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名噪一时的“渝黔第一漂”重庆万盛铜鼓滩漂流，河谷呈V字型，宽十至六十米，最窄处仅几米。年平均气温达十八度以上，具有春早、夏凉、秋爽、冬暖的气候特色。沿途，河水湍急，滩多浪高，峡谷幽深，峭壁如画，绿树满山，飞瀑临空，犹如一幅绝美的山水画。
我生平第一次体验漂流的乐趣，就在铜鼓滩。
那是一九九七年盛夏的一个周末。那天云悬头顶，蓝天低垂，骄阳悬空。天气闷热难当，空气稠乎乎的，一丝风也没有。我们刚到漂流起点长塘口码头，只见河床宽阔，两岸空旷，情绪不禁有些激动。几百人的漂流队伍，聚集在漂流接待中心，使原本就不宽敞的码头显得格外拥挤。
同行的女同胞小陈，是我们队伍中年纪最小的，看着眼前翻着白浪的河水，心有余悸，不敢上船，一個人畏缩在岸边。
“嘿！你怎么不上船呢，来了不漂，岂不是白来了？”我上船后，见她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便招呼她赶快上来。
她怯怯地说：“我想坐到最前面，但是又怕落水。”
见此，艄公急忙接上话说：“你上来，我让你坐最前头，如果翻船了，我第一个救你……”艄公的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小陈不好意思再犹豫了，这才紧紧拉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腰，放心地上了船。
我们乘坐的那艘船男女各四人。为安全起见，艄公告诉大家，只要手紧紧拉住船上的安全绳，就没有问题了。此时的阳光，顺着长满戟形叶片的古藤溜下来，穿越突兀的岩石，筛过蓊郁的枝叶，如一枚枚硬币在绿得有些发蓝的河上跳跃着。半山腰的几个崖洞，奔出咕咕的流水，洞口不是长着彼岸花，就是不知名的野草。在贴近河面处，水草把河流和山崖紧紧地缝在了一起。在山崖的高处，时不时悬挂着一条条细藤，倒立在半山腰。我索性闭上眼睛，忘记时光荏苒，忘记岁月蹉跎。任由白云轻轻飘飞，任由溪水静静流淌，任由往事付诸东流，任由时光悄悄逝去。
开始的时候，河面宽阔，船行得悠然而平稳。看着柔美的水，很想躺在它的怀里温存一番。船一直向前顺河而下，大家的视线从一座又一座山前越过。秀丽的山峰倒映在水中，蓝天也在水的中心，真不想打破这平静的地带。我索性闭上双眼，深深地呼吸，用心去感受这大自然的美妙。船缓缓前行一段时间后，我睁开双眼一看，前面的山崖呈笔直状，不知是被怎样的利斧劈过，才这样的陡峭，根本就没有攀缘上去的希望。更让我惊叹的是，长在峭壁中的树，它们在崖缝中顽强地生存着，一棵一棵树木像是被钉上去似的。看着这些从崖缝中成长出来的生命，我无法想象，它们在这没有一丝泥土的岩石上是怎么生存的。虽然算不上茂密，但生命是如此的可爱，是如此的多娇，是如此的灿烂。
正当我东张西望的时候，只见前面的山缝中流出一小股清泉。艄公说，那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虽然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但这水绝对比你们城里人喝的矿泉水甜。为了验证他这话的真假，我们让他把船划向山泉处。靠近后，泉水的冲力拍打着小船，我伸手接捧着山泉，喝下后感觉好甜好甜，的确比矿泉水好喝。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带瓶子，不能将这甜美的泉水带走，但我的内心已记下了它的甘美。
进入一个峡谷后，河面突然变窄，水流也湍急起来。急流中，只见船飞一般地向下游冲去。在这万般惊险之际，两个女同胞身不由己地尖叫起来。那阵阵发自肺腑的叫喊，和浪涛交融在一起，尽管是如此的痛快无比，但听起来并不像平时那样刺耳，而是磅礴的，雄壮的，仿若一首自然的交响曲。此时此刻，大家以前压抑在心中的所有不快，都随着这一声声尖叫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前沉淀在心中的所有伤痛，都随着这浪涛声付诸东流。
“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船儿在弯弯曲曲的轨道中如行蛇游龙般向前驰去。沿河两岸，除了山，还是山。河床中大小不一的石块，如棋子一般，星罗棋布。较大的石头上沾满浅绿色蓝丝，在水中飘荡，摇曳生姿；较小的石子，光滑如玉。眼中不是绝美的山崖，就是奔腾的流水。站在船头，放眼望去，河的左侧是峭壁，偶尔可看到类似于栈道的山路。河的右侧地势较为平缓，山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各类树木。这些呈自然状态的树木，造型各异。在几棵倾倒的树木上，从根底处又伸出一枝枝绿叶，更显得生机盎然。在几棵枯死不久倒在岸边的树干上，仍旧残留着春天才有的树叶。
不知是一丝清凉浸透心身，一丝清爽贯彻灵魂，还是一丝清静融化心结，坐在船里，我享受着河水带给我的快乐。恍惚中，我们的船漂到了一处回水湾，顿时便打起旋来。就像平静的水面上落下一粒石子，马上就有了涟漪，一个弧圈连着一个弧圈地向外扩散。见此，大家的心情开始紧张起来。小陈紧紧抓住我的衣服：“好危险哟！”虽然我是个男子汉，面对眼前的情景，多少也有些担心。为稳定她的情绪，同时也为我自己打气，便安慰说：“放心，没得问题！”好在艄公技艺高超，很快就将船驶出了回水湾。当船平稳后我才缓过神来，再次观赏这个世界时是如此的清纯，清纯得竟无一丝杂质。脚下这些来自大自然的水，此时不仅带给我无限快活，还给了我灵魂无限的养分。这让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人活着需要的是一颗纯真的心，用自己的快乐去给其他人营造快乐和幸福，这才是做人的本分。
由于铜鼓滩漂流刚开放不久，漂流途中，不时看见有工作人员站在水边，监视游船的动向。若遇到危险的地方，他们或协助推一下，或帮助小船调个方向，或提醒游客把胳膊、腿放入船内，注意安全。我仔细观察过，整个河段的水有深有浅，水流一会儿直面坦荡，一会儿九曲回肠。两岸的山上，除了鸟叫虫鸣，还有牛羊欢啼。大家则一会儿心惊胆战，一会儿平静如水。遇到浅滩，船很容易搁浅。搁浅的时候，我的双脚感觉到船底与卵石摩擦的声音。艄公只好下船，或用手拉，或用杆撑，使得船能继续前行。水浅的时候，各种颜色的卵石乍然铺陈河底。我们便从水里捞石头，石头看起来像玉一样的白，捞起来却又变成了灰色。水深的地方，河面静得出奇，没有一丝波纹，让我们心生敬畏。
重温着孩提时的野趣，享受着融入原生态自然的美妙。沿途的山，千姿百态，千变万化；沿途的水，时而幽蓝，时而透彻；沿途的树，亭亭玉立，含青叠翠。岩石旁，一丛丛火红的彼岸花，孤独地绽放着。河里，一根竹竿支撑起一河的旅行，一声吆喝回响出一河的豪放，一把水勺泼洒出一河的激情。坐在船里，追涛赶浪，随波逐流，与其说是漂流，倒不如说是放飞。急流中，我们的船不时旋转又旋转，感觉像戏水的碰碰车，时而面对苍翠的山岭，时而背靠青绸的溪流。缤纷的水花不时涌入船内，让我和同事们在船里坐拥一汪“浅浅的海峡”。这种身心的愉悦，在这之前，我是从来没有切身感受过的。
顺水漂流，击水而歌。灼人的阳光斜在水面，仿佛无声的音乐，拨动着大家的心弦。船行半小时左右，进入一宽阔水面后，见前面两艘船正在打水仗，我们的船一上前，两艘船迅速转身对准我们，眼见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即将开始了。这两只船的游客是来自四川和重庆的。后来得知，出发前，他们就商量好的，故意把我们夹在中间，同时冲着我们戏水。主要目标是我们船上的四个美女。见状，我们也不甘示弱，以一敌二，与对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不一会儿，船上的四个美女先后遭到了猛烈的水枪攻击，尤其是坐在我身边的小陈。艄公回头见她有点害怕，安慰说：“不要怕，你把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捆好，拴在绳子上，双手抓紧前面这根带子就安全了。”
一路漂流一路悠，一路嬉戲一路游。好久没有与山水这样亲近了。尽管天气炎热，刚一下水还感觉到水温较低，水花溅到身上不由得打一个激灵，但容不得我们花更多的时间去适应。瞬间从对方的水枪里飞来一股水，让我们从头到脚彻底的湿身。大家顾不上水凉，有的用手浇水，有的把衣服浸水后向对方洒去。最不走运的要数同事兴忠了。出发前，他虽然经过准备精心，装备齐全，带的水枪不知他用没用过，一不留神就被船上的傅老师抢了过去。导致与人开战时，他“手无寸铁”，只有挨整的份儿。一路漂来，他成了人见人欺的活靶子，成为同事们谈论的最大笑柄。在与大家欢乐的戏水中，我捕捉到了一份真情的放纵。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或有意或无意，大家肆意而愉悦地相互喷水，即使全身被水喷得湿漉漉的，不仅没有一句责怪和辱骂声，反而报之以善良而娇嗔的微笑，这是何等的和谐。
脱下世俗的面具，漂流中的嬉戏、疯玩下的快乐，是一种宝贵的体验。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同去的单位领导扔在水中。平日里，领导几乎不与我们开玩笑，谈话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几乎没有什么笑容可言。今天既然离开了单位，他就不是领导了，同事们要好好地戏弄他。上船前，和领导同坐另一条船的庆春悄悄对我们几个这样说。果然，在戏水过程中，由于受到的攻击太多，领导的衣服全湿了。在经过一个浅滩时，发现船里积满了水，同船的人，又是反击，又是忙着从船里往外淘水。可能大家太忙乱了没有注意前方的障碍物，他们的船触到了一处礁石，被倒扣在了水里，乐得几条船上的人哈哈大笑。等大家反应过来时，船已被庆春划着漂向了前方。站在水里的几个人，就像一只只落汤鸡，祈求我们船上的人赶快施救。我们的船连忙划过去，有的人伸出自己的水枪，将领导和小王、国栋等人拉到了船边；正启由于身上的衣服浸水后太重，爬不上船。于是，大家齐心协力，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他拖上船。我回头一看，领导身上的雨衣灌满了水，整个人一副落汤鸡形象。我指着领导“哦嚯”一声，大家一看，都忍不住笑了。
一路滩多路险，浪潮时急时缓。全长近十二公里的漂流河段，总落差四十三米，有大小险滩二十九个。其中落差最大的滩高达六米，最惊险的河段是起漂点至小屋檐，高差达十六米。此河段坡陡、水急，浪花飞溅，波涛滚滚。我们的船几拐几绕来到了小屋檐段后，只见汹涌的河水冲击着两岸的礁石，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飞溅起一朵朵浪花。船一会向左，一会向右，一会又来个大转弯，一会又一次遇到湍急的水流。艄公说：“前面是整个漂流中最危险的地带，大家必须小心，务必要抓紧把手，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开玩笑了。”于是，大家屏住呼吸。船随着水流向下游冲时，只见一险连着一险，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大家的尖叫声也跟着一浪高过一浪。最刺激的时候，我们的船冲浪有一米多高，大家使劲地抓住船的护带。小陈则从背后紧紧抱住我，此时此刻，我俩的心血脉动几乎交汇到了一起，心里直跳。船急速而下，浪花涌入艇中，湿了衣裤。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每一个人似乎都忘记了别人的存在。艄公则使出全身力气，挥舞着手中的船桨，在急流中左冲右突，只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就顺利地漂到了平缓处。虽几经险滩，几度惊险，但我们感受到了在溪流跌宕起伏中的惊险、刺激，领略到险流飞漂的兴奋。而惊吓之余更多的是快乐。
俗话说，“山水无绿不成景”。两岸青山如黛，一河绿水长流。茂密的植被给这里的每座山头披上了绿蓑衣，连河滩上都有大片的树林。一路上，山环水转，水绕山行，山丹、水碧、树绿、天蓝相映成趣，偶尔能看到鱼儿的追逐嬉闹，引起无数碎银般的浪花。整个漂流河段，有大量造型逼真，形象生动的奇峰怪石，有的如旌旗招展，有的如屏垂挂，有的雄踞傲立，有的如巨龟探海。它们或盘踞山巅，或点缀于悬崖峭壁，既丰富了漂流河段沿岸的自然景观，又给漂流活动增添了几分情趣，让游人在惊险刺激的漂流中，紧张的心情得以松弛。
在船厂滩右岸，有一座海拔近六百米的山峰，因此山悬崖直立如刀削斧砍，直插云霄，层层叠置的悬崖盘旋在山岳上，弯转延伸似城墙，称为城墙峰。仰望此峰，给人一种高不可攀，雄险绝伦的感觉。更难得的是，两岸崖壁上长满松林、杨梅林、竹林和开着白花的芦苇，以及许多说不出名儿的花草，让人仿佛置身于诗巷画廊中。
由于铜鼓滩河谷两岸为寒武系灰白、深灰色厚层白云岩，抗流水侵蚀、风化剥蚀及重力崩塌力强，在河水的长期侵蚀作用下，形成河床、河谷不分，河床水面宽度很窄，高差较大的悬崖峭壁。整个漂流河段峰岳叠翠的幽深大峡谷很多，其中以铜佛峡、羊跳峡、马蹄峡三个峡谷最为有名。河谷两岸山上发育的间歇性山溪，夏秋多雨期，溪水从两岸高高的山上悬崖倾泻入主河床，形成十多处高差达数十米至数百米的飞瀑。在响水滩左岸有个悬谷飞瀑，人称珍珠瀑布，瀑布高二百多米，比黄果树瀑布还高一百多米。瀑布如白丝带垂下来，然后分成几道小瀑布，掩映在高山的古树藤蔓中，煞是壮观和美丽，着实令人惊叹。经过此段时，我们任瀑布击打身体，似在薄纱中，也似在珠帘里，洗涤纤尘，净化心灵。
坐在船上，我们边漂流、边戏水、边观景，两个多小时后，来到了终点码头。回想起来，这次漂流，经历过平缓的顺境，也经历过险滩激流；有赏心悦目的旖旎风光，也有恶浪劈头盖脸地偷袭；有浑身湿透的不爽与无助，也有太阳热情地抚慰。我原以为漂流，只要随波逐流就可以轻松到达目的地。其实不然，漂流蕴含着哲理，随波逐流的人终将被大浪淘沙，只有能把握手中航向的人才能到达终点。都说人生像一条河，我看人生就像这漂流，只有夹风带雨地挥桨，披惊斩浪地前行，才能到达彼岸。漂流是灵与肉的洗礼，是团结与和谐的结合体，只有团结的队友才能和谐顺利前行。人生的过程也像漂流的历程，总有大起大落，总有跌倒之时，关键是跌倒之后能够吸取教训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能够从容爬起继续前行，能够愈挫愈勇，才能闯荡出一个又一个人生的精彩。
铜鼓滩水清悠悠，珠帘挂在云里头；乔木昂首望青天，泛舟胜似画中游。站在码头，望着还在河中与急流奋力拼搏的漂流人群，我想，漂流只是时间上的一个节点，感受的是一路山与水之间的隽永和秀丽。“海至尽头天是岸，山到高处人为峰。”世上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渡不过的河。漂流如同人生万里征程中的一朵浪花，只要不懈努力，勇闯难关，我们的人生就会绽放出绚丽多彩的光芒。
作者简介：罗昭伦，系中国散文学会、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重庆日报》《散文选刊》《北方作家》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有作品入选初（高）中语文课外阅读教材及高考试卷，《全国散文作家精品集》等10余种书籍。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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