是某些人?

  Jampa:开始是对谁都有障碍,后来面对某一部分人时会好一些。我起初以为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牙齿长得不好看,于是就戴了牙套箍起来,还不知道摘掉以后会怎样。

  兔比:我没戴过牙套,但我喜欢牙套。戴了牙套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Jampa:说话会更不方便,我觉得它一定是话痨的噩梦。另外我觉得亲吻的时候没有太大影响。

  兔比:你在恋爱的时候像个警察吗?

  Jampa:我像个小偷,我需要鬼鬼祟祟地做很多工作。

  兔比:你知道你自己长得很漂亮吗?

  Jampa:其实我更善于找到我身上的一些缺陷。呵呵。

  兔比:比如说,哪里?

  Jampa:我的两个拇指长得不一样。

  有那么一两年,兔比从湖南来上海时会住在东大名路的银色公寓里,我观察到他生活的全部就只是研究艺术,或者通过艺术研究生活。他对物质没有什么要求,除了吃点辣椒。那时他刚刚二十出头,还没开始研究做饭,白天有阿姨做饭(那时阿姨的工资不贵),有时他会在午夜带着湖南辣椒下楼,去东大名路高阳路口的小摊炒一碗什么。我给他的辣椒取名“小飞椒”,那是一种很小的干辣椒,很辣很辣,干爽的辣。他的湖南好友邱瞳来北外滩时,他会非常高兴,有时我也纳闷刚刚见过面没几天怎么还是那么高兴?后来兔比的湖南朋友也成了我的好朋友。他们比我小很多,但我们的友谊是平等的,我不可能要求兔比做他觉得不酷的事情,哪怕是一件我自己的事情,只要跟写作或者艺术有关的工作,兔比都有自己的主张,绝不含糊。他也从来没要我为他的艺术找关系什么的。有一次我们的朋友卖了他的画没有给他钱,后来我在西岸博览会远远地终于看到了这位朋友,当时我鼓足勇气想去问这件事情,我给兔比打通了电话却不断地说:哦我的天我的天我就是不敢说啊这怎么办啊……

  兔比:你小说里有过一个问句,如果不待在上海我们可以去哪里?这个问题真实存在过吗?如果是,你现在有没有找到答案?我之前在一个网站上看到别人写,无论在这个地球上哪个地方,我都是也将会一直是一个外来者。你是否也经历过这种身份危机?

  我:这些年,其实走在哪里,都是走在上海的超现实主义里。

  兔比在北外滩的生活很简单,除了每天一次的长时间散步,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阅读(至今他还依然可以阅读一本八百多页的小说)。那时他日日夜夜地坐在电脑前,阅读世界各地的艺术博客。北外滩在我看来很“文学”。它看上去很空旷,那些分支小路上住着的各种各样的人,都各有各的时间表。尽管我的生活、写作、爱情一直在各种困境里,但我盲目地乐观着,我们做着各种创作小实验,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让他采访了一些我的朋友,然后我根据这些谈话写了《誓言》。

  兔比:那你在party里会跳舞吗?

  Deep19:嗯,当然。亲身去舞池跳舞,才会知道大家要的是什么。

  兔比:所以做音乐是不是像做实验一样?

  Deep19:不是,音乐是感性的。当灵感来的时候,哪怕是一刹那,你也要去抓住它。

  兔比:音乐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Deep19?:我更在意音乐的感情,因为它是有爱的。

  兔比:爱对你来说是什么?你知道心碎是什么感觉吗?

  Deep19:爱是人的本性,是最真实的,要自己去体会,这种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心碎的感觉,只有当我爸妈说离婚的那刻,一下觉得自己好无助,没有安全感。别说爸妈吵架,我看到路人吵架都很怕,让让开。

  兔比:所以你可以做一个很好的DJ,因为你非常细腻善良。

  Deep19:我从小就不爱说话,喜欢观察,喜欢揣摩。我觉得这样很好,可以观察到人家看不到的地方。细节很重要。

  我让兔比做采访是因为我知道他非常内向,但他在十几岁时就开始做自己的电子采访杂志CERTAIN?Plus。我喜欢那些温柔、敏感的采访。比如他会问Jampa最喜欢的味道是什么,Jampa回答说:我喜欢冬天回到家里以后外套上的味道。

  兔比的采访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是,其实那些年他没法进行一个完整的点对点的网上采访,因为他会紧张。所以他都是通过电子邮件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的,有时候他也会碰到受不了他这么慢的采访对象。

  兔比:你在生活中是个焦虑的人么?你怎么对待这点?

  Steve?Fagin:我无所事事的时候会焦虑。在越困难的环境下我越不焦虑,比如去沙滩溜达会比导演一部电影更让我焦虑。在沙滩溜达我会摔倒。导演一部电影可以让我避免在别的地方摔倒。

  兔比:你是个喜欢在网上购物的人么?通常你都买些什么?

  Steve?Fagin:我是个网迷。在网上我会买DVD(我家有个家庭影院)、书、歌剧,还有我的拳击比赛和足球比赛的收藏。

  兔比在二〇一〇年的时候正式搬来上海,并且有了第一个自己的家。除了为我工作,他也开始接一些平面设计的工作。我觉得他自己心里想清楚了,他并不想主动找到画廊一个展览接着一个展览赶,他甚至也不再提馬德琳了。但是我知道他依然整个时间都在思考艺术,或者通过艺术思考生活。他和邱瞳一起租了一套在法华镇路定西路的公寓。邱瞳是我喜欢的摄影师,比兔比小两岁,曾在英国学习摄影,之前在上海学习时装。当时另一位艺术青年连晓博住在建国路,我搬到了襄阳路大可堂隔壁的一栋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房子,这栋老房子是外滩18号的,我当时为外滩18号做一些与艺术有关的工作,兔比是我的助手。兔比那时很喜欢在这三个点之间穿梭。二〇二一年,兔比和邱瞳搬回了湖南。我住在意大利古村。连晓博依然在上海。

  ……整整一天都在一种持续崩溃的情绪边缘徘徊,强烈的不适应淹没了我所有的感知导致最后开始出现一种虚无的麻木感。晚饭后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盯着窗外的十字路口发了一会呆,这个我曾经走过很多年的路口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那种熟悉感和我对上海所有曾经走过的路口是重叠的,我和我的朋友好像同时出现在那些路口,这里和那里同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眼前黄昏下的那个路口。想到这里我决定让自己缓慢地进入新的角色。走出门散步的时候雨下下来了,我站在一个售楼小玻璃房门口等Y,紧接着是电闪雷鸣,最后我们在一道道闪电下往Y家方向走去的时候,我说这条路配着这个景色太妙了,她说你知道吗因为这里是金银山。

  二〇一〇年的时候,连晓博在他的家给兔比做了一个迷你展览,这个展览的名字叫《昨天是一个谎言》。连晓博当时的家是一个老洋房旁边的车库改造的,加盖了二层,二楼是卧室,一楼用来做展览。大家习惯叫连晓博的另一个名字,小跳。小跳说那时候真的是在路边摊吃烧烤都会认识做艺术杂志的人。我记得那个展览让我有点想到纽约,这是上海的神奇之处,你会在这个时空突然感受到那个时空。

  小跳身穿白衬衣,黑色三角插头电线在脖子上漂亮地打了个蝴蝶结……小朋友们在开放式厨房里穷聊天,黑白片里常出现的沉默的一本正经的兔比活泼泼地出来迎接客人,原来真人竟是活泼可爱小少年!

  兔比展出了四张画和一张小照片,照片里的兔比和画上马德琳的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五官和脸型也一起跟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作品是放在桌子上的,观众需要以看一件物品一样的姿势去看作品,因为当时的展览是在小跳家里,他们不希望单独营造一种展览的空间,兔比更希望用一种介入小跳生活空间的方式去展示作品,同时又希望观众和作品的关系是一对一和直接的。

  我翻到了一段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三日的录音,在录音里我试图让兔比说清楚他的马德琳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二〇二一年十一月,我把这段录音发给兔比,问他是否能听得清自己当时在说什么,兔比说他记得这段谈话是在襄阳南路,当时他坐在三楼我的房间门口。兔比画的马德琳有一个标准形状,每一张马德琳都是从把这个固定的形状描到纸上开始的,他会根据当时的审美、情绪去调整这个形状,而这个微调的过程就是他创作的过程。在那段录音里他说的意思是:当他把看起来重复的作品放到一个展览里,就像是把很多颗看起来长得一样的鸡蛋放到一个展览里。在艺术这个语境下会导致观众强迫自己和它产生互动或者交流,而那一点点感受就是他希望作品与观众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它可以是任何一种感受。简单地说,我的理解是,兔比理智地设计了他的作品,让观众跟观众自己产生关系。

  进入二〇一一年,兔比搬到了华山路淮海路上的一个小区,这一次他和小跳是室友。小跳当时也在外滩18号工作,每天起床他会先坐在客厅里看一会儿《老友记》。兔比起初完全不理解这个行为,因为他在房间里听到的是持续机械的情景剧里的“哈哈哈哈哈”,多年以后他自己开始看《老友记》,并且理解了“开启长长的一天之前看一会儿《老友记》是有帮助的”。那一年还没有微信,小跳每天在公司和兔比用MSN聊天,比如快下班了他会提前告诉兔比,兔比开始买菜做饭。小区的楼道很破,兔比觉得看起来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港产片里的那种楼道。这栋房子在路边,一出来就是华山路,当时华山路中间是没有隔断的,兔比又觉得这很像《欲望都市》里的Carrie住的公寓的那种临街的感觉。

  最近几次出门都让我想到之前看的一篇小汉斯的采访里提到把采访档案库比作群岛的概念(通过和他人的交流来改变或者置换个人身份,但同时不会失去和稀释自我意识),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和大部分现在的老朋友见面时的情形,只不过当时的话题大都围绕艺术、电影或者超现实的生活氛围,而现在的主题是琐碎的生活本身。我坐在一个很熟悉的地理位置但同时完全陌生的环境,时间的节奏从原本的晚饭时间变成了吃过晚饭喝了一轮咖啡后走出店外天才刚开始暗下来,身边的朋友边走边在一个紧凑的聊天密度里,而我边听边感觉自己正缓缓地走进一个新的片场。

  进入二〇一二年时,兔比搬去了湖南路永福路,他的家在一套老洋房里,有两个分门独用的空间(客厅卧室和厨房),房子的家具都是黑色的木头,有一排宽阔的窗户,窗外是一楼花园里长出来的大树,兔比说他喜欢那个房子的氛围,有一种一个年轻人强行闯入另一个时代的迷惑感。厨房的燃气灶是那种老式的,下午会有一道阳光晒在灶台上。兔比说他喜欢下午洗澡,洗澡的区域也在厨房,是一个像太空舱一样的机器,里面可以三百六十度喷水,并且带收音机。搬进去的第一晚下很大的雨,小跳陪兔比整理东西,兔比觉得自己第一次住在这么老旧的洋房楼,很不适应。那晚小跳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用一台老式电视机放《欲望都市》。搬家后的第三天晚上,兔比从YY’S回到家已经快三点了,准备睡觉时听到窗外有声响,拉开窗帘时,兔比看到有一根竹竿从楼下伸上来敲着他的窗,推开窗看到楼下一位中年大叔正探出头用上海话骂他……这一晚定下了他在这个房子一年的基调:无止境地跟这位大叔道歉、解释和声明。这栋房子有一个共用的露台,夏天兔比会和朋友坐在露台上。隔壁的邻居是一位晚睡的中年大叔,他跟兔比说:不用管楼下的人,他对每一位租客都很不友好。这位大叔说自己住在兔比隔壁从来没有听到过声音,他说自己楼下的邻居天花板上吊着的吊扇每晚都呼啦呼啦,但那一点问题都没有。这一年对兔比来说真像是一个闯进别人生活里的梦——隔壁的大叔、他年老的母亲,亭子间里除了睡觉从来不关门的夫妻,楼下精神紧张的独居大叔,隔壁晚上几乎从不睡觉走路摔门很大声的年轻人,还有一些兔比知道他们也住在那里但从来遇不到的人……大家共享着一个房子,但是有着不同的房门。

  兔比开始自己做饭以后,经常请年轻的朋友去他家吃饭(没怎么请我去)。二〇一一年左右,有几个月我住在阿姆斯特丹,兔比来阿姆斯特丹看我,当时我们住在荷兰文学基金会给我安排的公寓里,这套公寓是《安妮日记》的作者安妮曾经的家,在他们为了躲避纳粹进入地下室之前的那个家。在那套公寓里兔比还没有开始自己做饭,有一天杜可风来玩,很晚的时候兔比悄悄问我:你想吃米粉吗?那天他为大家炒了巨辣无比的米粉,是那种干燥的辣到嘴麻的辣,我记忆中这之后兔比正式开始做饭,这种辣贯穿了他所有的家宴。比如,他很喜欢上海的素鸡,但他是用湖南辣椒做的。其实在我看来,兔比在每一个他住过的公寓里的岁月都很有意思,每次他跟我说起那些人与人之间的细枝末节时,我总是说应该要录下来因为那很文学,但是我们没有录。而现在如果让我做一个有关他住过的公寓的展览的话,我好像首先会问在每一间公寓里他都做了些什么菜给大家吃。当然我也很想知道他画的那些画,在各种情况下画的各种情况下的画,包括记笔记时的画……

  好多次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中介都会骑着他的小摩托载我去看房。我记得有一个晚上天气很热,我看到骑着自行车的他在我前面,整个背都已经汗湿了,但他还是非常积极乐观地继续带我去看房子。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们主要是以房子买卖业务为主,我们因为这一次的租房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一直到现在。

  到了二〇一三年,兔比搬到了华山路淮海路;二〇一四年他搬到了华山路幸福路;二〇一五年他搬到了瑞金南路斜土路;二〇一六年他搬到了延安西路种德桥路。在我决定搬离上海时,我的猫咪咪正式去了他家。有一段时间他照顾着两只猫,咪咪和菲菲。我们的生活以越来越快的速度风起云涌,回顾着兔比的青春所经历的史诗般的内外奋斗,此时我想起他发出过的几次感叹:咪咪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

  晚上走了长长的路去超市买了一堆乳制品,最近莫名的需要各种乳制品(牛奶、芝士、奶油芝士、酸奶),从超市出来后打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边听着The?Hours边隔着耳机隐约听到司机全程高频骂娘地在电话里和他朋友聊着打扑克时的趣事,竟然有一丝安抚感(伴随着一种回到了初夏的感觉)。回到家在泡沫轴上读完了MM的新专栏《这时候月亮升得高高的》,打开Moon?App才知道原来今晚是满月。

  在二〇一九年的时候,他搬去了延长西路宜川路。他的公寓楼离小区很多个出口中的一个很近,像他小时候见过的那种单位楼,中介带他看房时是黄昏,阳光铺在楼面和附近的树上,他一眼就爱上了这里。小区出口的对面是一个菜市场,是那种规划比较好的菜场,一个摊位接着一个摊位,整整齐齐的,兔比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锁定了其中一个,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因为整个菜场只有他们一家在卖那种很小的辣度很高的青椒,和湖南的本地辣椒很像。菜场旁有一个小杂货店,店主是一家人,大多数时间兔比见到的都是父亲和儿子,父亲负责黄昏到午夜,儿子负责午夜之后。搬到这个小区的那两年,兔比三点一线地去菜场、杂货店和全家超市,其余的时候都是骑着自行车在以小区为中心的四周八公里内探索。因为每天的重复,他认识这三个地点里包含的每一个人,但是他从来没有取下过口罩,所以从搬进去到搬出来他们都没有看到过他完整的脸。

  兔比:你所描述的上海夜生活故事总是非常的私人和超现实,就像整个城市是一个家庭,(你说过你的生活是一间俱乐部)大家只在晚上出来打招呼和社交,但這些故事大部分都发生在过去,现在的上海夜生活和过去相比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的链接的变化最基本的原因是什么?

  我:过去我的感知还是比较单一的。现在我住在中世纪欧洲的村庄,我上一次去大超市是在十五个月以前,从这里看上海,我有时也会想也许当年我们认识的朋友有很多就像美剧《白莲花度假村》里的人那样。我说的不是我现在小村里这些人。我甚至在《白莲花度假村》里的某个场景里看到一个群众演员的侧面很像当年上海的一个法国朋友……上海是他们改变自己或者只是度假的地方。但是我很快又跟自己说,当我不肤浅到可以稍微立体一些看每个人是如何被自己的文化捆绑着无法挣脱时,我还是回顾那些对我影响最深刻的文化,我想对我来说就是那些年在音乐里跳舞时的那个“舞池”文化,那种相信所有人是一体的概念。当然,这种认识需要升级,那种天真的动机才能永恒。

  二〇二一年四月份的时候,兔比和小跳做了一个自己的公众号,他们各自每天在公众号上发一些想法,他们自己也不怎么转发,看着那些阅读人数有时只是个位数,我总是觉得一阵激动,我想我也要加入他们的“这里和那里”,但是我一直在拖,有时我看见阅读数多了一点时就很着急,觉得自己要在阅读数不多的时候加入。在半年以后我终于加入了“这里和那里”。小跳一直在发恋爱感想,我就有点急,因为我不想让人家误以为我还在谈恋爱。我建议兔比是不是在简介里说一下这是三个人在写,我还威胁他说:不然的话我觉得你们不太友好。兔比很认真地回答我说:大家现在都太有目的了。他的意思是如果解释了这是三个人在写,就违背了他的想法……我几乎想说:你这又何必呢?但是,我心里知道他就是这么不随便的。

  这些年他天真地体验了很多天真的语境下会发生的故事,随着年龄的变化他开始感受到不同的年龄就像不同的章节,需要自己去体会去学习去转变。但是某些信念从来没有变过,尽管艺术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他相信时间是一个环,流动着它会回到当初我们认识它时的样子。

  我:在上海有哪几个地点会让你有怀旧感?

  兔比:所有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有一些年我都是一年一搬,但几乎都在同一块区域,所以现在即使我已经搬回了湖南,闭着眼睛还是可以清晰地在脑中铺开所有的路线。很多年前我在BUTT杂志的网站上看到其中一位网友写道,无论在世界哪个地方,我都是也将会是一个外来者。我的理解不是地域性的,而是精神性的,是那种持续寻找,安全感与不安全感之间摇摆和漂浮的状态。而这些元素让我更加理解“无常”这个永恒的状态。

  我:与这些地点有关的故事或传说是什么?

  兔比:是各种人。十年都还在身边的朋友,十年内聚拢又散去的朋友,便利店的收银员,菜场的老板,持续光顾的酒吧服务员。我几乎能记住所有那些因为总是光顾而导致“熟悉”的陌生人,他们让我对一个地点的依赖更加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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