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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万玛才旦电影的叙事风格与影像尝试

时间:2023/11/9 作者: 参花(下) 热度: 20415
电影与文学的发展相伴共生,二者的密切关系始自电影的诞生。文学创作弥散于电影艺术的肌理之中,从思想内涵到叙事方式为电影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精神养分,成为电影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文学的电影改编作为一种特殊的接受方式,有效扩大了文学的生存与传播空间。《撞死了一只羊》无疑是这个维度极具讨论价值的文本,较之导演万玛才旦早期的作品,这部影片讲述了关于“在路上”的救赎故事,以独特的环形叙事加之怀旧色彩、质朴的构图、极简的藏语对白等多维元素共同展现出一幅独特的藏族风景,表达了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之中,进入“镜像阶段”,从而完成自我精神的救赎。影片《撞死了一只羊》作为一种全新的尝试,在叙事风格与影像的实践中给予观众全新的思考与体验。

  一、引言

  影片由万玛才旦的同名小说《撞死了一只羊》和藏族作家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结合改编而成。《撞死了一只羊》是一篇不足万字的短篇小说,故事简单概述为:一位藏族司机无意中撞死了一只羊,良心与虔诚信仰驱使他将羊送去寺庙,放下心中的负罪感,继而生活步入正轨。《杀手》讲述的是“我”在途中搭载了一位同行旅人,攀谈中得知他是替父报仇的杀手,返途中打听杀手,得知杀手仇人年老体衰。最后,“我”在梦中替杀手杀死了仇人。“撞羊”和“杀手”两部分在意义上形成互文,两部关于“路上”的旅程叙事,在“罪”与“赎”中导演万玛才旦完成了一次全新阐释。

  二、独特的环形叙事

  叙事手法是指将故事的各个元素相互组合并呈现出来的方法。这个术语适用于各种流派,包括文学、诗歌、戏剧、音乐和电影。环形叙事提供了另一种讲述故事的框架,从故事的中间或冲突的高潮开始,通过“环状结构”和“多角度并进”的方式推动剧情的发展,使故事的结局重新回到原点,并完成关联结尾。同时,它采用倒叙、闪回和意识流等手法,呈现不同时间和空间中的人物故事。环形叙事结构弥补了线性叙事结构的不足,实现了文本在“不同时间和空间”中的“穿梭”和“流动”,体现了现代主义的实验性风格。

  纵观万玛才旦的影视作品,我们发现万玛才旦擅长在纪实主义风格基础上采用因果线性结构叙事,以时间为线索,按照前因后果顺序依次展开。影片《老狗》截取老狗命运起承转合的四个关键情节点——儿子卖狗、父亲赎狗、盗贼偷狗和儿子抢狗,将父子二人的矛盾冲突穿插其中,借老狗的命运转折反衬父子的情感变化。在电影《塔洛》中,以塔洛办身份证为起点,与杨措相遇相恋,杨措卷款潜逃,最终塔洛办身份证无果来展现塔洛人生的转折,以上事件,互为因果。在影片《寻找智美更登》中,万玛才旦则设置了两条互相独立的叙事线索,寻找智美更登和老板初恋的故事,在叙事时间的主导下,相互交织、层层递进,最终合二为一,形成极具张力的叙事效果。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正是采用了这种环形叙事结构。正如影片中所传递出的轮回感。司机金巴在湖边撞死了羊,在故事结束时,又回到曾撞过羊的湖边,继而入梦,身着杀手金巴的衣服,完成复仇,故事走向终结。“镜子是人的欲望或恐惧和内心交战的沉默见证,面对它,照镜者游移于自我投射和自我认识之间,游移于无穷的梦幻和昭然若揭的真实世界之间,自照者对着镜子想象他本来可能成为的那一种人。”湖面仿佛镜面窥探到人的内心深处,金巴在梦中看到另一个“我”,而“我”成為他者。互为镜像,时而清晰,时而消融。

  电影《撞死了一只羊》采用环形叙事,使文本在不同时间和空间自由流动,聚焦人物内心和主观感受,充分体现出层次感和立体感,极其利于故事情节的发展、人物形象的塑造、主题思想的表达,发挥了重要的文学功能和美学价值。

  三、历落的影像艺术

  “只有经过作者视界折射的艺术素材,才能形成最后的成片所反射的独特而复杂的世界。”本土身份使得万玛才旦在艺术素材的整合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以独特的方式向众人展示他眼中的西藏。怀旧色彩的使用凸显人们在文化变迁中的追寻与无措,画幅与构图聚焦人物心理、构筑主体世界。伴随着色彩、画幅、构图与声音的变化,深刻感受到影像艺术与主题表达的思想性相辅相成。

  (一)怀旧的色彩

  色彩在影片中的运用日趋成熟,色彩也使得影片表现力丰富。

  影片《静静的嘛呢石》色彩极为丰富。喇嘛绛红色的僧袍,藏民脸上朴实的“高原红”,寺院红白相间的建筑,无一不是色彩饱和度极高。随着创作的不断推进,在拍摄《寻找智美更登》时,影片中的导演一行去发掘“智美更登”的演员,寻找记忆中的藏区时,发现现实早已不是从前那般模样,因此,整部影片的色彩变得灰蒙蒙一片。到了影片《老狗》,藏区的变化已经无可挽回,电影的悲剧色彩也在失色的万物中蔓延开去。

  影片《撞死了一只羊》在色彩运用方面也很独到,回味感极佳。故事虽然简单,但导演致力于建构冗杂且神秘的藏地空间。尤其在影片末端,依靠现实、梦境和回忆共同搭建三重时空影像。大胆地采用彩色、黄色和黑白色将现实、梦境和回忆三者区别开来,用不同的色调来突出不同的故事情节,刺激观众的视觉思维,激活观众的审美意识,恰当镜头的运用让视觉效果更加虚无缥缈起来。梦境、现实与回忆的交叉偿付叙事,让观众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不同色调的语言,让人心生困惑,到底是谁做了这一切?较之《塔洛》非黑即白的影视风格又是一次质的突破。

  无论是印象色彩还是抽象色彩,每个导演在对色彩的运用中,都能让观众情不自禁地走入电影所刻画的世界中,所谓色彩即思想。总之,色彩不仅是吸引观众的手段,更是电影最根本的表现语言。

  (二)4∶3的复古画幅

  电影银幕越大,视觉效果就越震撼。所以影院中适合的超宽幅画面应运而生,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宽画幅比的电影也越来越多。

  在如今这个宽画幅大银幕的时代,导演万玛才旦用了4∶3电影画幅,这种刻意为之的设计,使人置身于20世纪90年代观看老电影的独特体验之中。4∶3的画幅从视觉上窄化外部的空间,专注于大环境中小人物的内心独白。主动舍弃观众对西藏独特景观的猎奇心理,将镜头聚焦于车厢、酒馆和小卖部这类逼仄的空间中,分外体现影片中人物的焦灼感。大量长镜头和固定镜头的使用已经成为万玛才旦独特的影像审美表现。影片中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从服饰到言语都能明显地看到二者的差异,但性格中又有着某种隐约的密切联系,此时可将二人看作现代文明与传统社会融合的缩影。在超度与找寻的段落中,我们看到自然万物的联系,但现代文明与传统社会却彼此分离又相互融解。

  4∶3画幅限定了故事发生的场域,也使得两位金巴彼此距离拉近。这种复古的距离感,外加神秘的藏文化背景为影片诠释思想意蕴与价值体悟提供合理性。将人物放置于有限的空间内,通过外在形式强化人物内心,无意中强化了人物内心的矛盾。

  (三)质朴的构图

  摄影机的运动和被拍摄者的运动共同构成电影画面,不同题材、不同风格、不同样式的电影所运用的构图手法都不同。

  世界影坛有两大摄影流派:一种是绘画派摄影,讲究画面整体的布局,借鉴绘画中和谐、均衡等原则力求画面的整体感。另一种是纪实派摄影,更加追求画面真实感和生活化,追求自然光源与运动镜头的运用。万玛才旦从影片《静静的嘛呢石》拍摄时就已经确定了和谐、均衡的构图原则,是典型的绘画派摄影风格。在影片《撞死了一只羊》中,导演万玛才旦将绘画派与纪实派两种风格综合运用。固定机位的长镜头是最有利于反映真实世界的表现方式,影片中大量运用该类镜头,通过造型与场面调度,真实地延续了时空,使观众将目光聚焦于人物身上,赋予影像较强的客观性与现实感,是纪实派摄影最突出的表现。大量的固定镜头不使人产生视觉疲惫感,因此构图就格外重要。影片中看似是一分为二的和谐构图,杀手金巴和司机金巴在车上时,二人各置画面两边,且只露出半张脸。但车上挂着的女儿的照片,及躺在后车厢的羊实则早已打破了这种平衡。除了拥有相同姓名之外,二人无任何相似之处。趋于正义和暂时邪恶是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性格的外化,司机在梦中替杀手复了仇,杀手放下多年前的仇恨。两个人物的构图代表二人人格,当他们合二为一就是“金巴”。这种富有象征性的构图,在表现人物关系上更关注人物内心变化,也使影片极具复杂与丰富的艺术效果。

  (四)极简的藏语对白

  “藏语电影是‘母语电影’的一种,‘母语电影’是2004年电影体制改革后出现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新形式。”藏语电影作为“母语电影”的一支有力代表,以导演万玛才旦的影片《静静的嘛尼石》的出现,第一次将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中影视语言从汉语转向本民族语言,同时影片第一次使用藏语对白加以汉语及英文字幕,才开启了人们对“母语电影”的广博关注。

  影片《撞死了一只羊》中,万玛才旦采用藏语作为人声语言。藏语对白不仅在塑造人物上起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也增强了影片的纪实性。在影片《塔洛》的开头,塔洛用普通话对多杰背诵语录,不仅观众容易出戏,从影片所营造的环境看,人物也是极失常的,而后恢复藏语对白就显得真实了,这种转换寓意着人物对新生活的追求,也大胆地塑造出人物敢于尝试的性格。《撞死了一只羊》全片藏语对白,既具真实感,也自然地塑造出人物的形象。漫天风沙,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的相遇,摒弃了俗套式的问候,“上来伙计”的初次问候更像一种老友间的打招呼,上车后的交谈也是自然的,在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讨论“抽烟与有烟是否是同一回事”的片段中,既塑造出杀手金巴谨慎的性格,也塑造出司机金巴直率的性格。藏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对于剧中人物来说却足够熟悉,无意间拉近了两位主人公的距离。故事发生在海拔5500米的可可西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孤寂且独特的地方。司机金巴在孤独的旅途中自我消乏式地用藏语演唱《我的太阳》,放肆又野生,幽默而活泼,使得荒凉的环境变得生机勃勃。

  四、结语

  影片中“金巴”作为独立的个体,有着清晰的民族气质。杀手的金巴半生背负着复仇使命,深受复仇传统的束缚,当他真正找到仇人那一刻,看着已经衰老的仇人和他那年幼的孩童,痛哭流涕后选择离开。泪水不仅是甘愿背负上的有仇不报的耻感,也是个体从痛苦中觉醒的细流;是探寻自我意义的迷惘,也是个体撕裂的心灵苦旅。司机金巴得知乞丐是杀手便一路寻找他,是其遵从自我内心的外在显现;情人约会时的心事重重是其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司机金巴需要的是一个救赎的过程,杀手金巴则始终秉承着“复仇”的执念,“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将会成为你的梦”,在电影中,我们找到了解决困境的智慧。万玛才旦这种尝试无疑是勇敢且新鲜的,是艺术与商业的完美结合。影片将场景设置在高寒的无人区可可西里,加上冰雪天氣而生成一个带有陌生化且相对模糊和抽象的影像空间,这在类型电影的影像叙事中是十分罕见的。

  同时,影片《撞死了一只羊》在影像上的尝试,展现了克制隐忍的气质,明暗的色彩呼应结合固定机位长镜头的运用,使画面在静谧中突显力量与冲突。均衡的构图,呈现人物平静外表下的暗潮涌动。万玛才旦作为中国独立电影界一位出色的导演,他的作品展现的是不断挑战和超越自我的高水准,充分展示了“好的作品,应该像植物一样在自然界生长”。他的电影具有非同一般的思想性,聚焦于普通人的生活,通过荒诞的影像风格构建一个真实世界,叙述生命中最原始的张力和灵魂深处的呼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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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马雪,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北方民族大学文传学院20级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研究方向:中国少数民族文学)

  (责任编辑 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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