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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骨而生的疼(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躬耕 热度: 14474
贺东东

  乡书

  故乡是只刺猬 又扎到谁的手指

  不止于隐喻 我在说一种感觉

  譬如生长的草叶 忽然舔进指肚

  五月的镰刀 奔跑中误入歧途

  抑或岩石安土重迁 抗拒飞翔

  逆着指尖 洇出一溜鲜艳的花朵

  你知道的 拐弯抹角我想喊疼

  十指连心 心有多疼有多想喊

  喊那些旧的新的 长短不一的疼

  那些绕骨而生 深陷命里的疼

  宛若很多年以前 母亲给你喊魂

  日夜不停喊 紧一声慢一声

  喊一声 我距故乡退开一步

  再喊一声再退开一步 边喊边退

  退至山原 我就对绵延起伏喊

  退至河流 我就对汹涌澎湃喊

  实在无处可退 我就对着自己喊

  子规一样喊 直至啼出血来

  你还知道 此际此刻我仍在喊

  喊疼 喊与故乡唯一可信的距离

  砸锅卖铁

  所谓家园 不外乎巴掌大的村庄

  村莊之上 晃晃荡荡的炊烟

  炊烟之下 那口黝黑发亮的铁锅

  可母亲不止一次说 要砸锅卖铁

  我少时大病 她心急火燎说

  考录大学后 她斩钉截铁说

  而今谈婚论嫁 又约略自矜地说

  母亲说得真切 仿佛即刻动手

  以至多年以来 我的身体里

  日夜游动 一种铁片横陈的声响

  我暗自紧咬牙关 不发一言

  终究没能动手 母亲再次妥协

  横下心来 她把自己变成一块铁

  任一锤一锤时光 反复锤打

  在西北 三分之一祖国的铁砧

  雨水太过金贵 就用汗水淬火

  还不够 再得搭上泪水 搭上血

  曾有一年 北疆建筑的母亲

  真用两根肋骨 撞落命里的大雨

  百炼成钢 我戴安全帽的母亲

  在异域 在高高的脚手架

  一枚特号钢钉 钉在九月的心口

  与父亲交谈

  最初的交谈 不啻于蹩脚的哑剧

  剧情单调 重复 毫无新意

  无非是只大的巴掌 扬起后掴落

  再以一只小巴掌 抹泪谢幕

  而后交谈是一句句铁青的石块

  省略主语 却也掷地有声

  不止一次 试图磨圆坚硬的棱角

  结果不言而喻 我每每以卵击石

  如今之际 交谈等同于一水辽阔

  自饮冷暖的两端 我和父亲

  不过是彼此钩钓的两尾鱼

  时光之竿日益弯曲 线愈绷愈紧

  也曾有过一次 我们相谈甚欢

  那年五月 天地震怒而人间温柔

  打谷场上 两个男人并肩而卧

  用月光替代语言 交付半生隐秘

  到底还不够 我们还需一场大醉

  醉得彻头彻尾 入骨三分

  倘若再碰一杯 我们必将互称兄弟

  必将任由体内的潜流 滔滔汩汩

  虚幻的辉煌

  1

  时有怀疑 父亲胸藏十万鸿鹄

  任何一只展翅 都足以高出人群

  高出一亩三分上 攒动的蚂蚁

  为此他鞠躬尽瘁 生而后已

  骨缝背风撒种 眼窝向阳育秧

  他甚至在掌心 辟出辽阔的田野

  一滴泪水摔开八瓣 用于灌溉

  而第九瓣 潜流在他生来的命中

  身为锄头后裔 他必须信任土地

  可不得不承认 近六十年来

  这褐色体肤之上 繁华从未扎根

  无数深刻的荒芜 由里而外丛生

  十万只羽毛簌簌脱落的季节

  他终于被收成 一头大雪的灰烬

  2

  该是一湾春晨 并无料峭风寒

  桃砧与杏芽之间 父亲身躯半蹲

  他在规劝它们 相互达成和解

  抑或在以另一种形式 宽宥宿命

  自此的日常 他习惯于嫁接

  手把手 嫁接悖离自己的光阴

  锄头之上 嫁接一把锃亮的瓦刀

  毛毛路的一端 嫁接巨型铁轨

  唯一不曾悖离一个男人的执念

  那等同于荣耀的参差 令他痴迷

  孤注一掷 索性自己作回砧木

  以父亲的名义 嫁接另一个男人

  二十六年 九千五百个日夜

  嫁接又一场悖离 荒诞几近庄严

  3

  溃败如此迅速 像谁扭闭夜灯

  深一脚 浅一脚 父亲回到家国

  回到他的 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高大地跨过门槛 一如往时

  并没有灯火 哗啦一声围拢过来

  老妻远在北疆 儿女各自成家

  推搡之间 黑暗把他挤到墙根

  愤怒 沮丧 到最后孩子般委屈

  他想亲人 想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日夜颠倒想 和不想一样想

  想他们围坐大半圈 有说有闹

  而非幽灵一样 寓居一串串号码

  鬼使神差 他拨打自己的号码

  一阵嘟嘟的忙音 宛若亡国之音

  4

  开始怕风惧冷 时常头痛脑热

  五十五岁的父亲 已经老态毕现

  似乎也再没什么 要他操劳费心

  所有的人 都客客气气称呼他

  一棵树进入冬季 他被步入暮年

  轮回的大道上 他们难兄难弟

  可毕竟不算真兄弟 他无叶可落

  阵阵风吹 他的内心披头散发

  他终日找寻阳光 里里外外找

  翻箱倒柜 陈麻烂谷子里找

  无风的午后 他把自己垛在檐前

  阳光一叶叶落 有虚幻的辉煌

  他最伟大的理想 是百年之后

  葬他于向阳之凹 来世更无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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