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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家园(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躬耕 热度: 23612
李永普

  过年

  不一定是说 烟花炫在

  天上 鞭炮响在地上

  烛火含着红泪 公鸡引颈

  在墙上 最火的春晚在屏幕上

  叩击键盘 囊括天南海北

  所有的祝福 我几乎忘了

  原本安装在下巴上的一张嘴

  小寒

  天色很低 一个人目力

  擦着云脚 缓慢前移

  雨水在空中是雨水

  落地后是结痂的薄冰

  五指伸出 并拢挤紧

  或攥成拳头 节气的冷厉

  微尘往事的人走茶凉 通过

  毛孔 依旧渗入皮肉骨头缝隙

  重戴棉手套 他看到

  路两边 野蒿子弯着

  朔风按下的腰 潦潦草草

  赶往与烟火相背的沉寂里

  胶底鞋继续抬起落下

  一只脚蹭着冰渣的浅

  贴近大寒 另一只泥黑的深

  探及十面埋伏的花色暗影

  生日

  生命里第一声黏土味的

  啼哭远了 童年野菜棵

  摇晃的背影 被母亲

  用芝麻饼香味 勾出水墨轮廓

  朋友的祝福 是飞进电脑

  手机的雪片 第一场冬雪

  化了 我的手和阳光一样短

  够不着儿时的檐头冰挂

  还有兄弟仨 堆的雪人

  树上最后的叶子 绿着

  黄着 为了活着 和母亲

  相依为命的岁月 我不敢言老

  只说一切静好 日头从东边

  树梢升起 西边落下

  这一天和哪一天 都是一天

  烟雾弥漫

  外婆一瓣一瓣地剥橘子

  她递过来一瓣 我吃一瓣

  一瓣一瓣全是甜 忘了酸

  多年后 我仍在地上

  吃土里长出的庄稼 她在

  地下 吃黑黑的土 那些

  橘瓣残留的酸 一点

  一点 从胃粘膜里漫上来

  通过味蕾 喂养味蕾的

  口水 向大脑沟回蔓延

  此时 我点燃的黄纸

  在沿陵东畔外婆

  坟前 烟雾弥漫

  炊烟

  母亲把柴草喂进去

  灶膛火窜起 外面的炊烟

  被十一月的雨水 压得很低

  风斜斜地吹 裹挟一部分

  从烟囱倒下来 经灶膛口

  回流在低矮的厨房里

  弥漫的烟气罩住了母亲

  它似乎要和她的白发

  比白 比漂白岁月的耐力

  那一刻 我在远离炊烟的地方

  隐隐听到风中的咳嗽声

  那是它呛着了母亲八十五岁年轮

  沦陷

  又是夜晚 一个人可借

  停电 打破陈规陋习的机会

  让独处的屋子 不局限于屋子

  一个人的黑暗 不仅仅只有

  空隙可钻 灯光骤隐后

  有影子乐于黑中晃动 烟头

  明明灭灭 似乎很近 又似乎

  在当院 有一刻我发现

  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童年的我

  终于突破多年的重重围困

  和家人一起回到院子里 那个我

  依偎在你怀里数星星 夜凉似水

  他把你的怀抱当成整个世界

  世界就用全部的暖 鼓励

  或满足他 笑看流星在夜幕

  穿针引线 父亲 你不知道

  我还有静坐的椅子 为此

  转换角色 沦陷在更暗处

  霜降

  机械 车辆 人群撤离

  不久 麦芽新绿 节令

  尚未学会 勾引霜色

  远村 烟树 野雀

  适合穿梭的雁阵 传说里

  赶了多年路 天空空在空悬里

  西北风吹老了上一个

  朝代的荒沟 野草低垂

  用黄叶萎棵慢慢消褪自己

  几丛菊蕾 粉蕾里抬头

  小小亮黄 与南山侧影

  相隔两千个轮换的身体

  寒露

  暮晚 风的凉从轻抖树叶间

  下放人世 几滴雨落下

  湿痕依依 落叶脚踏实地

  鞭炮时断时续 炸响在

  村子深处 喇叭锣鼓

  聒噪的间隙 乌鸦猫头鹰的

  鸣叫 是从单放的哀乐里传来的

  天黑下来 人们三三两两

  去看宛梆和西洋歌舞 一个

  人的毕业典礼 向土而生的

  仪式 是为围观者预演的

  烟花升空 有人在仰望

  灵魂需要绽放的高度 有人

  夹着膀子回家 添加衣服

  雨中行

  雨水穿过霜降 一天天

  漫向冬天 一个人泥泞中

  走了很久 小路还没有停下来

  雨丝纷披 豫西南岗丘

  摄氏四度的冷 罩住傘下的人

  去年十一月的保暖衣裤 穿在

  今年十月身上 依旧尘世的凉

  树上叶子绿着 黄着 或者

  枯萎着落叶在地上 归结

  不同颜色的去向 寨边菊黄

  失却蜂蝶的冷香 香归何方

  风紧伞落 一个人敞开的视线

  漫向鸟儿消失的天空 与头发

  衣服一道 有被打湿的危险

  中秋 看父亲

  这个节日 是为家人团聚

  准备的 父亲现在不是家人

  他一个人 或者一个无法

  命名的命名 和一块地

  一座土坟连在一起 我去看他

  先是下了南河 走一段河谷

  再上坡 父亲在我行走中

  会偶尔闯入 我的体内

  成为身体里的家人 然后

  又逃出来 在视线里 分化成

  灌木或野草附着的幻影 穿过

  一段花生地 父亲居住的土坟

  就到了 坟头摆上月饼西瓜

  我点起黄纸燃起鞭炮

  火势有了 声势有了

  父亲并未站出来 和我团聚的

  意思 我很怅惘 抬起步子

  准备朝回走 鞋面上裤腿上

  很多鬼针草的种子 很细的小尾端

  带爪的种子 粘着我 拍不掉

  打不掉 我回过头 望着坟上

  有些老迈的鬼针草 原来

  它们是从土坟深处 从父亲

  身体里长出来的 作为他身体

  或身体某一部分的延伸

  这些种子急于代表父亲

  并通过我带它们回家看看

  另一个来世

  生命轮回里 我曾经历多少世

  曾是多少世的小麦玉米大豆

  谷子高梁 青菜及猪鸡牛羊

  才换得今生 换得它们与一个人

  一日三餐同行 以食物方式

  在我身体里居住 成为我的组成部分

  与我共同面对尘世 面对属于

  我名义上承担 实则由它们分担的

  幸福快乐 苦难悲伤 陪我走完

  泥土站立行走的一生 我想我还要

  经历多少个来世 让我重新托生回

  羊牛鸡猪 青菜以及高粱谷子

  大豆玉米小麦 才会让它们

  以回馈方式 重铸重塑

  另一个人的来世 我的来世

  洋槐花季

  洋槐花东榔头西棒槌开了

  较之电视报纸微信博客空间

  一夜疯传的牡丹月季

  疑似时代边角废料 但在

  春夏之交 偏远乡村 依旧

  花信子的角色 顺延着农历农时

  良知良心 近些年 村里很多

  洋槐树不知缘由地死掉了

  所剩无几的几棵 捧出声声慢的花季

  布衣素面的花枝 用洁白芬芳

  打动天空和鸟音 用阳光碎影

  月光脉路 穿起谷雨雨滴滴注的缝隙

  和漂浮的白云 飞翔的白鸽一起

  扶住小河泛上来的蛙鸣 让乡村的

  好脾氣 拿得起迎面扑来的麦浪麦香

  放得下十里芳草天涯 即使凋谢

  另一个季节也会从零落花泥上

  逆势而起 举起另一种枝头

  另一种花朵 楝花开 割大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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