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柳色(外一篇)
◎张燕
黄土高原上,凤翔新城,一派江南风光。
一城柳色半城湖,接天莲叶荷花红。
东湖清澈明净,碧波粼粼;岸柳依依,倒影绰绰;鱼儿在柳枝间穿梭,小鸟在湖波中飞翔。
公元一〇六一年寒冬,关中西北冰天雪地。
苏轼赶赴凤翔府,出任判官。上任始伊,他大胆革除吏治弊病,取缔多种横征暴敛的条款,减轻了百姓负担,城乡日渐春回地暖。
来年,凤翔地区又遭受春旱,三月无雨,麦苗、油菜几近枯黄,百姓面临夏田绝收和饥荒。为此,苏轼心急如焚,他亲自带领民众,登上太白山绝顶求神乞雨。果真,凤翔地区连降三天及时喜雨,田禾逢雨转黄变青。全城百姓欢庆天降甘霖,苏轼与民同欢同歌。他将自己住宅中的一间小亭命名为“喜雨亭”,随后,他又挥笔写出喜雨般洋洋洒洒飘落的千古奇文《喜雨亭记》:
一滴雨珠,是一颗宝玉;
一滴雨珠,是一粒粮粟。
一滴雨珠,关乎百姓饥饱;
一滴雨珠,牵动太守忧思。
由此,这篇以雨为题的《喜雨亭记》,也就与众多的远离百姓疾苦的所谓文章迥然有别——它没有士大夫的闲情逸致、无病呻吟;它没有文人墨客的空洞浮泛、小愁小怨。《喜雨亭记》可谓一曲人间绝唱。
苏轼的思考从求神乞雨开始,又进了一步;他认为靠天信神赐雨,是靠不住的,唯有靠人靠民才是解除西北旱灾的根本抉择。从此,一个修筑水库的蓝图在苏轼的倡导下变成奇迹般的现实。
他亲自率领全城数万民众,开据凤城城东区的深沟和洼地,形成一个大水库。他又把城北的凤凰池水引入这个水坝。水库竣工了,既能防洪蓄水,又能灌溉万亩农田,一举解除了大西北的大旱之灾。这座水库,如今改名“东湖”。
丰盈充沛的东湖水,蓄满的是苏轼水样的爱民情结。东湖水,又是《喜雨亭记》不朽的现实版。
继往开来保护东湖的后来者,还有清代爱国名将左宗棠。
今日东湖岸边茂盛如林的“左公柳”,就是左宗棠在一八七六年初春率领六万军队,开赴新疆收复失地,途经凤翔地区栽植的。
棵棵柳树,苍劲挺拔,高耸入云,一如坚毅不屈的左公其人,守护着东湖的春夏秋冬。
那年,他夜宿东湖喜雨亭。东湖水波泛起他与苏轼息息相通的“心忧天下”的爱民情怀。他成长在湘江之滨的柳庄,他的故居,至今还屹立着他亲手栽植的两棵“左公柳”。苏轼自号“农人”,以农为荣;左公自号“湘上农人”。苏轼写词,以示爱柳如痴:“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满庭芳·归去来兮》)左公爱柳,情有独钟。他率领大军西征途中,沿途栽柳。军队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绿洲。
数年之后,与左宗棠的同代人、湘江巡抚杨昌浚出使西北时,目睹所到之地,绿柳成林,鸟鸣枝头,百业兴旺,即赋诗《恭诵左公西行甘棠》:
大将筹边尚未还,
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
引得春风度玉关。
东湖周围,以至大西北,柳树成荫,无疑是保护东湖水源的天然绿色屏障,大环境变绿了,也与东湖的兴废息息相关。又如苏轼与左公的风骨——柳树是最平凡的树木,最易栽植,最易成活;它最耐旱,最耐寒;它不仅能防止水土流失,还能抗击暴风雨雪;它不折不倒,耐腐耐久;它在哪里成荫,哪里就是一片春光,哪里就会五谷丰收,百姓安康。
东湖水,因苏轼而名世;东湖柳,因左公而不朽。
东湖与左公柳,相依相生,相映相辉,融为一体,自然而瑰丽的湖光柳色。
马尾桥畔迎春花
马尾桥,长约三十米,宽约五米,高达数十米,是一座古老的乡村土桥,“飞架”深沟南北,直达岐山周公庙名胜风景区。
这座古建土桥最大的亮点,就是土桥两侧陡峭的土坡上,长满密密层层、四季常春的迎春花。
走近迎春花,我一如触摸到它的血脉和灵魂。在它繁密的深绿色的枝条下,伸展着碗口一般粗壮的黄灰色的主干。它鳞状的枯皮,一片一片,如腾飞的龙爪,扑跃的虎足。它生长的年代有多么久远?它常青的生命多么永恒?据说一九八五年全国迎春花盆景大赛上,一盆迎春让世人惊叹:它的古老的树龄已达五百余年。由此,迎春花也改写了人们对它轻视的短浅目光。它并不是毫不起眼的小草小花;它也毫不低矮,毫不卑微;它堪与松、柏比肩,堪与竹、梅媲美。
马尾桥畔的迎春花,生命力极其强盛。长长的枝条节骨处,都能萌生出气根,如同南方生长着气根的大榕树。它与大榕树气根浮在天空的不同之处,还在于迎春花的气根,随着枝条的节节伸展,气根却深深扎入泥土;它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任你使足劲力,也难拔出;即使你拔出一节,采折一枝,它仍能自生自长,更繁更茂。由此,我也明白了马尾桥遭遇洪水袭击的惊险一幕——每年夏秋之际,山洪顺沟汹涌而来,洪水卷动着碾盘大的山石,在深沟内咆哮怒吼,冲撞猛击,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可谓乱石崩云,沟土坍塌。可是,一沟山洪,却在马尾桥下的大孔洞里,收敛了桀骜不驯的野性,慢慢平衡了,平稳地流向桥西的周公水库。由此,我又明白了,这座古建土桥,千百年来不塌不崩的根本原因——原来,它是土桥两侧千万枝迎春花护卫的功绩。面对山洪,迎春花摆开会战大阵,它一层紧扣一层,一队紧靠一队。它那密集的枝条,如同伸展的手臂,臂臂紧挽,手手紧拉,组成一道防卫土桥,抗击山洪的绿色堤坝。为此,我说,谁道迎春花“无处使用”,谁道迎春花“难挑大梁”?
我爱迎春花,不只爱在山洪暴发时,还爱它在数九寒冬之时。
数九的寒风,一如凛冽的刀片,所到之处,无不响起尖利的哨声。它咔咔嚓嚓,断折了马尾沟边大树的枝桠,打上苍凉而光秃的印记,但它却折不断马尾桥畔迎春花的枝条,扫不脱迎春花的碧翠色泽。它的枝条,虽然细如柳枝,弱如草叶,但它柔韧得富有弹性和筋力。寒风能把它扬起,但它又能轻盈、自如地落下,一如翩翩起伏的芭蕾舞,又如一曲“二十四桥明月夜”优雅的洞萧声。
北风愈严寒,枝条愈翠绿。此刻,我细细一看,在这数九寒天里,迎春花的枝条上,节节吐露出点点如豆的赤红色的花苞,恰似玛瑙珍珠,又如婴儿睁开的眼睛。
品尝马尾桥畔的迎春花,更能让我如痴如醉。醉眼看花,亦幻亦真,别有情趣。
此刻,马尾桥畔的迎春花,在漫漫一坡绿枝翠叶的映衬下,如同一河碧波。金色的花朵,一如碧波上溅起的浪花,它处于桥畔的峭壁上,又是立体的、从天而泻的花的瀑布。
瀑布不息地流泻着,流泻着泥土纯朴的气息,流泻着天空湛蓝晶莹的亮色,流泻着春风清明湿润的暖意,流泻着万物萌芽深情的呼吸:“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马尾桥,是古桥,也是新桥;是古道,也是崭新大道。桥面上,托载着飞转的车轮,行人的脚步;也托载着夜空星斗,晨霞朝日,阴晴冷暖。大桥畔上的迎春花,护卫着大桥,也托举着大桥。大桥的负重,时时刻刻牵动着它的脉博,它的胸膛一起一伏,它的血脉哗哗跳动。
由此我更明白,迎春花心连着大桥,心连着海角天涯。
如同一座里程碑,给这座大桥改写了一个崭新的名称:迎春花桥。
(作者单位:陕西省宝鸡市群众艺术馆)
(责任编辑 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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