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媒介融合以及科学技术的发展,“再媒介化”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正如传播学家克劳斯·布鲁恩·延森认为“再媒介化通常指新媒介從旧媒介中获得部分的形式和内容”。[1]电影艺术的表达方式不仅与科技密切相关,其本身就是技术的产物。信息技术的发展和广泛传播,对电影的内容和形式产生影响,并且波及影视作品的制作与放映发行。桌面电影这一概念最早是由俄罗斯导演提莫·贝克曼贝托夫正式提出的,他称其为“Screenlife Movie”,认为桌面语言是一种全新的电影语言,即影片的所有内容都要在电脑、手机等屏幕上呈现。[2]从整体上看,通过数据化、电子化的情境和内容,使桌面电影的内容与形式持续实现类型混合,并产生数量庞杂但与传统电影形式迥异而又密切相关的作品,从而对文艺创作和批评产生了巨大作用。
一、桌面电影的呈现方式
(一)沉浸式的感官体验
“沉浸式”一词源自西方,本意是指一种计算机手段的效果。国内学者把“immersion”和“flow experience”都译作“沉浸”,但“immersion”这一术语发端于虚拟现实技术的研究,“flow experience”则发端于心理学。[3]本文所涉及的是作为技术效果的表述,更关注虚拟现实技术带来的感知层面的沉浸感。[4]
这种“沉浸感”来自特有的画面形式——电脑提示音以及鼠标光标的运动。以2018年上映的电影《网络谜踪》来说,这部影片就是运用桌面电影的形式来讲述一对父女之间的故事。影片开头通过进入计算机系统标志着故事的展开,输入女儿玛格的名字,点击Next,出现一系列画面弹窗,以计算机的方式展示图片、视频,并向观众展示人物形象及人物之间的关系,交代故事发展的背景,并给观众留下些许悬念,吸引人们继续观看。影片中表达主人公妻子从病情复发到离世的方式,都是通过将妻子的照片拖到名为“In Loving Memory”的文件夹里(如图 1《网络谜踪》剧照)。而之后的剧情推进手段都是用信息对话框、音视频通话、弹窗、网页浏览等方式,影片中出现的信息框、个人SNS聊天以及Youcast、Twitter等软件在使用上不仅仅交代了叙事需要的信息和各种暗示,同时也是主人公心境的描述,这些元素将观众的注意力限制在方寸屏幕间,特别是鼠标的光标移动,可以引导观众的目光,光标移动方向速度以及点击的声音都会使观众的关注点不自觉地跟着导演的意图走,就好像计算机屏幕是由观众操作一样,观众迫切地想知道真相是什么,所以会寻找更多信息。当观众全神贯注地投入剧情时,就能达到导演需要观众做到的——“沉浸”式体验。
(二)特殊的拍摄角度
现今的桌面电影已经符合“声音来自电脑内部、故事不脱离屏幕进行、第一视角形式观看模式”。[5]桌面电影使用伪纪录片中的“第一人称视点”,只能通过屏幕折射的形式表现人物,通过自我拍摄的形式塑造人物形象。在2014年上映的电影《解除好友》中,人物间的关系通过skype软件视频通话的页面进行交代,六个人物根据社交软件页面设定,依次排列在画面中,采用中景或近景甚至特写的拍摄景别,设计拍摄不稳定的画面,模仿计算机自带的前置摄像头,让观众误以为自己就是屏幕背后的视点,并且降低画面清晰度,增加由于网络不稳定导致的“花屏”,在人物对话时加入卡顿,桌面电影也可以随时切换到特写镜头,去捕捉人物表情,放大场景的细节,甚至可以来回切换两人的视频画面从而产生一种正反打的效果。这些制作手法都提高了影片的真实感,可以说,纪实性也是桌面电影的特征之一。在人物聊天页面之后是突出电影形式的计算机桌面,诸多信息给观众透露出这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当观众看电影的时候,就好像处于角色所处的时空,剧情就在这个逼真的时空中开展,观众全程参与其中。“录屏”也是桌面电影的特殊拍摄手法之一。《网络谜踪》中男主通过在计算机上进行的一系列操作,找到关键线索,并立刻做出回应,选择去故事发生的现场寻找女儿,但是导演选择用地图界面显示人物的行动路线。通过对计算机桌面的录制向观众讲述人物正在做什么,并得到了什么结果,全程没有像传统电影那样拍摄人物开车,急切寻找女儿,仅使用桌面电影独有的手法进行讲述。影片为了向观众说明女儿确认被害身亡这一事实,采用的是新闻报道的形式,让观众自己在网页中看到新闻并将故事继续讲下去,将新形式套用到普通事件中。《网络谜踪》整部影片从打开计算机系统作为开始,进行讲述,直到关闭计算机系统作为结束,这种手法所产生的代入感是电影牢牢抓住观众的核心。
二、桌面电影理论基础
(一)窥视欲
桌面电影作为一种新型的电影类型而存在,它沿袭了与伪纪录片相似的“被窥视”的观感。桌面电影中的演员往往直视电脑摄像头即摄影机,与前文提到的“让观众误以为自己就是屏幕背后的视点”,这种窥视感在早期电影如《解除好友2:暗网》中更为突出,该影片讲述了在暗网之下被窥视、被捕猎的主人公不断加剧的层层窥视下的惊悚感,在信息技术、网络技术早已渗透进日常生活的当代,社交媒体和网络的窥视无疑是在放大这一感受,这便是“桌面电影”的确立核心。如让观众直接接触角色私人社交账号的《网络谜踪》,可以看到有浏览记录、消息记录、社交软件内容,甚至是大数据推送的广告等,其主观视角部分极大地满足了观众的窥探欲望。与该电影有相似手法的影片还有《0和1》《双重预约》《直面人生》等,“就是通过监控甚至同屏的多角度窥视画面,最大程度地实现观众注意力经济”。[6]并且这些电影以目前人们常用的社交软件,例如微博、朋友圈和QQ空间等为主要平台,突破时间空间的限制,超越网络空间的限制。
(二)“POV视点”
“POV视点”也叫“第一视点”,既提供了一种观看方式,也创造了一种“非常规视点”。随着VR影像技术的发展,“POV视点”全景化的虚拟现实影像创作,将是又一个值得继续探索的研究领域。从浅层角度看,桌面电影是在凝视视角下对观者从认可到反冲的心理波动的分析,事实上,在21世纪,桌面电影扮演的角色让人们看到了凝视的背后,以及被吞噬的自我,它在第五媒体时代下继续承载着传统电影触及他者、反思自我的作用。
“POV视点”的凝视效果除了是打造悬念的重要环节,还使受众产生了对剧情的认同感,仿佛置身其中,这与当下“屏幕时代”的說法不谋而合。桌面电影中所有画面都以计算机PC端界面为主要背景,结合其他媒介形式将情节串联起来,观众在欣赏影片时,视线被限制在三个媒体屏内,即情节中直观的电脑屏幕、其他不同形式媒介的屏幕及真实情况下观众面前的屏幕。所以,桌面电影的剪辑制作需要严格按照角色的所思所想以及行动为导向,从而构成“内聚焦叙事”。
在影片《网络谜踪》中,父亲与女儿之间极度缺乏联系,案发前当父亲给女儿发了很多信息,但均没有收到回应时,才发觉出了问题。父亲询问女儿的钢琴课老师,才得知女儿在六个月前就取消了钢琴课,父亲非常震惊,因为在聊天记录中女儿还说道,“钢琴课很有趣”,并向父亲索要钢琴课学费,这恰恰表现出剧中父亲与女儿的交流出现问题。由此可见,桌面电影利用互联网、社交媒体等作为常用手段,尝试在影片中折射出当代社会人与人社交“弱连接”状态中出现的信任和表达问题,因此更具有调动观众情绪的社会现实意义。
三、桌面电影中“再媒介化”技术的运用与发展
从电影拍摄意义上的创新而言,由具有后现代拼贴特质的碎片化、无中心化的镜头组成的视听语言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传统视听和叙事场景的解构,比如大景深、视点、镜头的内部关系等等。同时,也从大量碎片化的信息中收集并重构了视听语言。与其他桌面电影相比,上文中提到的《网络谜踪》无疑在解构和建构上走得更远,要理解电影的前提显然是对当下文化背景的充分解读,整个故事逻辑都是通过社交网站的辅助推导而来,因此理解这些App、网站的运作是理解这部影片全部内容的前提,这些社交网络和操作的盛行其实就是互联网中新媒体社会的表现方式:扁平、碎片化的信息流,反对元叙事,重新聚焦于个人视点上的视角表达……整部影片无疑是一种复制和拼贴,但与其他后现代风格拼贴组成的抽象叙事不同,这种视听语言首先偏离传统的线性叙事和元叙事,甚至完全背离了电影和电视的传统视听语言,景深、景别、运镜全都让位于个人视点和静态图片信息的拼接,因为这些都蕴涵了观众的审美期待。而桌面电影由于自身特点会大大消减镜头中的形式美学成分,仅从视听语言与电影镜头美学角度来看,这些电影会变得受众更加广泛但是无深度化,这同样是视听手段的更新。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原本分属于各个媒体领域的艺术内容与人文理念也开始彼此冲突,导致“融合文化”的出现。而通过新、老媒介相互融合,吸收不同技术系统的特点,输出为与传统电影不同的版本。“电影的媒介属性旨在利用相对完善的语言规则进行呈现,这些规则允许主体在观看过程中获得视觉体验;而计算机的媒介属性被设计为使用不同的程序和功能进行控制,以便受试者在这个过程中获得操作经验。”[7]因此,传统电影与计算机都在桌面电影中产生作用,导致观众产生了沉浸与游离的双重体验。
而数字时代下的桌面电影将电影与计算机的各自特点相结合,是对传统电影形式的继承与创新,但本质上是新媒体时代下人们对于新事物或悬念的未知与探寻。随着大数据、人工智能、VR、AR等新技术的发展,传统电影的审美理论和美学体系受到冲击,并将重点放在新技术产生的不同感官的审美体验方式和瞬时审美感受,新的审美意识和审美心理不断涌现。数字化的发展普及使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手段发生了开拓性转变。
马歇尔·麦克卢汉从“一切媒介均是人的延伸”这一著名命题出发,提出“不同的媒介对不同感官起作用,所有新的媒介技术都重新设计了人的‘感官比例’,……调动所有感官去把握和认识世界”。而让人们重新审视传统电影美学以及将视听语言视为基础的传统电影美学体系的是沉浸式传播媒介的发展,以VR、AR、XR等技术为代表。《网络谜踪》部分表达主题的手段与传统电影一致,都是采用视听结合的方法,但因硬件、影片播放环境及各种影响因素等方面的变化,通过技术转化后的内容使受众产生不同观感。在信息时代,桌面电影通过运用技术的优势使受众成为其直接参与者,将观众与故事发展紧密结合在一起。桌面电影未被限制在传统制作剪辑程序中,也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可被限定的类型,取而代之的是动画制作与编写程序,实际的拍摄过程只会成为后期剪辑制作的参考影像。
四、结语
经由前文分析可知,电影这一相对更为 “传统”的艺术媒介,通过与计算机屏幕特点的融合,虽然没有革新电影语言体系,但桌面电影展现出与传统电影完全不同的视听特征,可以说,电影艺术的“再媒介化”创作既为当下电影形式融合新技术发展做出示范,还通过这种方式促进当下电影思想和情节的进步。然而桌面电影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例如在叙事主题方面,目前的桌面电影很大部分都是悬疑、恐怖题材,剧情通过导演或编剧的提示继续进行,以反转来抓住观众眼球。但如果用桌面电影这一形式去展现其他类型可能无法形成步步紧逼、扣人心弦的效果,反而极大程度上限制了桌面电影的发展。除了难以突破类型限制,桌面电影还会受到语种的限制。美国的《网络谜踪》《解除好友2:暗网》以及日本的《双重预约》都会将一些细小的线索放在画面不起眼的地方,同语种的观众会迅速获取信息,而不同语种观众的注意力已经分散给主要事件或屏幕下方的字幕,影片中增加参与感和体验感的暗示或彩蛋则被忽略。
参考文献:
[1]王传领,姜欣言.再媒介化:新媒介内容的创作理念及其问题审视[J].中国编辑,2021(11):81-85.
[2]王荟,王婷婷.用桌面屏幕观照计算机时代:桌面电影的形式溯源与美学风格[J].电影文学,2021(09):98-104.
[3]张晶,解英华.数字时代沉浸式艺术的美学考察[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2,44(07):86-94.
[4]孔少华.从Immersion到Flow experience:“沉浸式传播”的再认识[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04):74-83.
[5]杨鹏鑫.屏幕电影:媒体挪用与新电影形态的生成[J].文艺研究,2020(02):88-99.
[6]孙婧,石星宇.数字技术背景下“桌面电影”的要素及其认知[J].四川戏剧,2021(12):19-23.
[7]冯果,张笑萌.沉浸与游离:桌面电影的双重逻辑[J].电影新作,2023(01):69-75.
(作者简介:郭佳文,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广播电视;刘佳,女,硕士研究生在读,河北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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