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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是他生命的全部(外两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躬耕 热度: 20519
廖华歌

  一

  我基本不用微信,当家人在微信群里看到著名诗人李老乡先生于天津病逝的噩耗时,我惊愕之极,悲痛不已!泪眼恍惚中再细看,追思会也举行过了,这就是说我已无法到津门去送他最后一程,他就这样走了,在我没有任何预感毫不知情的2017年7月10日凌晨6时10分,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

  悲痛欲绝中,我找出他赠我的那本荣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的《野诗全集》,恭置桌前,净手焚香,默然祭奠,任泪水潸潸奔泄……一时间,一位个子不高、目光通透、骨力铮铮、令人无比钦佩敬重的诗人李老乡老师,像以往每次见面时那样,或缄默不语,或金刚怒目,或云淡风轻,但无论何种神情,都掩不去他那副良善悲悯的菩萨心肠!人生的风刀霜剑,世俗的万箭穿心,不期的天灾人祸、泪血悲歌,他永远都默默地承受,默默地宽恕,默默地用翅膀和天空挺直了自己向上的灵魂。

  七月,一颗诗星陨落了,但精魂犹在,诗歌的精神火焰仍在继续燃烧……

  二

  从地域意义上讲,李老乡与我无疑是真正的近老乡。

  我老家所在的那个伏牛山顶峰老界岭山下的小村子,距离李老乡的老家也就一山之隔,如果翻山越岭走小路的话,远比坐火车、汽车中途几处转站要方便快捷近太多。当然,这百多里山路走起来可没那么容易,辛苦劳累自不待言,还要穿过大几十里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一路上那些诸如死人窑、鬼灯台、断头崖、狐妖洞、魂归泉等必须的途经之地,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山路两旁杂草齐腰深,且有一座只剩下三面断墙的空房子横在路中间,相传早年里边曾吊死一年轻女子,此后年年都有路人在这里被鬼拉去当替身而脱生。

  那些年,老乡老师多次独自一人走这条山路回他老家。有一天走到我们村里他饿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到当时离他最近的那户人家我的家去。父母一贯热情好客,不仅留他吃饭,还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全都炒了招待他。闲谈中,当他知道我在南阳工作已近两年,只有春节才回来几天时,就问父母家里有无我的照片,他想看看。父亲便拿出我唯一的一张高中毕业照给他看了下。之后他又让父母找我在校用过的作业本,父亲找来找去只有初中时已被撕得只留下一少半的周记本给他。他看了,没说什么,临走却将他的姓名、地址、工作单位一一写在一片纸上,要父母跟我说,让我和他联系。

  春节回家,父母给我说了此事,并把他留下的那张纸片给我。我那时心事浩茫,思绪追云逐月,对西部对他毫无认识,根本没有在意这个,更不可能跟他联系。直到他又多次去过我家,父母说起他来赞不绝口,他还专为我那做民办教师的表妹写下“松柏上爬满了蚂蚁,但没有唱歌”之句,我才在父母的催促下开始与他这位老乡联系。

  那时候,自视甚高,忘乎所以的我,日子里全是阳光和月色,真正意义上的诗歌与我还很陌生而遥远。

  三

  他在《飞天》杂志社任诗歌编辑、副编审、编审,我总共给他寄过5次稿子,发出3次,两篇散文三首诗。印象特别深的是,他给我的每封信都用隽秀奇逸、高古雅致的蝇头小楷,那跃然纸上的书法艺术之美,颇令我叹为观止。可惜那些信和我的其他信件一起,在那居无定所不断租房搬迁的年月已荡然无存了。只记得他让我写写自己的家庭、工作和生活等情况寄给他,还要我写得越详细具体越好。我写过那么两三次,每一封都几十页,年轻人的浮躁和急切使我根本耐不下心来,而且还大感没意思,就此中断,不再按他的要求去做。

  真正与他见面是80年代初,我参加《奔流》杂志社举办的笔会,单位将电话打过来,说他让我和他联系,并新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迷迷糊糊打过去,竟是郑州某酒店,他说他回来了,听河南一诗人说我在省里开会,正好可以见一面。那晚会议上安排我们去省人民会堂看节目,我特给他也要了一张票,晚饭后匆匆赶到他那里。

  相见的第一眼,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为是自己找错了人!怎么也无法把面前的他与曾经跃马边塞、我想象中的英姿飒爽气吞万里如虎的大漠军人相统一。他倒一派也无风雨也无情的样子,从提包里取出几个橘子给我。那是我迄今为止见到和吃到的最大最红黄发亮最甜美的橘子,我想它们应该来自西部!他不吃,只一连剥开三個看着我吃。然后,我们就一起去看节目,路上我不停地询问行人去人民会堂怎么走,他开始还忍着,待到忍无可忍时就冷厉地斥责我:你不能不问别人,自己动动脑子,用心想想再判断一下?我对省会一点儿也不熟悉,就有些赌气不再问了,他果然很顺利地把我们“判断”到了会堂。

  也是这一次,话题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缘起,他郑重告诉我,他夫人是天津人,当年她支边甘肃,他们走在了一起。边说他边从上衣贴身口袋小心掏出她的照片给我看,这一看,我晕了,傻了,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他们?他夫人无论是身材、容貌、气质都太漂亮了,太惊艳美丽了,美人在侧,老乡他怎么就这般有艳福呢?

  她,对你好吗?因他们两个的相貌体态悬殊太大,我又满腔怀疑,便忍不住问他。

  我老婆么她对我当然很好了!他说这话时,平静而温和。

  我对她的美大加赞叹,他不置一词地听着,目光生动而明亮。

  我再问他:回老家走山路怕不怕?

  他答:人除了怕人,还怕什么?

  蛇呢?蛇你也不怕吗?走在林间小路上,有时候不注意就会踩到蛇身上的。

  这个么,他点点头说,蛇还真是有点怕,它那形象太让人恶心了!好一会儿,我们陷入人诗寂寞,山中木叶尽脱的静境。

  四

  自从开始留意并持续读了老乡老师的一些诗作后,我才知道自己多么无知,他有多么了不起,我更为之前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庸浅而无比自耻!他真的是太宽容太厚道了,是诗歌让他如此虚怀若谷、永远把理解、仁慈和善良给予别人吗?中原的古朴与边关的雄浑使他成为一个能听懂土墙与石板对话,能深味雁阵孤烟之声,能从干燥沙土里汲出水来,能用矮小雕塑起挺拔,用细柔酣畅着粗犷,一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头枕着大漠明月书写着质朴情爱的杰出诗人!

  对他的诗歌领悟越深,我越为自己的苍白感到慌恐与可笑!我是那样不自信,那样自卑得没有勇气再将那些枯浅的文字给也看,我不忍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更害怕自己终将辜负他那份殷切的关怀。

  数度春秋,在心里,我默念着他……

  直到前些年,我终于有机会到西部采风,他却已退休并客居天津。那次我写了一篇《车过兰州》的散文,表达自己想见而未能见到他的深深遗憾以及对他诗歌的由衷喜欢和敬畏!文章发表后他看到了,特意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他的近况,说他想念甘肃,每年差不多都要回兰州一次,回去看看,见见诗人朋友们,他的心才会踏实。他一往情深地感慨:那里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他的肠胃已经最服那儿的水土,他已和那片土地血脉相连……

  五

  2013年春节后上班的第二天,我欣然接到了老乡老师的电话。这次我们说了很长时间,说河南的年节习俗、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世界经济风暴、青海玉树地震、钓鱼岛、雾霾、天文奇观双星伴月、湄公河惨案、玛雅文化、索马里海盗、土豆酸菜面条……我们海阔天空,说得很是快乐开心。

  也是这一次他反复叮嘱我,经济上一定要干干净净,穷人家,穷到底。要注意多培养一些本地的年轻作者,尤其是评奖不要照顾任何外面的人,鼓励土生土长的南阳作者才最为重要,要设立一个有特色的好奖。殷切的言语足见他那颗无尘的文心、他对青年作者的关怀和厚爱!他要我一定记住,千万不要给自己的作品开什么研讨会,这样的会么不开更好。他说好好写作,用作品说话才是一个作家的本事,没有用心写用血熬,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自我折磨,是写不出精品力作的!他反复跟我说,性格即命运是不对的,人是命运才对头。他第一次毫不吝啬词语地表扬我的长篇小说《玉皇岭》“写得好,结实有力量”,他喜欢!期待着我能再多写几部长篇小说。

  我诚挚邀请他到南阳来,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在《飞天》为河南、南阳不少诗人编发过诗作,大家对他心存感激!他答应了我的邀请,但要我必须策划一个有意义的文事活动他来参加。不急,他说咱们好好想想,可以用上几年时间来策划的。我至今记忆犹新,他是用冰心的诗句结束我们的通话的:爱在左,情在右,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

  万没想到他就这样静静地走了。如今歌者已逝,阴阳两隔,他在那边还好吗?

  人生真的是一场直觉吗?我怎么就没有一点点他辞世的直觉呢?

  六

  事先没有任何约定,1989年春日的一个上午,他与诗人何香久突然来到南阳我家。开门相见,我喜出望外,从未向他说过地址,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的,可否又是用了早年的“判断”之法?

  我遍找家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拿出仅有的几个苹果要削了给他们吃。何香久老师微笑着没说什么,而老乡老师却执意不让削,他很严正地道:苹果放到这时候,没有一点水分,谁吃它!那样子好像是我把人们都不吃的东西拿来给他们,这让我很受伤。记不起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也不清楚他们两个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大约坐了10来分钟,他像骤起的一阵风那样没有任何过渡,叫上何香久老师两个人起来就走。我从惊愣中回过神来,门都没顾上锁慌忙跟了出来,可任凭我在后边怎样追喊,他却冷傲漠然得头也不回。见我大呼小叫的,何香久老师倒是回头挥了挥手,但也同样无言语,很快两人就消失在大街上的车辆人流中。

  等到几个月后他再给我打电话来,竟对那次匆匆而别的事情只字不提。我忍无可忍就很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那样子?似这般不近人情的人令我不可思议!谁知他竟像没事人似的温言:大老远去看你还不近人情啊?就是见见面么,见过了就没事了,不走干啥?非得让我们吃你那烂棉花一样的苹果呀?

  听听,诗人的性情和道理能使所有的风在此倾斜!

  七

  李老乡,原名李学艺,1943年生,河南洛阳伊川人。1966年毕业于甘肃师范大学美术系,历任南疆军区报务员,工厂宣传部干部,《飞天》文学杂志社编辑、副编审、编审。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甘肃省作协副主席、著名詩人,诗集《春魂》、《老乡诗选》、《野诗》等,其中《花的日记》、《从沙海打捞的绿荫》、《另一种品味》分别获第一、二、三届甘肃省优秀文学作品奖,《野诗全集》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

  这是我在他病逝后读到的有关他的简介,也是我第一次对他知道这么多。当然,这些对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好人,德艺双馨,他写了一辈子的诗,也编了一辈子的诗,他永远以诗为生命、以生命为诗!他的诗奇崛谐趣,意境辽阔冷峻,语言智慧精道,在当代诗坛独树一帜,被誉为“当代诗歌怪才”!鲁迅文学奖评委会对他的《野诗全集》获奖评语是:“在高度主体投入中开展绚丽多彩的抒情活动,从博大、神奇而苍凉的对象世界中提炼出生命存在的真善美,处处渗透着一股冲击封闭环境、寻求一种舒心的辽阔的力的激情……”。评论家说,“李老乡的诗凭借‘浪漫的阿凡提或‘卓别林式精神,接续了现代诗歌的喜剧传统,标举着健康的自嘲与反思习惯,成为当代诗坛迎风飘展的一面旗帜”、“多年过去,李老乡的新边塞诗仍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越来越有味道了”、“专注而虔诚是李老乡先生一生对诗歌创作的写照”、“悲欣交集的滋味使老乡的诗句满纸云霞灿烂”、“李老乡对于甘肃当代诗歌具有重要意义,他的诗是甘肃诗歌进入现代写作状态的重要标志”、“在中国现当代诗坛,老乡的诗歌是找不到参照系的”、“李老乡的诗有着人世间的烟火味,这种味道不是哪个人想写就能写出来的,李老乡用他的彻悟,写出来了,他是上天给我们的密码,让我们在人世间找到了每一天的活法”……

  李老乡以其心灵的高度,卓尔不群的艺术探索,为当代诗坛注入了可供借鉴的滋养,他蕴含丰富情感和独异艺术创造的诗句,是历经沧桑后的乐天知命,是对苦难的智性微笑,是超迈险远的诗学建树,是承载温柔与善良的精神境层,是让读者精神漫游的美学殿堂!

  八

  春天是由芳草和百花铺展出来的,诗歌之春需要万紫千红,绿满大地。

  李老乡老师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他是一位杰出的诗人,还因其在30多年的诗歌编辑岗位上,独具慧眼发现并培养了一大批有潜力的诗歌作者,且为之倾注了毕生的心血。高凯、娜夜、人邻、阳飏、古马、王若冰、罗巴、杨春、雪潇、周舟、欣梓、北浪、流沙、知闲……

  在他病危和逝世后,全国各地很多与他见过或未见过面,但却一直深受他关怀、指导和影响的诗人们,都从四面八方赶往天津探望并送他最后一程!“在他弥留之际,有位天津女诗人含泪告诉他:‘老师,我新写了一首诗,还想请你指点呢。当时的老乡已经气若游丝,可他的目光愣是闪了一下,嘴唇豁开一丝缝儿,吐出三个字:‘以后吧。这三个字,石破天惊。是诗歌的意象,还是小说的虚构?”

  对老乡先生的逝世,大家有一种失去亲人的沉痛,也有一面旗帜倒下去的悲伤!一副副挽联表达着人们对他的深切缅怀和哀悼:

  爱妻爱女爱俊才浓情岁月陇上健行

  好洒好烟好野诗极品人生津门谢世

  诗酒纵横自陇上至津门一生学艺

  恩仇快意从野诗而飞天终是老乡

  高情自成大境界

  野诗恍若小昆仑

  ……

  中国诗歌学会特发唁电:李老乡在文学诗歌领域取得了很大成就,他的离去,是中国文学艺术事业的一大损失,是中国诗歌学会的一大损失。

  著名诗人舒婷写给李老乡的悼词是:我们终归会在一起的。

  著名诗人王若冰说:当今中国,缺少的不仅仅是李老乡这样的诗,更缺的是像李老乡这样有骨头的人!

  著名诗人叶延滨、食指等,都发唁电深切悼念,愿老乡先生一路走好!

  九

  纪伯伦说:诗人的死便是生。

  诗歌是李老乡先生生命的全部!现在他静悄悄地走了,但他独异的诗歌道路和创作成就,他的思想和人格魅力,他深沉的大愛和惊世之作,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活在时间之中……

  老乡虽去,诗魂不朽!《野诗》永存!

  我们缅怀他,想念他,追思他的最好方式就是要化悲痛为力量,继续他未竟的文学事业;就是要深入到他的诗歌内部,领悟体味他诗歌的精髓;就是要秉笔为旗,在浮华浅躁的世俗里挺起筋骨,追求质朴本真;就是要激心励志,充满源源不绝的正能量……

  这些天,大家都怀着无限的深情与哀思,一遍遍诵读着李老乡先生风格鲜明独特的诗,越读越深感他在诗坛的名气还没能与他的成就相匹!让我们一起来读几首他的诗,体味他那奇崛怪异的构思,清晰深厚的意蕴,极富解构性的语言,幽默化、戏剧化的[审美效果,深悟他的诗是如何独立于世的。

  西照

  鹰也远去

  又是空荡荡的

  又是空荡荡的 远天远地

  长城上有人独坐

  借背后半壁斜阳

  磕开一瓶白酒 一饮了事

  空瓶空立

  想必仍在扼守 诗的残局

  关山勒马 也曾

  仰天啸红一颈鬃血

  叹夕阳未能照我

  异峰突起

  天伦

  我被挤出一种境界 我可以

  伸胳膊伸腿了

  我买到了江山

  我买到了江山 买到了

  十五平方米的高层房间

  我要发光 发60瓦的光芒

  照耀我的小天小地 我的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夹着铺盖卷的妻子儿女

  涌进门了 我饱含热泪

  举起伟人般的手掌

  拍了拍我的人民

  死后一分钟

  死了 就该及时

  闭上眼睛

  谁来悼念无关紧要

  从云缝里发现的题材

  多是天堂之类的文物

  这 对你没用

  对一般的鬼们没用

  大家动动手吧

  快把死者的眼睑阖上

  莫让他在活人中

  认出谁是鬼的

  间谍

  篝火

  今晚保证不再谈你

  谈起你 再骠悍的男人

  也是一块助燃的牛粪

  你就是在这些牛粪堆上

  在风和狼的嗥叫声里 红成了篝火

  过去我们有错 过去

  你也不是篝火

  我们啃过你的牙齿

  早被昆仑雪与天山雪

  刷的清白无故了

  篝火啊 篝火

  篝火红在我们中间

  篝火欢迎取暖

  篝火谢绝抚摸

  彩虹之后

  遗落荒野的半圈彩虹

  不是完整的句号

  预示那场风雨 还没写尽

  但我 再也不愿写了

  我的天空刚刚放晴

  淋湿的

  道路 脚印

  男人 女人

  还在外边晾着

  一个世界晾着一个世界

  一代人晾着

  一代人的水分

  彩虹 不是完整的句号

  不负圆的责任

  割爱

  就用那把屠宰牛羊的弯刀

  痛宰了往事

  有旧情痉挛于刀下

  不见滴血

  匍匐在地的女子

  用很钝夺刀的双手

  夺着那把锋利的弯月

  甜你 咸你 酸你 辣你

  除了那个苦字 我已经全然无味

  我已经无味了 男人

  只求你把那个很苦的苦字

  给我留下

  谢谢

  ……

  微时代

  现今已是微时代了,互联网让世界成了地球村,微信、微博早就走进寻常人家的日常生活,看手机的低头族们更是普遍常态得如阳光、水和空气……

  一次,我正在街上走,怱听道旁一收废品的老人对着手机大声道:……你把那个图片用微信发我,我看看有没有拣到,如果有,我就告诉你来取。什么什么?微信发他?我没有听错吧?惊疑中我站下仔细审视这位己过“耳顺”之年的拾荒者,深感中间隔着太多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与微信连结在一起。该不会是在跟对方开玩笑吧?这年月顺口说几句类似这样的夸张话来“提升”一下自己的人多了,我又何必轻信当真?

  面对满脸疑惑的我,他笑言:怎么?吓住你了?不相信我们这些人也能用微信?可实际上我已使用好几年了!微信有啥了不起的,又不是有钱人的专利。你看看,我这手机里有好几个微信群呢,用起来方便得很……他边说边把手机打开给我。

  我没有接他手机,但我却相信他说的是实话。见我不再怀疑他,他便很高兴地跟我说,刚才是某单位一位同志给他打的电话,说他们的一个什么证件丢了,从监控上看是被一位骑三轮车收废品的人拣走的,希望他能帮忙寻找。

  这件事对我颇有刺激,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老人尚能与时俱进,把微信使用得如此得心应手,而自己却至今拒绝开设微信,这固然也有很充足的理由,想静下心来,不使生活太碎片化,不想让已经近视散光的眼睛再加恶,不愿自我消解,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读信刷屏上,不想……然而内心深处又觉得微信不微,自己如此这般不肯使用,分明少了些什么,内心里摇摇晃晃相当矛盾。曾经,我写过一篇《我与新媒体》的文字,对新媒体的种种优佳由衷赞扬,而且就艺术观念和创作实践而言,我绝不固化守旧,而是时时在坚守中寻求突破,可是面对微博、微信,我真的是很自闭,甚至不乏恐惧与担心,那情景直如不断加深的夕阳的孤独,似深夜风中兀立的一棵老槐……

  去年赴京参加作代会,报到的当天,省作协姬主任把我们河南团的全體人员召集到一起问:明天的用餐、乘车时间,会议地点,往返车号,座位排序及有关要求等,大家都清楚了吧?除我,他们都齐声回答:清楚了。我愣怔了,急问会务组是什么时候通知的?我一直都在房间里,怎么不知道呢?没有人打电话呀。听我这么说,在场的每位代表都像不认识似地看着我,不知是谁说了句,快看你手机微信啊,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一个个打电话通知。我脱口而言:我从来就没有微信,怎么看?此语一出,惹来一片惊异而善意的笑声……后来,人品极好、责任心强、我们大家都很喜欢的姬主任专此来到我房间,很善解人意很体贴地劝我说,微信用起来非常方便的,用了就会知道它的种种好处。并说她现在就帮我专为这次会议建立微信,不然每天有很多事项要通知,大家都用微信既快又省时间,不可能为我一个人而每天都安排人员专门打电话给我。也就是说,不开通微信麻烦就大了,我就无法和全团一起行动!既然这样我只好听她的。她看我那无奈而茫然的神情,就温言安慰:没事的,等会议结束后如果你不想要微信,我保证帮你把它删掉,恢复到原有状态。这话让我很高兴,心也便踏实下来。

  那几天,我真是领略了微信的快捷和方便,除与河南团的每位代表相互添加外,还添加了外省一些作家,尤其几位我特别喜欢他们作品的作家,彼此随时可在微信上交流、转发照片、浏览信息、共享美文等等,这令我大感新奇便捷的同时,也很为这个颇难得的微信群而倍加珍惜。

  会议结束后,姬主任问我:怎么样?用得惯吗?要不要删掉?我连连摇头表示不删。不是我用了之后离不了,是我不舍得将已经添加上的他们删掉,我很清楚只要删去就再也无法恢复过来了。为此,我执意拒绝添加其他人,只将这来之不易的数十人好好保存。

  今年5月,我参加市里统一组织的在人民大学的培训班。出机场刚坐上接我们的校车,负责这次培训的一位老师就要求所有学员扫该校的二维码,有关培训须知、食宿安排、授课内容、时间要求等一应事项全在里面,就连老师的课件也都以微信方式发给各位!这真是以“微”统领,不使用微信寸步难行啦!无奈只得请他人帮忙又建立了一个群,心里决定这个群只是临时的,待培训结束立即将其删掉……然而,培训结束了,却因着那些我喜欢的课件,这个微信群至今也还未能删去。

  现在我们的生活大有被微信所操控之势!很多的会议通知、业务学习、活动开展、甚至一些很重要的文件等,都过于依赖微信,大都通过微信下发。而微信在方便快捷的同时,往往也会因未及时收看而误事儿。为此我在全国“两会”上特提过建议,希望能将微信与纸质兼顾使用,凡那些该用纸质的,就不要图省事以微信替代,它们相互关联又各司其责、各尽其用不是更好吗?

  对那些一天到晚沉浸在微信里的人,我很不解,很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魔力在吸引着他们竟可置工作、生活于不顾,使自己深陷其中几近病态?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这两个微信群,基本不怎么使用,还是很清静的。倒是经常可以刷刷朋友圈,了解他们在做什么,关心什么,这挺好的。特别令我欢喜给我带来实实在在好处的是“微信运动”,因着那每天的步数统计和名次排列,使我由过去每晚都窝在家里而变得“动”了起来,最起码我不想每天都做最后一名。我暗下给自己规定,在我们这近二十人中,我总得进入前10名吧?

  为此,我还是很感谢微信的!

  乡关此处

  若非这儿是我们单位的精准扶贫点,我很可能永远也不知道离市内40公里的陈家庄村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们全单位的人已数不清来了多少次,大家走村入户,与帮扶对象建档立卡,制定帮扶措施,同时我们还搞文化下乡,精神扶贫,如此具体实际的深入,颇得村民好评,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情谊越来越深厚,我对这个村子也便有了更多的了解。

  初次进村,我大为惊喜那洁净的村路,路两旁及丘陵上的绿树繁花,那满地铺展的绿得深厚而有力量的花生叶,那牛羊,那房屋,那尤其令我感动的一张张朴实、热情、勤劳、善良的面庞……这么美的村子,怎么会贫困呢?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同行的一位干部解释,这个村确实不太穷,贫困户也不多,但还是有,不过他们很快就能通过自身努力和帮扶,实现稳定脱贫了。

  随着来村的常态化,令我更为惊叹不已的是这个村子所特有的淳朴民风!不是一家两家,是全村人都那么重亲情,讲孝道,祥和自然;不是一件事两件事,是桩桩件件事都足见宅心仁厚。与他们接触愈多,了解愈深,便对他们愈加感佩和钦敬!这个村庄虽以陈姓多而得名,但陈姓人家与村里的其他姓人家向来和睦相处,从未有什么龃龉和过节。村里的每个人、每棵树、每一次呼吸都是有温度的。为言之有物,我信手拈来三几片断,以使共享。

  本分、老实、神智有些问题的黄永富,一辈子没结婚,跟着他侄女黄桂玲一起生活。他实际上已经67岁了,可有关证件上却是59岁。早年为想讨媳妇,故意把年龄说小,结果还是没讨来。歌嫂去世早,哥哥临终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生活的唯一的弟弟,他特别交代女儿:一定要照护好你叔叔!因着父亲的这一嘱托,桂玲为了照顾好叔叔,她拒绝外嫁,而是找了位上门女婿……我多次和桂玲及她叔叔坐在他们家大门外棚子下闲话家常,深为桂玲的勤劳能干、重情重义、深明世理而赞叹!我暗下不止一次想,如果当时她能上成学,机遇合适,应该是个干大事的人!

  现已76岁的陈明元,弟兄5个,他老四,一辈子无妻儿。他三哥去世早,当时留下一儿一女无人照管,是他将他们带大。那时候一双儿女小,哭着要爹妈,他心里在流泪却不敢给他们说他们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只好用自行车前梁后座各一个,带着他们满村跑,哄他们说给他们找爹妈。现在他老了,侄儿、侄女都视他为亲生父亲,对他关心备至,非常孝敬。侄女经常买一些吃的、穿的回来看他,侄子一家常年外出打工,让他住进自己宽敞明亮有电视机、风扇的家,为联系方便、能及时知道他的情况,还特意给他买了手机……每次走进这个面朝北的院子,我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感动,院子里一派生机,柿树、梨树、栆树,蕃茄、豆角、黄瓜等都在忙着开花结果;鸡、鸭忙着觅食下蛋,而门口拴着的那只可爱的小狗总是那么忠于职守。坐在他收拾得干净清爽的屋内,艾蒿的香味浓郁弥漫,听他讲过去和现在,我仿佛才懂得:只有不断地交出自己,才能不断地赢回自己!

  39岁的陈书强看上去很帅气,却一直被癫痫病所折磨。这些年他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就是不能根治,严重时一天要犯两三次。没有前兆,没有规律可循,这种病犯时很突然,而且不省人事,如果身旁无人照看会非常危险,后果不堪设想。他因患病久,体质弱,不能要孩子。曾经,他多次劝说妻子离开他再找个人家过日子,但无论生活再沉重,他犯病时再吓人,妻子都一直不离不弃地和他在一起。他妻子反復跟我说:我也抱怨过自己命不好,可我想来想去就是不能走,我走了,他咋办?犯起病来啥都不知道,没人在跟前那还不死得快呀?……这么些年了,他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屋里屋外收拾得很整洁,院子里还种了几样青菜,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着,具体、实在而又坚韧。

  一辈子光身汉的陈书祥,经人帮忙从很远的外地抱养一个来时才几个月的女儿。他视这孩子如己出,由母亲帮他带着。后母亲去世了,他便和女儿相依为命。那些年无论家里再穷,再苦再难,他都坚持让女儿上学。有村人看他实在困难,就忍不住好心相劝:算了,女娃家上那么多学干啥,还是让她早点回来帮你干活吧。他听了,不说话,更加咬牙坚定着,他向来话不多,但心里认准的就一定要去做。懂事的女儿很争气,学习一直很好,去年如愿以尝考上黑龙江科技大学。这之间,他女儿的亲生父母曾远道而来,想让女儿认亲归宗,他女儿说什么也不肯。她对亲生父母说,她可以答应回他们家看看,但决不认亲归宗!因为她从小到大都只有陈家庄这一个父亲,不可能再有其他,她喊不出来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对她而言相当陌生。在学校里,她放心不下父亲,一星期总要给父亲打几次电话,父亲怕影响她学习,又心疼电话费,总说他很好,让她安心学习,常常将电话先挂掉……那天,我见到这位刚放暑假回来、让陈书祥和村人都倍感骄傲的大学生时,长得秀美、大方、明慧、得体、笑起来很甜的她,一下子便走进我心里了!交谈中,她很幸福地告诉我,就在她放假回来前半月,父亲高兴地给她打电话,说他买了一只大西瓜放在冰箱里,等她回来吃。她跟父亲说让父亲赶紧切开吃,不然会坏掉的,可父亲就是不听,一定要等着她回来一起吃……他们父女现在住的这处房子,是书祥的弟弟给的。弟弟看到哥哥和侄女住在危房里很是担心,就决意把自己这座有院子、位置好、出路宽的房子给他们住,弟弟一家花钱出力重又另盖了一座房子。

  路世桂,弟兄两个,他弟弟智障。父母给弟弟找了个憨媳妇,生了4个儿子,一个淹死在门前坑塘里。后来年迈的父母陆续不在了,傻弟媳也跑了,弟弟无力照顾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无依无靠,路世桂不仅毅然担负起养育三个孩子的重担,而且对这三个孩子比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还要亲。每次上街赶会他总是骑摩托车带着这三个孩子,却从未带过自己的儿女。夏天买凉鞋,也是先给这三个侄子买,自己的儿女永远排在后面。儿女小时候对他的做法很不解:到底谁才是父亲的亲生啊?长大后他们深为父母的做法所感动,儿子跟父亲说,自己也要出去打工,帮助父母照顾好这三个堂弟……

  薛秀各老人,十多年前儿子病故,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撇下她和还不懂事的小孙子艰难度日。由于家庭太困难,孙子没上成学,十几岁就出去打工。她前些年偏瘫在床没人照顾,只好跟着女儿,女儿一天到晚又忙又累不能很好地照顾她,亲家就主动揽过来照顾她的活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脏再累再辛苦,亲家都毫无怨言……应该的,谁都有三灾八难的时候,帮别人就是在帮自己。我们老了不是也得指靠孩子们吗?亲家公的话质朴、实在,令人心生由衷的感动。

  同样是光身一人,由侄子照顾生活的石书亮,谈起话来,他一句“到这个岁数了,我现在用减法”,令我们惊叹不已,这哪是67岁的普通村民,分明就是农民哲学家么!我们想给他拿点衣服,他却把家里的红木箱子打开跟我们说:我啥都不缺,你们看,我衣服多得很,有些还崭新新没穿过一天呢!我们看去,真是四季衣服都不少,有的还带着标签没拆封。他又从床下拿出四五双棉鞋,有两双新的还没上脚……坐在他侄子给他安有空调的房屋里,在干净、爽快、透明的清凉中,心是那么安适,分明触摸到了一种具体的温度。

  孤身一人的徐楚海,早年在大雪天,见一外地流浪女冻饿得可怜,就将她收留在家。虽然当时他也很穷,但却待她极好,有什么吃的穿的全都尽着她。后来,这女子说啥也不肯走了,要留在这儿和他做夫妻……我见这女子的时候,她刚赶会归来,手里提着买来的东西,笑容满面,衣着合体,头发染成中咖色,颇有些江南女性的清秀与精致。

  年轻有为、英气逼人的张平是这个村的新任书记。他父亲任这个村的书记多年,前年,父亲病故后,村民一致推选他任书记。原本他是一家企业老板,企业效益还很不错,但为不辜负村人信任,也让父亲放心,他决然把企业交给别人,自己回村里不仅像父亲一样用心工作,还有很多新的设想。在精准扶贫上,他首先把自己的亲叔叔从名单里除去,他说,叔叔的一切由他来承担。村里办事没有钱,他就用自己的钱来办。他和他的团队——王全中会计、穆光森副主任、袁玉琴副书记兼妇女主任,一天到晚在村里忙碌着,谋划着,辛劳并快乐着……我很感慨他那令许多同龄人所不及的明慧、沉稳、持重、干练而有魄力!有这样年轻有为的书记带领,陈家庄村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风吹来,满目浓绿一波波起伏;风住时,红从绿中争相跃出。就这样,宁静、柔软、绚丽、明净、青草的气息、庄稼的芬芳,村庄的味道与我相遇,那是一种家的温馨和踏实!乡关何处?此处乡关!相遇今生,彼此永远丝丝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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