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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逝的哞音

时间:2023/11/9 作者: 参花(下) 热度: 17149
黑老犄是我家养过的一头牛。

  那年春天,爷爷从集市上赶回来一头小牛犊。它黑黑的皮毛,摸上去像缎子一样光滑,煞是招人喜爱。我们全家人热情地围着它,而它只是“哞——哞——”地叫着,眼里闪动着惊惶和凄伤。

  邻居们看了我家买的这头小牛犊,都禁不住夸赞道:“别看它现在还小,长大肯定是犁地的好把式。”此时,爷爷一边吧嗒着烟袋,一边笑眯眯地说:“在路上,俺就给它想好了一个名字,就叫‘黑老犄’。但愿它以后能长得健健壮壮的,多活一些年岁。”

  没过多长时间,黑老犄跟我们全家就熟悉了。它的脾性很温驯,我带它到后山,即使松开手里的缰绳,它也不会撒野。它总是静静地跟着我,还把那一对刚露出头的小犄角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第二年,黑老犄就长成一头健牛了。不管犁地还是赶车,样样都很出色,它总是不知疲倦地听从使唤。

  那年初夏,天气异常炎热,田里的麦子在抽穗之前就干死了。放牛的大都聚集在西河滩,只有那儿的草在当时还算茂盛。那时,深达十余米的西河几乎露出了底儿,我和小伙伴们经常下到浅浅的水里去捉泥鳅、摸草虾。

  有一天下午,我们正在水里嬉戏,一个眼尖的小伙伴突然叫起来:“你家的黑老犄呢?”我抬眼朝河滩上一看,果然不见黑老犄的踪影,以前它从没有走出过我的视线。我慌忙跑上岸,站在堤坝上大声地呼喊着黑老犄。

  当时,有一群豺狗不知从何处到了西岭后的那一片荒地,它们经常在夜里伺机偷袭村里的牲畜,好多家的牛羊都被它们咬死或咬伤了。村里人曾想尽办法捕捉它们,然而,那一群狡猾的豺狗总能轻而易举地避开。

  “黑老犄,会不会被豺狗……”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急得哭出声来。当值日暮,只听西岭的那片棉槐林后传来一声声的牛叫。小伙伴围上来,仔细地听着怪异的声响。石头哥第一个叫了起来:“你家的黑老犄一定是被豺狗拖去了,咱得赶快去救它!”于是一个小伙伴回村里捎信,剩下的人都从堤坝的枯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朝西岭奔去。

  当我们快要穿过棉槐林时,顿时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四只豺狗把黑老犄围在中央,其中一只已经受了伤,黑老犄的一条后腿也被咬伤了。面对四只凶恶的豺狗,它絲毫不胆怯,僵持数分钟之后,四只豺狗再一次向黑老犄发起了进攻。黑老犄敏捷地转动着身子,用那两只像刺刀一样锋利的犄角,不断地朝豺狗刺去。豺狗灵敏的躲闪中夹杂着思考,它们也不敢贸然下口了。它们的争斗,激得尘土飞扬,在如血的晚霞里,显得惊心动魄。蓦地,那只体形较大的豺狗咬住了黑老犄那条受伤的后腿。瞬间,黑老犄一掉头,锋利的犄角就刺向了那一只从侧面朝它扑来的豺狗,只听一声刺耳的嚎叫,那只被刺中的豺狗跌出去数米之远。但那只体形较大的豺狗仍死死咬住黑老犄的后腿不松口。

  我们挥舞着手中的枯枝故意大声喊叫着“打豺狗呀”,然后从棉槐林里冲出来,那三只豺狗显然是被我们的阵势惊到了,那只刚才还咬着黑老犄后腿的豺狗突然松开口,顺势跃了出去。它们愣怔了一会儿,而后撂下那两只受伤的豺狗,惊恐地朝荒野深处逃去。

  回家后,爷爷找些药给黑老犄敷上,这才止住了血。

  黑老犄在我们家生活了十二年,爷爷早已把它看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员。爷爷经常跟我们说,咱家现在的日子能够过得宽裕起来,黑老犄出的力最多。爷爷总把牛棚打扫得干干净净,想必是想让它在我们家过得舒服些。过年时,爷爷还要给牛棚贴上一副对联,另外还要让奶奶做两个鲜艳的绒球系在黑老犄的两个犄角上。

  在我考入县城一中的那一年冬天,爷爷的胃疼病又犯了,到医院做过检查之后,需要立即动手术。可是,那将近一万块钱的医疗费令我们全家不知所措,借遍了所有的亲戚之后,才凑足七千块钱,后来,父亲就合计着把黑老犄卖掉。

  黑老犄被牵走那天,爷爷还躺在医院里,他丝毫不知道这个消息。我从学校赶回家时,见牛棚空空的,我猜测到父亲已经将黑老犄卖掉了。我忍不住哭了,父亲在一旁无奈地叹息了两声说:“俺也舍不得卖它,可是你爷爷的病紧等钱用啊。”

  父亲凝视着牛棚,沉默了许久,才继续说道:“黑老犄更不舍得离开咱啊,牛贩子来牵它那天,黑老犄在咱家门前走了好多圈,迟迟不肯走,可是它一声也没有叫,它一定知道咱家的难处,是不想让咱伤心。”

  爷爷出院之后才知道黑老犄已经被卖掉了。他蹒跚地走到牛棚前,执意不让我们扶着。爷爷久久不肯离开牛棚,两行清泪淌过脸上的沟壑。我明白,爷爷是不舍得,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流泪。

  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牛,可是爷爷一直让家人保留着那个牛棚。隔上一段时间,爷爷还会去打扫一下本来就很干净的牛棚。有时还会坐在牛棚旁,静静地抽上一袋烟。

  爷爷怀念黑老犄是不假,他也在怀念过去的岁月。

  一九九八年秋,爷爷与世长辞。

  再看不见爷爷的身影,黑老犄的印象也慢慢淡出记忆。而今,每逢回乡下,我还特意跑去看看牛棚。那天在老家翻出一副缰绳,观望良久,我才拼命想出它的样子。

  缰绳的两头有我的思念,一头是爷爷,一头是黑老犄。

  作者简介:矫友田,《读者》签约作家。至今已出版《火舞的蝴蝶》 《中国传统记忆丛书》 《中华传统绝艺丛书》等作品40余部。

  (责任编辑 杜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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